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掌門按照容泊汐提供的位置,禦着劍慢悠悠地趕了過去,他并不着急,因為他想起了一些事。
于文水小時候對凡人的集市特別感興趣,每次都掐着日子,從晨課開始,就跟在他身後,一有機會就問他今日下不下山。被他煩得沒招了,只好在完成課業之後,偷偷帶他溜下山。山下什麽都是新鮮的,但是于文水最喜歡的,是火燒,每次下山都要抱着一個從集市頭啃到集市尾,才肯回山上。
但後來于文水越長越大,能力也越來越強,師尊給他分派的任務越來越多,不知從何時起,他就很少下山了,再也沒去過師兄身後問他今日下不下山。
掌門慢悠悠地想到,也許該給于文水一些時間,讓他在山下好好玩一陣。這些年各種壓力堆積在他肩膀上,已經很少見他笑了。
忽然,天邊落下一道驚雷,掌門心中一慌,想到于文水最近屢遭雷劈的情況,一時滿心都是擔憂。他不再慢慢悠悠地趕路,而是貼了一張加速符,飛快地朝于文水的位置趕去。
随着一道又一道的天雷落下,掌門越來越後悔自己一開始為何要慢悠悠地趕路。他又疊了三張加速符,淩冽的風吹得臉有些疼,但他還是嫌慢,他怕去晚了就……
蘇舊早知道自己會被劈,提前讓系統開了無痛,安安靜靜地坐在井口旁,望着那顆柳樹發呆。
他穿過來時,才二十歲,卻穿成了一個七歲的小豆丁,他特別不喜歡跟同齡的那些小屁孩玩,他最喜歡跟着大師兄,大師兄看上去脾氣暴躁,嘴裏總是罵罵咧咧的,但其實刀子嘴豆腐心,整個太常山只有大師兄對他最好了。那個時候,大師兄是他在這個陌生的異世裏唯一的慰藉。
雷不停地落,蘇舊雖然感覺不到疼痛,但身體的虛弱越來越明顯,他感覺自己的視野越來越模糊,漸漸地開始維持不住身形,倒向一旁。
掌門師兄忽然出現,扶住了他,才沒讓他一頭栽進井裏。
蘇舊其實是有點後悔自己坐在井邊的,怕自己被淹得不成人形,實在太吓人。
還好他有大師兄,大師兄還是那個大師兄,從小就讓人覺得靠譜。
天道似乎是忌憚有無關人員的參與,雷聲漸漸小了一些,雖然沒落下,但還是一直盤踞在他們的頭頂。
蘇舊擡起手抹掉唇邊的血跡,然後笑着抓住了大師兄的手。
“這些年,謝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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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門眼眶微紅,緊緊回握住蘇舊的手,哽咽着說:“你在說什麽胡話,在說謝字,小心我揍你。”
蘇舊抽搐着又吐出一口鮮血,彌留之際,他對掌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幫我照顧好,容泊汐。”
……
容泊汐回到最後與于文水分別的那口井旁,那裏已經沒有人了,但周圍滿是被雷劈過的烏黑痕跡,就連那棵柳樹,也沒能幸免,樹幹折成兩節,斷口處烏漆嘛黑,還在冒着白煙。
那口井旁,甚至還有幾灘辨不清的血跡,也不知過了多久,已經凝成了硬皮,與黑灰色的灰燼黏在一處。
容泊汐只覺一股冰涼,從腳底竄到了頭頂,他用顫抖着的手,拿出了通訊符文,開始聯系掌門。
掌門只說了一句話:“容泊汐,回來吧,送你師尊最後一程。”
這句話有如晴天霹靂,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的太常山,迷迷糊糊中一擡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山門。
平日裏那些一向愛欺辱他的人,今日都格外的沉默,甚至都沒空像平常那樣朝他翻白眼,所有人都垂着頭,好像發生了什麽事一樣。
但容泊汐不願意相信心底的那個答案,他以為這一切都還會有轉機,可是當他回到寒劍洞時,卻看到了大門上挂着的白羽。
白羽意味着,門派中有人仙逝。
容泊汐跌跌撞撞地跑了進去,看到其他洞的洞主都一齊聚在了寒劍洞,全都穿着一身黑,臉色凝重地望着石臺之上平躺着的一個人。
那人正是他的師尊,于文水。
掌門回頭看見容泊汐,眼眶又是一酸:“你師尊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讓我照顧好你。”
容泊汐咬緊牙關,兩腮的肌肉禁不住地抖動着。
掌門在眼底抹了一把,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恨他,但還是希望你能耐心地聽我把話說完。阿水當初收你做徒弟,并非自願,所以一開始的時候,對你确實有些過分。但人心都是肉長的,而且他是個特別正直的人,只冷落你幾天,他就想明白了,有些事可以說是天命難違,他可以怨天,卻不能把氣撒在你身上。所以他親手雕刻了一個木頭小馬,托我送給你,還不讓我說是他送的。”
容泊汐瞳孔微縮,他怎麽也想不到,那個陪伴了他大半個童年的木頭小馬,竟然是容泊汐親手刻了送給他的。那些個獨自舔舐傷口的夜裏,唯有那木頭小馬與他為伴,他年少時,還對着那個木頭小馬,說了許多于文水的壞話。
掌門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阿水他,就是有些刀子嘴豆腐心,而且人比較倔,別人越是逼他做什麽,他就越厭惡什麽。天道逼他收下你這個徒弟,最不好受的是他。但其實,他是個最心軟的人。你小時候被人欺負了,我給你送的那些藥,都是他給我的。還有你平日裏穿的衣服,吃的糕點,也都是他讓我帶的。偏偏他倔,不好意思告訴你。”
不知不覺間,容泊汐就被淚水糊了滿面,他想開了唇,上下顫抖着,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字。
掌門就站在于文水的屍體旁,對他說:“我知你心中最意難平的事,是那日你落水,他明明自橋上過,卻沒有救你。但其實他那天修煉出了岔子,封閉了五感,剛一下橋,就暈倒了。如果他知道你在橋下,恐怕硬扛着半傷的身體,也會跳下去救你。”
容泊汐終于忍不住,跪在了原地,眼淚連成串地從臉上滑過,最後凝成一滴,重重地砸在地上,濺起了一圈灰。
原來他這十年,都恨錯了人。
其實那一晚的柳樹下,井口旁,師尊是不舍的他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