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番外(一)
我叫莫洛,無妄國新任的大祭司,是這個國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雖然剛滿二十歲,但族中長老一致認為我從小天資聰慧,異于常人,各種大祭司必需的修煉都順利通過,且遠遠早于前幾任,加上我的前任—也就是我的父親—突然神秘死亡,所以他們奏請國君,讓我提前接任。
祭祀大典上,我穿着繁瑣的黑色禮服,從國君手中接過象征大祭司權力的青銅手杖時,感覺旁邊人群中有一道不懷好意的目光盯着我,待轉過身,卻消失了。從此,我便成了無妄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國師、也是除了國王以外最有權力的人。
大祭司的事物繁忙,我雖年輕卻也有些力不從心,有些事便交給我的影子—孿生兄弟莫伽去辦。他與我同時出生,只因我比他早幾分鐘,命運卻大不相同。在我無妄國,雙生子是不吉之兆,後出生的那個常常一出生便被殺。
我們的母親不忍看着兒子死去,求了族中各位長老,終留下他的性命,但從小便被送到族中巫醫那裏,被培養成我的影子,或者說是替身,必要的時候,還要替我去死。
我很少見到他,直到十五歲之後,才偶爾見面。我生性高傲,一般人看不在眼中,與他雖是同胞卻并無感情,加上他總是低着頭不言不語,所以幾乎沒有說過話。卻沒想到,有一天我的人生,會葬送在這個同胞兄弟手中。
一日,我正在祭司殿中處理手邊文書,侍從來報,說敵國突然進犯邊境,國君傳我速速前去。我換上朝服,正要出門,突然一陣眩暈,便失去知覺。
醒來時,已在一處地牢,鎖鏈鎖住四肢,面前站着一人,正是莫伽,他此時穿着我的祭司朝服,那容貌神情與我仿佛一個模子刻出,連我自己也看不出區別。他冷冷一笑:“大祭司,不,應該叫你哥哥,雖然你從沒将我當做弟弟,但我卻一直記得,跟你流着一樣的血。”
我看着他,問道:“你想做什麽?”
“我不過是想體驗一下一直以來你所享受的人生而已。”
我冷哼一聲:“長老們不會放過你的!”
他哈哈一笑:“我跟在你身邊這麽久,早就将你的神态語氣學了□□成,這本來也是我的任務,”他語氣突然一轉,帶出一股殺氣:“況且,你以為我會讓那幫老東西活那麽久?”我心中一驚,後悔沒有對他多加防範,怕是此時已鑄成大禍。
他倒沒有折磨我,只将我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幾日之後,有人打開牢門,是我最信任的侍衛,此時他受了刀傷,硬撐着砍斷我身上鐵鏈。我這時才知道,莫伽與敵國裏應外合,僞裝成我進入宮中,斬下國君頭顱,趁朝中混亂,敵國軍隊長驅直入,攻下了都城,而我的族人,被莫伽帶領的敵軍全部砍殺,無一幸免。
正當我們要逃出地牢時,莫伽帶領一隊士兵出現,他自恃身手不在我之下,要與我單獨較量,分出勝負。我受了傷,只能使出偷偷藏在耳環中的暗器,那是我防身之物,因為從未使用過,所以他并不知曉。
我挾持他做人質,逼退士兵,沖出城門,逃至城外山中,追兵緊緊跟随,我被逼至山崖邊,身後便是萬丈深淵,眼看走投無路,對他說:“莫伽,你滅族欺國,我就算死也不會讓你活着,我們地獄再算賬!”說罷,用盡全力打向他胸前要害,只見他口吐鮮血,身受重傷,必不能久活于世,這才放心的轉身跳下了山崖。
或許命不該絕,我被崖壁層層樹枝挂住,并沒粉身碎骨,而是落入崖下一處河流,等我醒來時,已順着河水漂到下游鄰國,被一村落的人所救。我一身是傷,躺了半個月才醒來,待傷稍微好些不敢久留,生怕洩露蹤跡,為了躲避追殺只好離開西域,來到秦國。
我的傷一直未愈,終有一日體力不支倒在路邊。醒來時一名年輕女子坐在身旁,看那華麗衣着不似來自尋常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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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才知道,她乃是秦國公主,出宮前往別苑時在路邊發現昏迷不醒的我,看我傷勢嚴重,便将我一路帶至別苑。我不知她為何救我,并沒有告訴她我的真實身份,只說從西域随商隊來到中原,遇到強盜襲擊,與商隊走散還被砍傷。
公主倒也沒再仔細問,只道讓我放心養傷。此後,每日她都過來,我從未與女子單獨相處過,加上身負大仇,也防範着她,很少與她說話,她也未主動說起什麽,每次就坐上一會兒便離開。幾日後,我能下床走動,待在屋中無聊,出了院子沿着湖邊亂逛。
哪知這別苑竟如此之大,走了一段路程,體力便有些不支,坐在湖邊一塊石頭上稍作歇息。想起無妄國被滅,族人被殺,心中便升起仇恨,可此時的我一無所有,如何報仇?正想着,冷不丁眼前出現了一個女童。她大概五六歲年紀,一身粉色綢緞衣褲,頭上紮着兩個團子小髻,兩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仿佛無妄國特有的黑色瑪瑙。
我心中甚是奇怪,西域人外貌與中原人有異,而我又生了雙西域都罕見的紫瞳,侍女見到我這幅樣子,多半有些害怕,不敢靠近,這女童居然絲毫沒有懼意,還敢盯着我看。
我問她:“你不怕我?”
她奇怪的反問:“為什麽怕你?”童音清脆如雨滴落在盤中。
我指着自己的眼睛,想吓走她:“你看我的眼睛,是紫色的,像妖怪一樣。”從來就不喜歡小孩子,覺得吵吵鬧鬧十分麻煩。
她托着腮蹲在我身前,說道:“貓兒的眼睛還是綠色的呢,也沒見有人害怕,你這紫色的眼睛如此好看,有什麽可怕的。”
第一次有人說我的眼睛好看,我聽了輕笑一聲,覺得這女童甚是有趣,便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羅绮。”
從此之後,羅绮便常來找我,我将西域風土人情講給她聽,有她在,養傷日子也變得不那麽無聊。
眼看着傷漸漸好了,我便打算跟公主告辭,可就在這時,身上的毒發作,我才明白,莫伽從沒打算讓我活着,早就給我下了劇毒。
別苑中的禦醫束手無策,公主不知從哪裏找來一位叫慕容的神醫,他施針幾次,便止住我身上的毒蔓延,但仍不能清除。慕容說,我中毒太久,耽誤了解毒的時機,不可能除去毒根,唯一活命的方法,便是留下帶着我血脈的孩子,用這孩子的血,每月做藥引,以毒攻毒,壓制體內的毒不會發作。
我覺得這法子甚是荒謬,能不能行的通暫且不說,此時到哪裏去找女子生孩子,難道讓我随便找一人做夫妻之事?我拒絕了他的提議,做好了等死的打算。
半月後,慕容正給我診脈,突然侍女慌張來找,說有一女童受了重傷,禦醫也束手無策,公主請他趕緊過去看看。此時我突然想起最近一段時間沒看到小羅绮來找我,心中有了一絲不安,也不管不上這身體應多靜養,跟着慕容到了前院。
我的預感果然不錯,躺在床上那個氣若游絲的孩子正是多日不見的羅绮。此時她小臉沒有一絲血色,雙目緊閉,身上纏着厚厚紗布。是誰,對這麽小的孩子下手?
後來從公主口中得知,羅绮是公主異母姐妹的女兒,父親是護國将軍,他們一家在趕往關外的路上,被叛軍暗算,将軍身死,公主生死未知,小羅绮被丢下山,萬幸的是有将軍随從冒死找到她,送回京城。
公主此時眉頭皺在一起,似乎心事重重:“現在,叛軍與敵國勾結,裏應外合,已經打到京城邊沿,進京之路皆被封鎖,我已經回不去了。”我沒想到,剛逃出戰火,又遇到這裏彌漫起的硝煙,不知如何安慰她。
好在慕容醫術了得,最終将小羅绮從鬼門關救了出來。這一日,我正在羅绮床邊看着她,公主走進屋來,屏退侍女,房中只剩下床上昏睡不醒的女童和我兩人。突然,她跪在我面前,潸然淚下。
我大吃一驚,忙要扶她起來,她卻不肯起,流着淚說道:“莫洛,我早就知道你曾是無妄國的祭司,身負滅國大仇,必不會在秦國久留,可是,叛軍已經攻陷郦都,我的父王也被他們……”她抽泣着,語不成聲。我沒想到她查過我的來歷,早已知曉我的身份,卻從未提起過,不知是何目的,只能靜靜聽她說下去。
“皇族皆被叛軍殺死,他們勢要斬草除根,唯獨我不在宮內,逃過一劫。我是父王嫡女,他在破宮以前便找人将世代相傳的秘寶七星連珠帶出宮交于我,現在皇室僅剩下我一人,莫洛,我求你一件事。”
我不知她要說什麽,想到自己也曾經歷滅族之痛,便對她有些感同身受,說道:“你說吧。”
公主眼中含淚看向我:“我不能讓皇族就這麽後繼無人,只請你讓我留下一個孩子,延續皇家血脈。”
我聽了,正要拒絕,她似明白我在想什麽,說道:“我知此事委屈了你,但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我需要一個人能保護這個孩子,你也需要一個孩子來解毒續命。你想要報仇,我便把七星連珠一并交給你,有這寶藏定能助你複仇。我不奢望能将我們皇室的江山奪回,只求你将這個孩子養大。”
我沒想到她會提出這種條件,沉默好久,想起自己背負的國恨家仇,又想到她對我的救命之恩,終是點了點頭。
一年後,她生下一個男嬰,取名為莫笙,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之意。而自她有身孕之時起,慕容便每月取了公主血做引制藥,我的毒終于被壓制住沒有發作。
這期間,小羅绮的傷漸漸痊愈。那日,她跪下來哭着求我,要跟我習武報殺父之仇。我本不想讓一個單純的孩子踏上刀光血影之路,可抗不住她的眼淚,嘆了口氣應了她。
公主在生下阿笙一個月後,因為懷着阿笙時毒素進入心脈,毒發過世,此時我才知道她瞞着我,早就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她臨死前,拉着我的手,唇邊挂着一絲滿足的笑意:“莫洛,你可知道,第一次見你……我便喜歡上你……可是……你總是那麽遠……那麽不可接近,我只有遠遠地看着你,對不起……我束縛了你……可是,我從未後悔……”她聲音漸低,終于永遠閉上了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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