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2
第40章 2
袁大寶在袁高義的勸說下, 終于打開了房門。
打開房門就站在那裏,雙目無神地對袁高義道:“爸,我不餓。不想吃。”
袁高義已經拿手背去試袁大寶的額頭, 碰了一下後說:“不熱啊。”
袁大寶往後撤了半步, 道:“我沒生病。”
“那怎麽不吃飯?”袁高義問。
“不餓。”
袁高義便對王慶華說:“這孩子,肯定是中暑了。”
王慶華一拍大腿,“是啊。我怎麽就沒想到!這麽熱的天,肯定是中暑了。這樣,我帶他去診所。算了,別讓他跑了,我直接去買點藥得了。”
王慶華站起來就往外走, 着急忙慌的。
袁大寶連忙阻止:“媽,我沒中暑, 我真的好好的,什麽病都沒有。”
“那怎麽不吃飯?”袁高義看着袁大寶:“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袁大寶目光閃躲,為了防止兩人的狂轟亂炸和一直猜疑, 最後只能投降:“我吃, 我吃還不行嗎?”
袁大寶雖然出來吃飯了,可是食欲缺缺, 一桌子菜都沒有能夾第二次的。
倒是喝了一瓶飲料, 冰涼涼的,順了順心。
他吃不下飯, 沒有胃口, 都是心裏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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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火燒火燎的熱, 難受的很。袁大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反正就是心煩。
一門心思想着白雪的事, 不知道是她家裏誰出事了, 是白雪的家人,還是白雪自己?放榜這麽大的事,都不回來看。袁大寶心裏有了計較,總是覺得,這一輩子都見不着白雪了。
一想到這裏,畢業就是徹底分離。袁大寶就沒辦法吃飯,他整個人悶悶地,好像丢失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一般。
這樣的感覺,他也不知道要和誰說,他也不想和任何人說,哪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張揚。
王慶華看着自己兒子随便對付幾口就又回房間了,自己也跟着沒了胃口,滿眼的擔心。
“要不,我去找張揚吧。”王慶華和袁高義商量,“讓他來和大寶玩一玩,說說話。可能有什麽事,大寶不和咱們說,會和他說呢。”
袁高義看一眼時間,道:“一會兒再去吧。人家家現在正吃飯呢。得讓孩子吃口飯啊。而且今天放了榜,張廠長他們肯定也都回來了。對了,張揚考上了沒有?”
“我沒問。”王慶華道:“應該沒問題,因為張揚最後幾次考試都考的很好。大寶都考上了,他肯定沒問題。”
“那挺好。院裏這幾個孩子都能考上,就是咱們做家長的福氣。”袁高義道。
王慶華想了想,最後還是沒和袁高義說。
她本來是想說幾句裴娟娟的,這人太不關心張揚了。考試那幾天,裴娟娟壓根就沒露過面。考完當天的午飯,還是王師傅家給送去的包子。
今天放榜,不知道能不能給孩子做一桌菜,好好慶祝一下。
這當媽的,整個大院裏,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裴娟娟如王慶華所料,中午沒有做飯。
因為張良朋要帶張揚出去慶祝。
裴娟娟對着鏡子梳頭發,不時從鏡子裏瞄一眼張良朋。
在這個家裏,日常生活時,裴娟娟還是有一點話語權的。但自從張良朋當上廠長後,裴娟娟自己降低了自己的話語權。而且很多時候,她也要看張良朋的心情說話,不再像以前那樣,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了。
但是這一會兒還是憋不住,小聲問了一句:“今天就去吃?再等幾天呗,等張茂放暑假回來後,咱們一起去。”
“張茂回來後,咱們全家再去吃一次。”張良朋說,“今天是個好日子。張揚都考上高中了,還不能去吃一頓西餐?”
“不是不能吃。”裴娟娟說,“少去一次,不就省些錢嗎?”
張良朋從鏡子裏看裴娟娟:“你沒錢了?”
“有。”裴娟娟說,“我就提一句,你別生氣啊。不行就不行,直接去吃就好嘛。”
“那就趕緊的。”張良朋看一眼時間,“不早了,張揚該餓了。”
張良朋說完,從卧室走出來。
出來看見張揚正在換臺。
張良朋看着張揚的身高,感覺這小子又長個了。便走過去,和他比了比,說:“你是不是又長個了?”
張揚看向張良朋:“可能吧。”
張良朋搖搖頭,“不是可能,是真長了。怎麽樣,想吃什麽?”
其實張揚早就聽見了剛才裴娟娟和張良朋的對話。
一邊換着電視臺,張揚的眼睛盯着電視機,裝作無所謂道:“随便吃點什麽就好。要不咱們還是在家吃吧。”
“在家吃什麽!”張良朋立刻說,“說了帶你去吃西餐,我們就去吃西餐。上次去吃,還是過年的時候吧。你哥回來那次,咱們一起去的。上次你點了什麽來着,說不好吃。還和你哥換了換?”
張揚笑了笑,道:“奶油蘑菇湯?好像是這個。實在喝不下去。”
“對對。就是這個名字。”張良朋說,“這次甭點了,我當時也跟着喝了一口,差點吐出來。”
張良朋說完,滿意看向張揚,又催裴娟娟道:“你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裴娟娟從裏面走出來,挎了自己新買的包,有些不耐煩道:“走吧。”
張良朋往下看一眼,見她穿了那麽高的高跟鞋,便說:“你穿這鞋怎麽騎車?”
“你不帶我?”裴娟娟詫異問。
張良朋便說:“我以為咱們三個一人騎一輛呢。”
“爸,你騎車帶我媽吧,我自己騎一輛。”張揚說。
“那行吧。”張良朋先走出門。
裴娟娟一出門,就覺得那大太陽要把自己曬融化了。
她伸手在額頭處搭個涼棚,遮着太陽光,又微微眯起眼睛,對張良朋說:“快點吧,太熱了。”
三個人從家裏出來,張揚走在最後面,又把大門鎖好。
裴娟娟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埋怨:“晚上去吃也好啊。這麽熱中午,還要跑很遠。”
張良朋沒說話,已經騎上自行車,往外走。
裴娟娟見張良朋沒吭聲,又接着道:“你說你一個大廠子,管那麽大的廠子,出去吃飯還要騎自行車。你說出去,人家也不信。”
“那我不騎自行車,還能爬着去?”張良朋問。
“你看你說的。”裴娟娟道:“人家那些廠的廠長,去哪裏不都有車接車送?”
“咱們是私人吃飯,又不是公事,怎麽能用工廠的車?”張良朋立刻道。
“就你軸!”裴娟娟抱怨一句,然後轉頭看向後面跟着的張揚,問張良朋:“張揚馬上就讀高中,你有沒有想過讓他住校?”
張良朋一捏剎車,裴娟娟差點從自行車掉下來。
她氣急敗壞問:“你幹什麽啊,差點摔着我?”
“張揚住什麽校啊?”張良朋着急道:“學校離家又不遠,騎車上下學不就好了?”
裴娟娟立刻說:“我就這麽一問。沒說一定讓他住校。”
“那誰,王師傅的孫子,明傑,不是也自己上下學嗎?一樣的距離,人家都走讀,幹什麽讓張揚住校?”張良朋提醒:“我警告你,這話別當着張揚的面問。聽見沒有?”
“聽見了!”裴娟娟氣道。
三個人從大院經過,就看見桑塔納還停在那裏。
裴娟娟跟着看了一眼,又看見王慶華遠遠地和她招手。
裴娟娟連忙叫張良朋停下,就看見王慶華走了過來。
“這是去幹什麽?我正說要去你們家呢。”王慶華問。
“去外面吃飯。”裴娟娟說,“這不是考試成績出來了?張揚考上高中了,他爸說要出去慶祝一下。”
“挺好挺好!”王慶華笑着拍了裴娟娟一下,“就應該這樣!張揚多好的孩子啊,你不知道,我和魏燃他媽都喜歡他。”
裴娟娟不理解:“你說張揚?”
“那還能有誰?”
“他那麽皮,有什麽好的。”裴娟娟微微皺眉。
“要我說啊。這個世界上,最不了解張揚的,就是你這個當媽的了。”王慶華話裏有話,又想點裴娟娟一下,便道:“也不知道你是不了解,還是不想了解。”
裴娟娟早就不想再聊張揚的事,眼睛已經看向不遠處的桑塔納,問王慶華:“那是誰的車啊,咱們大院沒見過有人開車啊。”
“哦。王師傅家的。”王慶華道:“我今天正好見了,王芳從車裏下來的。”
“王芳?”裴娟娟十分詫異,“她都買車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反正她從車上下來了。對了,還有個男人。提了一大堆的東西。”
“還有個男人?”裴娟娟問:“還提了東西?”
裴娟娟眼睛轉了幾下,突然驚呼道:“王芳是不是要再嫁了?”
張良朋立刻給她一個大白眼:“你可什麽話都敢說!”
“你看啊,一個男人,還提着東西去家裏。你來說說,是什麽關系?”裴娟娟反問。
張良朋不想理她,轉頭看向停放好的桑塔納。
再轉回來,對裴娟娟說:“行了,走吧。”
“哎呀,看我這記性!”王慶華立刻笑了,“我還有事找張揚呢!”
張揚在後面等着大人們說話,也不打擾也不嫌煩的,聽見王慶華說他的名字,立刻問:“阿姨,有什麽事?”
“你吃完飯回來,先別回家了。”王慶華對張揚道:“大寶不知道怎麽了,飯也不怎麽吃,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也不出來。我和你袁叔叔兩人誰說什麽,他都不停。你吃完飯直接來我家吧,也勸勸他。行不行?”
“行。”張揚立刻道,“我吃完就去找他。”
張良朋聽到了,問:“老袁回來了?”
“剛下火車。”王慶華說,“這不是知道今天張榜嗎?”
“哪天有空找老袁喝幾杯。”張良朋說。
“那行啊,随時都可以。”王慶華笑了,“我給你們炒幾個菜。老袁也總是念叨着說好久不一起喝一杯了。”
……
張揚十分守約,吃完飯就直接去了袁大寶家。
張良朋和裴娟娟則是直接去了棉紡廠,張揚把自行車送回家裏,然後就敲響了袁大寶家的大門。
王慶華早就在等着了,見張揚來了,開心得不得了,拉着張揚就走到袁大寶房間門口,說:“大寶,張揚來找你玩了。”
裏面傳來窸窣的聲音,然後就是腳步聲,袁大寶把房門打開,“進來吧。”
王慶華高興地推張揚進去,正想問什麽,房門就被袁大寶直接關上了。
張揚看着緊閉的房門,還有剛剛一瞬間王慶華錯愕的表情,對袁大寶說:“你看你,幹什麽啊。王阿姨又沒惹你。你爸媽對你那麽好,你還不珍惜。”
袁大寶直直躺在床上,好像沒有聽到張揚的話似的,只是瞧着天花板。
張揚走到床前,居高臨下看着袁大寶,問:“你怎麽了?都考上鐵路學校了,怎麽還不高興?”
袁大寶翻了個身,還是不說話。
張揚見他如此,轉身在書櫃上拿下一本小說。
金庸的《倚天屠龍記》。
袁大寶不說話,張揚也不逼他,直接上床,躺在另一邊,開始看自己的小說。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袁大寶突然用腳輕輕踢了一下張揚。
“幹嘛?”張揚問。
“你中午吃的什麽?”袁大寶問。
“怎麽了?”張揚說。
“我聞着一股黑胡椒味,還有番茄醬的味道。你是不是吃西餐去了?”
張揚差點笑出聲,直接把書放下,坐起來看向袁大寶:“行啊,你再生氣,鼻子卻還那麽好使。”
袁大寶也不躺着了,坐了起來,“不行,我實在餓死了。”
袁大寶便從床上下來,打開房門。
王慶華也去卧室休息了,袁大寶一看,桌上的菜都沒怎麽動,還在桌上擺着呢。
坐下便吃,是真的餓了。
張揚站在門口,一手拿着書看,還不是瞥袁大寶一眼。
袁大寶就問:“你吃不吃?”
“我都要撐死了。”張揚說,“你慢慢吃,不着急。”
王慶華和袁高義都聽見了,兩人蹑手蹑腳走到卧室門口,掀開布簾的一角往外瞧。
袁大寶正背對着他們狼吞虎咽。
王慶華正要說什麽,就看見張揚朝他們搖頭,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王慶華連連點頭,袁高義便把布簾放下了,兩人怎麽走過來的,又怎麽走了回去。
袁大寶絲毫不知情。
等他吃飽了,又拿了兩瓶汽水,回到卧室和張揚對着吹的時候,張揚問:“到底怎麽了,可以說了嗎?”
袁大寶看着張揚,“你先發誓,不和任何人講。”
張揚拿起書,重新看起來,“別說了,我不想聽。”
袁大寶着急了,這人不按套路出牌啊。立刻說:“不行,你不想聽我也得說。”
“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張揚道:“年紀輕輕,誰還沒點秘密咋地。還讓我發誓,我不發誓,你愛說不說。”
袁大寶此刻一肚子的話,他覺得自己如果不說出來,就要爆掉了。
只能把張揚手裏的小說拿走,可憐兮兮看着張揚,道:“張揚,怎麽辦,我覺得我要死了。”
張揚瞧着他:“說說吧,怎麽個死法。”
……
張揚走的時候已經六點鐘了,從卧室出來,袁高義和王慶華都在期盼着看着張揚。
張揚對兩人道:“叔叔阿姨,不用擔心。大寶沒事,就是太重感情了。”
袁高義和王慶華互相對視,然後問:“怎麽說?”
“這不是畢業就分開了嘛。”張揚說,“我和天意還好,都在市裏讀書,大寶和魏燃就要去省城了。他心裏難過,不想我們分開。所以才這樣的。”
袁高義立刻就明白了,連聲道:“原來如此。”
“我和大寶已經說過了,三年很快就過去,而且我們有電話,省城到家裏也就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周末想回來就回來了,不怕見不着。”
“對對,張揚說的對。”
“他也想開點了。叔叔阿姨不用逼他,他餓了自然就出來吃飯,自己再想兩天,想明白就好了。”
“沒事就好。”王慶華連忙道:“我還害怕是出了什麽事呢。”
王慶華微笑着,“謝謝你啊張揚。”
“阿姨客氣了。”張揚道:“那我就回家了。”
“還回什麽家啊,在我家吃飯。”王慶華說,“我給你們做你們最喜歡的炸醬面。”
張揚回道:“不用了阿姨,我還是回家吧。有事你再找我就好。”
張揚說完就走了,王慶華看着張揚的背影,不免念叨幾句:“多好的孩子啊,不知道裴娟娟怎麽想的。要我說,張揚比張茂強多了。張茂只知道悶頭學習,哪裏像張揚,辦事能力又強,又樂于助人。”
“以後張揚的性格吃的開。”袁高義也說,“行了,別說別人家孩子了。趕緊炸醬去吧,大寶樂意吃這口。”
張揚從袁大寶家裏出來,滿腦子都是袁大寶和他說的那些話。
一開始,袁大寶也是遮遮掩掩,說的是四個人要分開了。雖然他和魏燃一起去省城上學,可是兩人學校離得挺遠的,想見一面,也不容易。和張揚、辛天意見面就更難了。
說這些的時候,張揚知道袁大寶心裏有這些計較,可是真正的心裏話并沒有和自己說。
張揚見今天袁大寶的表現,已經猜出了幾分。
剛剛考試完,就拉着辛天意陪他“守株待兔”地找白雪。今天興致沖沖去了學校,卻沒有見到白雪。又向劉老師打聽那麽多,人回來就變這樣了。
張揚慢慢開導袁大寶,再加上兩人從小在一起,張揚很知道怎麽和袁大寶說話,他才能聽進去。袁大寶這人是個順毛驢,只能順着他開導,不能逆着來。順着他捋了半天,袁大寶才終于說了實話,他問張揚,你說我還能再見到白雪嗎?
張揚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他知道,這小子終于說實話了。
“怎麽見不到?”張揚當時就瞧着袁大寶,“你才多大啊,十五,你要活到多少歲啊,怎麽也得一千吧。”
聽到這裏,袁大寶立刻說:“不會不會,誰能活到一千啊。”
張揚便悠悠接着說:“畢竟千年王八萬年龜。”
袁大寶眼睛一瞪,來了精神,擡腳就去踢張揚。
可惜被張揚輕巧閃過了,繼續說:“好,就算你屬于其他品種,那活到一百左右也沒啥問題吧。你算算啊,你人生還有多長,想見個人還不容易嘛,只要你想。”
袁大寶剛剛來了精神,這一會兒整個人也振奮了,連忙問:“真的?”
“這有什麽假?”張揚說,“除非你不想見她,故意躲着她。我覺得只要你想,就會想盡辦法找到她。我覺得你可以試試。”
“對!”袁大寶用力握了握拳,“就算上學這幾年見不到,我畢業後工作了,有了工資,那不就想去哪裏找就去哪裏找?”
“對啊,你還能開着火車找呢。誰都沒你厲害!”張揚笑着打趣他。
袁大寶被逗笑了,噗地一聲。
他看了張揚一樣,十分感激張揚沒有問他為什麽要見白雪,為什麽一定要見到她。
張揚咧着嘴角,短短的小平頭揚着,輕松看向袁大寶,“放心吧,誰也跑不了,都能讓你見到。”
說話時是輕松的,可從袁大寶家裏出來的那一瞬間,張揚的眼睛暗了下去。
他勸袁大寶的時候能說會道,可是勸自己的時候,又換了一個人似的。
雖然一個城市,兩個學校離得也不算遠。
可是有什麽理由去找對方呢?
再好的朋友,也不能每天都膩在一起。更別說在兩個學校了。
張揚拼了命地學習,就是想和辛天意讀同一所高中。
可是誰知道,在他們都過了錄取線的情況下,兩人被不同學校錄取了。
以後魏燃和袁大寶也走了,張揚一個人怎麽才能不時去找她?
如果袁大寶和魏燃在,四個人聚在一起,那就都是理由。
張揚站在大院裏,眼睛看向的卻是辛天意家的方向。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憂慮以後要用什麽理由去實驗中學找辛天意時,辛天意家裏所有人都想讓辛天意跟着王芳走呢。
王芳坐着一個男人的桑塔納回來了,男人還拿着很多禮物。
這句話不知道從多少人的嘴裏傳出來,又傳到另一個人的耳朵裏。
等着劉美蘭和王剛下班回到家時,滿生活區都傳遍了。
兩人自然也聽說了,急匆匆趕回家,想着這樣的好事,自己怎麽就沒看見?因為他們從大院經過的時候,那輛桑塔納已經不見了。
“車呢?”王剛進家就喊,喊完自覺不對,又道:“不是,人呢?”
王芳懶洋洋躺在沙發上,擡頭看他一眼,又把目光轉移到電視機上。
王剛看見王芳不理他,只能繞到電視機前面,問:“姐,人呢?走了?”
“誰啊,你找誰啊?”王芳白他一眼:“這不都是人?請問你又要找哪個人?”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王剛立刻道:“全生活區都傳遍了,你今天和一個男人來家裏了,還開了一輛小轎車。”
“是,怎麽了?”王芳問。
“我見見啊!”王剛一拍大腿,“未來的姐夫那麽有錢,是個大老板,為什麽不讓我見見啊!”
王芳擺了兩下手,“起開,別擋我看電視。”
劉美蘭在一旁聽了一會兒,覺得在王芳那裏是聽不到什麽消息,便轉移戰場,走進了廚房。
謝梅正在做飯,辛天意在裏面幫忙。
劉美蘭先看向辛天意,笑道:“聽說了,在工廠就聽說了,天意考上高中了。”
辛天意點點頭,“是,舅媽,我考上高中了。”
“多好啊。”劉美蘭道:“只是可惜不是市一中,要不然又可以和你哥一起上下學了,還能有個照應。”
劉美蘭這話都是說給謝梅聽的,謝梅聽了兩耳朵,知道劉美蘭有話要說,就對辛天意道:“好孩子,你回房間歇着吧,你舅媽回來了,讓你舅媽做。”
“對對,天意,你去歇着,舅媽做飯。”劉美蘭立刻道。
辛天意從廚房出來,劉美蘭便把廚房的門關上了。
“媽,怎麽回事,聽說我姐的對象來家裏了?怎麽沒提前和我們說啊,我和王剛也回來看看。”劉美蘭說完,立刻自我糾正:“不是,是回來給我姐掌掌眼。”
“你姐的事還需要你們掌眼?”謝梅道:“你和王剛好好工作就行了。她都四十多了,自己的事自己能處理。”
“那還是多個人看看好。”劉美蘭笑道:“多好啊,我挺羨慕我姐的。都四十多了,還能嫁個大老板。媽,是不是特有錢?聽說是開着小轎車來的。”
“不知道。”謝梅說,“咱們又不圖人錢。”
劉美蘭就笑了:“是是是,不圖錢。還得人好才行。不過人又好,又有錢的,不好找。媽,我姐他們什麽時候結婚,說了嗎?日子定了沒有?”
謝梅目光如炬,立刻轉頭剜了劉美蘭幾眼,“定什麽定?誰同意他們結婚了?你別聽風就是雨的。”
“不是我說的。”劉美蘭立刻擺手,“外面人都這麽說,說我姐是定下了,才讓人來家裏的。否則她這個年齡,怎麽可能帶男人回家!”
謝梅越聽越生氣,就覺得王芳這是故意的。故意在人最多的時候帶着李志業來,還開個小轎車,直接開進了生活區。招招搖搖地,就是想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要再嫁了。
謝梅要氣死了,跺着腳罵:“這個不省心的!”
“媽,多好的事啊。”劉美蘭立刻勸:“你別攔着我姐啊,我姐這是走向幸福生活了。以前那個姐夫,雖然人好,但是就是普通工人。過得也是緊緊巴巴,別說小轎車,就是住,也要和父母擠在那麽一間小房子裏。現在好了,人家那麽有錢,都開上小轎車了,房子肯定很大很大。到時候我姐把你和我爸接過去住也有地方,多好啊。”
謝梅聽明白了,這是明裏暗裏趕老兩口走呢。
“這是我的房子。”謝梅道:“我和你爸,死也死在這裏。”
劉美蘭頓了頓,沒法反駁,停了幾秒後,才問:“媽,那男人有孩子沒有?”
客廳裏,王剛也在問這個問題,聽到王芳說有個男孩,而且在幫李志業打理生意的時候,王剛一拍大腿道:“壞了,這要是有個女兒多好。一個兒子,那家産都讓兒子繼承走了。沒你們什麽事啊。”
“你想的怪遠的。”王芳白他一眼:“我自己有手有腳有自己的生意,我幹嘛要他的錢。”
“你這話不對。”王剛說:“誰還嫌錢少啊。再說了,你不要,天意呢?你不想天意以後過上好日子?”
王芳懶得和王剛繼續說話,走到電視機前換了幾個臺,最後轉了一圈,也沒找到好看的。
電視機裏已經開始放新聞聯播了。
王芳便停在新聞聯播這裏,不是拿一把瓜子,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電視。
王剛也坐在旁邊跟着嗑,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王芳聊。
王芳就一個感受,這弟弟對她的态度,和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是什麽,整個就一嫌棄。
尤其是搬回來住後,王剛沒少給王芳翻白眼,而且暗自助長劉美蘭的威風,讓劉美蘭對她和辛天意冷嘲熱諷的。
自從自己開始做生意,時不時拿錢回家後,王剛和劉美蘭的态度就緩和了一些。但是今天聽說要再嫁,還是個有錢人,王剛就高興了,樂不颠地拉着王芳問這問那,甚至在王芳嗑完手裏的瓜子後,忙不疊地再送上去一把。
王芳便故意隐瞞辛天意想住校的事,對王剛說:“你外甥女說她不走啊,我先和你說清楚。她下午的時候就說了,不離開,要在這裏讀高中,要和姥姥姥爺在一起。”
王剛以為自己聽錯了,立刻道:“什麽?天意不跟着你走?在這裏住着?那怎麽行!”
……
整個客廳亂做一團。
王剛和王芳細數孩子一定要跟着父母的原因,一二三四羅列開來。
劉美蘭也聽見了,立刻找謝梅确認。
兩方各占陣地,展開唇槍舌劍,誰也沒注意,辛天意已經從家裏出去了。
夏日的傍晚十分好看,太陽也剛剛落山,又給西天染上了一層紅暈。
天色慢慢暗下來,淡青色的天空逐漸變成了一副水墨畫,只有那一抹紅在時刻提醒着衆人。
太陽剛剛下山,正是一天最好的時候。
辛天意從家裏出來,慢慢地走。
家裏已經亂成一團,不管是王芳故意逗王剛,還是劉美蘭在試探地詢問謝梅,辛天意都覺得十分沒意思。
大人的世界真的沒有意思,好像他們的心裏只有一個利字當頭。不管做什麽,不管說什麽,第一反應便是對自己好不好。
從來沒有人擔心她好不好。
她去讀實驗高中好不好,她住校好不好。就連王芳也只是問她為什麽不願意跟自己走,并承諾去了之後還能有高中上,李叔叔會全權負責她讀高中的事情。
辛天意要怎麽說?
相比未來,她更留戀現在。
辛天意看着遠方的那一抹紅,逐漸從鮮紅色變成了暗紅,然後慢慢被周邊的黑暗所吞沒。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辛天意就注意到,那壯觀的景象下面,坐着一個人。
身形很熟悉,高高直直的脊梁,還有那短短的小平頭。
辛天意快步走了過去。
“張揚!”辛天意叫道。
張揚驀地一回頭,起初還以為自己幻聽了,在真正看到辛天意那一秒後,才緩過神來。
“你怎麽在這裏?”
辛天意就笑了,“我出來轉轉,怎麽,我不能出來?”
“是,不能,回去吧。”張揚故意道,然後裝作十分嫌棄的擺了擺手。
辛天意才不上他的當,徑直走過去,坐在張揚身邊。
“你看什麽呢,那麽認真。”辛天意問。
“看晚霞。”張揚說,“你呢,這個點不吃晚飯嗎,怎麽跑出來了?”
“家裏亂的很,我出來轉一圈。”辛天意道,“你呢,你家裏人還沒回來?”
張揚回:“是,我媽晚上加班,我爸好像是有什麽會。”
“那一會兒去我家吃飯吧。”辛天意說。
“我不餓。”張揚說,“在外面涼快一會兒,就回家了。”
兩人并排坐在長凳上看夕陽。直到那一片紅,徹底被黑暗吞沒。
兩人誰也沒說話。
大自然的無能為力好像瞬間感染了他們。
一時間兩人都陷進無法掌控自己生活的漩渦中。
還好,張揚先提起了精神。
“以前總是覺得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張揚突然開了口,“現在才知道,原來我們注定是要分開的。”
辛天意疑惑看向張揚。
張揚便解釋:“暑假過後,大寶和魏燃就去省城了。等他們畢業回來工作,我們又要去讀大學。讀完大學後再去哪裏,誰也不知道。其實仔細算起來,這個暑假後,我們就徹徹底底分開了。再也不可能一起上下學,一起做作業了。”
辛天意明白這個感受。
她看着張揚,安慰道:“但是暑假寒假我們還是能見面的。只要我們想見,一定有辦法聚在一起。”
張揚勾起了嘴角。她和他說了同樣的話。
“再說了,這不是還有我呢。”辛天意道:“我不是離你不遠?只是學校不一樣而已。我在實驗,你在一中,又沒出市。”
“那我也不好整天去找你啊。”張揚脫口道。
“怎麽不能?”辛天意看着張揚。
張揚的眼睛眨了眨,嘴角随即翹了起來:“你的意思是我随時都能去找你了?”
“why not?”辛天意攤開手,誇張地來了一句英語。
張揚笑了。
辛天意突然想起,每次張揚笑的時候,辛天意都覺得他的笑容,像春風那麽和煦。
哪怕在這烈烈夏日,他一笑,也會帶來清涼。
辛天意滿足地看着張揚的笑容,繼續說:“就算他們倆不回來,咱們也能坐車去看他們啊。反正你和我,都是家長管不了的孩子。坐上車就走了。”
張揚樂得一拍手:“對!”
可他忽然問:“我爸媽是不管我,可你媽媽管你啊,還有你姥姥姥爺。”
“我媽應該很快就去別的城市生活了。”辛天意道。
“啊?”張揚十分意外,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辛天意會不會跟着一起走。
張揚立刻問:“你也走嗎?”
“我不走!”辛天意笑着說,“我走了,你就太孤單了。”
“你真不走?”
“我不走!”
“真的不走?”
“你再說我就要走了!”
“好好,我不說了。”張揚有些着急:“那你自己住姥姥姥爺家?”
“我準備住校。”辛天意說,“周末的時候來看姥姥姥爺。也能在大院見到你。不好嗎?”
“只要你能堅持不跟着阿姨走就好。”張揚說,“我可以照顧你。可以給你送好吃的。有什麽事,你就來學校找我,我什麽事都能擺平。真的!”
辛天意點頭:“我相信你。”
張揚原本緊張地繃直了身體,這一會兒終于放松了。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小聲道:“總算能理解大寶的心情了。”
辛天意不明白,看向張揚:“你說大寶怎麽了?”
張揚笑了笑:“沒事,他也是覺得大家要分開了,心裏難受。”
辛天意眼睛轉了轉,突然說:“要不然咱們出去玩吧。在外面吃點東西,反正你家沒人,我也不想回家。叫上大寶和魏燃,我們去前街逛夜市,可以吃羊肉串和冰激淩!”
“行啊。”張揚立刻站起來,“走,去叫大寶和魏燃。”
“我回家和我姥爺說一聲。”辛天意道。
“那我回去給我媽留個條子。”張揚道。
“那一會兒我出來負責叫魏燃,你叫大寶,咱們在大院中間集合。”
“好!”
兩人快速行動,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走。
辛天意轉彎回家,沒走幾步,就聽到張揚叫她。
“辛天意!”
辛天意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張揚的身影掩在一片黑暗中,辛天意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他身體的輪廓,高高瘦瘦的。
“怎麽了?”辛天意問。
“你真的不走?”張揚朗聲問。
“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