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船夫

第28章 C28

C28

黎簡抓着手機，看着林女士一籌莫展的樣子，她大概在想怎麽處理桌上這堆“垃圾”。

保安還在重複：“您好，請問這位陳先生是您對象嗎？”

他總不能當着他媽媽的面回“是的，是我對象”。

于是黎簡挂掉了電話。

“媽，我出門一趟。”

林葳朝他看來，剛剛接電話的動作她看見了，也看見小簡挂電話。

該不是小江的吧，這可不行。

“你去哪裏呀？阿姨把飯都做好了。”

“去小區門口一趟，很快回來。”

林葳想，多半是小江了。

今天黎簡生日，每年這天小江都跟小簡回來吃飯，除了小江還能是誰！

“寶寶，你可不能心軟，男人可以犯錯但不能犯原則性錯，這個你要拎拎清。”

……

黎簡在換鞋，林葳跟過來，滿眼擔憂，就差沒不讓他出門了。

“寶寶，拎拎清呀，不能沖昏了頭，咱們找什麽樣的沒有，可別挂在小江那棵歪脖子樹身上。”

黎簡系好鞋帶：“媽，不是小江。”

林葳這才放心：“那你去吧，還回來吃飯嗎？”

“回的。”

九月的風一點兒不熱，帶着秋天些些涼意，桂花的香氣從鼻子沁入整個肺腑。

溫熱的陽光灑在小區綠化帶上，黎簡快步走在林蔭路上，他想起大學時候林女士走丢金毛那次，也是秋天，也是這樣的好天氣。

那時剛搬來沒多久，家裏金毛一個沒注意跑了出去，林葳急得要死，連環call，非把他從學校叫回來給她找狗，後來找着了，金毛跟小區別的狗跑了，保安打電話讓他去門口領。

那天他的心情跟今天差不多，帶着任務去領那只調皮的金毛。

風駛過，桂花味道更加濃烈，像是喝了一盅桂花酒。

陳江行早上說什麽給他寄桃子，還問他要地址，真是一大堆謊話，來京市也不說一聲，真是胡鬧。

-

保安看對方挂掉電話，又看了眼穿着樸素，拎着大包小包的陳江行：“什麽你對象，你看人壓根不理你。”

……

陳江行看着黑屏的手機，黎簡怎麽挂掉他電話。

不應該啊。

每次都是說完話才挂電話，突然挂掉還是第一次。

難不成自己讓他生氣了？

可是他網上查過怎麽給女朋友驚喜。

UCC大幾千高贊回答：

-女孩子喜歡你給她的驚喜就像顧客收到額外贈送一樣，打個簡單的比方，你花一萬塊帶她去買鑽戒，整個過程裏，她能夠預測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這個不叫驚喜，你花五千塊給她買鑽戒，另外花五千塊去布置滿屋子的鮮花，這樣才叫驚喜。所以驚喜的核心在于，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按照高贊的說法，這次陳江行就是完完全全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大幾千的贊說明大部分人都認為這種驚喜方式是沒問題的。

那為什麽黎簡會挂他電話呢？

貨船剛到江城，他就馬不停蹄來出其不意，總不至于連面兒都見不着吧。

保安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別看了，這兒的人怎麽可能看上你，哪戶都不是你攀得起的，小夥子，挺叔叔一句勸，不要想着走什麽捷徑，好好做人，錢總會掙到的，咱賺清清白白的錢不好嗎？”

陳江行皺眉，保安當他是什麽，什麽清清白白，什麽捷徑？

原來他和黎簡在旁人眼裏已經劃分出等級。

他只能用“攀”這樣的字眼才夠得着黎簡。

連保安都這樣想，更別提黎簡的父母。

陳江行想起黎沉章，想起江城人的驕傲黎氏集團，那是他這輩子都攀不起的高度。

黎氏集團是從江城走出去的企業，至今江城人和別人侃天侃地的時候都能把黎沉章拉出來當談資。

他有點挫敗，他知道自己配不上黎簡。

保安也知道，全世界都知道。

黎簡從遠處走來，米色襯衫松垮配着淺色休閑褲，皮膚在陽光下白到發光，臉頰兩側的碎發襯得他臉只有巴掌大。

保安認得他，黎老板的兒子，客客氣氣說道：“下午好。”

黎簡點頭做回應。

保安看陳江行還沒走：“走吧，別執迷不悟了，你對象肯定不在這兒。”

黎簡走出正門，看着陳江行和他腳下一大堆的紙袋子，他手上還拎着黑色蛋糕盒子，不出意外，應該是給他的。

可自己沒有告訴過陳江行生日是哪天。

黎簡把最近幾次見面都回想一遍，只可能是南城開房那天。

沒想到陳江行竟然記下了他生日，還專程趕過來給他買東西。

黎簡擡頭看他一頭汗：“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保安看黎簡和陳江行講話，滿臉不可思議，竟真是175弄住戶。

可是，他說的不是對象嗎？

對象不是女的嗎？

怎麽會是黎老板的兒子？

有錢人玩得這麽花？

保安耳朵豎起來，一邊站崗一邊觀望。

陳江行把東西往前一送：“生日快樂，小黎。”

黎簡認得這個牌子蛋糕，不便宜。

腦子裏莫名出現陳江行在船上赤膊裝沙子的場景，又想起老蔣會因為一罐煤氣便宜三十塊錢選擇南城岸口，他們的錢是一塊一塊掰着用的，是一點一點省出來的。

他低頭看了眼地上的衣服，這牌子的西裝一套下來也得好幾萬。

陳江行此刻正笑得燦爛，手裏還提着蛋糕，黎簡心裏特不是滋味。

一看見這些東西，他就想起陳江行高強度的開船生活，兩班倒，十幾個小時一天，還要裝貨卸貨。

一年幾十萬，扣稅到手沒多少，這些東西起碼要陳江行在外跑好幾個月貨才能省下來。

陳江行看他那雙眉毛蹙着，一副不高興的模樣：“怎麽了？”

黎簡接過他遞來的蛋糕：“沒什麽。”

“你不高興我來嗎？”

“沒有。”

陳江行把地上的紙袋子也給他：“這個也是給你的。”

他看黎簡細胳膊細腿，回頭看了眼保安，“師傅，我能送進去麽，我給對象送到他樓下就出來，這總行吧。”

保安聽八卦被抓個正行：“進吧，有人來接你，你待多久都沒事，我們也是怕有什麽不法分子混進去，這裏頭住了不少厲害的人，真出點什麽事，我們擔不起。”

陳江行：“我給你提進去，送你到樓下，然後就回去。”

說着把剛給黎簡的蛋糕又自己提上。

他邊往裏走邊說：“你們小區管得可真嚴，不過也蠻好的。”

黎簡走在他身側，心不在焉，回了句：“怎麽好了？”

“想泡你的人，連你們小區都進不去。”

黎簡早已習慣他胡亂講話的毛病，不想搭理他：“你吃過飯了嗎？”

陳江行搖頭：“還沒，不過我剛剛過來的路上的看見一家沙縣，等會給你送到樓下，我過去吃兩口。”

林蔭路上的風，吹得黎簡眼睛有點酸，他一邊走一邊盤算這些多少錢，可能年紀見長，不太能接受陳江行這種全心全意地付出，明明自己才掙那麽點，卻給他花這麽多。

他們認識也沒多久，為什麽陳江行要對他這麽好，上次在南江也是，四天假，特意坐火車來找他，他知道陳江行那次是擔心他在南江遇到危險。

黎簡：“你什麽時候回江城？”

陳江行提着蛋糕，騰不出手牽他，手肘戳了戳他手臂：“你的手。”

……

陳江行用手肘在他跟前晃了晃：“你牽，我手裏拿東西。”

說得理直氣壯。

黎簡看他那期盼巴巴的眼神，伸手握着陳江行的手腕，他看見陳江行手腕上是他之前留着的黑色皮筋。

當時他故意留下的，說不清為什麽，就想留點什麽，只有皮筋看起來最像是無意落下的。

陳江行：“今天晚上回江城。”

黎簡的手指搓過黑色皮筋：“嗯。”

陳江行感覺腕上的皮筋在摩挲他的手腕皮膚，有點癢，身邊的人情緒缺缺，從見到他開始，黎簡看起來就不太高興。

“怎麽了？看起來這麽不高興？你爸媽對你不好？”

黎簡搖頭：“不是。”

“那又是怎麽了？難道是因為我？”陳江行停下腳步。

過了幾秒沒聽黎簡反駁。

多半就是因為他了。

網上的教學真的不可信，就跟視頻裏教學一樣不可信。

什麽出其不意，什麽攻其不備，他現在是又惹黎簡生氣了。

“你要不喜歡，下次我提前跟你說，你別不高興，我錯了。”陳江行轉過身，很認真地看着黎簡，“我沒談過戀愛，不知道對方想要什麽，很多東西都在摸索階段，網上說要制造驚喜感，要出人意料，我能想到的就是你生日那天，我偷偷過來給你驚喜，如果讓你感到驚吓或者不舒服，我向你道歉，下次不會這樣了。但你不要不開心，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我做這些不是為了讓你不開心。”

陳江行一股腦兒說了一大堆，他真的不想黎簡生日這天看起來這麽不高興，他就想黎簡高興，想黎簡露出嘴角的小梨渦。

黎簡聽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話，感覺自己有種欺負陳江行的錯覺。

陳江行大老遠趕過來給他過生日花那麽多錢買禮物，他應該高興的。

黎簡擡頭望着他：“我沒有不開心。”

上次在南江好像也是這種情況，他看起來難道很不開心嗎？

有些表情和情緒是三十幾年來的習慣，他很少會大喜大悲，大部分情緒是穩定在一個阈值。

“真的沒有不開心嗎？”

黎簡點頭：“沒有不開心，就是覺得你買的這些太貴了。”

陳江行眉毛彎了彎：“心疼我啊？”

這人又開始厚臉皮，黎簡轉過身：“心疼錢。”

陳江行笑起來：“哦，知道了。”

大少爺一萬多的限量版鞋子随随便便在渾水裏蹚，現在跟他整心疼錢的理由？

死鴨子嘴硬，不過，他喜歡，黎簡開始心疼他，說明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發展。

前面就是他家了，黎簡停下來：“沙縣距離這兒多遠？”

“兩三公裏吧。”陳江行也停下來，“別看你家小區牛逼哄哄的，周圍真是一點兒吃的都沒。”

黎簡想起這附近難打車：“你去我家吃吧。”

陳江行呆住了，他還沒有想過見黎簡的父母，而且就算見父母，也不是這個時候。

他現在一窮二白，拿什麽見丈母娘和老丈人，本來想的是起碼得在京市中環買套房才能稍微有底氣來見黎簡的爸媽。

可機會失不再來，萬一丈母娘和老丈人眼瞎瞧得上他，那他豈不是又多了兩個有力後援。

用他初中數學滿分的腦子來估算丈母娘和老丈人看上他的幾率，得出結論大約0.00001%。

陳江行語氣有點抖：“我就…就這麽去你家？”

“沒事。”黎簡說，“不過，我剛跟我爸媽說我失戀了，所以，咱倆的關系，暫時先別說。”

陳江行抓着蛋糕盒的手緊了緊，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在作祟，黎簡能帶他見父母，不管以什麽身份對他來說都已經很看得起他了。

“那待會你爸媽問起來我們的關系，怎麽回。”

黎簡皺眉，沉思，看來又得編個謊言：“就說是畫畫認識的朋友。”

陳江行聽他這漏洞百出的理由：“你那些陽春白雪的東西，我都不懂，一問就露餡了。”

“那就說是姜銘的同事，正好來京市出差。”

這理由也很扯，黎簡想他确實不适合說謊，“算了，實話實說，說是我失戀時在江城新交的朋友。”

陳江行特喜歡他這自暴自棄的模樣，每次被逼得發瘋時就這破罐子破摔的小模樣，越是這樣越讓陳江行心底橫生欺負欲。

“要是你媽問在哪遇見的？怎麽遇見的呢？”

這是林女士會問的話，林女士實在太關心她兒子了。

陳江行看他緊蹙的小眉頭：“總不能說你差點被人拐了吧，那到時候咱倆的關系就說不清了。”

黎簡沒想這麽多，他最初的想法不過是不想讓陳江行走兩三公裏去沙縣吃飯，現在事情變得複雜又棘手，之前姜銘來吃飯也沒這麽多事，不過是簡單吃個飯。

陳江行：“你別糾結，我去沙縣吃，見丈母娘和老丈人也不急在這一時，以後有的是機會。”

……

黎簡臉皺成一團：“丈母娘，老丈人？”

陳江行：“那可不。”

後面的車故意滴滴了兩聲，驚得黎簡一顫。

陳江行把他拉到路邊上，心想這有錢人家的小區的司機也挺沒素質的，沒看到路上有人，還故意摁喇叭，他擰眉回頭，瞧見輛黑色卡宴，開卡宴就能滴滴別人嗎？

後排車窗搖下來。

按照馬路上那些情緒不穩定的司機，估計要破口大罵，說他們擋着路之類。

陳江行伸手把黎簡往後面一扯，先發制人：“怎麽開車的，沒看見路上有人？”

說完才仔細打量後座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金絲框眼睛和黑色西裝，看起來不像是沒素質的人，那幹嘛滴滴他們。

男人自上而下掃了他眼：“不好意思。”

陳江行想，還好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剛想說“沒事，下次注意點”，結果聽見後面溫溫的聲音喊了聲“爸”。

爸？

爸？？

陳江行那一刻看見天上劈下道閃電，整個人都不好了。

“老丈…”他開口，嘴巴比腦子快，又收了聲，“叔叔，對不起，對不起，您車的喇叭聲真不錯。”

……

黎沉章面上一僵，随後問：“東西要放車上嗎？”

陳江行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連站姿都變得筆直：“叔叔，不麻煩了，您先走，我跟簡哥等會就來。”

等黎沉章車子駛過，黎簡有點想笑，他還是頭回看陳江行這麽恭敬，都叫他“簡哥”了。

平時要麽“小黎”要麽“哥”“叔叔，沒大沒小，嬉皮笑臉，見了他爸就跟孫猴子見了如來佛似的。

筆直的站姿到現在還沒恢複，模樣有點搞笑。

黎簡嘴角揚了揚，他果然還是欠管教。

陳江行看卡宴駛離好幾十米才恢複過來，洩氣般說：“小黎，我有點慫。”

黎簡很想笑，憋了兩秒，沒憋住，偏過頭，還是笑了出來。

“你還笑！”陳江行努努嘴。

黎簡斂了笑意：“什麽小黎，叫簡哥。”

……

陳江行被他戳中剛剛慫包樣子，也不生氣，順了他的意：“簡哥，你爸不會對我有意見吧，我剛剛真不是故意的，我以為是什麽神經病司機大馬路上狂摁喇叭，我要知道是你爸，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說那話。”

黎簡看他氣鼓鼓的樣子：“沒事，你剛剛又沒做錯什麽。”

陳江行垂眉：“錯了，我怎麽能對老丈人語氣那麽兇。”

……

未來老丈人看起來是個要求很嚴格的人，還是個體面人，看着不好惹，要知道他那麽欺負他兒子，不會立馬讓他滾吧。

陳江行：“小黎，我沒買東西。”

黎簡看着他手上很多袋子：“不是買了很多嗎？”

“見叔叔阿姨，不能兩手空空。”陳江行想起之前幫剛子追小瑤那會，剛子的阿婆說第一次去小瑤家要準備很多東西，一來表示男方對女方的尊重，二來也是跟未來岳父岳母打好關系，三來說明男方重視禮數。

黎簡：“你這些夠了，別整那些有的沒的，姜銘他們每次來就帶一張嘴。”

“他也來過？”

陳江行又咀嚼了一下黎簡的話，他們？哪們？心裏不爽。

……

黎簡看他蹙起來的眉頭：“走吧。”

陳江行嘴角拉着看着不太高興，比起吃醋，他現在更煩的是怎麽見黎簡爸媽。

他跟着黎簡走進前面那戶帶泳池的別墅，院子周圍布滿五顏六色的花草，最裏側是個泳池，陽光下碧藍的水泛着陣陣漣漪，水面還飄着兩片吹落的葉子。

那輛卡宴停在花園裏，再往裏還停了好幾輛名牌車。

“呀，寶寶，你朋友呀？”林葳接過陳江行遞過來的蛋糕，“你叫什麽呀？”

“阿姨好，我叫陳江行。”他看了眼黎簡，補充，“簡哥的朋友。”

“你好呀，小陳，先吃飯吧。”

陳江行終于知道黎簡說話時溫溫的腔調來源于哪，他媽媽聲音細軟，看着也好年輕，難怪黎簡也那麽溫柔。

“家裏菜偏甜口，不曉得你吃不吃得慣，小陳呀，你要吃不慣，我讓阿姨再去做幾個其他口味的菜。”

陳江行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看了眼正襟危坐的黎沉章，他和他的目光相對，陳江行微微點頭以打招呼。

“阿姨，吃得慣的，我也是江城人，偏甜口。”陳江行禮貌微笑。

黎沉章：“小陳，你是江城人？”

陳江行點頭，我是老鄉，應該加點分吧。

“是的，叔叔。”

“江城現在還好嗎？”黎沉章像是想到什麽往事，“我很久沒回去過了。”

陳江行拿着勺子給黎簡盛了碗湯：“江城現在發展得還不錯，城市在發展東擴南移的政策，東邊拆了很多村鎮，建了工業園區和幾個購物中心，響x鎮已經沒有了，現在改成江城東沿線經濟開發區，東邊基本完成擴張，南邊新建了體育館和新的高鐵站，最近幾年會繼續南移。”

黎沉章點頭：“那老市政府還在嗎？我記得之前好像一直說拆。”

林葳也很久沒回江城：“響x鎮都拆了？”

“老市政府不在了，十年前就拆了，大概在您剛去京市那會拆的，現在新市政府在南邊，離體育館不遠。”頓了頓，“響x鎮主幹道那條街沒拆，除了主幹道都拆了，拆掉安置的房子在城東新開發的樓盤那邊。”

……

一問一答，後面幹脆說了江城話。

黎簡以前不覺得陳江行能說會道，這會覺得他簡直就是江城的百事通，哪裏建了新樓，新樓多少錢，哪裏拆遷了房子，拆了多少錢，哪裏修了路造了橋都了解得清清楚楚，而且陳江行邏輯還很清晰，先總結敘述，再分點拆解。

他吃得有點飽，擱下筷子聽他們聊江城，他也很久沒關心過江城，不知道這十年竟發展了這麽多。

“小陳，你多大了？”黎沉章問道。

“二十四。”

“很年輕，不過知道的還真不少，年輕人确實該多了解這些，我們家小簡就是一門心思都不在這上。”

林葳不樂意了，雖然她蠻喜歡的小陳的：“我們寶寶也很好了。”

黎簡：“……爸，你們慢吃。”

黎簡不想被提及，站在客廳落地窗邊消化，玻璃窗外是林葳今年新種的薔薇花，淺粉色的一排，小野貓在薔薇叢中竄出來，舔着毛隔着玻璃窗看他，可能說餓，他從茶幾下面抓了一把貓糧出去。

陳江行看他出去，目光盯了幾秒又收回來，他本來以為吃飯會很不自在，畢竟自己跟他們家的差距太大，也沒共同話題，卻沒想到黎簡的父母都是這麽親切的中年人，絲毫沒有電視劇裏那些架子。

電視劇都是騙人的。

“小陳，吃飽了嗎？”黎沉章微笑，眼角的細微讓給他添了些和藹。

陳江行點頭：“吃飽了，叔叔。”

“叔叔還有些問題想跟你聊聊，你有時間嗎？”

陳江行站起來，可能是關于江城的事？

人年紀大了，也會想起過去，畢竟江城是黎沉章的老家。

陳江行跟着他上了二樓。

黎沉章：“麻煩關好門。”

陳江行帶上書房的門，氣氛不大對勁。

面前是紅木寫字桌，桌上放着一方硯臺和一些點綴用的盆栽，整體給人的感覺很工整規矩。

“小陳，你是個很好的孩子。”

陳江行感覺不太妙。

下一秒，黎沉章又繼續說，“按理來說我不該插手小簡談戀愛這件事，但是你跟小簡不太适合。”

他本來以為黎叔叔和阿姨跟電視劇裏不一樣，這下打臉了，他還妄想叔叔阿姨接受他，黎沉章特意避開黎簡，估計接下來就是問他多少錢可以離開他兒子。

如果真這麽問，那他怎麽說。

多少錢都不離開？

死都不離開？

黎沉章看他表情暗下去，他本不想插手這些，他以為小簡跟他的關系回到京市就斷了，卻沒想到這孩子能夠找到家裏來。

小簡沒什麽心思，但他不傻，前有江承皓那個白眼狼做戲，後有這個一窮二白無父無母的船夫，圖什麽他自然最清楚。

不過，他今天感覺下來這個年輕人可能比他想象得好一些，起碼聊下來感覺陳江行這人雖然窮，但态度很真誠。

黎沉章不想把話說得太死：“叔叔冒昧問下，對于小簡，你是怎麽想的。”

陳江行：“我喜歡他，很喜歡。”

黎沉章往後靠去：“小簡那麽優秀，喜歡他很正常。”

“我喜歡他很多年。”陳江行目光落在那幹涸的硯臺上，他不想離開黎簡，他也只有這一次機會，“最早見他是在我十歲的時候，不怕您笑話，那時我還是個孩子，正被我爸揍，被揍了很多年。”

陳江行沉默兩秒，“說是揍，是常年被家暴，我已經習慣了，那條街上的人也習慣了，那天簡哥站出來維護了我，你知道對于一個被打了很多年的小孩來說，那種被維護的滋味就像暴雨天有人給他撐了一把傘。”

“那天以後我就跟簡哥沒再見過，直到月初，簡哥回南城，我意外碰見他，我都快忘了大暴雨的感覺，可是我看見了拿把傘，我控制不了自己，就想牢牢抓住他。”

這些話，陳江行都沒對黎簡說過。

黎沉章很顯然也沒有想到陳江行竟然是因為十多年前的事喜歡小簡。

陳江行自顧自說，“小時候也談不上喜歡，就覺得簡哥真善良，要不是簡哥，我想我這輩子可能就完了，我感恩他，喜歡他，也會很愛他。”

那天陳俊在海鮮店打他的時候，他想過要殺了陳俊，想過結束這糟糕的一切，如果不是黎簡那天站出來，或許那天晚上他已經把陳俊殺了，他腦子裏已經盤算好趁着陳俊喝醉酒用菜刀殺了他。

是黎簡讓他知道世界除了爛人還有好人，是黎簡那天用雞蛋幫他按摩傷口。

那天黎簡發着光，像是天使，令他懸崖勒馬，不走那一步錯路。

“叔叔，您覺得幼稚也好，說謊也罷，但我是真的想跟簡哥在一起。”陳江行繼續說道，“這幾年我存了點錢，老家房子可能過幾年會拆，拆下來能分個幾百萬，加上存的積蓄，到時候可以在京市中環付上首付，當然，這點您肯定看不上，但這是我目前能做的極限，再多我也沒有。”

黎沉章嘆了口氣，他也受過別人的滴水恩，理解陳江行說的這些，可是，黎簡是他兒子，他就這一個寶貝兒子。

“你做什麽工作的？”

陳江行：“跑船，不過您放心，我不打算繼續跑了，跑船居無定所，我不可能讓簡哥跟着我在江上漂，我會換個工作。”

黎沉章看着面前這個二十幾歲卻把很多事情想得透徹的少年：“其他工作可能沒有跑船賺得多，這你願意放棄？”

“我不這樣認為。”陳江行直起腰板，“我年輕，肯吃苦，願意學，有幹勁，我不相信我這輩子就這樣，如果到三十歲，我還是一事無成，那我就自動退出簡哥的生活。”

黎沉章不是沒見過這種意氣風發的少年，當年一起創業的那幫人，哪個都是這麽認為，肯學、有幹勁，可是現在不同往日，現在并不是肯學努力就一定能有出路。

“小陳，我給你機會，但你得答應我件事。”

“您說。”

“離開京市，離開江城。”

原來黎沉章是想用前途換他離開黎簡。

陳江行眼中劃過落寞：“我不能聽您的，除非您讓黎簡跟我說分手，只要他說讓我走，我就走。”

“誰要你們分手了？”黎沉章皺眉，“寧城那邊有個分部，你要想從頭開始，是個不錯的機會，當然，還有一點，你的學歷确實也問題不小，不說頭部的學校，至少也得是普本，你找個機會把大學念了。”

……

陳江行天生學渣，除了初高中數學滿分，其他學科都墊底，還要他考大學，老師都沒這麽要求他。

“哦，知道了，叔叔，我會加油的。”

黎沉章給他泡了壺茶：“小陳啊，希望下次見你，你能讓我看見你的進步。”

媽的，這不是班主任的話術嗎？

怼天怼地，不服管教的差生陳江行現在被要求看見進步，考察作業，向來只有他想做和不想做。

“黎叔，您放心，我小陳做事絕對靠譜，下次見您，絕對讓您看見我的進步。”

黎沉章看着陳江行乖乖模樣，有幾分做父親的感覺，都怪黎簡從小就聽話，每回考試都是第一名，想管都管不上。

“嗯，你也別太緊張，要是覺得太苦，可以放棄小簡，走一條你原本走得就挺好的路，這些叔叔都是可以理解的。”

陳江行看着一臉鎮定說出這種話的黎沉章，心想你要不要聽聽自己說是人話不，什麽叫別緊張，他能不緊張嗎？太苦就讓他放棄黎簡，他洋洋灑灑把自己底褲都交了，合着被死死拿捏的，還被要求重新讀書，被要求考頭部學校，往後每天都在完成黎沉章給他布置的任務，這能不緊張嗎？

沒被管過的混世魔王，因為愛情要被逼着背誦文言文和那些英文鬼畫符，還要接受恐怖老丈人的考察，難，太難了。

“黎叔，你放心，除非我死了，否則我絕不會放棄簡哥。”

黎沉章蠻喜歡聽他說這些的，遞給他茶杯：“喝口茶吧，小陳，你今天就回江城吧？”

陳江行細細抿着這口茶，老丈人催他走？

“是的。”

“行，下午讓司機送你去機場。”

“黎叔，我自己打車就好，太麻煩了。”

“沒事，你記着我說的話就行。”

……

“好的，黎叔，我一定會好好學習，好好工作。”

陳江行戰戰兢兢和黎沉章聊完了。

他推開書房，吊在喉嚨裏的那口氣總算呼出來，他還以為黎沉章要給他錢讓他離開黎簡，不是就好。

只要能和小黎在一起，他願意學習願意努力願意被管，哭。

黎簡正上樓休息，看見陳江行從他爸書房出來。

“你跟我爸聊什麽了？”

陳江行：“廁所在哪，我尿急。”

……

黎簡瞥了他眼，指了指走道盡頭的洗手間。

“跟你爸聊天緊張死了，都不敢提要上廁所。”陳江行擰開水龍頭洗手，看見鏡子裏反射着黎簡倚在門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