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唱歌
第12章 唱歌
“打了酒店老板電話,他還要十分鐘才到,”項依戴副羊毛手套,雙手合實做祈禱狀,“幸好遇到你,拜托你幫我們把車拉出來吧,感恩感恩!”
“先找出車後的拖車鈎,應該在保險杠的位置。”陸策說。
啪嗒,身後突兀地傳來關車門聲。
沈清洛換了布爾津買的羽絨服,一身黑色,沉靜肅寂地立在雪地。
羽絨服很長,遮到小腿,纖細的身體包裹其中,冷風吹來,空落的腰間輕輕鼓動。
陸策望着她,覺得有種無端心慌的冷,似有雪花融化在左胸膛的心髒位置。
他轉身上前,雙手捏住她羽絨服自帶的帽檐,面對面給扣上,“下雪了,戴好帽子。”
連衣帽極其寬大,遮掉她小半張臉,沈清洛伸手微微撥後,露出額頭。
目光從他肩側穿過,淡淡掃了眼項宜軒,又盯着白色路虎,“前面發生了什麽?”
陸策也往後看,“哦,他們車輪卡在雪坑,讓我幫忙用絞盤繩拖出來。”
“表哥,愣着幹嘛,找拖車鈎呀!”項依收回視線,拽項宜軒胳膊。
雲層低沉濃密,是個壞天氣的預兆。
項宜軒摸到裝置,項依立刻朝他們揮手,“陸策!拖車鈎找到啦,你來看看呀。”
陸策沒過去,幫沈清洛撣去外衣上的幾粒雪花,“你先回車裏坐,我幫他們......”
“陸策。”沈清洛輕聲打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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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現在就想回「鯨也」。”
她強調“現在”,意思很直白,她不想讓陸策幫這個忙。
陸策愕然。
沈清洛是公認的性格好脾氣好,高中那會兒,她放學留在教室寫家庭作業,經常最後一個離開。
時間久了,關教室門窗、擦黑板、檢查開關、整理桌椅這些活都落在她身上。她本人也不計較,都是順手的事。
隔壁周澤杭在陸策面前感嘆,你們班的大美女原來那麽好說話,還以為顏值高的都特有脾氣。
他重新确認一次,“現在就走?”
“對,現在,立刻。”沈清洛問他,“只有這一條路能通行嗎?可不可以繞路?”
“可以。”陸策回答。
兩撥人離得近,前方三人很明顯也聽到她的話。林如茵一臉見了鬼,項依則炸了毛,她是大小姐脾氣,這種事很難忍下去。
“女士,你要回民宿,非急這幾分鐘嗎?”語氣很沖。
陸策微微擰眉。
沈清洛聲音平靜,“很急。”又看向陸策,“現在就回去,好不好?”
“喂,你沒必要吧,我們哪兒招你惹你了?”項依覺得這女的有點作。
沈清洛不語,轉身坐會副駕駛。
眼看陸策也要跟上車,林如茵喊道,“這位好心帥哥,就拖個車而已,剛才那是你女朋友嗎?也太小肚雞腸了。”
很大聲,沈清洛聽見了,但她不在乎,也沒打算反駁。
陸策瞥了林如茵一眼,淡漠的面容,帶着隐隐的冷意。
林如茵有點虛,“幹嘛啊,我就實話實說......”
項宜軒從頭到尾沒說過話。
正在這時,酒店老板的車也到了,刷一下開上坡,停住,他樂呵呵推開車門,“喲,這麽多人啊。”
“算了算了,反正老板也到了,”項依臉色心思流轉,突然神情一緩,“陸策,不用麻煩你啦,和你朋友先回去吧。”
陸策回到車上,掉頭下坡,從村子另一條路繞回民宿。
車廂一路沉默至極,駛入「鯨也」停車場,陸策咔嚓鎖上車門。
手還扶着方向盤,他說:“沒什麽跟我解釋嗎?”
“不想看見我讨厭的人。”
“具體讨厭哪個?對面三個人,是那兩個女生,還是......那個男的?”
“男的,他叫項宜軒,和我同一所大學。”沈清洛輕描淡寫,“我和他關系不好。”
陸策久久地看她,“沈清洛,有事情可以告訴我。”
半晌,她點頭,“知道了。”
下了車,雪勢愈大,陸策跟在她身後,冷不丁問,“你那麽确定我會聽你話?萬一剛才我決定留下幫他們呢。”
沈清洛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實話,她就沒想過這種可能,潛意識裏,她篤定陸策會站在她那邊。
“咦,怎麽不進來?”許怿開門,見兩人門神似的戳在那兒,詫異道,“村裏發緊急通知,夜裏有暴風雪,還好你們回來早,通知說下午五點封山。”
“沈小姐,你手機是不是在響?”
沈清洛回神,看了陸策一眼,進屋接電話。
是她同事打來的,“嗚嗚嗚,清洛,告訴你個不幸的信息。”
沈清洛大概猜到,“明市飛阿勒泰的航班取消了?”
“對!我們都已經到機場了,地勤通知飛不了,本來打算改去烏魯木齊,結果接到消息,禾木封山。”
“沒事,采風素材我......”民宿大廳張燈結彩挂滿氣球,沈清洛一怔,對面同事“喂喂喂”了幾下,她繼續道,“采風素材我來負責。”
挂掉電話,她沉浸在亮瞎眼的室內裝扮中無法自拔。
陸策和許怿走了進來。許怿得意洋洋,“嘿嘿,我布置得不錯吧?”
“......”陸策無言以對,“你要幹嘛?”
“辦派對啊,看不出嗎?”
鄭阿姨從廚房出來,她今天穿了件新衣服,眉角眼梢盡是笑意,“是我打算辭職了,許老板說給我辦個歡送會。”
鄭阿姨的女兒原本在布爾津鎮上班,工作調動,要去克拉瑪依,不放心鄭阿姨一個人留在禾木村,帶她一起走。
民宿創辦之初,鄭阿姨就在店裏上班。
許怿玩票性地開了家民宿,當了個快樂的撒手老板,鄭阿姨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是這家店當之不愧的大管家和大功臣。
“今晚所有酒水我買單。”許怿十分大氣。
住店客人早上走了幾個,後續訂房的客人來不了,鄭阿姨統計退訂信息,一合計,空出四間房。
民宿住客雖少,但晚上歡送會依舊熱鬧,許怿直接在店外挂了個“今日酒水免費”的牌子。
禾木村娛樂活動不多,在這大雪天,合适的消遣,便是衆人聚在大廳,喝酒K歌,打牌吹牛。
許怿給沈清洛和陸策留了單獨座位,鬧鬧騰騰的環境裏,鄭阿姨這樣一位年近五十的哈薩克族女人,抱着把吉他,在麥克風前唱民謠。
出乎意料,她的唱功非常好,節奏感強,音準準确,氣息穩健。
沈清洛沉浸在鄭阿姨的歌聲裏,手握酒瓶,輕輕搖晃,腳尖規律地上下點動。陸策看她慵懶閑适的模樣,嘴角悄悄勾起。
“我們鄭阿姨,年輕時候可是有名的‘阿肯’,”許怿賣關子,“‘阿肯’是什麽知道不?”
沈清洛其實略有了解。
哈薩克族有句古諺語,“歌和馬是哈薩克人的兩只翅膀”,對于逐水草而居的他們來說,唱歌是一種文化和情感的傳播方式。
喜怒哀樂要唱,悲歡離合也要唱,其中擅長即興創作的優秀歌手,則被成為“阿肯”。
“沈小姐,聽說你唱歌非常贊,要不要跟我們鄭阿姨來一首?”許怿提議。
下臺喝飲料的鄭阿姨眼前一亮,“沈小姐,你願意嗎?”
沈清洛放下酒瓶,“當然。”
鄭阿姨笑眯眯,“你這把嗓音,唱歌一定好聽。”
她跟随鄭阿姨去麥克風邊選歌。
臺下,陸策睨了許怿一眼,深色的眸間射出捉摸不透的光,冷冽,沉靜,凍得許怿一哆嗦。
陸策緩緩問道:“你聽誰說她唱歌好聽的?”
“周澤杭啊,”許怿毫無心理負擔地出賣朋友,“我跟他講,你在禾木遇到前女友,他差點打飛的來新疆看戲,啊不是,來關心你。”
陸策灌一口酒,沒說話。
“沈小姐,我看了網上視頻,蘇州評彈茶館的老師唱的那首《聲聲慢》,好聽得不得了,”鄭阿姨提議,“就選這首怎麽樣?”
“可以呀,聽你的。”
“我不會說蘇州話,就用普通話唱吧。”
《聲聲慢》的前調溫柔細膩,調子起來,陸策怔忡了一瞬。
“就是這首就是這首!”許怿咽下一口酒,“周澤杭給我看了你們高中藝術節的視頻,沈小姐用蘇州話唱了這支歌,是吧?據說豔驚全場。”
“啧,視頻畫面錄得太糊,聲音還算清晰,”許怿沒眼色繼續感嘆,“吳侬軟語聽得人骨頭都要酥掉了......”
陸策沒空搭理他的言論。
他眼波閃了閃,就這麽專注地盯着沈清洛,周邊一切,變成靜态與黑白畫面,唯有沈清洛是靈動的。
開唱前,她習慣性地把頭發勾在耳後。
深呼吸,然後嘴唇分開,伴着吉他簡譜的伴唱旋律,開始唱第一句,「青磚伴瓦漆,白馬踏新泥」[1]。
她唱歌時愛笑,漆黑的眼睛,溢出點點的、細碎的流光。
「屋檐灑雨滴
炊煙袅袅起
蹉跎輾轉宛然的你在哪裏」[2]
他仿佛穿越時間,看到高三那年,穿禮服的女孩,手揪裙擺,十分無奈地從牆背後現身,朝他解釋。
“陸策,我不是有意聽到你們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