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糊塗明
糊塗明
慕泠柏和齊然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對方許久,耳邊哭聲還是沒有停歇,慕泠柏只得先帶了謝安寧出去,轉移僵局。
兩人走的時候,謝安廖還是在哭,并且他一邊哭一邊紅着眼睛看謝安寧。
謝安寧自然是心疼的,可也不願意就這麽把事情揭過去,無論如何都要讓他長了記性,于是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在慕泠柏的陪同下離開了。
她離開後不久,謝安廖突然停下哭聲,對身後的齊然輕聲說了一句:“扶我起來。”
齊然走到他身前,彎下身體,朝着謝安廖伸出手。謝安廖擡手搭上去,借力站了起來,然後就着這個姿勢一步一踉跄地走回床前,趴了下去。
齊然看着他被冷汗浸透衣服的後背,張了張嘴,帶着疑惑低聲問道:“少爺?”
謝安廖沒有擡頭,閉着眼睛,嘴巴捂在疊起的雙臂之間,悶聲道:“別告訴我姐,要記着我現在就是個殘廢。”
齊然想問為什麽,但終究沒有開口。雖然他和謝安廖一同長大,關系早已不再是“主仆”二字可以概括,但這次謝安廖沒有告訴他,連他也瞞了過去。
齊然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謝安廖身邊那個能夠肆意問為什麽的人。
“青姐也是,也別告訴她。”齊然皺眉思索間,謝安廖又道:“青姐和我姐,就像是你跟我,她們之間沒有隐瞞,她知道了,那我姐也就知道了。”
齊然心中顫動不止,平穩下來後,他問出了那句話:“為什麽你的腿明明沒有大礙,卻要做那麽一場戲?”
謝安廖扭過臉看他,眉眼因為疼痛揉在一起。
“因為謝家。”他嘶了口氣,道:“我不能真的讓謝家因為我就這麽沒了。”
齊然拿了把扇子,對着謝安廖的傷口扇風。清涼減輕灼痛,謝安廖好受不少,繼續輕聲說着話。
“我至今不認為我那出戲有什麽錯,但慕泠槐說得對,我選錯了時機。謝家因我險些覆滅我認,但我不能為了自己的性命,就這麽讓謝家沒了。”
“更何況,做出這個決定的人是我姐,若謝家真的沒了,日後謝家族人免不了指責她,對她發難。從前為了保住我這個謝家家主的位置,已經有很多人在等着要看姐姐倒黴了。我不能這樣害她獨自承擔這一切。”
“那些板子打到身上時,我實在不知道怎麽辦了,絞盡腦汁才想到這麽一個笨辦法。我想,只要慕泠槐他們勝了,看在我因為這幾板子殘廢了的情分上,會把謝家還回來。所以我在卞良哲過來時假裝暈過去,就想讓他再多給我幾板子。”
謝安廖笑了笑,“我成功了……就是可惜,那十板子挨了,我也沒殘廢,淨受罪了。”
言罷他嘆了口氣,連連嘶聲。
齊然給他倒了杯水,送到他嘴邊,謝安廖伸手接到自己手裏,嘟囔道:“我手又沒廢。”
看着一臉鼻青臉腫的謝安廖,齊然知道他是在逞強,沒有徹底松開,一根手指抵着杯底,虛虛撐着,看他喝了一小口水,問他:“可萬一慕泠槐他們敗了呢?”
謝安廖擡頭看齊然,他眼皮腫得很嚴重,只能眯着眼睛,但臉上笑得很真切,聲音堅定:“不會的,我相信我姐。她從來就沒有錯過。”
頓了頓,他低下頭,小聲補充一句:“打我的時候也是,她沒有錯,錯的都是我。”
齊然沒忍住笑出來,為自己剛才對謝安廖的懷疑在心底愧疚。謝安廖不是想要瞞他,而是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于是他不再糾結,接連不斷問出心中困惑:“那你為什麽又做了一場戲,非要說自己之前是裝的,後來摔了幾下才真的把腿摔廢了?”
謝安廖耳朵突然紅起來,沒有回答他。
齊然福至心靈,猜測道:“您……不會是沒演好,被誰發現了罷?”
他家這少爺愛極了戲,若是被人看穿……會覺得自己丢人丢大了。
謝安廖擡頭瞪他一眼,道:“不是我沒演好,是那個柳小姐太敏感了。你知道嗎?她為了試探我在我身上打了一掌。我也不清楚她有沒有看穿,但做這麽一場戲總歸會少些擔憂。”
他将水飲盡,把杯子遞給齊然:“反正我‘美名遠揚’,做出的事情匪夷所思,也實屬正常。”
齊然:“……”
“少爺。”齊然突然帶了點揶揄的意思喚他名字,待到謝安廖看向他時,他問:“你覺不覺得,小姐和慕公子之間,有點不對勁?”
謝安廖突然咬牙道:“你也感覺到了罷!那個慕泠柏,絕對觊觎我姐姐美色,對她心懷不軌,要不是我今天在裝廢物,絕對要上去把他手打斷!”
齊然:“……”
他提醒道:“你覺得,若是小姐無意,會讓人接近她嗎?”
謝安廖突然一拍腦門,頭狠狠砸到枕頭上,連累他屁股上、腿上的傷口一起,疼得他嗷嗷大叫,一邊叫又一邊着急道:“齊然!你去找根棍子!真的把我的腿打折!”
他後悔道:“要是被慕家人誤會了我是故意在向他們索要錢財,影響了我姐和慕大哥的感情可怎麽好?你快把我腿打斷!”
齊然自然不可能那樣做,但他還是真的找了根粗壯的棍子拿到謝安廖身邊。
等謝安廖看到棍子後,立刻安生了下來,“要不然還是過段時間再打斷罷,我的腿現在挺疼了,不太好再挨一棍子。”
齊然道了聲“是”,在自己心裏思索着。
能在謝家那麽多族人手中為謝安廖拿到家主之位,并且這麽多年過去,雖然有些人心裏還是不忿,卻從來沒有表現出來。其中周折,自然不會是謝安廖去做的,但謝安寧一年的時間,有一多半都在外面……
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做到這些事,并且保證了她不在家裏的時候,也沒有人過來挑釁,謝安寧又怎麽可能會是任人宰割的?
況且,他聽齊青青說過,謝家這次,怕是有大難。但到現在為止,謝家除了謝安廖挨了頓打,什麽都沒有發生,要說不是謝安寧在其中周旋,齊然可不信。
再說慕泠槐那群人,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将謝安廖玩的團團轉,後來又招了那個皇帝過來,自然也不會是簡單角色。
哪怕謝安廖沒有鬧這一出,謝家最終也還是會回到謝安寧手裏。至于其中是謝安寧在運作,還是慕泠槐在周轉,又或者是雙方心有靈犀卻都不曾主動提及而是默認了的利益交換,那就不得而知了。
無論如何,謝安廖這點心眼也是不夠他們看的,那個柳小姐……不是就已經猜出來了嗎?
只是可憐了他這少爺,白白挨了這一通打。
“齊然。”謝安廖突然出聲,打斷了齊然的思緒,他垂頭喪氣地問:“我這麽做,不會真的影響到姐姐和慕大哥的感情罷?”
齊然沒有喜歡過誰,沒辦法解答關于男女之情的困惑,但他清楚有一點,哪怕是男女之情,終歸也是感情。
他道:“不會的,若是慕公子因為這件事情與小姐生出嫌隙,只能證明一件事——他并非小姐良配。感情不該這樣不堪一擊。”
不然,謝安廖與謝安寧,早就離心了。
縱然現在謝家家主之名是謝安廖,可無論是謝家族人,還是外界世人,無一不知道謝家小姐,對于謝家公子,每次提起,都是笑着調侃。
但謝安廖真就那麽無用嗎?
自然不是,不然謝安寧也不會放心出走,将謝家全權交給他。
至于謝安廖,并非無人在他面前拿這件事挑撥離間,但那些人,沒有一個成功的。
他姐弟二人彼此間如此信任,齊然和齊青青各侍一主,自然不會不受影響,思想間也向這二人靠攏。
因此,齊然想,若是慕泠柏真的因為這件事與謝安寧鬧矛盾,便是真的在一起了,日後也只會矛盾不斷。
想到這裏,齊然突然覺得謝安廖這頓板子倒也不算白挨。
至少,幫他姐姐試探了慕泠柏是否可為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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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泠柏帶着謝安寧回房休息,謝安寧一路唉聲嘆氣。
在房間裏坐下,謝安寧道:“你說安廖他怎麽想的,将自己的腿當作兒戲嗎?這麽不珍惜!”
慕泠柏給她倒了杯水,手放在她後背不停撫動幫她順氣,“他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就是沒控制好自己,才讓自己受了損傷,你看他也後悔了不是嗎?你離開的時候他一直哭呢。”
謝安寧嘆了口氣,道:“我剛才在想,是不是因為自己太過貪心遭了報應。我為了拿回謝家,故意在陳王和槐兒面前說那種話,會不會是老天看不過去,才報應到安廖身上……”
慕泠柏:“想什麽呢,這都是沒道理的事情,不要放在一起。”
謝安寧靠在他懷裏,沒有說話。
慕泠柏道:“槐兒跟我說,想讓安廖跟我回慕府,跟着我爹娘學藝。我覺得這樣不錯,你們兩人趁着這段時間各自冷靜冷靜,也省得他留在家裏胡思亂想。你覺得呢?”
謝安寧猶豫一會兒,道:“那你答應我一件事。”
慕泠柏:“什麽?”
謝安寧:“別慣着他,對他苛刻一點,這些年他過得太順利,也該吃些苦頭了。”
慕泠柏:“好,聽你的。等他過去了,我每天都讓他劈柴,十二個時辰裏面,一刻鐘都不讓他休息。”
謝安寧笑道:“那也不用這樣,還是要休息一個時辰的。”
慕泠柏也笑起來。
謝安寧問他:“我故意在槐兒面前說那種話,你會不會介懷?”
慕泠柏:“我說過了,那是你和槐兒之間的事情,和我沒有關系。再者說,槐兒她可能早就想好了,哪怕沒有安寥的事情,她也會把謝家還回去。而且,我已經提醒過她了。”
還有句話慕泠柏沒有說。
或許慕泠槐,也并非不知道謝安寧的心思。但是為了自己,還有慕泠槐自身性格原因,她可能根本就不在意這些。
只是這句話在謝安寧面前,終究是有些不合适講,像是慕泠槐故意裝糊塗在施舍一樣。
慕泠柏想,有些事情,是不能說的太清楚的。畢竟這些事,說的太清楚了,對大家反而都不好。
謝安寧點點頭,在他懷裏道:“謝謝你們。”
慕泠柏沒有說話,只是把謝安寧抱得更緊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