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01
C01
七月的江城,火爐子一樣悶熱,空氣裏彌漫着燒烤攤的孜然味,蟬鳴不絕于耳。
幾個男人舉着啤酒瓶,吆五喝六碰着杯,啤酒瓶在腳邊碰在一起當當作響。
“靠,那妞可他媽的真白。”
順着說話人的視線,喝酒吃肉的男人們朝巷口看去。
常青樹下,紮着小辮的女人搖搖晃晃。
白衣服襯得那女人皮膚更白,估摸着一米七幾,醉态畢露。
風一吹,襯衫布料貼着身體曲線,似弱柳扶風。
那人手扶着磚牆,一步步往前走,很不穩,快要摔倒。
“白是挺白的,就是太瘦,前不凸,後不翹,差了那麽點意思。”說話的人肆無忌憚打量着馬路對面喝醉的女人。
陳江行聞言,漫不經心瞥過去,只一瞥,手中的酒杯停住,熱風吹得他皮膚泛起燥意。
時間靜止,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驚起千層浪。
他認出來那個人。
陳江行記得,那年他站在演講臺上,陽光穿過茂密的樹葉,落到他身上時,只剩點點碎光,白色襯衫的光斑像是鑲嵌的鑽石,他聲音溫吞,平和說道,“大家好,我是黎簡,江城六中08屆畢業的…”
那時,陳江行初一,黎簡研一。
黎簡作為優秀畢業生回母校發表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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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江行掐着手裏啤酒瓶,算算時間,黎簡今年32歲,看着跟以前沒多大變化。
“我怎麽感覺那妞被人跟蹤了。”
“這條巷子經常有人被撿屍,前頭就是酒吧街,有攝像頭,巷子這片沒攝像頭。”
“不少人在酒吧街附近蹲屍,出過事,不過也沒人管,旅游城市,一年到頭不少事。”
……
陳江行掃了眼後街,确實沒有攝像頭。
黎簡扶着牆壁,胃裏翻滾,熱風吹得他心煩意亂,天暈地旋,腦子裏是江承皓說的那些傷人的話。
談了七八年的男友,跟別人好上了,還被他抓奸在床,黎簡心裏又苦又澀。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自己也有問題?
-既然這事說開,那我也有話直說,黎簡,你是我見過比較無趣的人。
-談戀愛、上床都很沒意思,跟你談的這七八年,一成不變的生活,讓我覺得很累
黎簡:那你為什麽不早說
江承皓:早說有用嗎?你的心裏只有你自己,和你那些虛無缥缈的理想主義
黎簡沒忍住,照江承皓那張冰山臉就來了一拳,江承皓被揍得一顫,高定西裝有些狼狽,扯了扯西裝領帶,萬寶龍的袖扣還是黎簡這個月剛買給他的。
黎簡:惡心,你少pua我
那是他第一次說髒話,說完和江承皓一拍兩散。
分手是一周前的事,黎簡現在想起來還是難受,就是養條狗,相處七八年,突然離開也會不習慣。
他抹了把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滿臉都是水。
情緒來的時候完全不可控,加上喝了點酒,往事浮現,眼淚更是不受控制。
明知道為了渣男不應該難過,可心裏就是很難過。
“你沒事吧?”
身後的人伸手搭在黎簡的胳膊上。
黎簡擡起頭,聞見那人身上濃烈的汗臭味,讓夏天變得難聞起來,眉頭緊蹙:“放,開。”
那人并沒有松開,反而更加過分地伸手往黎簡的腰去。
-
“看吧,接下來有得好戲,那妞今晚估計完蛋了。”東子邊喝酒邊把羊肉塞進嘴裏。
撿屍的把戲在酒吧街屢見不鮮。
沒人多管閑事,非親非故,對方又是地痞流氓,沒人想惹事上身。
陳江行仰頭喝空啤酒瓶裏的酒,右手掐着煙尾,漫不經心地把煙摁在桌邊。
刺的一聲,煙浸過水漬,紅色火星熄火,只剩一股殘煙。
他看了眼黎簡的方向,站起來。
“陳哥,你幹嘛去?”
陳江行懶得再看一眼這幾個酒鬼:“撒尿。”
“你方向錯了,廁所在……”東子嚼着肉串,眼神飄忽,“靠,你他娘的,撒尿還帶啤酒瓶。”
陳江行沒搭理他。
“東子,等會吃完酒,要不要去後巷理發城?”
東子被拉回視線:“又去理發城?”
…
陳江行抓着啤酒瓶,大步朝馬路對面走去。
悶熱的天氣讓他心情煩躁,尤其是看見黎簡被人肆無忌憚勾搭上。
不該多管閑事,自己買醉,後果自負。
月光将影子拉長,吱吱亂叫的蟬鳴擾亂一整個夜。
馬路上只剩零星幾個酒吧街喝完酒的醉鬼。
“離我遠點。”
清冷帶着愠怒的聲音,與那演講臺上溫吞柔和的聲線重疊。
“這樣夠遠了嗎?”猥瑣男的手已經握住黎簡的腰,忍不住感嘆,“真幾把軟。”
“離他遠點,聾了?”
低沉的聲音打破靜谧的夜色。
聲音粗噶沙啞,像含着沙礫。
陳江行跨步走到黎簡旁邊,目光銳利,掃了眼那男人的手。
男人沒想到有人多管閑事,好事被壞,本想發作,打量着陳江行,直逼一米九的塊頭在路燈下格外高大,眉目淩厲,氣場很強。
男人心生怯意,立馬用上屢試不爽的話術:“他是我對象,小情侶鬧別扭沒見過?”
“我不是。”黎簡立馬否認。
男人掐着他的腰,幾分用力,似乎想通過這種方式威脅他。
黎簡疼得叫了聲,掙紮推他,力氣懸殊,只推動了一分。
陳江行握着啤酒瓶,舌尖抵着後槽牙,不想再廢話:“要命還是要滾?”
“小哥,你這就不講道理,這是我對象,他喝醉了,你…”
陳江行右手拿啤酒瓶有一下沒一下拍打左手手掌,寸頭顯得他格外兇狠毒辣,加之與生俱來的糙氣,令他看起來就很不好惹。
下一秒啤酒瓶砸在牆上,哐哐當當,破裂的碎玻璃砸落地上。
猥瑣男渾身一抖,立馬松開黎簡,到手的鴨子飛了,但他面對比他更強壯威武的男人,不得不慫,拔腿往反方向跑去。
一切太突然,黎簡被玻璃碎裂聲吓了一跳。
他伸手扶着旁邊的牆壁,愣愣看着面前的男人,還有他手裏碎裂後的半截酒瓶。
這人頭發很短,幾乎貼着頭皮,黑色短袖包裹的手臂線條分明,青筋盤布,一根微凸的血管蔓延到手背,手腕帶着是泛着光的黑曜石手串。
黎簡想自己可能遇上hei社會了。
他想跑,可喝太多酒,而且他根本不可能跑贏面前的大塊頭。
早知道就不借酒消愁,現在不止腦子不清醒,威士忌的後勁也上來了。
腿陣陣發軟,說不清被吓的還是醉的。
陳江行居高臨下看他,中長發在腦後紮了個啾,幾縷細軟的頭發垂在兩側,白皙皮膚上落下幾片長睫毛的投影,高翹的鼻子挺立像小山,臉上的淚花在路燈下泛着盈盈的光,瑟縮的眼神泛着晶光,一副哭慘的模樣。
我見猶憐不過如此。
當初那個高高在上演講臺上的少年郎,閃閃發着光。他想,或許有人天生就在象牙塔,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讓人心甘情願捧給他。
如今那人卻在江城沒有監控的小巷子裏哭得淚眼汪汪。
膽子這麽小,還敢去酒吧街。
“你別過來。”黎簡聲音不大。
陳江行只是往前走了一步,黎簡已經退到牆邊。
他怕他。
陳江行卻像沒有聽他的話一般,或者,他根本不在乎他說的話,繼續往前走一步。
黎簡看着他手裏的半截啤酒瓶,他想,完了,估計今晚要被打死了。
“我會報警的。”
陳江行又往前走了一小步,低眉看他,看他因為害怕而顫抖的睫毛。
“你,你要多少錢?”黎簡背抵着牆,後背被硌得生疼,但他顧不上。
陳江行終于停下腳步,打量着他那張臉,雪白的皮膚因為酒精泛起一層淡粉色,靠近脖子的位置是深粉。
這個距離能聞見那些洋酒的味道,精美酒櫃裏的英文洋酒,小巷中顫抖的嘴唇,吐出溫吞又令人發笑的聲音。
洋酒,漂亮的洋酒,他想讓它淌進鄉野的泥裏,淌進江城渾濁的江河中。
黎簡被他看得有些發毛,退無可退,該說的他也說了。
“報警?”陳江行挑唇,聲音帶着一絲戲谑。
似乎在說,你報吧。
黎簡一時無言,腦袋昏沉,酒精後勁剛湧上,連反應都變遲鈍,他瞧着面前的男人,猛然發現這人長得還挺好看。
暖黃的路燈照在沒有遮掩的五官上,三庭五眼,每個切角和五官擺放都在黃金比例線上,手臂線條也極盡流暢,比他在T臺見過的專業模特身材還好。
眼神直白赤.裸,陳江行被看得不自在:“看什麽?”
黎簡回過神,腦袋剛剛一瞬間短路,想起來自己被hei社會找上了,而他還在害怕中get到對方的美貌。
這麽帥做什麽hei社會,做模特做演員才是。
“大哥,要不你給我做模特,我給你錢。”
……
陳江行完全跟不上這人的腦回路,東一句西一句,忽然意識到他真的喝醉了。
酒量差成這樣,也敢一個人來酒吧街買醉。
要不是他,指不定今晚什麽下場,毫無安全意識,就該長點記性。
陳江行走到他跟前,伸手揩掉他臉上未幹透的眼淚。
粗糙帶繭子指尖磨得黎簡有點疼,像砂紙刮過皮膚,每一寸又熱又刺痛。
“好疼。”黎簡皺眉,臉上皮膚發紅。
陳江行松開手,“疼”和溫吞的語氣詞混在一起,令他想起那些電影,炎熱的夏季,躁動的欲望和淚眼婆娑的眼睛,他感覺自己心裏某個地方正在洶湧澎湃。
受不了這麽近的距離看他一雙哭紅的眼,更受不了他把自己搞成現在這幅模樣。
一想到他毫無安全意識把自己丢在這個巷子裏,差點就被別人輕薄,陳江行氣不打一出來,他不敢想象黎簡被別人輕薄的場景,也許也曾有過。
“你知不知道這個巷子多危險!”
陳江行語氣不大好。
黎簡:“不知道。”
實話卻氣人。
黎簡低着頭:“本來約了朋友,記錯時間,以為是今晚,想着來都來了,就喝一點。”
聲音不大。
“自己酒量沒逼數是吧?”
黎簡也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麽罵自己,他站不穩,腦子時熱時懵,因為感情的事格外委屈,被出軌的是他,喝了點酒還要被hei社會辱罵,越想越委屈。
“我被出軌了,談好多年被分手,你還兇我。”
……
“憑什麽說我無趣,說我沒意思,說我沒勁。”
……
“你個□□,你憑什麽兇我,我難過,我喝酒我有什麽錯,礙着你什麽事了!”
……
陳江行聽他嘀嘀咕咕,哭哭啼啼。
沒用的東西,失個戀把自己搞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