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妖冶
第11章 妖冶
◎......◎
青岚這才松了手,紅着眼眶看向他。
“李佥事前日帶人抓了個以次充好的皮貨商。他們清繳貨品的時候,發現一件皮襖的夾層裏藏着封信。那信是北顏的昭武将軍布赫寫給你爹的,讓你爹配合他行動,至于是什麽行動倒并未寫明。雖然李佥事嚴令保密,但此事還是傳開了,詹事許大人已經來信詢問。
“你或許聽說了,如今太子代皇上理政,許大人問就是太子問……我說的你可明白?”
青岚愣了片刻,突然一把握住吳炳西的手臂:“我爹絕不會做通敵的事,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那咱們更得盡快找到我爹,才能還他清白,您說是不是!”
吳炳西見她目光灼灼,不覺垂下了眼簾。
她這個眼神他真是見慣了,從小她就是這樣,還總跟在他身後,師父師父地喚他。有時是從哪兒聽了個有趣的故事,非要講給他聽,有時是存了顆好吃的糖,非要讓他嘗一嘗。
他沒有閨女,漸漸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閨女,但凡她要什麽,他都是無有不應的。
“......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他示意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你爹此次的行動實在是太過蹊跷。一來,北顏并無異動,他也從未對旁人透露過出城的目的。二來,若真有人襲擾,為何他只帶三百多新兵迎戰?
“有這些事情在先,再加上那封密信,那些禦史言官會怎麽說?你此時上報朝廷,說你爹不是殉職而是失蹤,豈不是要他背上一個通敵賣國的罪名?”
青岚好像被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她自幼在衙門長大,朝堂上的事她聽說過不少。師父說的的确在理,眼下這個境況,若父親被安上這個罪名,不單毀了他一世清明,她和慶安恐怕都難逃一劫。
片刻的功夫,她覺得方才那些忿忿的氣力被一下子抽空了。
“我知道了,我回去籌辦喪事,把樣子做足,還勞煩師父差人将這屍身送過去......只是找我爹的事,師父有何打算?”她靠在椅背上,臉色蒼白。
吳炳西見她平靜下來,終于舒了口氣:“我自會派人去找,你們安心過日子,不要摻和.....我會上報朝廷你爹已經殉職,為你們求個撫恤,你爹之前一直想讓你弟弟脫離軍籍,倒可以借此機會提出來。你想要什麽,是诰命還是封賞,我來替你求。”
青岚癡怔了一會,不禁漠然苦笑,兩行清淚淌了下來。
她一直覺得家裏清貧,想着若是朝廷某日賞下一大筆銀子該多好。
怎料銀子是要這樣得來......
日頭漸漸爬上了頭頂。槅扇吱呀一開,青岚紅腫着眼睛走出了角房。
等在外面的纖竹見她步履蹒跚,好像生了重病一般,便覺出不對,趕忙上前扶住她。
此時有個半大少年迎面走來,他生得幹幹瘦瘦,一身灰布短打,見了青岚也只當沒看見,直眉楞眼地往角房裏走。
此人是吳炳西的下人小路,青岚早已習慣他這态度,無心跟他計較。
而小路聽她腳步聲遠了,卻回頭瞥了她一眼,阖上槅扇。
吳炳西正立在窗前,朝街上望着。
小路走到他身側,見街邊上青岚正要上馬。她似乎有些恍惚,上馬的時候一腳踩空,被纖竹扶住了。
“你何必與她多說?”小路看了吳炳西一眼。
“……她是我看着長大的。”吳炳西沉聲道。他的臉陷在陰影裏,看不清神色。
小路冷哼了一聲,滿眼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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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沉,風裹着水汽迎面而來,帶着絲絲涼意。
青岚與纖竹上馬後沒多少工夫,雨又下了起來,兩人之前來去匆匆,沒帶着雨具,只好趁着雨不大,以背作傘,一路疾馳回了家。
也不知是因一夜未眠,還是因空着肚子淋了雨,青岚覺得腦袋裏一團漿糊,昏昏沉沉的。她往炕沿上一坐,任由白嬷嬷和紫雪給她擦臉、更衣,問她各種各樣不知該怎麽答的問題。
“小姐,老爺回來了沒?”
“小姐,少爺說老爺昨日就該回來了,別再是耽擱了?”
“衙門一早把您叫過去是不是有什麽大事?”......
她垂眸靜靜地聽着,那些話漸漸地模糊起來。父親這樣猝然消失,許許多多的事情一下子壓下來,而這其中的內情又不能對人傾訴。
她自幼閑散自在,突然間竟要挑起這個家了。
紫雪見她縮着身子不吭聲,忙試了試她的額頭:“您別是染了風寒吧。奴婢讓廚房給您下碗姜湯面。”說罷又從衣櫃裏挑出一件夾衣給她披上。
青岚被她的手一涼,稍微精神了些。她想着喪事不能拖,便讓白嬷嬷把家裏的下人都叫過來,告訴他們老爺身隕,家裏要辦喪事,此外還要派人去學堂通知慶安。
白嬷嬷原是青岚母親帶來的陪嫁婆子,聽說老爺就這麽走了也是悲痛不已,灰白的兩鬓更添了一抹滄桑。
“小姐,這喪事可不是您一個姑娘家能辦的,裏裏外外、頭頭道道的,若是出點岔子,受了累還讓人說閑話。咱們不如請劉夫人過來幫忙?”
青岚擺了擺手,姨母正忙着給玉婵備嫁妝,哪會有空。何況姨母是劉家的媳婦,也不該勞煩她辦沈家的白事。
白嬷嬷仍蹙着眉:“……那京師祖家的長輩難道不該來幫忙?您怎麽還讓晚兩日再給他們送信?”
青岚反反複複地想過這事,他們與祖家的關系特殊,祖家人一來,定會有不少麻煩,所以最好還是拖一拖。
家裏的下人聽說老爺突然殒身,無不驚嘆悲痛,青岚不想多說,讓他們各自去忙,又讓劉管事請了棺材鋪的俞老板來,細細地将治喪的事問上一遍。
白嬷嬷待她問完,埋怨她太操勞,說應該讓劉管事直接拿銀子去找俞老板。
青岚身上發冷,正拿筷子卷着已經不太熱的姜絲面吃,紫雪嘴快,便替她說了。
“您老這都看不出來?若是交給劉管事去辦,俞二定會覺得是劉管事幫他攬了生意,說不定還會克扣些銀子出來讨好他,那這喪事就不一定辦得好了。小姐是要讓俞二知道,這差事是小姐親自交給他的,他做得好不好,小姐都瞧着呢!”
青岚邊往嘴裏塞面,邊沖白嬷嬷點點頭。紫雪便得意地看了白嬷嬷一眼。
白嬷嬷懶得搭理紫雪。她也不是全然想不到這些,是實在沒料到小姐年紀輕輕的竟已經有了這許多心思。
說到底,心眼都是被逼出來的。若凡事都有旁人給擔待着,誰用得着費心思。小姐打小就沒了娘,從前至少還有個爹護着,現在連爹也沒了,日後操心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小姐,”她想到這些,鼻子就直泛酸,聲音都軟了,“容老奴多句嘴。若是這次祖家來人,您和少爺就跟他們回京吧。老爺和祖家鬧得再僵,你們到底是嫡孫。有祖家庇護着,您和少爺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青岚原想說不必,沈家人口那麽複雜,她可不想寄人籬下。但她擡頭見白嬷嬷微微渾濁的眼中又帶了淚,心裏就是一顫。她最怕看人家掉眼淚,更何況是疼了她半輩子的老嬷嬷。
“嬷嬷……”她趕緊握住白嬷嬷粗糙的大手,随便嚼了兩口就想把面吞下去,噎得直冒眼淚,“……先讓我想想。”
最緊急的事已經處理完,她本打算回屋去躺着,卻突然想到,父親失蹤的事也許能在書房裏找到些線索。
他習慣早早回家,将未處理的公文或信件帶回來處理,說不定有些還留在那裏。何況,現在父親的值房已經被鎖起,師父也不會放她進去翻找,所以書房是唯一的希望……
書案偌大一張,竟是被完完全全鋪滿了。
這裏扣着一本書,那裏覆着一張紙,除了幾支筆還在筆架上,其它一切都混雜在一起。她只好先一樣樣地幫他理好。
說起來,上回她幫他理書案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她那時是個小不點,還需借助書案後的那把太師椅,呼哧呼哧地爬上爬下。她理得認真,對自己的成果甚是滿意,滿心盼着他誇她懂事、能幹。
然而一整日過去,他好像什麽都沒注意到。于是第二日她又不辭辛苦地把再次被弄亂的書案重新收拾好。
然而,還是沒得到半句表揚。
她等不及了,就趁他在書房的時候跑過去找他。還記得他那時皺着眉,似是在找什麽東西,看見她一雙小鞋才擡起頭來問她何事。
她背着手問他,有沒有發現這兩日書案整潔了不少。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沉默了半晌才慈愛地撫了撫她的頭:“我閨女真能幹!”
過了幾日,她又跑過來幫他收拾,然而那把太師椅已經被搬遠了。那椅子重得很,她根本拖不動,但離了它,她就夠不到書案。
後面幾日,她又跑過來數次,發現只要他不在,那把太師椅就都在別處。她去找白嬷嬷幫忙,才聽白嬷嬷說,父親的書案歷來是不許人收拾的,平日亂着也就亂着,旁人收拾了,他反而找不到東西……
事到如今,這張書案還是一樣亂糟糟,那張大大的太師椅也回到了原位,只是用書案的人不知所蹤了。
青岚看得心裏酸澀,抓起一本倒扣的書往椅子上一扔。
“不想讓我動你的東西,直接跟我說不就好了,繞那麽大一個彎子。”
清開了幾本書,才顯出下面幾張寫了字的紙。她随意翻了翻,發現其中有一張不是父親的字跡。
沈家是書香門第,父親雖然從了軍,但他自幼練的是臺閣體,而這張紙上是隽秀俏麗的簪花小楷,看筆體力道,像是女子所寫。她輕輕一抽那張紙,一股香味蕩起,拿近一聞,确實是這張紙的香味。
她極少用香料,所以對香味很敏感,這張紙的香味實在是特別。聞香如識人,若寫字的真是女子,想來是個極其妖冶魅人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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