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4
Chapter 4
沒有傘的遮蔽,朦朦的細雨淋濕她全身。濕軟的發絲黏着臉頰,冰涼的雨讓她從低靡的情緒中感覺到自身存在的真實。
回到住處,外賣送到的床上四件套已經放在了門口。她拎起袋子,打開門,将袋子放在門口,關上門,脫鞋,走進洗漱間。
她擰開了水龍頭,讓溫熱的水沖洗着雙手。她擡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精神頹靡像哭過一樣,可眼睛卻還是幹的,欲哭無淚的感覺有過太多次了,或許是曾經就已經把眼淚都已經流幹了。
她接起一捧水打在臉上,短暫窒息後,她揉搓着眼睛和臉。妝花了,底妝斑駁,就像她強裝出來的冷靜面具在這一刻終于剝脫。
她撐着洗手臺,狠狠按着臺面,有一種無處發洩的煩躁。水聲嘩嘩,偌大的房子裏卻只有她一個人空寂的身影。
畢竟是身心成熟的成年人了,再幹不出站在別人樓下非要求個回應的沖動傻事。在短暫的情緒失控後,她沖了個澡,換上睡衣,又恢複了如常的狀态。
叫了杯咖啡,開門拿外賣時她還能如常笑着同外賣小哥說句“辛苦了”。
端着電腦坐在沙發上,她抿了一口苦澀的冰美式,又把咖啡放在沙發邊櫃上,按着電腦鼠标觸控,看着消息。
Alma:[林,梵O雅寶這一季新品,你看看要留下哪一部分?](譯)
林生瑜選了部分熱度比較高的産品,回複道:[先留下這些,營銷方案和概念海報這周內要出初稿,催催攝影部和營銷部](譯)
Alma:[營銷部已經拖欠了三個方案了,這周內恐怕很難出成果,我只能盡力…](譯)
還有沒有人能管管三天罷工兩次的法國人?
林生瑜按了按太陽穴,回複:[梵O雅寶的營銷方案我來做,讓營銷部這個月內必須把另外三個品牌的營銷方案補齊,還做不到就去找人事拿補償走人吧](譯)
工作室已經步入正軌,近期也沒有太緊要的會面和工作,全年無休的她,終于抽出時間給自己放三個月的假,回到國內來解決情感上的窘境,但法國人顯然很懂怎麽給她找麻煩。
林生瑜心裏罵罵咧咧,面無表情地點開文檔,開始寫營銷策略大綱。
Advertisement
時間一點點流逝,一杯冰美式已經喝成常溫的了,杯子裏咖啡還有大半杯。
靠着這半杯冰美式,她熬到了天亮。其實也不算熬夜,她還沒來得及倒時差,國內天亮的時候,按法國時間,才是她平常休息的時辰。
營銷方案已經寫了大半篇,思路很順,寫得也很輕松,但正是因為她腦子裏的營銷策略都已經定型了,中規中矩,沒有什麽出彩的地方,她還是不大滿意。
拿起美式再抿一口,那苦味和澀味還是讓她蹙眉。
冰美式,前調是濃郁的板藍根,中調是白開水,後調是尼古丁。簡言之,煙灰水。
一杯冰美式,她喝一整天也喝不完,天氣熱的時候,能從冰美式喝成溫美式。
喝了這麽多年了,在喝第一口時她依然會被苦到,卻又像有受虐傾向的斯德哥爾摩患者一樣,重複着喝冰美式的習慣。
口感上是痛苦的,卻能帶給她心理上的愉悅。
陳明祝是冰美式的忠實擁簇者,每天兩杯冰美式打底。他可以一天不喝水,但不能一天不喝冰美式。
起初她很愛和他唱反調,他說冰美式好喝,她便堅持冰美式難喝,像一個不懂得尊重的小孩,執意要一切都順應她的心意。
可分開後,她卻主動喝起了冰美式,好像用這種習慣就能代替一部分的他活在她的身邊。
她常覺得自己在生活上是一個徹底的蠢人,在學業和事業上,努力了總有進益,可在生活裏,即便努力,有些事情也并不随她的意志改變,最後還是會回到原點,甚至努力的結果,比原點更糟糕。
比如她和陳明祝,也如她和家人。
早上八點,林生瑜終于搞不動工作了,勉強睜着沉重的眼皮給床鋪換上四件套,随意床上一趴,甚至連拖鞋都還沒脫,就沉沉睡了過去。
或許是終于回到了魂牽夢萦的地方,這一覺她睡得格外沉,也格外安逸。
直到手機響了,林生瑜眉頭動了動,良久,才睜開厚重的眼皮,摸到手機接通了電話。
“喂。”她聲音沙啞困倦。
“喂,林小姐,我是房産中介小張,是這樣的,我這已經看了幾家地段很好的店鋪,不知道您什麽時候方便,我帶您去店裏看看?”中介小張的聲音很是激情盎然。
林生瑜意志還沒有清醒,混沌地回應着:“随便,都可以……”
聽出來她大約是還在睡覺,小張放輕了聲音說:“林小姐,那這樣吧,我把幾個店鋪的基本信息發到您的微信裏,您先看看,對哪套感興趣,您定時間,我再帶您去實地看看。”
“嗯…”她應了聲。
小張:“嗯嗯,那就先這樣,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再見。”
電話終于挂斷了,林生瑜手腕一落,将手機落到了一邊。
她又趴了很久,直到感到喉嚨疼痛幹澀,她咽了幾下口水,終于完全睜開了眼睛。
翻過身,躺了會兒,身上沉沉的,沒有什麽力氣,越睡越困。
她又撈起手機,看了下在她睡覺這段時間裏的消息。工作室彙報了幾個項目進度,沒有什麽大事,她也就簡單回複了一下。
意外的,她收到了林岳清發來的消息。
[你回國了?回家來吃頓飯嗎?爸媽很想你。]
她想起來昨天落地的時候發了條朋友圈,定位是昆明長水機場,意在告訴合作夥伴和一些朋友,她現在不在法國,休假了,什麽局都不約,倒是忘了屏蔽林岳清了。
看到他說“爸媽很想你”,林生瑜覺得挺逗的,也就笑了。
她懶洋洋地回複:[回哪邊?我現在在昆明,有事,沒時間再跑兩個省。]
和林岳清的聊天框上,立刻出現了一句“對方正在輸入中……”
林生瑜盯了半天也沒盯到他發出來半句話。她哼笑着将手機放到了床頭櫃上,起身站在窗邊伸了個懶腰。
她住的是頂樓,又是市中心,一眼看下去就能看到樓下的車水馬龍。她趴在飄窗上撐着手肘,拉伸了一下僵硬的肩背,忽然感覺手背一濕,她擡頭看,發現窗沿上正滲水,沿着玻璃窗往下流。
她擡手一看,手心是濕的,再低頭一看,水已經從窗臺流到了房間裏,在牆邊積起了一灘水。
林生瑜:“……”
頂着滿腦袋官司,她用拖把将滿地的水拖幹淨,又把飄窗擦了,但顯然治了标不治本,窗臺依然還在滲水。
她這房子才剛租,一次付清了三個月房租和押金還有中介費,這才剛住一天就出了問題,她将抹布扔到一旁,打了個電話給房産中介。中介小張自然是殷勤,聽她說窗戶漏水,立馬說晚上他帶師傅過來看看。
“對了,林小姐,我發給您的那些店鋪,您看了嗎?”
“還沒看,我等下看了回你消息。”
小張:“好,沒事,不急,您慢慢選,選好了我再帶您去看。”
林生瑜點開小張發來的消息。他還正正經經做了個Excel文檔,把房子店鋪的地段,價位和交通都寫了清楚。
她之前和王桡說想在昆明做點生意,不是随便找的借口,她的确有想将工作室的業務拓展到國內來。
雲南天氣好,昆明又是省會城市,也宜居,除了離北上廣深這些經濟中心遠,沒其他缺點了。
但這是缺點也是優點,雲南少數民族多,民族特色更是五花八門,琳琅滿目。
林生瑜現在在國外的業務主要是做珠寶營銷這塊,她想拓展工作室産業鏈。國內市場大,近幾年國風概念又很熱,能挖掘出很多衍生價值,她想涉及原創珠寶這塊,做帶有民族風味同時又與國際接軌的珠寶。
林生瑜的執行力是毋庸置疑的。她讓房産中介的小張幫她留意合适的房子和店鋪。将原創工作室和線下店鋪位置都定在了昆明。
時值下午了,她點了個外賣吃了,接着就開始在各個平臺浏覽搜索起做民族原創概念的設計師。
明明是休假,她卻又一刻不停地安排上了工作,就像一個軸承一樣把自己安排得時刻不停歇。
從大四開始,她的腳步就沒有停止過。學語言,學興趣愛好,旅行,她用很多很多的事情填滿生活,才能讓自己忍住,不再去找陳明祝。
畢業那年,她申請了國外的大學讀研,更多是為了用距離來麻痹想念。她以為自己總有一天會把陳明祝忘了,總有一天再提起他,也只是付之一笑。
可用了六年時間,她還是沒能做到。
人的身體細胞三四個月一換,六七年的時間夠将全部血液換一遍了。可她還是沒有忘掉陳明祝。
他已經不是如血液流淌在她的身體裏,而是她的附骨之疽。
六年時間,提起他的名字,她依然無可遏制地想念地發瘋。
身邊的好友都漸漸步入婚姻的殿堂,她卻依然孤身一身。
也有朋友給她介紹合适的對象,他們對她的評價倒是都一致,都說她是工作狂,和她約會都要提前一個星期預約,日常聯絡更是動不動就失聯,甚至兩三天不回消息,簡直是冷暴力,熱情的西方人是受不了她的。
如今忙起來已經從強迫變成了習慣,一閑下來她就感覺時間在浪費,一感覺到浪費,她便焦慮,一焦慮,她就開始給自己安排工作。
這個星期內她會去工商部門注冊工作室資格,近期再聯系一些有合作意向的獨立設計師,線下面談,争取挖到工作室來。
将工作任務安排好之後,林生瑜才想到,她回國是為了幹什麽來着?
見陳明祝。
對,陳明祝。
可工作能夠由她支配,陳明祝卻不由她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