第27章 星座
第27章 星座
許怿百無聊賴地坐在大廳吧臺, 捧一本新華字典,打算給民宿二店取名。
目前這家叫「鯨也」,鯨, 海裏游的。
民宿僅剩的三個住客之一, 那位獨立攝影師, 摘掉絨線帽, 提議:“許哥,二店名字找個天上飛的。”
許怿覺得有道理, 合上字典, 問攝影師借他手裏的《星空圖鑒》。
“莊蘇淩,”許怿念了遍書封上的作者名,“和你同個名字,你是作者本人嗎?”
攝影師嘿嘿一笑, “就是我。”
“你可以啊。”
許怿贊嘆着打開書頁,是本旅行合輯, 記錄作者本人的星空拍攝之旅,以及沿途趣事。
莊蘇淩不僅擅長星空攝影,對天文學也頗有興趣, 據他所知, 今晚有“月掩金星”的天文奇觀。
上回被四川驢友的遇狼故事吓到,莊蘇淩不敢獨自上山, 他本有一位拍攝同伴,因封山進不了禾木村。
于是不遺餘力地做他人思想工作。
“月掩金星, 很難得的天象,不看後悔。”莊蘇淩試圖鼓動許怿, 又朝對面寫材料的沈清洛吹風,“沈小姐, 你感興趣嗎?”
沈清洛遠程被主編使喚,連續好幾天趕稿,寫得頭昏腦脹,迫不及待想放松心情,便答應下來。
陸策推門進來,身後還跟着個叽叽喳喳的小尾巴,是吾爾曼。
吾爾曼背着他的大工具包,手舞足蹈比劃攀岩姿勢,“陸策哥哥,我們學校停課啦,你上次用速降繩的樣子好帥,能教教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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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策從清早上就被他跟着,心說還是學校作業太少。
“我沒空,你去找方文玩吧。”
“方文忙着收拾東西呢,禾木開山後她就要搬走啦,我吃完晚飯再去找她。”
許怿饒有興致地看了會兒陸策被小孩纏住的不耐煩樣,憋笑一陣,良心發現替他解圍,問要不要晚上一起去山坡,看“金星掩月”。
陸策還沒回答,吾爾曼跳起來舉手,“我也去我也去!”
許怿俯身,與他平視,“和你父母說一聲,同意就帶你一起。”
又擡頭看向陸策,“沈小姐和莊攝影師也去,你呢?”
陸策擰眉看向沈清洛,“你不是感冒剛好,又去山上?”
前些日子停電,連帶暖氣也停掉。沈清洛受寒,加之和陸策去觀景臺找方文,着了冷風,感冒症狀來勢洶洶。
刀片割嗓說不出話,咳嗽胸悶,流生理性眼淚,都這樣了還惦記趕稿。
那幾天裏,沈清洛戴着醫用口罩,在大廳角落噼裏啪啦敲字。
一敲就忘記時間,陸策倒了杯溫水,提醒她吃藥。
沈清洛沒摘口罩,“陸策,離我遠一點。”
陸策皺眉。
“會傳染你的。”
他眉頭舒展了些,“哪兒那麽容易傳染,休息會兒吧。忙成這樣,你們雜志社是要評什麽出版獎嗎?”
“都是之前積壓的稿。”沈清洛嘆口氣。
屋裏的莊蘇淩聽說沈清洛是《人文地理月刊》的主編助理,不禁對這位美人刮目相看。
《人文地理月刊》作為國內首屈一指的社科雜志,包含旅游、政經、人文、歷史等多個欄目。
錄用要求高,工作強度大。
得知沈清洛的畢業院校,有國內頂尖的王牌新聞專業,莊蘇淩頻頻點頭。
“我以前去納米比亞拍攝,認識蠻多你這專業的同學,很多畢業都去搞自媒體了。”
的确,傳統紙媒日漸式微,報刊亭數量年年遞減。尤其互聯網興起,直播和短視頻風頭大熱,分走大半流量,雜志社的日子不算好過。
更何況畢業生更務實,自媒體的收入比起雜志社死工資,更有突破口,但凡出一支爆款視頻,廣告收益抵普通打工人一年。
沈清洛上大學時,就有MCN機構找上門,想包裝她做網絡紅人,以常見的美女學霸為噱頭。她給婉拒了。
“沈小姐,像你們這種做紙媒的,是不是特別有某種信念感?”莊蘇淩問,“對于互聯網的碎片化閱讀,是不是很瞧不上?”
沈清洛還真沒這種想法。
并且恰恰相反,她覺得互聯網自媒體興起,極大加速信息傳播速度,是傳統媒體難以取代的優勢。
新興媒體需要的是監管和篩選,而不是傳統紙媒高高在上的審視。
本質上講,紙媒也好,互聯網業好,都是背後筆者傳遞價值觀的媒介,談不上誰更高尚。
“可是自媒體門檻太低了,是個人就能開賬號,”莊蘇淩說,“拍攝人沒怎麽見過世面卻愛分享。”
“當然我沒說愛分享不好,”莊蘇淩解釋,“只是這樣導致平臺大量囤積低質內容,感官很差。”
在這個消費主義盛行的年代,“世面”二字狹義化,尤其是新中産,樂于将“世面”當作階級區分的标志。
比如,在東京吃和牛,在馬代住水屋,去百老彙看一出歌劇,與人讨論素食主義、LGBT平權、海洋環境保護。
或是房貸撬高杠杆,教育選英美體制接軌的國際學校,這些都算令人引以為傲的“見過世面”。
而老家鍋竈的小炒牛肉,家門口的土坡泥堆,播放口水歌的廣場舞,校服寬大醜陋的鄉鎮學校,大叔大媽讨論菜價幾何、家長裏短。
這些是土氣庸俗、沒見過世面。
沈清洛始終不贊同類似的“世面”說法。在她看來,很多人說的“見世面”,并非“見識世界的多樣性”,而是“見識窮人買不起的東西。”
本身包含了一種目的性極強的偏見,急于渴望展示自身的學識與財力。
大概是專業原因,見過大善大惡的案例,亦或許是自身性格,沈清洛對所謂的階級差異,有種超凡脫俗的包容性。
世界太大了,萬物有其運轉規律,在她看來,人與人之間的生活方式,只存在差別,并無高低。
社會當是費孝通先生說的那句,“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
莊蘇淩想說她一句理想主義,但她的眼睛太過幹淨真切,讓他覺得用世俗觀念與之對弈是種無趣。
一旁的陸策,适時把鋁箔包裝的藥品遞到她面前,“說那麽多話,嗓子不疼了?”
順便給她加水。
沈清洛苦哈哈蹙眉,“疼的。”
莊蘇淩識趣,不繼續聊天,許怿聽了全程,他好像漸漸明白陸策當初為什麽如此迷戀這位前女友。
沈清洛身上,有種叫人無端想親近的魔力,怪有意思的。
在陸策每日有意無意的盯梢下,沈清洛按時吃藥,好不容易感冒症狀緩解,她現在又要跟去爬山,看月亮星星。
真能折騰,陸策沒勸阻,當晚也去了。
吾爾曼繼續充當小尾巴,還慫恿方文一起。鄭阿姨不太放心,反複叮囑萬事小心。
“鄭阿姨,店裏沒客人,一起去吧?”許怿邀請。
“不啦,我還是守在店裏,萬一有新客人辦入住。”
許怿笑了,“禾木封山,哪來的新客人。”
“保不準呢,”鄭阿姨推拒,“你們去吧,我看到村裏好多人都上山坡看月亮,今晚有那個金星什麽來着。”
方文搶答:“月掩金星!地理老師上課講過。”
鄭阿姨揮揮手,知道了,你們快去吧。
所謂的山上,其實就是個比較高的平坡,比觀景臺更外圍一些,不是官方造的上坡路,是當地人踩出來的土路。
禾木遠離城市燈光,沈清洛一行人到達時,平臺聚集了好多村民和游客。
看到月掩金星的機會很少,都趕來湊熱鬧,光三腳架就豎了十幾臺,等着拍奇觀。
沈清洛裹得只剩雙眼睛,腿上,胳膊,貼了好多暖寶寶,不覺冷,就是站得累。
方文向吾爾曼科普“月掩金星”。
她擡頭看天,說地球、月球、金星會在同一條直線上,等一會兒,金星先與月亮切邊,從暗部消失,又将從亮部出現。
吾爾曼一直看着她,說“明白了”。
許怿噗嗤,“真明白了?”
陸策被吾爾曼纏了好久,趁機使壞,“那你複述一遍。”
吾爾曼忽然漲紅了臉。
沈清洛看這兩人幼稚地欺負小孩兒,彎唇笑一笑,仰頭望月亮。
夜空中,金星是除月亮外,亮度最高的一顆星。也是沈清洛認識的第一顆星星。
那時蘇州沒有建起太多高樓大廈,黃昏時分,西沉的暮霭萦繞遠處山嶺,她指着霞光中的星星,喊爺爺奶奶快出門看。
“這顆啊,叫長庚星。”爺爺說。
沈清洛大吃一驚,星星還有名字啊。
“當然啦,我們阿順有大名小名,星星也得有。”爺爺一臉莊重,“東有啓明,西有長庚。”
這顆閃亮亮的星,出現在西落的黃昏,叫做長庚,如果出現在日出東邊的拂曉,則叫啓明。
沈清洛記住了。
“沈姐姐,你喜歡看星星嗎?”方文雙手插兜,期待地看她。
“喜歡呀。”
“我也喜歡!”方文神色一喜,“姐姐你會看星座嗎?”
沈清洛會一點,教方文辨認比較簡單的大熊座,北鬥七星就在大熊座裏。
“七顆星連成一個勺子,看到勺柄了嗎?那就是大熊的尾巴。”
吾爾曼也感興趣,湊過去聽。
許怿手肘推了推陸策,“你和她現在什麽情況?看起來關系不錯。”
陸策還沒回答,周澤杭電話打來。
他看了眼沈清洛,不動聲色地走到邊上聽電話。
“喂,陸策。”周澤杭在明市出差,剛回酒店,“今天特地去了趟仙女的大學,你讓我查的事有一點線索。”
陸策又側目看了眼沈清洛,她在教小朋友用手機軟件辨認星體。
“項宜軒三個字的寫法,和你猜的一樣。”周澤杭喝一口水,“他和仙女同所大學,比仙女大一屆。”
“他大四突然出國,走得很急,前一段時間剛回明市,估計準備接手家裏生意。”
“有沒有別的?”
“接下來講個爆炸性消息。”周澤杭摘下領帶,“還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飯局遇到趙進菲趙總,她和人起沖突的事嗎?”
陸策記得,那會兒是高三,五一假期,他在蘇州。
“和趙總起沖突的,就是項家的人。”周澤杭道,“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陸策掌握的信息還是太少,周澤杭說多給點時間,他再去打探。
“話說你背着仙女調查她隐私,她知道了會不會不高興?”周澤杭看熱鬧不嫌事大。
會不高興麽?陸策不知道。
沈清洛摘下手套,正低頭設置參數,突然心有靈犀地回頭望陸策。
陸策挂掉電話,朝她走來,“怎麽,找不準角度?”
說着,抽走手機,“我來教他們認星座。”
沈清洛就戴回了手套。
“陸策哥哥,”方文崇拜地看着陸策,“原來你也認識這麽多星座。”
“是啊,”陸策看看沈清洛,不避諱地說,“你沈姐姐也是我教的,不信你們問她。”
兩位小朋友眼睛齊刷刷望去,眼裏閃動八卦之光。
沈清洛:……
只能承認事實,“是陸策哥哥教我的。”
方文和吾爾曼捂嘴跑開,沈清洛哭笑不得,陸策還她手機,狀似無意地問:
“我記得,你以前想去電視臺工作,後來怎麽去了雜志社?”
沈清洛收手機的動作一頓,很快又恢複自然。
“想法會變的,”她說,“況且電視臺也不好進。”
陸策嗯了一聲,提醒她,“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