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
第39章 1
四個人還沒到學校, 就被從人群中逆行跑出來的同學通知道：“魏燃，你第一名！被師範錄取了！”
魏燃被簇擁着，一起擠了進去。
棉紡廠中學大門口已經擠滿了家長, 大家都來看看自己孩子考了多少分。
可是學校不讓家長進, 只能讓孩子們進去看了，再出來報喜。
魏燃一過去，好多家長便轉頭看他，嘴裏念着：“這就是一班的魏燃。”
“年紀第一那個？”
“這次也是第一！”
“報的啥知道嗎？”
“肯定是師範了。”
“是師範。”
……
袁大寶緊緊貼着魏燃，兩人打先鋒往裏擠，又聽到大家都在談論魏燃，袁大寶自己都覺得臉上有光, 十分驕傲地為魏燃開路，一邊擠一邊喊：“全校第一來了, 大家別擠，讓我們也進去看看成績。”
魏燃的名字在紅榜最上面，紅榜是用毛筆在紅紙上寫的。後面還綴有錄取學校。
從師範到技校, 按學校錄取彙總張貼。
四個人走進紅榜前, 首先看到的便是魏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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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大寶便順着往下找，他報了鐵路, 整個學校報鐵路的估計也就他自己。順着往下看, 就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袁大寶高興指着自己的名字，“我考上了！鐵路學校。”
“行啊你。”張揚在一旁拍了一下袁大寶的肩膀。
魏燃也向他祝賀, 轉頭問張揚：“你和天意都是報的高中？”
張揚嗯了一聲, 就聽到有人說：“高中在最後面。有市一中的, 還有實驗中學的。你們去看吧。”
辛天意趕緊和人道了感謝, 兩人一起往紅榜尾部走。
市一中的榜單還在實驗中學後面, 兩人看了一眼, 繼續往後面走。
人越到後面便越少了，張揚找了一個比較好的位置，趕緊伸手拉辛天意：“在這裏看，看得清楚。”
辛天意和張揚并排站在一起，從最前面開始找。
兩個人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的捋過去，剛看了沒多好，辛天意便看到了張揚的名字。
“張揚，你的！”辛天意興奮叫起來，“你看，你的名字。準考證號是780的，對不對？”
張揚連忙點頭，“是。”
“你考的很好啊。”辛天意道，“真的不錯。”
“你的呢？”袁大寶在後面墊着腳尖看，他一路看下去，也沒有看到辛天意的名字。
“沒有你的名字啊。”袁大寶說。
辛天意皺了皺眉，“我也沒找到。”
上一世辛天意考上了高中，分數線是過了，但是沒有去上，直接跟着王芳去了外省市。
這一世的辛天意，努力學了半年的數理化，成績比上一世還要理想，可是找了一圈，卻沒找到自己的名字。
辛天意自己已經捋到了最後一名，果然，沒有自己的名字。
“沒關系，可能是看漏了。”魏燃在一旁安慰辛天意，“我們再找一遍。”
“天意的名字那麽特殊，怎麽會看漏。而且我們四個人，都看漏了？”袁大寶有些洩氣說：“不會啊，天意比我成績好，我都錄取了，她會落榜？”
“再找一遍。”魏燃已經走過去，開始找了。
三個人又回到前面去找，剛找了一半，就聽見張揚叫他們。
“天意，快來！”
三個人立刻走了過去，只見張揚汗流浃背地指着上面的名字，對辛天意說：“你的名字在這裏，你被實驗中學錄取了！”
辛天意看着自己的名字，又對了一遍準考證號，還真的是自己。
“我竟然要去實驗中學？”辛天意道，“我以為是市一中呢。”
“對啊，你怎麽跑實驗去了？”袁大寶道：“實驗中學是新學校啊，招的人也少，怎麽回事這是？”
四個人正納悶呢，就聽到有人叫他們：“魏燃，你來。還有天意，你們都過來。”
魏燃連忙回頭叫小夥伴，“是劉老師，讓咱們趕緊過去。”
四個人瞬間圍上了劉媛，劉媛笑盈盈看着這四個人。
怎麽說呢，魏燃拿下這個成績，是劉媛意料之中的。畢竟他成績一直很穩定，一直都是全校第一。順利考上他想上的師範，劉媛完全沒有懷疑過。
倒是剩下的這倆。
劉媛看着黑了那麽一點的袁大寶，和黑了很多的張揚，笑着說：“恭喜你們了。都考上了好學校。”
是的，劉媛很意外。原本這倆都是班級倒數的，突然在最後一個學期，發瘋一樣追了上來。即使袁大寶是吊着尾巴勉強上了鐵路學校，可是張揚的成績，卻非常不錯。他順利考上了市一中。而且按着他的成績，開學分班的話，也應該分在最好的一班。
“謝謝老師。”大家異口同聲道。
劉媛朝他們點點頭，最後把目光放到了辛天意身上。
如果說面前這倆總是吊車尾的孩子有什麽變化的話，那其中最大的一個變量，應該就是辛天意了。
辛天意是最後一學期轉學過來，不像其他從初一開始，劉媛便帶着的孩子有感情。可是劉媛卻十分珍惜辛天意。
因為她的語文實在是太好了。
自從辛天意轉來之後，原本次次第一的魏燃，直接在語文成績上被辛天意無情地碾壓。
因為魏燃有兩個薄弱項，就是最後一道閱讀題和作文。
前面的基礎題，魏燃從來不失分，但是閱讀題的正确率就不高，而且劉媛反複給他補了好多次，也沒辦法提高。再一個就是作文。魏燃的作文寫得不是太好，三十分滿分的作文，能拿二十分已經不錯了。而且魏燃寫作文寫得很慢，每次考試都要把前面的時間無限壓縮，才能留下足夠的時間寫作文。
在這兩方面，辛天意就完全不一樣了。她做閱讀題，做出來的答案，幾乎和标準答案一模一樣。從來沒有失過分。然後就是作文，三十分滿分的作文，連續幾次考試，她都能拿到三十分的滿分。而且用最短的時間，一氣呵成。
當時其他班的老師還不滿意，認為劉媛改卷子故意放了水，怎麽可能有人作文能得滿分。
劉媛便把辛天意的作文給其他老師看了，結果就是辛天意的作文被其他老師拿來當作例文，複印下發，要求全文背誦。
沒有人再對她的作文有異議。
除去語文，還有一門英語。
在英語這方面，班級孩子的成績普遍不好。每次考試，英語老師都會拉着一張臉走進辦公室。且多少天不帶說話的那種。
孩子們基礎薄弱，英語是初一後才開始接觸，英語老師挨個的掰着嘴巴讓他們跟讀，讀出來的東西，也是南腔北調。
直到辛天意的到來。
劉媛記得很清楚。
第一次摸底考試，英語老師幾乎是跳着走進辦公室的。
“天意，來。”劉媛朝辛天意笑道。
辛天意往前兩步，擠走了正在老師身邊驕傲炫耀自己分數的袁大寶，擡頭看向劉媛。
劉媛說：“看見你被實驗中學錄取了嗎？”
辛天意點頭，“看到了。”
“老師，我們找了半天，最後在實驗中學找到了天意的名字。她怎麽跑實驗去了，不應該在一中嗎？”袁大寶立刻問。
“是啊，老師。”張揚焦急道：“是不是搞錯了？”
“沒有。”劉媛笑了笑，“實驗中學不是新建的學校嘛。他們今年有個特殊招生計劃，就是招英語特長生。天意的英語成績太好了，英語卷子一批完，她就被實驗中學直接提走了。”
“就是說，哪怕她的成績達不到錄取線，也能讀高中？”魏燃聽明白了。
劉老師點點頭，“是。”
“哇。那你當時只考一門英語就好了。其他還考什麽啊。”袁大寶立刻道，然後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對，你就不應該拼了命地學半年數學。反正一門英語就能讓你讀高中。”
“那不對啊。”劉媛糾正，“她讀高中也是和普通學生一樣，數理化都要學習的。以後考大學，也要考數學啊。基礎還是要打好。初中的題目都不會，上了高中怎麽辦？”
袁大寶立刻摸摸腦袋：“是是，老師，我錯了。”
“你也很優秀。被鐵路學校錄取了。”劉媛笑着說，“這下你爸媽應該放心了。”
袁大寶的心思不在這裏，他一邊和老師說着話，一邊不停看着人群。
熙熙攘攘的人群裏，袁大寶始終沒有看到白雪的身影。
今天放榜，是所有初三學生聚在一起的機會了。
過了今天，大家各回各家，等着新學期的到來。
袁大寶知道，今天也是他能遇見白雪的最後機會。
袁大寶看了好久，也沒看見白雪。便小聲問辛天意：“你看見白雪了嗎？”
“白雪？”辛天意搖頭，“我也一直在找她。但是沒看見。”
“是不是來了我們都沒看見，她又走了？”袁大寶道。
“如果她來了，我覺得咱們四個人呢，不會看不見她。而且她也不會不告而別的。”辛天意說。
“是啊。她不會不打招呼就走的。”袁大寶說着，便慫恿辛天意，“你問問老師，白雪怎麽沒來啊。而且我看了榜單，上面好像也沒她的名字。”
辛天意知道袁大寶不好意思問老師女同學的消息，小聲說：“你問不就好了。都是同學，怕什麽。”
“你幫我問一句呗。”
辛天意便問劉老師：“劉老師，我怎麽沒看見白雪。她知道今天放榜嗎？”
劉媛哦了一聲，說：“放榜這件事，我們是通知家長的。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找到了白雪的姐姐，她姐姐說他們不在本地，實在回不來，請我幫忙看了一眼成績。”
劉媛仔細回想着昨晚的經過，然後嘆息了一聲：“白雪的成績有些可惜，再多考一點點，就能上高中的錄取線了。不過我聽她姐的意思，好像對成績也沒報什麽期望，只是讓我代看了一眼總分，各科成績是多少也沒問。”
“那她有沒有說在哪裏，什麽時候回來？”辛天意立刻問。
“沒有。”劉老師搖頭，“而且聽她姐的意思，可能也不會讓白雪複讀。”
劉媛越說越可惜，嘆了一口氣，“所以像你們這樣父母都支持讀書的家庭，一定要好好珍惜。”
辛天意怎麽都沒想到，白雪一直說自己要讀高中的，卻在這時候放棄了。
上一世的辛天意，對白雪沒有特別大的印象，只記得她是學校的校花。
至于後來白雪幹什麽去了，是讀了高中還是技校，她都沒有關心過。
如今聽到這個消息，辛天意一時間沒有緩過來。
魏燃的身體已經和上一世不一樣了，而且他建立了運動的習慣，再加上辛天意一天到晚在他耳邊提醒，不要游野泳這件事，辛天意确信，魏燃身上不會再發生上一世那件事。
可是，她卻不能顧及其他人。
比如，白雪。
“老師，白雪她不讀書了嗎？”辛天意問。
“應該是。”劉老師嘆了口氣，“她挺可憐的，都是姐姐在供她讀書。好像最近她姐又出了什麽事……”
劉老師說到這裏就不再繼續往下說了，“很可惜。不知道白雪以後會做什麽。”
從學校回去的路上，袁大寶好像沒了魂一樣。
他走在最後面，眼睛都失去了光彩。
不管張揚怎麽喊他，怎麽和他鬧，他都像沒有聽見一般。
“沒事，說不好哪天白雪忙完就來找我了。”辛天意停下步子，等着袁大寶，然後對他說。
“是嗎？會嗎？”袁大寶看向辛天意。
“有什麽不會的。你忘了寒假的時候，她還來找我們呢。那時候咱們開學後就能見面，她都來找了。如今各奔東西，她還能真的不告而別？我覺得她不會。”
袁大寶眼睛裏出現了小星星，他連連點頭：“是，老師都說了，她不在本地。肯定是有什麽事被絆住了。等着忙完，就會回來的。你說的對，她不會不告而別的。”
“對，我們都不會不告而別。”辛天意看着大家說。
這話，辛天意在對大家說，也在對自己說。
上一世她的不告而別，讓她徹底失去了這些小夥伴。
等她回想過往，才知道原來自己錯了那麽多。
如果她走的時候，和他們告別，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
或者在異鄉安定下來後，再想辦法聯系到他們，一直和三人保持聯系，事情會不會就是另一個走向。
還有張揚和袁大寶。
魏燃出殡的那天，兩人連目光都沒有交換過。
誰也不肯看誰一眼。
一起長大的友情，徹徹底底決裂了。
後來王玉俢告訴辛天意，當時魏燃去找張揚和袁大寶一起游泳。
張揚因為家裏有事，拒絕了張揚。袁大寶則是實在太困在家裏補覺，也沒有和他一起去。
兩人在事發後，自責到崩潰。
張揚在家裏的地上坐了兩天兩夜，袁大寶把自己關起來，誰也不見。
魏燃的離世，是一個意外。和他們沒有關系。
可兩人都在想，如果當時他們一起去了，會怎麽樣。
魏燃就不會離開了。
他們自責又毫無辦法，除了恨自己，也不能去面對對方。
兩個人在那個夏天，徹底決裂了。
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一樣。
……
辛天意心裏猛地抽痛。她看向張揚又看向袁大寶。
魏燃去世的那年只有十七歲。他們也就比他大幾個月。
三個小夥伴，自小一起長大，最後卻因為一場不幸天人永隔。
而活着的兩人，畢生都無法從痛苦和自責中無法自拔。
那個夏天，徹徹底底改變了三個人的人生。
辛天意就想，高二的那個夏天，她要和他們在一起，四個人，再也不會分開。
可是辛天意回到家，好消息還沒來得及報告，就看見棉紡廠大院裏，停着的一輛車。
第一生活區建的早，只有大院是可以停放小轎車的。想往裏開，進入胡同，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車子就停在大院，惹得好多人觀看。
辛天意看了一眼車子，在大寶他們也去湊熱鬧的時候，辛天意背着書包回家了。
張揚在後面叫她：“下午出來玩。”
辛天意嗯了一聲，便消失在胡同裏。
跨進家門，辛天意就聽到裏面的說話聲。
她停在外面，聽着裏面渾厚的男聲響起。
“叔叔，阿姨，叫我小李就好。”
他的普通話十分不标準，帶着标準的南方腔。
辛天意對這個聲音十分熟悉，上一世王芳就在這個時候答應了李志業的求婚。
李志業喪妻，留下一個兒子，李遠。李遠年齡比辛天意大，辛天意跟着王芳嫁過去的時候，李遠已經幫着李志業做生意兩年了，二十歲，周圍很多給他說親的。
辛天意和李遠在一起生活的時間不長，因為李遠自己有房子，他早早就獨立搬了出去。而辛天意去外地讀高中，因為沒有參加當地的中考，而進了一間私立高中，是住校的。
所以她只有周末能回家一次，而且周末的時候，李志業又是最忙的。
一年到頭，辛天意都見不了他幾次。
辛天意只記得，他很大方，總是給辛天意很多錢。
他也很愛王芳，家裏兩個阿姨做飯收拾家，王芳嫁過去後，胖了不少。
“天意回來了？”
王芳在裏面看見了辛天意，趕緊站起來，走到門口把辛天意拽了進去。
辛天意一進去，李志業便站了起來。
他有點緊張，比起見謝梅和王玉俢，他更怕見辛天意。
他身高不算高，王芳穿着高跟鞋和他身高幾乎一樣。
人也胖胖的，尤其是肚子，比較突出。
但是他看辛天意的目光時，十分真誠。
李志業往前走了幾步，先是笑了笑，然後道：“是天意吧。前幾天我見過你。”
他話音剛落，立刻又道：“你沒看見我，我當時在車裏了，我說下車見見你，你媽說等着正式見面吧。沒讓我下車。”
辛天意眼睛轉了轉，忽然明白了，原來李志業聽王芳的話，是從一開始就這樣。
辛天意率先伸出手，看着李志業道：“你好。”
這一動作着實讓李志業吃驚不少，他先是驚慌看了看王芳，見王芳正抱着雙臂看他笑話似的，又把目光轉回來，有些局促伸開手，輕輕握了一下辛天意的指尖：“你好。”
互相認識了，辛天意便大大方方坐到謝梅和王玉俢之間。
李志業不知道要怎麽開口，只能求助看向王芳。
王芳白了他一眼，繼而看向辛天意：“剛剛你沒來的時候，我還在和你姥姥姥爺說。你李叔叔向我求婚了，我準備嫁給他。”
王芳瞧着辛天意，聲音有些顫抖：“你、你怎麽想？”
王芳說着話，雙臂抱胸。
她說這些的時候，眼睛從上往下看，俯視着坐在沙發上的辛天意。
她想聽到她要的答案，她也做好了被拒絕後随時迎戰的準備。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來掩飾自己的害怕和不安。
她以為所有人都看不出來。她現在只是十分強勢地通知辛天意。
可是王芳不知道，辛天意看得出來。
如果說上一世的辛天意不懂王芳，她把自己一生的颠沛流離和與親人朋友決裂，所有的過錯都歸咎于王芳身上。
但這一世的辛天意，懂。
她懂得辛子骞離世後，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
她懂得沉寂一個月後就和鄰居說說笑笑、正常上下班的王芳的苦。
她懂王芳換了新發型，穿上高跟鞋的改變。
她懂王芳想從這個家裏搬出去，擁有自己生活的心情。
她更懂現在王芳的不安和希望。
辛天意看着王芳，問：“他對你好嗎？”
王芳微微一滞，壓根就沒有想到辛天意會問這個問題。
王芳慢慢放下抱着的雙臂，轉頭看了一眼李志業。
李志業有些局促，但是目光堅定地回看王芳。
王芳點了點頭，半天才道：“好。”
“那你會永遠對她好嗎？”辛天意側頭看向李志業。
李志業一時間舌頭打結，他本來就是個老實本分的生意人，迫于生計才做起生意。沒想到乘着了東風，再加上人品好，慢慢地生意竟做大了。
他不會花言巧語，此刻已經緊張地一腦門的汗，舌頭好不容易捋直後，立刻用他那不标準的普通話回：“我一定！”
“那我同意。”辛天意攤開雙手，笑着對王芳和李志業說：“恭喜你們。”
王芳和李志業兩人面面相觑，他們在這裏做了半天王玉俢和謝梅的工作，兩位老人都沒松口。他們本來還想先做完老人的工作，再讓他們一起跟着勸說辛天意這塊硬骨頭。可是不成想，辛天意卻是最容易被說服的。
“就、就這樣同意了？”李志業看着辛天意喃喃問。
“啊。不是。”辛天意突然想起什麽，她站了起來，走到電視機旁。
這是客廳的正中央，辛天意準備好的說辭早就在大腦裏演練過很多遍了。
她大大方方站在那裏，短短的頭發随着頭頂上的大風扇晃動。
“我有話要說。”
辛天意朗聲道：“首先，恭喜你們。你們是成年人了，感情的事情，我覺得只要你們自己确定了就好。我不會幹涉你們的生活。”
“然後我要通知大家一個好消息，我被錄取了，實驗高中。”
辛天意挑眉看向王芳：“媽媽，我尊重你的選擇，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選擇。第一，我要讀高中。哪怕你不供我，我也要讀。學費我可以自己去賺。第二，我不會跟着你去做生意。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要讀書，讀高中再讀大學。”
“這個好這個好。”李志業立刻道：“人是要讀書的，一定要去讀大學。如果可以，還要去國外讀大學！你不要怕，我來供你念書。”
辛天意對李志業笑了笑，然後又道：“第三，我不會跟你們走，去別的地方生活。”
辛天意說着，看向謝梅。
謝梅因為身體問題，已經無法逆轉。辛天意想在最後的時間裏好好陪陪姥姥。
“我要跟着姥姥姥爺生活。當然，我可以不住在家裏。我今天問了老師，實驗高中有住校生。只要家長簽字确認，我就可以住在學校裏。這樣我周末就可以來陪姥姥姥爺，然後晚上回去睡覺。既可以把房間還給舅舅舅媽，也能陪伴姥姥姥爺。”
辛天意停頓了一下，“你們有你們自己的生活。你們去過你們的生活。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住校，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總之，我不走。我不會跟着你們走。”
王芳看着辛天意，不知道這人從什麽時候開始準備了這一切。
可是她想了又想，自己從來沒有提過李志業這號人，更沒有和辛天意提過自己要再嫁的想法。可是辛天意是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這一切？
現場發揮？
王芳不想承認，可是又不能不承認。
這孩子太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
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徹底說服自己支持她讀書，同意她上高中，同意她留在本市住校。
自己想了那麽久的計劃，就在她一時間的爆發中，徹底被擊碎了。
王芳不可思議看着辛天意。
辛天意也胸有成竹的看着王芳。
母女兩人互相看着彼此，一個全身防禦，一個強烈進攻。
“所以，我和你李叔叔結婚，你同意。但是，你不和我們一起生活，對嗎？”
許久，王芳才問了一句。
辛天意點頭：“對。”
“但是我們結婚後，就不會在這裏生活。”王芳看着辛天意，“你李叔叔家在南方。我們走的話，很難再回來一趟。”
“我知道。”辛天意看了一眼李志業，“聽出來了，叔叔一開口就是南方腔，和電視裏的一模一樣。”
李志業笑了：“我普通話說的不太好。”
“挺好的。”辛天意說，“能聽懂就好。”
“你自己一個人去住校？”王芳再次發問：“你才高一啊，你覺得自己可以？”
“完全可以。”辛天意道：“我們同學初中就有住校的。再說姥姥姥爺就在這裏，一有事我就回來了。”
王芳長長舒了一口氣，沒有同意，也沒有否定。只是道：“到時候再說吧。”
“反正我堅持我的想法。”辛天意挑眉，“我要住校，讀高中。而且高中住校挺好的，可以好好學習。時間能利用上。”
王玉俢和謝梅一直沒有插話，因為他們想讓母女兩人處理這個棘手的問題。
謝梅更是認為辛天意會以一己之力承擔下阻止王芳再婚的，可是她怎麽都沒想到，辛天意就問了兩句話便同意了。
謝梅立刻道：“結婚先不着急。”
她說着，看了王芳一眼，最後目光停留在李志業身上，謝梅勉強笑了一下：“小李不着急走吧。”
李志業趕緊回：“不走，阿姨，我正好來談生意。得一些時候。”
“那就太好了。”謝梅說，“正好讓王芳帶你在我們這裏看看。我們這裏吧，平原地區，沒什麽山啊水啊的，景色可能比不上你們那裏。但是我們這裏……人好。”
謝梅說着說着，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麽了，憋出來一個人好，又自己肯定自己道：“對對，就是人好。而且好吃的面食比較多。你們南方不是大多吃米飯嗎，讓王芳帶你多吃點面食。什麽油餅餡餅面條，對了，早飯，大油條和胡辣湯，王芳，你帶着小李去嘗嘗，知道了吧。”
“他早就吃過了。”王芳瞥了一眼她媽，知道謝梅心裏的小算盤。
“反正就是多轉轉多玩玩。”謝梅道。
王芳不願意了，一針見血：“媽，他不是來玩的，他是來娶我的。你先說你和我爸怎麽想的？”
謝梅微微一滞，然後看向王玉俢。
王玉俢只能接話道：“你媽和我的意思吧，再多接觸一下。你多接觸一下，我和你媽也多接觸一下。”
王玉俢知道自己閨女什麽性格，便把主意打到李志業身上，他看着李志業說：“你說呢，是不是小李？結婚是人生大事，還是要多接觸，多了解才好。”
李志業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多接觸好。”
王芳翻了個白眼，沒說什麽。
“中午就在家裏吃。”王玉俢立刻緩和道：“我做幾個拿手菜，讓小李嘗嘗。”
李志業見王玉俢要往廚房走，趕緊跟了過去：“叔叔，我也會做菜。要不今天我給你做點，你嘗嘗我們那裏的菜？”
王玉俢吃驚看他：“你生意那麽忙，還會做飯？”
“會做會做。”李志業不好意思道：“現在生意我都不怎麽管了，都是我兒子打理。我就在家做做飯什麽的。”
“對了，你還有個兒子。多大了？”
“二十了。”李志業說：“叫李遠。”
“才二十，就開始幫你做生意了？”王玉俢道。
“他不愛讀書，十幾歲就跟着我做生意了。今年二十了，我就把大部分生意都交給他了，年紀大了，沒年輕人腦袋活絡。”
“你才四十多，大什麽？”王玉俢說，“人生才剛剛開始嘛。”
李志業就笑了，“叔叔說的是，說的是。”
李志業十分聰明，知道王玉俢要去做飯，就趕緊跟了過去。目的就是留下時間和空間給母女倆說話。而且在和王玉俢交流的過程中，也很有可能拉上一個支持自己的人。
李志業和王玉俢一進廚房，王芳便對謝梅說：“媽，你怎麽回事，我嫁人不好嗎？你還多接觸，又不是你嫁給他！我都和他接觸大半年了，還要咋接觸？”
“你什麽都沒說，就領來一個人說要結婚。還要去外地。”謝梅道：“我和你爸還做不了你的主了是不是？我們不多接觸一下，怎麽能放心？”
“他人挺好的。我不是和你說了。”
“人好有什麽用！”謝梅看着王芳，背過身去，拉了她一把。
下面的話不想讓辛天意聽見，可是辛天意還是聽見了。
“你和我說，你是不是圖他有錢？”謝梅小聲問。
王芳立刻就笑了，“是。不行嗎？”
謝梅用力擰了一下王芳的手臂，疼得王芳叫了起來。
“媽，你幹什麽！”
“你別給我沒正形！我發現了，你和以前不一樣了。現在不管幹什麽都是錢錢錢！怎麽，你還真的為了錢和他結婚？”
王芳只能嘆氣：“媽，你沒見過有錢人。外面有錢的港商啊大老板啊，一抓一大堆。我要是圖錢，我幹嘛找他？他算有錢嗎？在他們那裏，人人做生意，他也就是個普通人，知道吧。”
“你說真的？”謝梅問。
“不和你說了。”王芳看向謝梅，“怎麽和你說不通啊。他如果沒錢，我也肯定不會找他。綜合考量，明白吧。綜合！”
“怎麽個綜合法，和我說說！”謝梅拉着王芳不讓走，想起天意還在身邊，轉頭對辛天意道：“天意，你先回屋，我和你媽說會兒話。”
辛天意站起來，往自己房間去。
王芳突然對她道：“恭喜你啊，考上高中了。”
辛天意笑了一聲，嘴巴不饒：“也恭喜你啊，要嫁人了。”
“這孩子！”王芳對謝梅道：“媽，你別拉我，我今天非得教訓她才行。”
……
袁高義知道今天出榜，下午就趕了回來。
沖進家裏，卻發現王慶華正坐在客廳，愁眉不展。
客廳的茶幾上還擺滿了各式菜色，都是袁大寶愛吃的。
袁高義看向王慶華，把行李包往地上一放，便小聲問：“怎麽了，是不是沒考上？”
王慶華搖搖頭。
袁高義明白了，這是沒考上。
他默默坐在一邊，看着那一桌的菜。
發了許久的呆，才對王慶華寬慰道：“他成績一直倒數，咱們一開始也沒抱希望他能考上。還是最後這一段時間，大寶知道學習了，也進步了，才想着或許能考上。算了，你別難受了，你難受，大寶該更難受了。他沒考上，自己比任何人都難過。等着緩過勁來，再做做他的工作，複讀一年，明年再考。”
王慶華一直搖頭，“不是，不是……”
“什麽不是，不能就這麽不讀了。不讀書怎麽行，咱們都沒啥文化，孩子不能再像咱們倆。複讀一年，我說了算。”
“不是！”王慶華難得發火，瞪着一雙眼睛看向袁高義：“你能不能聽人說話！”
“你說你說。”袁高義立刻道。
王慶華便道：“大寶考上了。鐵道學校。”
“啊？真的？”袁高義差點蹦起來，原來還壓着聲音說話呢，這一會兒立刻提高了音量，道：“我兒子呢，大寶呢，大寶！”
王慶華拉了袁高義一把，指指袁大寶的房間。
袁大寶的房門緊閉。
袁高義便問：“怎麽了這是？太高興了？”
“不是。”王慶華小聲說：“一回來就不開心。我問他是不是沒考上，他說考上了。就進屋了。”
“考上了還不開心？”袁高義問。
“你兒子不開心已經好長時間了。”王慶華說，“從考試完第二天還是第三天開始，電視也不看，話也不說，整天就在自己房間裏關着。除了張揚來叫他出去玩的時候，他能高興點。一整天都別想看見他的笑臉。後來也不知道怎麽了，就開始往外跑，曬得臉通紅，一問他，他就說和天意兩人有點事。那兩天還行，偶爾能和我說幾句話，可是過後又不開心了。昨天張廠長帶來消息，說今天要張榜了。這孩子高興地啊，晚上吃飯也吃的多了，睡覺前還讓我把他最喜歡的那套籃球衣拿出來，要今天穿。早晨高高興興出門的，回來後又蔫了。”
王慶華小聲道：“今天更嚴重了。一回來，就去他自己房間了。房門都在裏面反鎖上了。”
袁高義皺着眉：“這孩子，怎麽了這是？”
“誰知道啊。”王慶華看着一桌子的菜，嘆氣道：“人都餓瘦了。”
袁高義倒是不太相信這一點，甚至覺得袁大寶瘦點倒是挺好的。
“我去試試叫他。”
袁高義說完，就朝袁大寶房間走，走到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大寶，大寶，是爸爸，我回來了。”
裏面沒有人回答。
袁高義只能又道：“你猜猜我這次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來。快出來看看。還有你媽給你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我看還有罐頭呢。趕緊地出來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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