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恍若隔世
我并沒有死,等恢複意識,已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看到守在床邊的青青,恍惚中,以為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可當我看到她左耳的位置僅剩一道疤痕,便明白曾經的一切都不是夢。
青青說,我墜落時落在莫伽身上,他替我承受了大部分沖擊,當場便死了。而我雖然活下來,五髒六腑卻被震出很重的內傷,七竅流血,連禦醫都不能保證一定能将我救活。這一個月日日被一碗參湯續命,有幾次險些斷了氣,好在最終挺了過來。
我面無表情的聽她說着,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為何沒有死呢?我看着青青那缺失的左耳,想要說什麽,可是卻使不出力氣。
她明白我的意思,低下頭說道:“那日我被陸将軍所救,雖止住了血,可時間太久,已經接不上了。他将我送回別院中養傷,還給我用了宮內的傷藥,姑姑,你看,現在已經無礙了。我拿發髻擋住,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她故意做出輕松的樣子,我聽了心中卻更難受,她還沒有嫁人,在這如花的年紀破了相,心中怎能不在乎?這麽說不過是怕我傷心罷了,這孩子從小便懂事,我卻害了她。我閉上眼,一行眼淚滑下。
她看了有些着急:“姑姑,你別哭,我真的沒事。”說着也掉下淚來:“姑姑救了我的命,我卻從未回報姑姑,這點傷,比起姑姑受的罪算得了什麽,青青真的沒事。”
我忍住淚,睜眼看着她,擠出一絲笑,比了個嘴型:“不哭。”
她點點頭,用袖口拭去淚。正在這時,門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那人一身皇袍,頭上頂着王冠,正是許久未見的秦煜。我想起,在觀星樓時,好像他已經登基做了國君。此時他眉眼中多了一份君王的威嚴,已顯出王者之氣。青青見到他,忙起身跪下,喊了聲國君。他免了禮,走到我床前。
我見到他,突然想起在冷宮中的玉娘,慶幸自己沒有死成,否則玉娘怕要在冷宮苦等到死。我眼神看向青青,示意她過來。青青不明所以,疑惑的的走到我身邊,我比着口型示意她看我的手。我的身體重傷未愈,還不能動,只有手指能稍稍活動。
我輕輕寫了幾個字,青青一想,便明白,轉臉向秦煜說道:“啓禀國君,姑姑她有事要問您。”
秦煜奇怪的看着我,問道:“你要問我什麽?”
我動動手示意他走進些,又看了一眼青青,她明白我的意思是讓她回避,便向秦煜施了一禮告退了。
待她從外面帶上門,屋內僅剩我跟秦煜兩人,我手指又寫了幾個字,他看了,問道:“你問我頭上可有傷疤?”我慢慢眨了下眼,表示就是這個意思。他想了想,答道:“我确實在耳邊有一道傷疤,乃是六歲時受傷所留,只是這件事很少人知,你怎麽會知道?”
看來玉娘說的十有八九是真的。我想了想,又寫到:“你生母是何人?”他看了大吃一驚,問道:“你又怎會知道我的生母另有其人?”
我看着他,等他回答我的問題。他盯着我半天,才嘆口氣說:“好吧,雖然不知道你問這些做什麽,我便告訴你。我的生母的确不是過世的那位何妃,而是父君在入宮以前的原配夫人,可是她在我六歲時便過世,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其實父君還有一位正妻。”說罷,一臉狐疑的看着我,不知我為何問他這些。
我寫到:“你的生母未死,她在冷宮。”他看了大驚失色,瞪着我質問:“這不可能,父君跟我說她早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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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靜的看着他,寫到:“去冷宮三重便知。”想了想,又寫到:“不要吓到她。”玉娘在冷宮住了十五年,日夜思念兒子,能見到秦煜便是她最大的心願,我怕秦煜突然出現在冷宮,讓她受到驚吓出了意外,喜事變成壞事。
秦煜半信半疑的看着我,想了想,終是決定去看看真僞。臨走前,他對我說道:“莫伽一死,便沒有幾個人知道你的身份。你從此便老老實實待在宮裏,我自不會虧待你,若是想要逃走,先想想你身邊的人會落的何下場。”
我早已猜到他不會放我走,對他的話也沒有太大反應。身上的內傷讓我時常昏睡,清醒的時候,也只能躺着動彈不得。禦醫來給我診脈時,曾說我的傷恢複的比普通人快得多,饒是如此,我又在床上躺了整整兩個月,才能稍稍坐起。
每當清醒時,青青便在我身邊陪着我,給我講宮中那些事。據她說,最近宮中出了件大事,國君在冷宮內找到失散多年的生母,立即接她出來,還尊為太妃。太後那邊聽到此事,當時便氣的掀了桌子,她在秦煜是太子時便不甚喜歡他,秦煜登基後,雖然尊她為太後,卻很少去她宮裏請安,如今找到生母,怕更是疏于應付太後。
我聽這話時正端着一碗苦藥往嘴裏灌,喝完後皺起眉頭,将青青端來的一杯蜜水一飲而盡,才沖散口中的苦味。想到玉娘終于得償所願,我心中略感欣慰,突然想起一人,問道:“青青,你可知前代國君那位貴妃怎麽樣了?”記得陸蕭曾說過貴妃被關在監牢中,幾個月過去,不知她現在如何。
青青想了想,說道:“好像聽人說起,她因為謀害先君,被關在地牢中,最後國君賜了她一杯毒酒自盡。”
聽說那個傾國傾城的女子已經不在人世,我嘆了口氣。其實她何錯之有?不過是自私了些,想活得更好一些罷了。自古女子所求,不過是一個如意郎君和一生榮華而已。她生來貴為公主,受不得苦,被秦無亦強擄後屈服怪不得她,眼看秦無亦被控,不再受寵,為了保住榮華富貴被我利用,也不能說她做錯了什麽,大概她唯一的錯,便是将人生寄托于男人身上,最終落得被逼自盡的下場。
雖然我對她并沒好感,也談不上有親情,聽了這個消息,心中還是有些不痛快,喝了藥便蒙頭睡了。
一覺醒來,我讓青青去準備洗澡水。在床上躺了幾個月,雖然每天青青都給我擦身,也會端水進來為我洗頭發,可總覺得身上不爽利。青青很快便回來,我奇怪她燒水這麽快,她笑着說:“姑姑,你不知道,這後院裏有個專門的澡池,被引入泉水,那水燙的很,我還要往裏面摻涼水呢。”
我聽了手一抖,那些恐怖回憶在腦中一晃而過。她自顧自說着,并沒發現我的異樣。
我在床上躺了許久,腿上無力,盡管偶爾讓青青攙了我在屋中走走,卻是第一次出屋。我将身體大半重量壓在她身上,慢慢挪着腳。禦醫說,我這腳受了兩次傷,第一次未痊愈又脫了臼,終是留下病根,即便養好了走起來也會有些瘸。心中苦笑,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會變成這副落魄模樣。
屋外已是春意盎然,百花齊放。我走出門,感受陽光照在臉上,想起最後一次看到太陽時,仍是嚴冬,那時我抱了必死之心,本以為再無機會站在這陽光下。眼前這一片生機美好的讓我覺得如此不真實,那陽光再暖,也照不進心中。
如果說,九幽谷覆滅讓我失去了對人生的期望,被擄走的這一個月,則讓我徹底放棄了活下去的想法。我的翅膀已經被折斷,再也無法再自由的天空翺翔,失去了所有,連自己都變成現在這副殘破模樣。本以為自己不會這麽脆弱,可惜,我高估了自己,現在的這個羅小七,連我都覺得可憐。
那池子并不遠,我們卻走了很久,青青說,這個池子是秦煜特意找人為我修的,雖不大卻不像木桶那般局促,加水換水也極方便。說着便來到一處冒着熱氣的水池邊。這池子六尺見方,比觀星樓地下那個小了不少,池邊乃是用漢白玉砌成。我看着那乳白的池水,感覺裏面似乎有一條條蛇在翻滾,不由得抱住身旁的青青。她看我面色不對,問道:“姑姑,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我指着那池水,聲音有些發抖:“這池水,可是活水?”她不明白我為何如此問,答道:“并不是,因這水極燙,池子又小,若是活水怕會誤傷姑姑,所以那進水處已被關上,待姑姑洗完我再打開出口将水放淨便可。”
“進水時,有沒有看到什麽東西游進來?”我仍不放心,追問道。
“沒有啊,這熱水中能有什麽活物?”她不解的看着我。
我稍稍有些放心,卻仍叮囑她,記得找人在那進水口加上細網,她雖不明白我的意圖,仍點頭應了,便慢慢幫我解開身上衣帶,為我脫下長裙,僅着一件抹胸紗衣,扶着我走入池中。
這池子并不深,最深處剛剛淹沒我胸口,可我仍惶惶不安,總覺得池水中有什麽危險的東西。青青去給我拿換洗的衣物,僅留我一人獨自呆在池中,我驚慌的看着四周,雖然此處露天,陽光照在池中,我從仍感到陰森森的。
突然,有什麽蹭到我的後背,我一扭頭,水中隐約有黑色的什麽蜿蜒在身後。我吓得尖叫一聲,驚慌失措的往池邊跑去,不小心沒站穩,整個人向前撲入水中,嗆了幾口水,我在水中掙紮着,瘋了一般撲騰着手腳,腦中被恐懼充斥。
突然,一雙有力大手拽住我雙臂,将我用力拉出水面,拖到池邊。我胡亂揮舞着手,大聲尖叫着,直到那人将我擁入懷中,慢慢拍着我的後背,柔聲說着:“好了,沒事了,沒事了。”
我驚魂未定,身上還發着抖,不只是因為冷還是驚吓,扭頭去看那池水,已恢複平靜,可我仍覺得那裏有什麽在等着喝我的血,吓得轉回頭躲進那人懷中。
青青慌張的跑來,喊着:“姑姑,出什麽事......”卻突然收了聲。我聽見她的聲音,忙推開身旁那人,伸出手向她喊着:“青青,青青!”她忙跑過來,将我抱住,我一雙手緊緊摟着她,思維已經混亂:“蛇,水裏有蛇!”
她看向水中,似乎被我此時的樣子吓到:“姑姑,水裏什麽都沒有啊。”我驚慌說道:“有,一定有蛇,那蛇會咬住我,吸我的血,我剛才看到了,它就在我背後。”青青仔細看了我的後背,并沒有發現傷痕,她将一根墨綠發帶拿到我面前,說:“姑姑,沒有蛇,這是你束發的發帶啊。”我呆呆看着她手中的發帶,慢慢冷靜下來。
這時,青青将池邊我脫下的一件長裙批在我身上,對我身後恭恭敬敬的一拜,喊了聲國君。我這才發現方才将我從水中拉出那人身着金色皇袍,那袍上被我剛才一番掙紮印上不少水漬,看起來斑斑駁駁,此刻他視線落在我身上,似是愣住了。
低頭一看,自己那身薄紗已被濕透,仿佛沒穿一般,身軀若隐若現,忙用衣裙将自己裹住。再看秦煜時,他用複雜的眼神看着我,沒等我看清裏面的情緒,便起身離開了。
我鬧了如此大的動靜,呆呆坐在地上,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沒想到,那段被折磨的日子竟然留下如此大的陰影,以我方才癫狂的反應來看,怕是一時半會不會好了。
青青擔憂的問我是不是要回房,我搖搖頭,說道:“澡還沒有洗完,你在這陪着我罷。”我不能一直回避下去,既然沒有死成,至少要活的正常一些,不能讓青青擔心,現在,她是我唯一的牽挂了。
青青扶着我重新入了水,我的心仍在狂跳,手也不自主的抖了起來,但我硬逼着将頭沉入水中。那并不清澈的水中什麽也沒有,我就這麽呆着,在水中,一切聲音皆被隔開,我閉上眼,告訴自己不能害怕,直到撐不住才重新冒出水面。
青青為我洗着頭發,而我渾然不覺,腦中不斷湧現那些在水中的恐怖記憶,總覺得下一秒莫伽便會從哪裏鑽出來,仿佛身上也沾染上他的味道。用力的拿巾子擦着身體,卻仿佛總也洗不幹淨,直到皮膚被我搓得通紅。
她發現我的異樣,忙拉住我的手,喊道:“姑姑,不要這樣,要出血了!”我呆呆的看着自己,喃喃說道:“有味道,是他的味道。”她終于明白我指的是什麽,眼淚留了下來,從身後抱住我,哭着說:“姑姑,沒事的,他已經死了,不會再來害你了。”
我停了手,仰起頭看着天空,視線漸漸模糊,滾燙的淚順着臉頰滑下,一切真的會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