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套娃
第11章 套娃
行政區劃上,禾木村也隸屬布爾津縣。村民進貨采購時常提的“去布爾津”,實則是去縣政府駐紮的布爾津鎮。
汽修店位于鎮中心。
黑色猛禽沿232省道行駛,車內空調打得暖融融,道路兩側,草甸被積雪覆蓋,連成一片令人犯困的純白。
沈清洛實在撐不住,眼睛閉起,“陸策,到了叫我,我眯一會兒。”
陸策扶着方向盤,看她一眼,“嗯。”
沈清洛是标準的古典鵝蛋臉,面部線條柔和。
她斜靠車窗睡覺,長發撥到一側肩前,露出清晰流暢的下颌線與稍稍偏尖的下巴,平添一份精致感和妩媚感。
略微颠簸的乘車體驗十分助眠,沈清洛呼吸勻長,陷入深度睡眠。
等醒來,車子已經停在汽修店門口。
沒熄火,空調開着,駕駛位空無一人。沈清洛直起身,一條棕色薄毛毯從肩頭滑落。
車頭前方,陸策正和藍色工服的維修工交談。他似有所感,忽然回眸,隔着擋風玻璃,見到醒後懵然的沈清洛。
與工人又講了兩句,陸策轉身回到車上,挂檔掉頭,“汽修店今天很忙,兩小時後再來取輪胎。”
“好。”沈清洛疊了毛毯放後排,“我們現在是去哪兒?”
陸策一腳油門,“逛街。”
沈清洛默默把吃驚咽回去,總覺得陸策嘴裏說出“逛街”二字尤為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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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越好笑,沒忍住,撲哧笑出聲,陸策看過來,她連忙假裝看窗外風景。
這座邊陲小鎮與俄羅斯交界,建築風格頗具俄式風情。穹形,尖頂,大大小小的房屋,外牆粉刷明亮糖果色,遠看像童話城堡。
陸策停在一棟淡藍色排屋前。他說的逛街,原來是逛服裝店。
店員熱情接待,“歡迎光臨,我是導購小琪,請問您二位要看誰穿的衣服?我可以做推薦。”
“她穿。”陸策掃了眼陳列的女裝,“要厚一點的外套。”
沈清洛驚訝道:“我穿?”
“嗯。”導購去挑衣服,陸策冷冷淡淡道,“進禾木開二驅車,零下十幾度只帶薄羽絨服,沈清洛,你是笨蛋嗎?”
沈清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好好逛個街,怎麽開始人身攻擊了。
小琪拿來兩件長款羽絨服,加厚款,超保暖,“這是店裏早上到的新款,姑娘長這麽漂亮,穿啥都好看,來試試。”
羽絨服的款式,來來去去就那回事,沈清洛試了兩件,不覺得有大差異。導購問喜歡哪一件,她選了黑色。
小琪從倉庫拿了件新的,開完單子,自然而然把pos機對向陸策。
沈清洛眼皮一跳,趕忙阻止,“你好,我這邊自己付錢。”
小琪看看陸策,又看看沈清洛,“哎呀,我以為您倆是一對呢,誤會了,抱歉抱歉。”
“沒事,就刷我的吧。”陸策遞給導購一張卡。
“這......”小琪目光猶豫地瞥向沈清洛,沒接卡片。
“陸策,我自己買,你不用......”
陸策順手把卡塞給導購,對沈清洛道,“我們是老同學,多收了你一倍救援費,心裏過意不去,買這件衣服就當扯平。”
雖然語氣完全聽不出他有“過意不去”的意思。
導購從業經驗豐富,這種情況,麻溜刷了男士的卡。
眼看陸策利落簽完賬單,沈清洛只好道:“謝謝,那我請你吃飯,挑你想去的店。”
陸策放下簽字筆,看向她,“一頓飯,我記着了。”
買衣服速戰速決,距取輪胎還有段時間,秉承中國人“來都來了”的原則,陸策和沈清洛決定去額爾齊斯河邊走一圈。
布爾津鎮的溫度比禾木高,陸策停好車,與沈清洛沿堤岸散步。
國內的大江大河都是“滾滾東流”,額爾齊斯河是例外,由于發源地阿爾泰山的地勢,它是自東向西遷流。
三月中旬的額河徐徐蘇醒,冰排從漕段中央裂開,融化的河水奔騰注入北冰洋。
河邊上是中俄老碼頭風情街,曾經的中蘇航運碼頭遺址。冬季未過,大多商鋪沒開業,巨大的套娃雕塑豎在步行街中央,冷清而蕭條。
沈清洛對套娃懷有莫名恐懼。小時候,哈爾濱旅游回來的鄰居給她帶紀念品,她興沖沖回家開打開禮盒,探頭一瞧,是組俄羅斯套娃。
套娃用木頭做成,外層是女性臉龐的圖案,用色大膽鮮豔,藍色眼睛紫色眼影,睫毛畫得尤其長。
沈清洛覺得套娃的眼神好詭異,不敢與它對視。她心情複雜地擰開最外層套娃,哇,裏面又來個一樣的。
直到全部打開,沈清洛驚恐萬分地數了數,一共七個尺寸不同的套娃并立桌面。
也不知那時腦回路怎麽轉的,她堅持認為套娃上的圖案不是畫上去的,而是有真人被封印在套娃裏。
沈清洛凝重地把套娃藏在儲物間,告誡自己,不能與它對視,否則下一個變成套娃的就是她。
長大後,想法終于改變,但對套娃的恐懼已經刻在童年記憶,她拉住陸策衣袖,對方停下腳步,問,“怎麽了?”
“我們換條路吧。”
其餘都是巷弄小道,陸策問為什麽。
沈清洛糾結了下,“想去另邊逛逛。”
陸策審視某個人時,神情和肢體語言,天然有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沈清洛敏銳察覺陸策不開心,想必是覺得她的理由敷衍。
沈清洛也不是不願意說那段童年插曲,只是這個年紀,說這樣的理由,有點矯情。
陸策等不到她的解釋,笑一笑,“行,那就換條路。”說完擡步走進小巷。
沈清洛落後半步,跟在他身後,陸策的背影高大挺拔,是令人覺得無比安心可靠的存在。可剛才陸策臉上一閃而過的落寞自嘲,讓她心下一緊。
“陸策。”
他回頭。
沈清洛抿了抿唇,“我說了你別笑我。”
“無法保證。”
“陸策!”無奈極了。
他嘴角勾起,“說吧,我盡量忍住。”
聽完沈清洛敘述的“童年驚悚記憶”,陸策不僅沒笑,反而臉色漠然。沈清洛沒頭緒,只好幹巴巴地看他。
“以前沒聽你提過這件事。”陸策說。
沈清洛明白,他說的“以前”,是指談戀愛時。
“沒契機啊,我也是今天看到套娃雕塑才想起來。”
陸策面色稍緩,沈清洛跨前一步,和陸策并肩走。拐到步行街末端,有一家書店開着,周邊沒有其他地方逛,沈清洛問陸策,“進去看看?”
“好。”
書店兩層樓,一進門,巨大的擺臺上,李娟的作品《我的阿勒泰》堆疊在最顯眼位置。但凡來新疆北部旅游,攻略裏總要寫上這本書。
一層是暢銷書的天下,打掃得千塵不染。
二層的書籍相對冷門,銷量也低,角落堆了許多清倉待處理的打折書。沈清洛被其中一本的封面吸引,她拿起書本。
“姑娘,喜歡讀詩啊?”書店老板介紹,“您手裏的詩集,全店只剩三本,買的話打八折。”
沈清洛合上扉頁,盯着書封的名字走神。
《獻給自由的鳥》,柏烏作品。
書店老板向她推銷:“這部集子的作者叫柏烏,挺神秘的作家,只出過一本,已經絕版,很少有店能買到。
陸策聽到“柏烏”二字,從另一道書架走來,書店老板已經在給沈清洛念詩集的獻詞。
“柏烏詩人,一看就是個多情的。”書店老板單手捧書,舉起,極富感情地朗誦——
這座城市
連續下了好多天雨
我想給你寫信
提筆卻不知從何說起
在屋裏來來回回
昨夜的夢
清晨的風
我都想告訴你
模仿你的模樣坐在窗前
直到萬家燈火亮起
我心愛的鳥兒
請不要、不要在朝暮間離我而去
陸策也拿起一本,算了下獻詞下方的落款時間,那會兒沈清洛應該七歲。只出了一本集子很正常,因為第二年沈柏烏就去世了。
“老板,庫存一共三本嗎?”沈清洛問
“對。”
“我都要了。”
她的表情很平靜,無喜無悲,好像這位作家不是她父親,而是某個陌生詩人。
從書店出門,陸策看沈清洛沒有繼續逛的興致,提議就近找家餐廳吃飯。沈清洛回神,“我請你。”
“下次請頓貴的。”
陸策和沈清洛就餐習慣相同,去陌生地方找餐館,從不看點評網,随機找有眼緣的店家入座。也不打卡熱門網紅餐廳,不喜歡為了吃飯排隊。
這次延續以前的傳統,挑了家外表幹淨的小店。老板是本地人,推薦他們點店裏的招牌菜,阿勒泰狗魚。
一魚兩吃的創新做法,一半清蒸,一半爆炒,滋味意外的好,還送了紮格瓦斯。
吃完飯,接到車行電話,輪胎已經補好。
偷得浮生半日閑,取走輪胎,兩人踏上返程。愈往禾木村走,天色愈沉,如天氣預警的那樣,空中零星飄起雪花。
陸策加快車速,繞過熟悉的山路,視野中逐漸出現小木屋,禾木村快到了。
進村後,經過一條上坡道,時常有車在那兒陷入雪坑裏出不來,再貴的車也會中招。
比如前面那輛路虎。
路虎不走,陸策也開不過去。他放下手剎,解開安全帶,關車門前對沈清洛說,“你在車裏等我。”
“你好,”路虎車主看陸策開的是猛禽,“請問你車上有絞盤嗎?能不能幫個忙,幫我把車拉出雪坑?”
“有。”
另外兩個女孩從路虎後排出來,見到陸策,具是一愣。
“好巧,又見面了。”項依扯了扯項宜軒袖子,“表哥,這是我跟你提過的人,他叫陸策。”
項宜軒聽到“陸策”名字,微微一滞,不由自主地看向猛禽副駕駛。
沈清洛也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