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03
C03
陳江行怔了怔,他猜黎簡把他認成前男友,他開始羨慕那個男人,羨慕那個不懂珍惜的男人。
“我知道我跟沒勁。”
黎簡自問自答,垂下的睫毛被冷水打濕。
陳江行見不得他自輕自賤,抓過淋浴頭,對着黎簡的臉沖,沖得他睜不開眼。
中長頭發貼在臉上,水柱順着下颚線淌進襯衫。
陳江行:“是的,沒勁,為了個出軌的死垃圾要死要活。”
說完把淋浴頭扔到黎簡胸口。
黎簡抓着他手臂:“你憑什麽說我沒勁?”
陳江行低頭掃了眼他的手:“要不是老子,你踏馬還不知道哪裏被人幹。”
他往前一步,氣勢逼人:“你說老子憑什麽?”
江風順着窗戶吹進來,黎簡打了個顫,渾身一抖。
手裏的淋浴頭往外湧着汩汩冷水,衣服冷冰貼在身上。
陳江行把水龍頭掰向熱水,順手掐起黎簡的下巴:“說話,你說憑什麽。”
黎簡被咄咄逼人後不知道回什麽,吸了吸鼻子。
陳江行:“你踏馬敢哭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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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簡嘴角向下抿成一條線,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鼻子紅了,眼睛紅了,晶瑩的水花在眼眶裏欲掉不掉,看得陳江行心煩意亂。
陳江行拿着毛巾胡亂擦了下,把毛巾扔給他:“沒有新毛巾,湊合一下。”
黎簡抓着褐色毛巾,陳江行已經轉身離開衛生間。
也許他是把空間、時間留給他。
黎簡背過身,任憑江風胡亂在他濕透的身上亂竄,他把不舒服的濕衣服脫掉,水流沖擊感很大,落在他身上的時候有點疼。
洗了十幾分鐘,酒也醒了幾分,他抓着褐色毛巾,下意識聞了聞,有點硫磺和劣質香精混合的味道,令他想起礦山的沙石。
陳江行等了十分鐘沒等到人出來,怕他出事,拿着洗得發白的短袖短褲涼拖去衛生間,被那晃眼的白刺得血脈憤張,扔下衣服,一言不發走了。
黎簡洗完澡出來,換上陳江行給他的衣服。
衣服很大,短袖垂到臀下,領口的布料因為洗過太多次,有些松垮。
褲子腰身跟他不匹配,剛穿上就滑到胯骨,拉上去就掉下來,根本沒法走路。
來回掙紮兩次,并不想穿,但裏面沒有內.褲,即便短袖很長也不想光着腚。
他有潔癖,放在往常,他肯定不會穿別人的,但現在又累又困,沒有心氣再想其他,只想明早再說。
黎簡打着呵欠走出衛生間,摸進剛剛陳江行拿衣服的房間。
渾身乏力眼皮睜不開,骨子裏的習慣讓他乖乖脫掉鞋子,并且整齊把鞋子在床邊放好,鞋尖對着床外,放好鞋,才正式躺下。
陳江行在甲板抽完兩支煙回來就發現黎簡已經躺在他的床上,枕着他的枕頭,肚臍上搭着他的毯子。
喝醉還能精準找到他的房間,酒大概醒了幾分,陳江行嗤了聲。
他打開空調,仰躺在外邊一側,腿交叉疊着,側過頭看黎簡安靜的睡顏。
很多年前的夏天,他做過汗水淋漓的夢,夢見和他發生不該發生的事。
那是少年青春悸動的欲.望,他是他欲.望的啓蒙。
身邊的人喜歡同齡的女生,喜歡穿着白色校服的沈佳怡,可是他喜歡的人啊,挂在學校優秀畢業生的展示欄裏,他每日早操結束後都會在展示欄與他對視。
陳江行的手落在黎簡高翹的鼻梁上,他記得它,記得它有個微微凸起的弧度,并不是平直的斜線,中間有個小山峰,讓它獨一無二。
他眯着眼:“黎,簡。”
第一次當着他的面,叫出他的名字。
-
那是十多年前的夏。
那時,他爸陳俊還沒喝醉掉河裏淹死。
那時,他媽還沒跟人跑了。
那時,他和他媽經常挨打,上學成了不挨打的避風港。
第一次遇見黎簡也是在那個挨打的夏天。
十歲的陳江行,手裏抱着被人撞翻的碩大紅色水桶。
五十斤的河貨打翻在地上,腥臭的污水打濕男孩的老舊帆布鞋和灰色運動褲。
撞到他的男人說了聲抱歉拔腿甩下責任。
陳俊剛停完面包車,從海鮮城門外進來,看見滿地橫躺着的麥穗魚、河蚌、泥鳅、黃鳝…上來就沖着陳江行後腦勺一巴掌。
“你他娘的能不能少給老子找麻煩。”
男人粗鄙又大嗓門。
海鮮城的人紛紛看過來,聚焦的目光讓陳江行感覺前所未有的丢臉。
他垂眉,手緊緊抓着水桶邊緣,他與水桶相依為命,水桶裏僅剩的基圍蝦活蹦亂跳,卻不知道即将成為桌上餐。
下一秒,陳俊的巴掌又落下,惡狠狠說道,“看什麽看,老子回去收拾你個小兔崽子。”
父親教育兒子,路人只做觀望。
黎簡看不過去,擱下筷子,走過來:“您好,家暴是犯罪行為,請您不要再打小孩了。”
陳江行擡起頭,看見黎簡的白色襯衫,像雪一樣的白,還有他溫潤禮貌的聲線,如春天的柳樹的新芽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你是哪來的小癟三。”陳俊看了眼黎簡,“犯罪?你是警察?你是律師?老子教訓兒子,用得着你管?”
黎簡從沒遇到過潑皮無賴,他的教養讓他幾乎從小到大都不會和人發生正面沖突,即便有矛盾也是禮貌交流,從沒遇見過這麽粗魯的人。
“你再動一下手,我會立馬報警。”黎簡正色。
陳俊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那你報吧,你看警察管不管。”
陳江行抓着水桶邊緣,卻在陳俊說完那刻把抓着水桶砸向他。
陳俊被砸得一個踉跄,腳踩到鲢魚,摔在餐桌上,撞得嗷叫一聲,辱罵道:“”操.你媽的小畜生。”
陳江行抓着黎簡的手,朝外面跑去。
陽光在握着的手上跳舞,陳江行跑得很快,風在耳邊呼喚,熱鬧的街上人群沸騰,他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跑,只是一個勁地跑。
黎簡沒想到這小孩力氣這麽大,拽得他很疼。
陳江行一口氣跑了兩三百米,停下的時候,滿頭大汗。
黎簡喘着氣,他竟然跑不過一個屁大的孩子。
“你沒事吧?”陳江行問他。
黎簡急促呼吸,中長的頭發在陽光下纖細通透,他搖頭:“你呢?”
陳江行挺着胸膛:“當然沒事。”
一副小男子漢的模樣。
黎簡看見他又紅又腫的半邊臉,伸手指了指:“疼嗎?”
陳江行一愣,不管陳俊打他多疼,他都不想哭,可是現在卻因為陌生人一句“疼嗎”心口好像塞滿鵝卵石,又堵又酸澀。
“還好。”
黎簡去藥店買了消腫的藥,又買了水煮蛋,剝給他敷臉,少年幹淨溫柔的聲音讓陳江行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他乖乖地任憑黎簡拿着雞蛋在他臉上滾來滾去。
挨打是家常便飯,以前比這巴掌打得更狠,可是以前從來沒有敷過雞蛋,敷雞蛋很舒服。
“小孩,你爸常打你嗎?”黎簡坐在臺階上問他。
陳江行看着他,他是在面對陳俊施暴時禮貌又無措的哥哥,他很善良,也很單純,甚至不知道怎麽處理暴力。
所以陳江行撒了個謊:“不經常,他在外面打工,幾年回來一趟。”
“下次他打你記得報警。”
陳江行點頭
生活在象牙塔裏的少年,或許這輩子都不該觸碰那些看不見的肮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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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不懂情愛,陳江行只知道,黎簡是他童年裏,遇見過最溫柔的人。
讓他瞥見一隅世界的良善。
後來很多年,陳江行都在尋找那種溫柔的感覺。
他看着黎簡的臉發呆,思緒很遠,江浪有一下沒一下拍打着船艙,他很煩亂,很想抓住那種溫柔的感覺,又怕明早醒來不過黃粱一夢。
今晚,或許是他們最後的相處時光。
下一次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許沒有下一次。
他不甘心如此,不甘心再遇到,和他成了陌路。
陳江行呼吸很沉,他俯身低頭望着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抿着唇,輕輕喚他:“黎簡。”
黎簡沒有反應,安靜得像睡美人,陳江行想,就這樣睡下去多好,一直睡在他身邊,哪兒也別去。
“黎簡。”他又叫了聲。
黎簡還是睡得很沉。
陳江行低頭,薄唇貼着黎簡緊閉的唇,一點點酒意足矣微醺。
帶着葡萄的香味,盛夏的葡萄架,碩果累累。
不知是誰先張的嘴,像天地間劈開道峽谷,風在其中肆意流竄,猛烈地呼嘯聲直沖陳江行的大腦,他攻城略地,手糾纏着黎簡的頭發,卷起兩根細絲勾在手指尖,唇壓下迫使睡着的人回應,欺負黎簡喝酒睡着沒有理智。
風起,江浪怕打床艙。
“阿皓,別鬧。”黎簡沒睜開眼,下意識呢喃,因為呼吸不暢,聲音都透着嬌意。
他夢見了江承皓,夢見出軌是場夢,他們還在一起,江承皓半夜回家,比往日更兇,以前總是溫柔以待,不會這麽兇,兇得要把他活剝下腹,兇得他整個口腔被搜刮疼痛,
熱烈一點也好,熱烈一點,起碼他會感受到愛。
黎簡伸手環住他的脖子,睡眼朦胧,回應着他。
陳江行知道他認錯人了,心裏不舒坦,堵得慌,可是他真的太想他了。
當黎簡回應他時,他的理智喪失,他只想和他這麽親下去,哪怕死在他身上也甘心了。
陳江行的手墊在他後腦勺,因為回應而加深這吻。
天氣預報說明天暴雨,夏天的江城,剛出梅雨季,還帶着一點梅雨餘韻。
江風最先感知到,卷着浪更猛拍打床艙,打得船身搖擺,打得床搖搖晃晃,燈光也在晃動。
黎簡此刻抓着他的聖塞巴斯蒂安,他的手攀過熱意騰騰的頸,他仰頭送上虔誠的唇,中長的發垂落,小巧的耳垂透着早櫻的粉。
嘩啦啦的江浪,潮漲潮退,外面的大黃狗感受到惡劣的天氣,汪汪和風叫板了兩聲,轉身溜進客廳。
陳江行松開他些,新鮮的空氣沁入黎簡心脾,睫毛抖得厲害,但他沒睜開,他知道面前的不是江承皓,江承皓從沒給過他這麽熱烈的回應。
他們的生活一向溫和如水,這麽激烈這麽兇猛這麽沒有修養沒有禮貌沒有尊重的吻,和江承皓的教養是互斥的。
而教養和捆着小三手的西裝領帶也是互斥的。
修養是表面的,他們都被彼此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