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77. 作繭自縛
第77章 77. 作繭自縛
牧周文坐起來。
他伸手去摸手機,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不過是下午五點多。
從中午回到這個臨時的居所,他就感覺無比的疲勞,然而卻怎麽也無法進入睡眠狀态。現在也不過距離他躺下兩三個小時,他的身體根本沒有得到充足的休息。
但他的大腦運轉起來,他實在沒法睡着了。
于是牧周文起身,他趿着拖鞋,走到窗邊去。
他用手撥開窗簾,去确認外面的情況。鮮豔的、落日的餘晖從窗外刺進屋內,他幾乎看不清外面的風景。
整個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空白,只有他所在的這片陰影才擁有色彩。
在這個時刻,好像這個世間只留餘他一個人存在,他什麽也不用思考,只用放空大腦,單純地感受炎熱的太陽落下後恰好的暖意,披覆在他的周身。
或許是在牧周語面前流了太多眼淚,在餘晖中站立的他,驀地想起牧周語的時候,只覺得有些麻木。
牧周語說的話雖然傷人,卻切中要害。這不是他流淚或是感到傷心,就能輕輕揭過的“良言”。
在痛苦過後,他不得不深思,自己置若罔聞多年的性格問題。
終究會失去,不如不要開始。從小,牧周文總是這樣去看待自己認為無法得到的情誼。
他能兼顧好學業和游泳,卻無法明白任何經營一段人際關系,到頭來總是孤身一人。
說到底,是他真的不懂嗎?
他其實是心知肚明的,也曾經隐約想過,不能再那麽繼續下去。然而直到如今,他還是在心底渴望着誰來替他做出決定。
他總是被動地等待,等待誰從人群中找尋到他,然後和他産生一些互動,自己卻總是不夠主動地去維護那些關系,直到雙方漸行漸遠的時刻,才覺察到對方已經耗盡了耐心。
他習慣将主導的權力讓給其他人,又真的是因為天性馴順嗎?
他推脫是自己不夠有自信去面對他人,實際上是因為那些過去經歷的小小的挫折就叫他畏手畏腳,從此恐懼着失去。
寧可不去擁有,只想縮在自己的殼中,拒絕接受和別人産生更深刻的鏈接之時、也會伴生的疼痛。他的性格中的這份軟弱,才是他真正走到這一步的原因。
“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事嗎?”牧周文默默喊了一聲哥哥,先前被牧周語的話語刺傷的心稍微舒緩了一些,可苦悶的心情依舊糾纏着他。
他也想不管不顧,由着自己的喜好,去做想做的事,不去糾正已經被認為是錯誤的過往。可總是缺少一個強有力的理由,推他抛開一切,遵循自己內心的欲望。
他的夢最後定格在的對象,即使沒有清晰的臉龐,光是感受到那個擁抱,他的心裏就有了答案。
是那個人……
就算經歷了種種,他也清楚地了解了對方的喜怒無常、和錯綜複雜的家庭關系所帶來的糾葛,注定了他們兩人或許只有分道揚镳的可能性。然而在他的潛意識中,總是渴望着能夠得到對方的撫慰。
他怎麽會是這樣一個,只在嘴巴上堅定、內心卻如此動搖的人呢?明明他先前那麽堅決地和孟廣思說了那麽多的大話,到頭來,在他脆弱的時刻,他的潛意識依舊貪戀着那份真假摻半的溫柔。
他好想他。
藕斷絲連的時候,他煎熬不已,恐懼又難以啓齒地期待每一次的會面。然而真的到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聯系就此斬斷——雖是他開的口,卻是像對于對方真的選擇了離去之後的應對,他反而因此感到了惆悵。
這份傷人的愛情,讓他壓抑多年的感性得到了泉湧的出口,他的理智因而總是失靈。
他越是說服自己接受現實,他的情感越是在像嬰孩一般哭鬧,想要同他求得渴望的事物。
那個時候,不要把話說到那個地步……會怎麽樣呢?在離開醫院之後的這段時間,他的腦海中無數次閃過這樣的念頭。
就算一縱即逝,牧周文還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去那麽想。
他曾經對孟盛夏的初印象談不上好。每一次交談都能找到對方的邏輯破綻所在,那副無賴又跋扈的性子更是惹人生厭,是他最不希望扯上關系的,沒有興趣、只覺得麻煩的對象。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竟然開始羨慕起對方來呢?
也許正是那叫他一見便充滿偏見的、不顧一切的任性妄為,反而叫他心動不已。
他給自己套上的種種名為“合乎常理”的枷鎖,但在每一個用各種條條框框束縛住自己的時刻,他都強烈地期盼能夠破壞一切。然而最終都選擇縮回了殼中,通過這樣的犬儒主義,将自己與外界所隔離。
答應告白,是他尚且還短暫的人生中,做過的最出格的事。
他被孟盛夏所鼓動,做了即使在現在看來依然不合道理的選擇;他恨孟盛夏欺騙他,也恨自己的輕信,但到如今,他不曾後悔的,居然還是在孟盛夏唐突告白的那一天,他選擇握住了對方的手。
即便在他得知孟盛夏接近他的緣由之前那短暫的數月,如同黃粱一夢,醒來之後唯有綿綿不絕的悵然。可那一段時光永遠成為了他最自由、最痛快,連患得患失也充滿回甘的記憶。
“有一天你要是喜歡上別人,我一定幹脆離開,絕不打擾。”
牧周文忽然想起那一天,孟盛夏說出的這句話。
輕挑的笑容難掩緊張,告白的措辭就對方的年齡和閱歷來說,也青澀得令人發笑。
但他怎麽可能不心動?
他期待多年的,跳出自己世界的囹圄的機會,出乎預料地來到了他的面前。孟盛夏宛如一顆突然造訪的隕星,他無法抗拒他毀滅性的降臨,就像無法抗拒命運。
想到這兒,牧周文的心髒有一些酸澀。
或許這輩子,他再也沒法對其他人抱以同樣深重而純粹的情感。可也心知肚明,他們不再會和好如初。
現在想來,那樣的承諾,怎麽可以輕易地說出口呢?
就仿佛,一語成谶。
他倚着窗臺胡思亂想,思想飄得很遠,直到背後的門被打開,牧周文才回過神來。
他轉過身去,看到負責看守他的人臉色慌張,開口就是讓他和自己離開這裏。
“怎麽了?”牧周文不解地問到,但他看到對方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裏就知道一定是突生了事端,“是……那邊出事了嗎?”
他也不清楚什麽才是那邊,可在心裏将自己目前所能認知的範圍劃為了這邊。何理群先前的離去,顯然是為了“那邊”的事奔走,這才把自己托付給了同事。
這時候同事要求他離開此地,一定是何理群出了事……牧周文不免心裏一緊。然而同事搖了搖頭,沒有做任何解釋,只是急促地說到:“快走。”
牧周文甚至來不及換上衣服。他只能選擇把外套披上,裹住自己的睡衣,然後換上鞋子,就匆忙和對方離開了暫住的招待所。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抵達了新的落腳點。
牧周文想問問需要他注意什麽,何理群的同事卻開始對他再三叮囑:“你一定不要聽何理群的安排,不論他說任何話都不要管。如果有他的來電或者信息,立刻和我們報告。”
僅僅是幾個小時的功夫,何理群似乎就從警方的一個負責人變成了“通緝犯”,這樣的結果讓牧周文不免愕然。
那個看上去溫文爾雅,言行卻果斷幹脆的男人,竟然會“背叛”警方嗎?為什麽?
只是他的疑問不會得到回答,牧周文清楚這一點。他應下了同事的要求,可當對方離開、将門帶上之後,他驀地想起的,還是何理群離開前對他說的話。
何理群對他承諾過,會早些回來處理牧周語的事。那句話,難道只是為了不引起他懷疑的托詞嗎?
不應當是那樣的……牧周文的第一反應,還是下意識去信任那個看上去可靠的長輩。
可是被欺騙的前車之鑒,讓他猶豫了。
“相信你自己……不要信任何人。你身邊的所有人,你哥,你的爸媽……也許都會騙你。牧周文,也許接下來每個人都會對你說謊,你不能沒有原則地信任所有人。”
沒有原則地信任所有人……嗎?
他的确是那樣的人。所以當事情不按照他的設想所發展的時候,他便會陷入猶疑,進而在痛苦之中泥足深陷。
這一次,他不應該再依仗別人,應該自行多加思考。
牧周文呆立在屋內配的桌前,遲遲沒有坐下。
他的心中有好幾個聲音在争辯着,究竟該如何看待何理群的事,可還是忍不住覺得,何理群的行動一定有他的“理由”。
他順着如今發生的事,以及自己了解的內容捋了捋邏輯,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其中所起到的效用。
他是牧周語的弟弟,也和孟盛夏有過一點前緣——他本人并非有着多麽大的利用價值,但他所關乎的兩人,卻有着對于“那些人”舉足輕重的意義。
莫非,何理群如此用心地取得他的信任,是為了通過他,“調動”那兩個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