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
第46章 1
辛天意坐在綠皮火車上, 看着窗外。
她的雙腿都坐麻了,三人座位,辛天意靠窗, 王芳坐中間。
李志業靠着走廊, 來來回回地忙。
一會兒去接開水了,一會兒去餐車買飯了。
坐火車的人,大多自己帶了吃的。辛天意對面坐着的一對年輕情侶或者夫妻,從袋子裏掏出冷包子吃。
而他們坐火車什麽也沒帶,全靠一路上李志業來來回回的買。
火車上的盒飯還挺好吃,辛天意吃完三個盒飯、兩份面條後,終于到了目的地。
從火車上下來, 辛天意就感受到不一樣的空氣。
這裏的建築和自己家的都不一樣。
這裏青瓦白牆,自己家裏都是朱門綠窗。
“累了吧, 咱們一會兒就能到家了。”李志業跟着王芳身邊不停道,“就是遠啊,坐火車還要這麽久的。”
李志業手裏提了兩個行李包, 王芳手裏只拿了自己的手包。
但他還是隔着王芳, 對辛天意道:“把你的書包給我吧,我背着。”
辛天意對李志業笑了笑:“不用了叔叔, 我的包很輕, 我自己背。”
李志業也跟着笑了,說:“出站就有人來接, 坐上車很快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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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業招呼着大家往出站口走, 走出出站口, 便是湛藍的天空。
辛天意在這裏生活了三年。
對火車站十分熟悉。
後來她考去首都讀大學, 來來回回, 都是從這個火車站走。
穿過小廣場, 到了柏油路邊。
往遠處張望就能看見起伏的小山。
李志業匆忙尋找,最後看見了自己的車。
他臉色微變,讓王芳和辛天意稍稍等一下,提着兩個大行李包就跑了過去。
不一會兒,一個男孩從車上跳了下來。
那是一輛藍色單排小貨車。
李遠從駕駛座上跳下來,目光半眯着往辛天意和王芳這邊掃了過來。
他個頭不高,模樣和李志業也不太相像。只能說有些神似。
穿了一件看不出顏色的汗衫,下面是一條短褲和拖鞋。
手上還戴着一副白手套。
李志業從上到下打量一遍李遠,氣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李遠低着頭,把手上的白手套摘了下來,“你也沒說帶人回來啊。”
“那你告訴我,這怎麽坐?”
小貨車是單排的,只有駕駛室和副駕駛的位置。
李遠眼也沒擡:“你問我我問誰?”
“我和你說,你小子老實一點。人家大老遠來的,你不要欺負人。”李志業叮囑李遠,“一會兒見了人,要叫阿姨。旁邊那個是她的女兒,比你叫,你要叫妹妹。”
李遠沒答話。
李志業便喝問:“聽見沒有?”
“阿姨,妹妹!是吧!”李遠咬着後槽牙道。
李志業拿手指警告似的隔空點了他幾下,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換上了笑臉,向王芳走過去。
李志業有點不好意思,眼神閃躲,走到王芳身邊說:“真是抱歉,我兒子又去送了貨,來不及回家換車了,就開着貨車來了。”
王芳道:“沒事。”
李志業又看向辛天意,“那走吧。”
三個人走過去,李志業走在最前面,他忙的很,又要不時回頭觀察王芳和辛天意的臉色,又要轉回去用力瞪向李遠,嘴裏無聲提醒:叫人叫人!
李遠擡眼看着王芳,還沒開口,就聽到王芳先道:“這是李遠吧。我們之前見過,你帶我去拉過貨。”
李遠也記得王芳,王芳在他們這裏進貨,拿回去賣,李遠拉過她兩次。
李遠點點頭。
李志業正要發火,訓他為什麽不叫人,就被王芳拉住了,王芳道:“趕緊回去吧,怪熱的。”
李志業只能作罷,看了一眼小貨車,只能坐兩個人。
他有些為難,正不知道要怎麽安排,就看見辛天意已經背着書包,踩着後面的車輪,往上爬了。
“媽,我坐後面了。我有點暈車,實在不能再坐裏面。”
辛天意已經率先爬到後面車鬥裏。
這邊解決了李志業的大難題。
李志業十分高興,他連忙對李遠說:“你趕緊也上去,把這兩個行李包先放上去。我來開車。”
李遠沒想到,他本來想給王芳一個下馬威的,沒想到自己卻被趕到了後面車鬥裏。
李志業說完,已經打開車門,先讓王芳坐上去了。
李遠見狀,只能把行李包一個個扔進車廂,然後自己也爬了上去。
車廂裏有一排長長的座位,平時人多的話,都是坐在這裏,身子靠在駕駛艙上。
辛天意此刻已經坐好了,李遠看了她一眼,沒有過去坐。
他找了一個最遠的地方,直接坐下。
可是忘了現在是大夏天,車鬥裏的鐵皮都被曬紅了。
他這麽一坐,差點叫出來。
感覺屁股都要熟了。
可是面上卻一動沒動。
強忍着。
這個時候要怎麽辦?
辛天意腦海裏閃過一句話,好像上一世在哪裏看到的心靈雞湯還是什麽,具體那句話怎麽說的,辛天意不記得了,反正意思是在別人出醜的時候,一定要別過目光,裝作沒有看見。
辛天意就當自己沒看見。雖然她不但看見了,還仿佛聽到了李遠心裏的吶喊。
她裝作沒事人一般,看向遠處的山脈。
“我們那裏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辛天意突然開了口。
李遠微微一滞,沒想到辛天意會主動和他說話。
“種的全是小麥。”辛天意說,“我們絕大多數都是吃饅頭,或者面條。”
李遠依舊不說話。
沒關系,辛天意心想,你就聽着便是好的。
車子開了又開,辛天意看到什麽就會比較一下兩地的不同。
李遠聽了一路,只字未說。
直到車子停下,辛天意看着熟悉的地方。
這是一個農家小院,院子很大,裏面是兩層小樓。
上一世辛天意也是先跟着來了這裏,這裏是李志業的老家。住了幾天,王芳見過了李志業的親戚後,李志業便帶他們去了市裏的房子裏。
後來,王芳和李志業都退休了,他們又回到這個小院裏。
辛天意還記得王芳和她說,不知道為什麽,老了老了,就不想在城市裏住了。想回老家,在小院裏種個菜養個雞鴨什麽的。
辛天意當時還告訴她,這是中國人血脈的覺醒。
“到了。”李志業和王芳已經從車上下來,他站在車邊看向辛天意,“下來吧,天意。”
辛天意站在車鬥裏,往下看了好久。
最後她點點頭,“好的,叔叔。”
從車上跳下來,李遠也把行李從車上拿了下來。
李志業招呼王芳先進去歇歇,自己去廚房做菜。
王芳說她不餓,先去洗個澡,然後睡一覺再吃。
辛天意也不餓,李志業便引着兩人走進房間。
房子裏收拾的十分幹淨,好像好久沒人住過似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
李志業便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了,抱歉對王芳說:“好久沒人住了,牆角有些發黴了。”
王芳說沒關系,然後指指一樓的卧室,問李志業:“我住這裏?”
李志業連忙走了過去。
王芳推開門,裏面也同樣空蕩蕩的。
“你如果不介意。可以住的。”李志業說。
王芳立刻就明白了,這裏曾經是李志業和他前妻的婚房。
“那。”王芳回頭看了一眼,李遠正站在門口往裏瞧着。
王芳便道:“我住旁邊這間吧。”
李志業點頭:“都可以。我把被褥都曬好了,鋪上就能睡。”
李志業又對辛天意說:“我帶你去樓上。二樓有房間。你住二樓可以嗎?”
“可以。”辛天意點頭。
她跟着李志業走上去,李志業對她介紹:“這個是李遠的房間。這個是你的。對了,我忘記和你說了,我兒子叫李遠。二十了,比你大。”
“嗯。”辛天意道。
“你先進去休息?洗澡的話,這裏是浴室。你這個房間是帶浴室的,不用出去洗澡。”李志業道。
辛天意對李志業點點頭,她明白李志業的用心和苦心,為了讓王芳安心,他真的為她們想了很多。
“好的,謝謝叔叔。”辛天意說。
李志業把門關上,便下了樓。
辛天意輕車熟路地去洗漱,這個小房間,在多年以後,她沒有路可退的時候,也是像現在這樣,對她敞開着。
洗漱完,一路的疲勞便湧了上來。辛天意躺在床上,昏昏睡去。
再醒來,她身上被蚊子咬了很多包。
辛天意撓着身上的包往下走,天已經暗了。
不知道幾點鐘,辛天意下了樓,才看見樓下大擺鐘上的時間。
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她從樓上下來,沒有聽到半點聲音。
倒是外面池塘裏的青蛙一直在咕咕呱呱地叫個不停。
辛天意穿過一樓客廳,站在門口往外望。
一個人坐在外面的躺椅上,晃啊晃。
辛天意推門出來,躺椅上的李遠依舊閉着眼睛。
辛天意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了,她徑直朝廚房走去。
廚房在院子裏的對角線位置,辛天意毫不費力就找了過去。
等她從廚房出來,手裏端了一個碗,走到院子裏開始吃飯的時候,李遠驚訝的目光才慢慢收了回來。
他不明白,這人是怎麽這麽輕易就找到廚房的。
好像她在這個院子裏住了千年萬年似的,竟沒有一點點的陌生。
廚房裏給她留了飯。
主食照例是米飯,在大鐵鍋裏悶着。餐桌上罩着一個大大的罩子,下面是炒好的菜。
一道番茄雞蛋,一道蔬菜,還有一盤切片鹵牛肉。
辛天意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把菜盛到碗裏,直接蓋在米飯上。
坐在外面的小石凳上,辛天意便開始扒飯。
“你吃了嗎?”
辛天意突然開口,李遠知道是在問自己。
已經過去大半天的時間,總是不說話,李遠怕辛天意把他當傻子。
“吃了。”李遠說。
“他們都還在睡?”辛天意又問,好像并沒有把他當外人。
李遠嗯了一聲。
辛天意吃着飯,不忘撓胳膊,南方的蚊子實在太厲害了,辛天意有些蚊子不服似的,在自己家的時候,被蚊子咬了,最多留一個小包,在這裏,卻是那麽大一個扁平大紅包,又奇癢無比。
可是再癢也要吃飯,辛天意實在餓壞了。
吃完飯,辛天意去洗了碗筷,再送回廚房。
李遠沒有要睡覺的意思,依舊坐在躺椅上晃來晃去。
辛天意無聊的很,只能對李遠說:“那我上去收拾東西了。”
李遠沒回話,閉着眼睛。
辛天意睡了好幾個小時,這一會兒徹底不困了。
她背了一個書包來,只帶了幾件換洗的衣物。因為她沒有想多住,這一趟只當是陪王芳來壯壯膽,等她适應了,辛天意就要回家了。
房間的衣櫃是空的,辛天意把衣服都放進去,又從書包裏拿出一本書。
幸虧她機智,帶了一本小說來。否則這些天實在太無聊。
書是從袁大寶家借來的,依舊是金大俠的武俠小說,這次帶來的是鹿鼎記。
這一趟勢必艱難險阻,辛天意找了最容易放松的一本。
她躺在床上,随便翻到哪裏,就開始往下看。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敲門聲就響起了。
辛天意把書合上,問:“誰啊。”
“我。”李遠的聲音響了起來。
辛天意走過去,打開門,李遠就站在門口。
他伸出手,手裏是一盤蚊香,還有一瓶清涼油。
辛天意連忙接過來,“謝謝。你們這裏蚊子太厲害了!”
辛天意說着,李遠已經走了。
辛天意看着手裏的東西,想起什麽,連忙叫:“李遠!”
李遠停下腳步,轉頭看她。
辛天意揮了揮手裏的蚊香,“沒有火柴。”
*
辛天意陪着王芳在李志業的老家住了幾天,期間王芳和李志業在家宴請親人,忙忙碌碌整整三天才算把劉志業家的男女老少全都見了一遍。
王芳拒絕擺宴席,說自己四十多歲了,做一場婚禮累的要死,也只是給別人看。
她想自由地活後半生。婚宴就免了,兩人去領了結婚證,就算成了一家人。
李志業總覺得虧欠王芳的,早早就開始收拾市裏的房子,家電等都用最高級的,什麽貴買什麽,恨不得把自己的錢都花在王芳身上。
辛天意在一旁看着,知道李志業值得托付終身,又過了一夜,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辛天意就說自己要回去了。
王芳很意外,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李志業已經開了口:“這麽快就回去?多住些日子吧。市裏的房子在裝修,等裝好了,去那裏住幾天再走。”
辛天意笑了笑:“我回去還要準備準備開學。下次來了再去住吧。”
“走這麽快幹什麽?”王芳有些不高興。
“你的事情還很多。”辛天意說:“房子要裝修,叔叔來回市裏家裏這麽跑也不好。你不是還想繼續做什麽生意,也該開始着手準備了。”
“這都是小事。”王芳道。
“我回去也有事情。”辛天意說:“要買些開學用的東西,學校這幾天就會發被褥尺寸什麽的,我還要去準備。”
“這些我和你姥姥說過了,她會幫你準備的。”王芳說。
“那我也要和姥姥一起去。”辛天意道:“我得選我自己喜歡的花色。”
三個人說這話,李遠在旁邊聽着,是最意外的。
他聽李志業說要帶王芳和王芳的女兒回來,但是李志業沒有和他說王芳的女兒還會離開。
李遠以為辛天意就此住下了,和王芳一起。
沒想到,她只是來一趟,還要回去的。
“一定要走?”王芳看着辛天意說。
“走吧。我在這裏也幫不上忙。而且你也适應這裏的生活了,我就放心了。”辛天意笑道。
王芳側頭抽了一下鼻子,不知道為什麽酸酸的,聽到辛天意這麽說,便嗔怪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我媽呢。你還放心了。”
辛天意說:“叔叔對你這麽好,這裏也很好,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反正你想什麽時候回家看看就回來。還有我姥姥,這個夏天,她一直感冒。就沒怎麽好過。”
辛天意知道謝梅身體不太行了,只能側面勸說王芳多回家看看。
“你要是沒事的時候,就多回家看看姥姥和姥爺。”辛天意道。
“我知道。”王芳說,“我生意還沒處理完呢,肯定要常回去。”
“那就好。”
李志業見已成定局,便說:“你要堅持走,一會兒吃過飯我送你。”
“你和我媽今天不是還要去一個爺爺那裏?”辛天意說:“不用你們送了,讓李遠哥哥送吧。”
李遠差點咬斷筷子,詫異看向辛天意。
辛天意看着他,問:“行嗎?”
“對,麻煩李遠送一下吧。”王芳對李志業說,“咱們和人越好了,人家肯定準備了一桌的菜。不去的話,不好。”
李遠只能點頭,“行,我去送吧。”
“一定把天意送到火車上,你再回來。”李志業再三叮囑。
辛天意吃過飯去樓上拿背包。
東西是昨晚已經收拾好的,背包就放在床上。
辛天意背上背包下了樓,王芳和李志業兩人肩并肩站在樓下等着她。
辛天意第一次由衷覺得這兩人是如此般配。
上一世,她雖然和王芳一起在這裏住了幾年,可是辛天意打心裏沒接受過李志業。
她只是覺得可以從姥姥家搬出來就好。不管李志業怎麽對她,辛天意都覺得這人假惺惺的。
而且她心裏想着辛子骞,對王芳改嫁這件事,也十分抵抗。
可這一世,辛天意坦然接受。
她不但坦然接受,她更為了王芳開心。
辛天意明白,辛子骞對她和王芳再好,也已經去世了。
王芳才四十出頭,還有大把的人生要過。
她值得一個好男人陪着她走過後面的時光。
而李志業這個人,不得不說,會賺錢又本分,而且十分顧家。對王芳好的也是呱呱叫。
看着面前的兩人,辛天意終于明白,兩夫妻并肩而立,是什麽樣的感覺。
“我走了。”辛天意挑眉,故作輕松說。
王芳看着辛天意,微微側了頭,眼圈紅了。
她剛剛燙好的頭發,随着她的肩膀微微抖動,大大的發卷上下起伏着。
“家裏的電話號碼我記下了。”辛天意說,“張揚告訴我,他家馬上就會裝電話。到時候我把電話號碼告訴你,你有事就可以直接打電話了。”
話是對着王芳說的,可王芳沒看辛天意,依舊側着頭。
她心裏是一萬個對不起。
當初王芳答應嫁給李志業的時候,第一個要求便是要帶着辛天意。
李志業自然同意,表示自己會給天意找一個好的學校讀書。
雖然王芳意在讓辛天意跟着自己做生意,可聽到李志業那麽說,也是挺開心的。
可千算萬算,王芳都沒算出辛天意拒絕跟着自己嫁人這件事。
當時木已成舟,自己也舍不得放棄李志業,總想着辛天意或許能改變主意。這次帶她回來,就不想讓她再回去。可沒想到,才幾天,天意就要走了。
辛天意的心意堅定。
王芳看見她從樓上下來,背着背包,就知道,是真的要和女兒分開了。
她已經沒有了爸爸,現在,又沒有了媽媽。
王芳的眼淚就像連線的珠兒,成串兒地往下滾。可是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讓李遠送你。”李志業在一旁道,“我給你拿了些吃的,都裝好放車上了。不要只吃拿的這些,要去餐車買飯吃,或者等他們推小車賣盒飯。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和誰都不要說話,有事就喊乘務員。”
李志業在辛天意旁邊絮叨,本來打好的草稿,一時間忘了還有什麽,只能想到哪裏囑咐到哪裏。
“到了家,就給我來個電話。”
辛天意看着他,點點頭,“我知道。”
然後再看王芳,王芳還是側着頭。
辛天意便道:“我走了啊。你有時間就回來看看姥姥姥爺。別讓他們擔心。多打電話。”
王芳總算轉過頭來,眼睛已經紅透了,早起化好的妝也都花了,淚水流下去,粉底也花了。像兩條小河流,最後全都聚集到下巴。
“我知道。”王芳哽咽說,她拉住辛天意的手,就覺得自己女兒太瘦了。
一個中考,辛天意掉了好幾斤肉,手背上都沒有一點肉了,手指細長。
“你看你瘦的,得多吃。身體不好,怎麽學習?”王芳說,“你不還要考大學嗎?”
“是,要考大學。”辛天意心裏酸酸的,可她知道,她如果也哭了,王芳就要徹底崩潰了,說不好立刻決定要跟她一起回去。
這事王芳做的出來。
辛天意只能趕緊離開。
她迅速在房內找李遠,李遠好像知道她在找自己似的,開了口:“走吧。”
辛天意看向李遠,用力點頭:“走!”
李志業拖着王芳跟在後面,王芳只覺得自己雙腿都是軟的。她實在沒有辦法往前邁出一步,便倚在門上,對李志業說:“你去送送。”
李志業看着王芳,心疼的厲害,“要不……”
王芳搖搖頭,猜到李志業下面可能要說什麽,阻止道:“你去送送就好。”
李志業只能一個人跟了上去。
辛天意跟着李遠走到大門口,小轎車就停在那裏。她把背包放在後排座上,上面已經放着很大一包東西。應該就是李志業剛剛說給她準備好的。
辛天意沒有推辭說不要,畢竟這是他們的心意。辛天意只有拿着,他們才能安心一些。
把後車門關上,辛天意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她坐上去後,才看向王芳。
王芳已經倚着門檻,哭成了淚人。
辛天意對她笑了笑,用力揮揮手。
“媽,好好過日子。有事就給我們打電話。”
王芳用力點頭,眼淚滂沱,已經看不清辛天意的臉了。
“走嗎?”李遠在一旁問。
“走。”辛天意道。
車子發動的那一瞬間,王芳從裏面跑了出來。
她跑的歪歪斜斜的,被李志業一把攔腰抱住。
王芳哭着喊:“我也走,我也走。等等我!”
李遠和辛天意都聽見了。
李遠偷偷看了辛天意一眼。
辛天意好似沒有聽見一般,目光從後視鏡移出,看向遠方的山脈。
這一路上,兩人再也沒有說話。
到了火車站買票,李遠提着東西,跟在辛天意的後面,往站臺走。
“這裏。”李遠對辛天意說,“這個車廂。”
辛天意接過李遠手裏的東西,看着李遠。
她沒有說讓李遠走,也不說話,只是看着他。
許久,李遠才說:“我以為你要留下住的。”
辛天意笑了笑,“我們都失去了至親,也就比別人更明白,那是什麽滋味。”
李遠聽到這裏,眼睛也紅了。
“她是我媽媽,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辛天意一雙眼睛,堅定地看着李遠:“她有很多缺點,但是她心很好,她一點都不壞。你對她好一點,好嗎?”
李遠擡起下巴,向遠方的天空眺望。
他努力忍着眼淚。
“好嗎?”辛天意又問。
李遠點點頭:“我知道了。”
辛天意終于松了一口氣,她主動伸出自己的右手。
“那,哥哥,再見。”
李遠有些後悔,第一次見面就想着怎麽給她們一個下馬威。
故意開着那輛沒辦法坐人的貨車去接。
他想宣告主權,他才是這個家的人。
即使有了新的女主人,女主人還帶了一個女兒來。
李遠沒想到,辛天意只是來送王芳,見王芳适應了,她就要走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和自己争什麽,甚至連多住一天,都不會住。
尤其是剛剛辛天意和他說,他們失去過至親,所以更應該珍惜。
李遠不知道自己的這些小心思,給辛天意帶去了什麽。可她好像并不在意,她甚至叫了他哥哥。
李遠後悔極了,在人來人往的站臺上,他都想扇自己兩巴掌。
李遠的手好像很重,擡得無比艱難。
可是在握住辛天意右手的那一刻,他好像不孤單了。
他有了妹妹。
……
辛天意下火車的時候,雙腿都是軟的。
和上次一樣,又坐了那麽久。
李志業給她準備的東西太多了,她只吃了兩個煮雞蛋,和一塊糕點,剩下的,辛天意又原樣提了下來。
她背着背包,在站臺上用力舒展了雙腿,這才跟着人群往外走。
從出站口出來,辛天意就看見幾個熟悉的身影。
王玉俢就站在火車站廣場的正中間。袁大寶爬上了廣場噴泉的臺階上。
張揚和魏燃則是瞪大了眼睛,在人群中搜羅。
那麽多人出站,想找到一個人,不容易。
可是辛天意卻能一樣看到他們。
辛天意快走幾步,站得最高的袁大寶就看見她了。
“姥爺,張揚,魏燃,看!”袁大寶指向辛天意走來的方向,然後他就從臺階上跳了下來。
魏燃第一個跑到辛天意身邊,“你總算到了,火車晚點了是不是?吓死我們了,以為沒接到你呢。”
辛天意說:“好像是晚了一會兒。”
“哪裏是一會兒!”袁大寶也跑了過來,“你看看時間,足足晚了半個鐘!”
袁大寶說着,就把自己的手腕往辛天意眼前放,辛天意明白他的用意,十分配合感嘆:“哇,你買手表了?”
袁大寶挑眉:“我爸獎勵我的。你知道多少錢嗎?可貴了。”
兩個人只顧着和辛天意說話,連張揚走近了,他們也不知道。
袁大寶屁股上還挨了一下,張揚拿腳踢的,“讓開點。”
袁大寶正要開罵,看見王玉俢在旁邊,立刻閉了嘴。
“姥爺!”辛天意開心叫起來,“你怎麽也來接我了!多熱啊這天。”
辛天意說着,就覺得自己身上一輕。
她手裏的袋子已經被張揚接走了,身上的背包,也背在了張揚身上。
辛天意感激看向張揚,張揚沒說話、
王玉俢卻問:“怎麽不多住幾天?你媽打電話來了,哭的啊。嫌你回來的太早了。”
辛天意只能挽住王玉俢的胳膊:“再住幾天,我媽就更不舍得讓我回來了。家裏很多事,我在那裏待着幫不上忙,我媽還要顧及我。”
辛天意想了想又道:“還是讓她和李叔叔兩個人好好生活吧。”
王玉俢側臉看着辛天意。
他覺得辛天意的思想,并不像這個年齡的孩子,甚至不像這個時代的人。
在大家都輕視離婚、再婚這類社會問題時,辛天意抱着的卻是積極樂觀的态度。
她支持王芳再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不會把自己和家人進行捆綁,她愛自己的家人,卻願意給對方更多的自由,而不是拴在身邊。
一個剛剛初中畢業,才十五歲的孩子,竟然會有這樣的胸懷。
王玉俢覺得自己要重新審視現在的孩子了。
他們生在一個好的時代,長在一個更好的時代。
他們的思想是開放的,人是自由的。
他們追求平等,追尋美好。他們有自己的思想,懂得去審視這個世界,提出問題,并親自尋找解決問題的途徑。
他們團結友愛,不再像以前那樣,講究男女之別。
辛天意作為一個女孩,就剪了比男孩還短的頭發。而且從來不在乎別人的目光,直到那些帶有色眼鏡看她的人,自己先習慣了。
他們在一起學習,共同進步。沒有人會在背後說三道四,他們勇敢地表達愛,也勇敢地接受愛。
就像昨天,王芳打來電話時,張揚和袁大寶就在小賣部前面踢足球,看見王玉俢去接電話,兩人便判斷和辛天意有關。足球也不踢了,他們筆直地站在王玉俢身後,直到聽見王玉俢對他們肯定說:是天意要回來了。
今天來接辛天意前,三個人就在家門口等着了。
要一起來,要接他們的小夥伴。
王玉俢欣慰地看着這四個孩子,最後對大家說:“天意姥姥在家做好吃的,中午都去我家吃飯。”
“好!”袁大寶第一個叫起來:“早就聽說王爺爺家的飯好吃了,可是王爺爺偏心,每次只給張揚送。”
“我也沒吃過。”魏燃笑道:“今天正好嘗一嘗!”
“以後也給你們送。”王玉俢笑着說。
“那大寶你得少吃點,否則以你的飯量,我姥爺都要累壞了。”辛天意打趣袁大寶。
袁大寶很明白自己的食量,立刻表示:“包子我就吃一個,餃子吃一盤,這樣行吧。”
“天意和你開玩笑呢,她自己都要吃五個包子,你怎麽只能吃一個呢。你們這三個小子,應該至少五個起。”王玉俢道。
袁大寶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問:“天意一次能吃五個包子?真的?”
張揚在後面跟着,聽到就笑了。
袁大寶立刻轉頭看向張揚,仔仔細細研究完張揚的表情後說:“你知道,是不是?還是說你親眼見過?”
辛天意表明立場:“我是中考壓力大,才吃五個。現在吃不了了,只能吃兩個最多。”
“我可給你數着啊。”袁大寶立刻說。
幾個人跟着去了王玉俢家吃飯,王玉俢又去添了兩個菜。王師傅不但工作幹的好,做飯的手藝也是一絕。添上的菜,很快就被三個男孩搶光了,等都吃飽喝足了,才紛紛道歉回家。
張揚和大寶他們一起回去的,回到家時,家裏幾個穿着工作裝的人正在院子裏忙着。
去接辛天意之前,就聽裴娟娟說今天會有人來安電話線,這回來正好看見。
張揚十分好奇就站在院子裏看,裴娟娟見他回來了,便說:“你在外面看着吧,我進去歇一會兒。”
張揚點頭,“行。”
這電話今年開春就申請了,一直等到現在才有人來給安。當時張良朋嫌貴,猶豫了很久。但是架不住裴娟娟天天在家裏念叨,說張良朋如今已經是廠長了,身份地位不一樣了,哪個廠長家裏沒有個電話。省的人家小王經常火急火燎地找家裏來。
小王是給張良朋開車的司機,有時廠子裏有什麽事,小王就火燒屁股的跑來了。或者臨時回不了家,小王又火燒屁股跑來了。總之就是一部行走的電話機,人力傳話。
當然裴娟娟要求安裝電話,可不是真的心疼小王。她是為了方便和張茂聯系。
棉紡廠又做了工作,初裝費減免一千塊錢,張良朋這才同意裝上這部電話。
張揚在院子裏頂着大太陽監工,幾個工人搬梯子走線的,又引到客廳裏。
裴娟娟從卧室出來,問他們:“是不是可以接一個分線,引到卧室?”
工人便說可以。
“那給我們接一個。”裴娟娟道,“放卧室一個電話機。”
張楊家安了電話,成了生活區這幾天最熱鬧的事。
好幾個和裴娟娟關系好的姐妹,都跑來看。和張揚關系好的小夥伴也跑來看。
其中辛天意就打了一個電話,告訴王芳,她安全到達了。
袁大寶翻着電話機旁的厚冊子,一行一行地往下看,前幾頁都是各單位機關的電話號碼,再往下找,就看見了棉紡廠的電話號碼。
“辦公室!棉紡廠辦公室!”袁大寶念了起來,“2346541。打這個電話,是不是就能找到我媽?”
“找你媽得打到車間。”魏燃在一旁說,“打辦公室得多久啊,廠子那麽大,可勁跑吧。”
袁大寶便繼續往下找,可是沒了。
氣哼哼把電話冊合上,氣道:“沒有車間的。這電話冊不行啊,印個電話號碼都不印全。”
“這是對外聯絡用的。別人打到棉紡廠,肯定要打到辦公室。然後再問具體的車間電話。哪能把所有的號碼都印在上面?”張揚解釋說。
“這樣啊。”袁大寶數了數電話機上寫着的電話號碼,“你家也是七位數。不過為什麽要把號碼寫在上面。”
一小截指頭大的紙片,上面寫了七個數字。用膠帶粘在了電話機上。
“我媽記不住我家的號碼,就讓寫下來,粘上面了。”
袁大寶哦了一聲,說:“我爸也說安電話的事呢。說他回來就申請。可把我媽氣死了,我媽不想安,說太貴了,好幾千塊錢呢。”
“這麽貴!”魏燃咋舌。
“你以為呢。”袁大寶說,“我覺得也沒有必要,還不如直接來張楊家打,我們家還能省下安裝電話的錢。”
“你這算盤打的。”張揚在一旁道,“我哥在大學都聽見了。”
“還有一周就要開學了。”魏燃看向大家,“明天咱們去買文具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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