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神君
疤痕已經淡了,但痕跡仍還不淺,究竟有多久沒有看過自己的臉了,真的忘記了,他不曾介意過自己有多醜,他只是恨,恨這疤背後的無情和冷漠。
慕景言說:“鳳翎血雖能修複身體上的傷痕,但不足以修複你的原身。”
雖被看穿了心思,但宋葉曦未惱,只是摩挲着臉上的疤,笑了一聲:“我知道。”
慕景言繼續問:“所以你還打算去盜另外兩樣寶物?”
他沒有否認,反而眼神堅定回答:“是。”
“那些都不屬于你,甚至你體內的鳳翎血也不該屬于你。”
“可我需要它們。”
需要它們,只有拿到它們,才能活下去,這麽久他都撐過來了,他不想死。
“想活下去不一定非要如此,另尋他法,也未嘗不可。”
“何法?”
“除魔氣,去魔根,重塑原身。”
宋葉曦回頭,卻看那人雙眸似水,卻帶着談談的冰冷,仿佛能看透一切,可惜他們同道不同路,要不然就不會像現在這般遠隔萬水千山。
罷了,宋葉曦也不想與他再争論什麽,這些于他都不重要。
“如今鳳翎血已在我身上,算我欠你個人情罷,如何還這人情你說了算。”
“我不需要你做什麽,但你若執迷不悟,下次,我不會放過你了。”
慕景言背過身去,高大的身影與飄搖的花和落葉交相呼應,白衣飄然,強者的威嚴與舉止間所帶着淡泊渾然一體,宋葉曦認為這種态度是自己一生都仰望不到的。
宋葉曦撿起那張面具,并沒有直接戴上,只是攥在手裏,見那人心意已決,一轉眼就離開了瑤臺,不知蹤向。
慕景言望着那人離開的方向看了許久,還真是屬葉子的,總是這麽沒有定向,也難怪總讓人抓不住他。
他們不是同路人,注定是要相悖了。
妖帝聘禮被劫,一時轟動三界,負責護送的一行人與江北城的寧氏一族都難辭其咎,只可惜至今連劫匪的半點線索都沒有。
三界的人都伸着脖子看熱鬧,但妖帝那處也未曾聽到有什麽動靜,倒聽說妖帝一直在閉關修煉至今未出關。
出了這麽些大事,神君司玄當然要去妖界一趟,此時妖帝慕景言此時閉關之中,護法承平正在為其護法,見來人是神君,這才松了些警惕。
“不知神君到此有何貴幹?”
只見神君昂首挺胸,十分理所當然道:“路過,順便看一眼。”
路過?順便?承平哪裏會信這麽個鬼話,神界與妖界相距甚遠,可一點兒都不順路,這神君找個借口可否也過過心。
承平恭敬回道:“那就請神君再順道回去吧,帝君近日閉關不見任何人。”
此時殿內傳來一陣咳聲,承平心裏一急趕緊在殿門前問道:“帝君,您沒事吧?”
“請神君進來。”殿內人又像是完全沒事,聲音沉靜安穩,仍帶着說不出的威嚴,仿佛剛才那咳聲與他無關。
承平應了一聲,開了殿門,請神君進去。
神君司玄進了大殿就看到殿內正坐的慕景言,他不動,如一尊雕像,高高在上,不受半分侵染,他動,無喜無悲,舉止都帶着威嚴,這人妖神三界之中唯一能讓司玄佩服的人也就只有他了,若是沒出聘禮被劫那檔子的話。
慕景言雖是重傷,但仍有力氣跟司玄鬥嘴,他一旁放着一水晶盒,裏面裝着鮮紅的花兒,這就是若水花。
看着盒中的東西,司玄便懂得他的心思了,如今聘禮被劫,這已是笑話,這便是補救之法了罷。
若水花雖不比鳳翎血珍貴,卻也是珍稀至寶,深入九幽臺得若水花是極難的,就算是妖帝,都難保能不能活下來,可見其珍稀程度,拿來做聘禮不失禮數。
“真不懂你,你這妖宮寶物衆多,随便拿些出來不就得了。”
慕景言開口道:“本尊不想阿諾被三界看了笑話。”
司玄說:“本尊可還記得你随身帶的那把上古寶劍是一對兒吧,你與他一人一把,用來做聘禮不也是不錯的麽。”
“阿諾沒有修為,不懂得使劍,單單拿出來一把給了宋族又壞了那雙劍的契合。”
司玄正欲伸手碰那盒子,就被慕景言一巴掌給拍開了。
“妖帝好生小氣。”司玄白了那人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慕景言手指輕摩挲着那水晶盒,淺笑不語,并沒有反駁。
“妖帝這次如此舍命為藍顏真是讓司玄長了見識了。”
慕景言怎聽不出這人惡劣的調笑,只是這次為的是那個叛逆猖狂的少年,并非藍顏。
向來都是他慕景言叫這人無話可說,如今竟無法還嘴,罷了,罷了,被調笑又如何了。
見慕景言果真沒有還嘴,神君司玄果然覺得渾身舒爽,和這人交情的上萬年了,哪次從妖界回去不都是惹了一肚子氣,現在看堂堂妖界帝君竟如此憋屈,實在過瘾。
神君司玄掩袖偷笑,見慕景言面不改色的瞪着自己,幹脆光明正大笑了起來,他沒成想萬年的鐵樹開了花竟是如此燦爛,想到這裏司玄沒有猛拍大腿大聲叫好就已經算給面子了。
正坐在殿中那人慢慢閉上眼,臉色因重傷而蒼白着,輕啓唇道:“若是來看本尊笑話,就請神君出門好走。”
咳咳,神君司玄幹咳了兩聲,掩了笑意,坐到了慕景言面前,不見外地為自己倒了杯茶。
司玄身為神君,修為高深,他受九幽臺的影響并不算大,進出不算太難,比起常為他遮掩逃避神界事務的罪行而言,這點小忙算不上什麽。
正在閉目養神的慕景言突然開口說道:“本尊許久未見洛黎仙君了,也不知仙君如何了。”
“妖帝原來如此忘恩負義,真叫本尊寒心。”
一聽到慕傾寒提到洛黎仙君,司玄頓時覺得身後一涼,仿佛感覺到那人就站在自己身後,連臉色都變了個顏色,他這次逃出來許久了,若是被那人抓住,定又是一番折磨。
這神君司玄乃神界之主,自然要處理神界事務,但奈何他本就是個随心所欲的玩主兒,時常偷溜出去做個甩手掌櫃,還将一堆事都扔給輔佐于他的洛黎仙君,這要是被抓回去,每日處理那些枯燥無味的瑣事,還要被洛黎訓上許久,好不痛苦。
在畏懼的同時,司玄又對眼前這男人恨得牙癢癢,這人對他的軟肋還真是摸了個清楚,明知他随性慣了,就怕那些個煩心事,竟還想把他弄回去。
見司玄收了那狐貍的狡猾心思,慕傾寒故作不知其意,說道:“本尊只是随口一提罷了,神界事務繁忙,還望神君多多保重才是。”
“神界的事就不勞妖帝費心了。”
番外篇1
宋葉曦接連打昏了守牢的幾個守衛,幾個守衛因他是族長,所以不曾設防備,幾次都被他得手。
一直來到水牢最深處,這裏是關押重犯之處,關押之人正是宋諾。
裏邊有個人恰從裏邊出來,一路出來嘴裏都罵罵咧咧的,只聽那人呸了一聲,說:“你算什麽東西,不過是個凡人生的孽子,宋族對你有養育之恩,你這個知恩不報的東西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耍脾氣。”
宋葉曦躲在門旁,見那人出來,便一個手刀打昏了那人,然後小心将那人放到門旁,自己便進去了。
水牢裏宋諾并不好過,但看到宋葉曦的一瞬間,宋諾原本灰暗的眸子一下亮了。
他欲上前,卻被鐵鏈緊束:“你怎麽來了?”
“怎麽,我來不得嗎?還是覺得應該來的人不該是我?”
聽到宋葉曦的話,宋諾原本亮起的眸子又暗淡下來。
“你想離開宋族,我成全你,但我只給你三日,三日後,不許多也不準少,必須在第三日回來。”說話間,宋葉曦打開了關押宋諾的鐵鏈,宋諾得以解放,想要靠近宋葉曦,卻被宋葉曦眼中泛起的冷光所逼退。
宋葉曦沖他一揮手,然後繼續說道:“我保你出去并不容易,若是三日後你未回來,那就等着毒發身亡吧。”
“你知道我不會不守諾的,即使沒有那毒,我也不會因此而害了你。”
宋葉曦冷哼了一聲又接着說:“你可當這三日是給你最後的期限,好好珍惜吧,別急着回宋族,因為說不定以後的日子你可能都會一直待在這個破水牢裏。”
宋諾不再多說什麽,看着面前少年眼中的嘲諷,他攥了攥手,最後還是沒能說出來一句話。
“趕緊走吧,多看你一眼我便多心煩一分,遇到族裏的人就不要再多說什麽了,你這種人讓別人避之不及,只會招人煩。”宋葉曦語氣裏盡是不耐煩,不喜之意表露無遺,沒有半分作假。
宋諾低語了一句我知道了便轉身離開了,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宋葉曦如臨大赦,整個人都似乎輕松多了。
宋葉曦化作了宋諾模樣,默默走進水牢之內,将自己反鎖進去,又用盡最後的法力将玄鐵鏈綁住自己。
玄鐵鏈加身的一剎那,宋葉曦便體力不支而跪倒于水中,徹骨之寒頓時湧上全身。
還好當初給宋諾穿了那件天蠶衣,否則他在水牢絕撐不過一天。
宋諾算是半個凡人,雖可長生但沒有法力,無法抵禦嚴寒酷暑,容易受涼生病,宋葉曦便找來天蠶絲給宋諾做了身可抵禦嚴寒的衣服,好在宋諾見那衣服是他送的,便一直當寶貝穿着,所以宋諾即使身在宋家水牢也并未受什麽苦。
如今宋葉曦既耗光了法力成了一介廢人又沒有天蠶衣護着,完全只能靠自己強撐着,水牢中徹骨的冰水讓他覺得冷得麻木,傷上加傷,他體力不支跪倒水中,冰水進了肺,他猛咳了幾聲,水上便漂了血絲。
宋葉曦苦笑了一聲,他也不知自己這是何苦這樣做,他只是不想看到他痛苦,只是想要苦了一生的宋諾能夠為了自己好好活着。
宋葉曦才支起的身子又一次落進了水裏,嗆了幾口水。
外面有動靜,司玄便一閃身不見了,水牢的水又漫上宋葉曦的身上。
從外邊沖進來的是幾個看守牢房的人,他們還以為宋諾逃走了,正打算通知風長老,卻看到宋諾還被好好鎖在水牢裏。
“哎你說奇了怪了,這是怎麽回事?”
“誰知道,反正只要他別逃了,要是有人殺了他也怨不得我們,他是生是死跟哥兒幾個有什麽關系。”
他旁邊一人應和道:“也對,這種禍害留着也無用。”
宋葉曦擡頭對上那人說話人的眼,只是他現在是宋諾的容貌,這一瞪,威嚴不足反而添了幾分冷豔,竟讓那幾個人看得直勾勾的。
宋葉曦比宋諾聰明得多,他不是宋諾,卻知道宋諾那般出身再加上那副好容貌意味着什麽。
自小便登上族長之位的宋葉曦又很少出門,所以從不敢有人用這種眼神這樣看過他。
他心裏此時又泛起了一陣酸楚而皺眉,宋諾再傻也懂吧,被這樣看着的時候,沒有反抗能力的宋諾又是怎樣應對的,宋葉曦不願再去想。
“你說這宋諾雖是個凡人生的,倒是有幾分姿色,怪不得連帝君大人都能着了道。”
“這張臉不錯。”
宋葉曦聽到這句話時臉色都變了,先是一白,然後氣到通紅。
他伸手碰他的臉,宋葉曦一扭頭躲過去,然後惡狠狠地看着他。
那人正要向宋葉曦走過來,旁邊另一個守衛拉住了他,說:“走走走,好歹咱得給族長些面子,要不是給族長些面子,早就把他處死了,不過要是能把他弄過來給咱解解悶還差不多,否則看守他的牢連老子都嫌的慌。”
這幾個人說話越來越難聽,想必近幾日宋諾在這裏并不好過,宋葉曦暗暗咬着唇,直到唇齒間充滿腥味,那幾人已經出去了,否則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還聽得下去。
牢房的門再次被關上,徹骨的冷由下至上蔓延上來,水牢的水乃是萬年寒冰所化,寒冷之極,刺骨無比。
宋葉曦只想着,他只要再呆上三日便好,他在心裏這麽安慰着自己。
其實他給了宋諾三日的期限,宋葉曦與族中的風長老長輩商議後,給宋諾最後考慮的期限其實是在兩天之後。
後來偶爾有人會過來看看他是不是死了,很多時候就只有徹骨的冰寒和黑暗陪着他,無法休息,只有痛苦,時間特別漫長。
牢門再開時,風長老和幾個族中長輩來了,兩天兩夜已經過去了。
宋葉曦仍是宋諾的那張臉,蒼白的臉色卻真是他本身的,這一點裝不出的,與宋諾本人相比更相像了幾分。
風長老看着被困在水牢中奄奄一息的人,正色問道:“宋諾你可悔悟?”
牢中的人蒼白的臉上強撐起一笑,說:“我未曾做錯,又何來的悔?又哪來的悟?”
宋族一年紀不小的長輩站了出來,卻對他不願正眼相看,用着冷冰冰的語氣說道:“你可知若是逐出宋族必要受族刑。”
“當初留你在宋族不過是念在你死去的父親以及你身上一半宋氏的血脈,族長為你求情,宋族待你已是不錯,你卻讓宋族在妖界蒙羞,實屬不該。”
宋葉曦看到那天那個宋族負責刑罰的長老又站了出來,此人說話條理清晰,句句都扣得很準,宋葉曦對他并不反感。
可衆人見如此相勸,牢中的人始終無動于衷,便已不打算繼續勸下去了。
番外篇2
風長老臉色比以往更加嚴肅刻板,宋葉曦在心裏想着,想必風長老也未曾想過要傷宋諾吧,只是他要維持族中秩序,是不可能徇私的。
“宋諾你若再執迷不悟,按照族規逐出宋族後,我族再無你立足之地,此後你就便成登上枝頭,我族也決不高攀于你。”
旁邊一族人小聲提醒着旁邊的風長老,“至今未找到族長,要行刑嗎?”
牢中的人聽到了,無動于衷了半天,他終于肯說話了。
“族長勸過我了,我執意如此,想必他是不願再見我了吧。”牢中的人仿佛一時間沒了呼吸,安靜下來,許久忽擡起頭問道:“赤練可有解藥?”
“并沒有。”
赤練乃是用至陰的赤練冰蛇淬了毒藥,這毒是毒不死人的,除非活活疼死,這就是赤練的可怕之處,此毒會讓人活活疼死,而且确實有這種先例。
“我甘心喝下赤練,還望到時各位在親眼看到宋某喝下後離開,宋某不願任何人看到毒發時的狼狽,也請風長老成全宋某離族之請。”
水牢中的人驀地跪了下來,牢中的水漫上了他的頸,他的發因沾濕了水而狼狽不已,看似柔弱的人,他的最後一句請求卻充滿倔強,要求并不算過分,風長老終是答應了,其他人也都沒什麽意見。
飲下赤練後片刻,藥效便上來了,腹中的疼痛是讓他本能地抽搐起來,他卻強壓下所有的疼痛,蹙眉說道。:“請各位離開。”
風長老突然一頓,不自覺往前踏了一步才發現自己走神了,爾後才與其他人一同離開了。
牢門關上的那一刻,他的臉因控制不住而變回本尊。
宋葉曦此時說不出一個字,他很疼,五髒六腑擰成了一團似的疼,緊咬着唇,嘴唇被咬得發白,到了沒有知覺的地步,可他就是連悶哼一聲都沒有。
那個人才是他苦苦撐着的信念,是一直以來他所做一切的原因。
宋葉曦在掙紮,他在故意扯動玄鐵鏈,玄鐵鏈越勒越緊,他是在用外部的疼痛來抵抗身體內的痛苦,或許只有這樣他才知道自己還活着。
如上所說,赤練是沒有解藥的,它本身并不致命,致命的是飲下後的疼痛,所以就算是神君司玄也對此束手無策,只能眼看着這一切的發生。
牢房裏又只剩他一個人,宋葉曦無力地耷拉下來卻被玄鐵鏈吊在半空,他不是不疼了,而是沒了疼的力氣。
………………
宋諾再見到宋葉曦是在宋族城外的斷崖上。
宋葉曦一襲白衣,站在離宋族不遠的斷崖上,衣袂随風而動,已成了翩翩少年,頗為老成,似乎正是在等他。
今日的宋葉曦格外惹眼,皮膚白皙更襯得雙唇的紅潤。
他本就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正是雌雄不分的年紀,只是氣質清冷讓人不敢亵渎,尤其是他身上還不自覺流露出凜冽的殺氣。
宋諾正想過去,宋葉曦低眼掃了一眼,表情依舊淡淡,他在對上宋葉曦的雙眼時,卻生了退怯,躲閃着他的目光。
宋氏族人宋諾,心生異心,背離宋族,今以宋氏族長的名義将你驅除出族。
………………
這大概是他唯一一次惹怒了長老。
宋葉曦硬着頭皮過去了,風長老臉色不好看,這麽多年從沒見過風長老的臉色能這麽差,眉毛皺成一團,白發随風飄起,宋葉曦只覺得飄出了那股陰晦的怒氣。
宋葉曦幹脆裝傻,問:“風長老,您在這兒等誰?”
風長老沒說話,一雙眼瞪得圓圓的,看得宋葉曦心裏着實發麻,要把他身上盯出窟窿了。
宋葉曦自知有些事瞞得了別人,卻騙不過風長老,心下已經有了定數:“風長老你有事嗎?無事的話,我先回東軒閣了。”
“曦兒果然長大了,學會蒙騙老夫了,真當老夫是瞎子不成!”
風長老此話一出,宋葉曦當即心裏咯噔一下,自己冒充宋諾替其受刑的事怕是已經被風長老察覺了。
宋葉曦鎮定了一下,佯裝糊塗。
“風長老您此話怎講,我如何蒙騙風長老了?”
風長老手持權杖,攥着權杖的手在抖,他氣,氣的是自己親手培養的曦兒竟然事到如今還不肯說真話,氣的是曦兒竟然為了宋諾當真糟踐自己一身修為。
風長老氣急,舉起手裏的權杖就要打,宋葉曦卻不躲不閃,只閉上眼,打算挨着。
但那權杖最後也沒落到他身上,風長老的權杖停在他的額前,最後憤憤将權杖收了回去。
“為何?身為族長怎可替罪人受刑!怎可!”風長老的權杖用力戳着地面,發出啷啷的聲響,恨鐵不成鋼的質問着宋葉曦。
“他縱然犯了滔天大罪,我也不會讓他出事,這一點永遠不會變,這次就算是他捅破了天,我也會替他撐着。”
說着,宋葉曦就直直跪了下去,腰板卻絲毫不彎,這是他的堅持,替宋諾受刑是他的不該,可他絕不會承認自己做錯的。
啪的一聲,一耳光打得宋葉曦頭昏眼花,右臉通紅,可他仍倔着,氣得風長老嘆息連連。
“狂妄!你又有什麽能力救他!”
那一巴掌何止打在他身上,那也是打在了風長老的心坎裏,除了接任族長前曦兒拜師離開的那幾十年,曦兒自出生起便由他帶,他看着他長大,怎麽會不心疼。
風長老更心疼宋葉曦受赤練之毒,那可是上古奇毒,宋葉曦此番定是廢了一身的修為。
“我已失去一身的修為,已經是個廢人,不配再做宋族族長,今求長老廢除宋葉曦族長之名,只求長老對宋諾一事高擡貴手。”
說罷,宋葉曦深深叩下去,遲遲不肯起身。
他的一句話卻讓風長老沉默了很久。
宋葉曦是他親自扶持培養,宋葉曦從不會讓他失望,天資聰慧,修煉奇速,年紀不大但做事果斷利落,是作為族長的不二人選。
“我已通知十二庭鑒,此事将交由十二庭鑒處理。”
番外篇3
他神志朦胧間才看清了面前來的這人,青衣男子的容貌,有些削瘦,但眉目如畫,五官精致,額前幾縷墨色的長發随風逸動,淡紫色的眼眸裏藏着清冽和魅惑,這堂堂神君怎就生得如此妖孽。
可惜,在宋葉曦眼裏,若是比容貌,任誰也比不過宋諾的俊秀傾城,若是比氣場,任誰也比不過慕景言的強大冷冽,不管別人怎麽說,他宋葉曦本就是個胳膊肘往裏拐的,縱然面前的這人是神君。
宋葉曦放下了方才提起的防備,以他現在的能力,與其說是防備,不如說是以為危險而産生的垂死掙紮。
他怔怔看着遠處,桃花灼灼,傷得又是哪個的心,盛世美景,卻獨缺了曾經和他同看美景的那個人。
宋葉曦側卧在桃樹下那方雪白的石上,一襲白衣上落了些許粉嫩的花瓣,沾染了一身桃花香,這當事人也不在意,仍是一派慵散,若非他蒼白的面色,半點看不出這人受了傷。
司玄不禁一笑,自己這是又見了一番孽緣罷,自己做了多久的神君,他忘了自己見了多少癡怨,他也忘了,本是做個旁觀人,不願被糾纏到其中,但見眼前這人受傷卻還是多管了這些閑事。
最近妖界動蕩不安,流言四起,這次的焦點便是妖界之主妖帝慕景言。
妖界帝君闖九幽臺取了若水花只為博得藍顏一笑,這事不算轟動嗎?
妖界衆人都言那宋諾不知好歹,自恃得妖帝青睐就提出此等無禮要求,一個妖與凡人的孽子又怎麽值得妖帝如此擡愛,可偏偏妖帝卻言聽計從,總之這一事可謂轟動一時。
而這次焦點的另一人,被稱為妖與凡人的孽子宋諾。
當年妖界宋族族長宋高嚴私通凡人,宋高嚴與凡人妻室被宋氏抓回,期間那凡人生了個孩兒便難産死去,只留下了那個私生的孩兒。
私通凡人本是不恥之事,宋氏一族本想自家草草處理就此掩蓋此事,以免丢了宋族在妖界的顏面,不知道這宋族得罪了哪個人,宋高嚴終究還是被揭發,轟動一時,最後也得按律行刑。
只是還未行刑,宋高嚴就因喪妻之痛郁郁而終,而宋高嚴那凡人妻室所生孩兒宋諾被念及年紀尚幼被留了下來。
宋諾只能算半妖,命如妖,生就如凡人母親一般的好容貌,也不知怎的,得了妖界帝君的垂愛,出了妖帝舍命為藍顏這等事端。
每每提到父親宋諾,宋葉曦便會不自覺地皺眉,他從未嫌過父親半分,更別說恨了,宋葉曦只是覺得命這個東西很難掌控,越是想逃離,最後往往是天意弄人。
這緣分來了卻總是帶着罪孽,可這段孽緣,他卻不知道自己再也忘不了。
宋葉曦起身作揖道:“神君相救,宋某不勝感激,神君乃仙界之主,自然不缺什麽,若以後有用得着宋某的地方,宋某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不必了,本尊随性慣了,也不過是想救才救了你,若是你真要報恩,那就以身相許吧。”
宋葉曦擡眼,眸子清冷,明明本該是個不知事的少年,卻偏偏有副沉穩老成的性子,像極了司玄認識了幾千年的那個人,若是再像了那人惡劣腹黑的性子,司玄恐怕還要不自覺退讓十分。
“不過是說了句玩笑話,你還真是跟那人一般冷淡,還不如告訴本尊你為何救他。”
側卧于石臺的少年眼神忽地有些黯然,開口道:“師父。”
司玄怔了一下,他不過是救了這人一命,怎就成了他的師父,這仙界神君是出了名的放蕩不羁,常常抛卻一大堆仙界瑣事就失蹤,他是萬不可能收徒的。
這樣的人在聽到宋葉曦喊了句師父時,還以為宋葉曦要拜他為師,完全有種被逼婚想要逃跑小娘子的心理,說白了就是最怕負責了。
只見卧在那裏的人笑了一聲,對他說道:“那人曾教導過我,算是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救他也是情理中。”
被一個少年這樣笑話了,神君司玄着實覺得面子盡無,只是他覺得這少年有些意思,也就不與計較了。
但宋葉曦口中所說的師徒讓他好奇了,原來還有這麽一段往事,神君司玄在心裏細細想着,這麽些年的交情,沒成想那妖帝還曾收了這麽個徒兒,他竟不知。
跟那個人也得有幾千年的交情,雖說二人見面常常是相看兩厭,但一個是妖帝一個是神君,二人卻也因此有莫名的知己感,幾千年的交情竟也不曾聽那人提過。
“不過我資質平平,怕是會丢臉,其實他并未收我,那聲師父也是我高攀罷了。”宋葉曦說話時不自覺地縮了一下,至師父離開瑤臺已經三百年有餘,可至今都難忘師父離開前的那句話,時刻回蕩于耳畔,你不配。
到底不配什麽,宋葉曦以前不知,現在知道了,是在知道自己的師父其實是妖帝慕景言的那一刻起明白的,是從知道妖帝與父親的糾葛的那一刻起徹底明白的。
任是誰也容不下自己愛的人與另一個人生下的孩兒。
神君司玄嘴角勾起,他本覺得已經無聊了,可他突然覺得此事有意思多了,比凡間那些個話本還有意思,做個旁觀人也沒什麽不好,這番精彩。
司玄好心提醒道:“你以宋諾的身份拼命相救,他早晚會察覺不對勁的。
神君司玄所說的不對勁是指在九幽臺落入煉獄時所受千刀萬剮酷刑,當時宋葉曦搶在了慕傾寒前頭,代受了那般酷刑,若非神君司玄出手相救,宋葉曦恐怕受不住那酷刑。
九幽臺的千刀萬剮之刑是執念越深,則越痛,妖力會因此而被削弱,宋葉曦本就修為平平,經此一事,神君司玄也早就看出如今宋葉曦幾乎與廢人無異,更何況那個本就無妖力的宋諾。
宋葉曦忽然起身,坐在石上,一手不得不撐着,以免卧倒,作揖低首道:“還請神君代為隐瞞,此等恩情,宋某定不相忘。”
“你是給了本尊這順水人情,讓本尊應下當時是本尊救了宋諾,宋諾才因此相安無事,好讓慕傾寒認定那日舍命相救之人是宋諾。”
“正是。”
司玄看那顫巍巍坐在石臺上的人,還将自己救人一事與自己推了個幹淨。
神君司玄一挑眉,淡紫色的眸子中透着幾分玩味兒,扯着笑,哪裏有神君該有的架勢,此番與個無賴像極了。
“你又怎知本尊一定答應?”
宋葉曦蹙着眉,想那神君雖有些善心救了他,但人家卻也沒個理由同意圓了那謊,他也不想強人所難,無奈嘆了口氣。
“神君若是有意如此,宋某也并非強求,這謊是我扯的,自然也該由我來圓。”
“本尊未曾說過不幫你。”
宋葉曦一怔,爾後笑了,道:“多謝神君相助。”
神君司玄亦不知宋葉曦打的什麽主意,幫他,一方面是起了看戲的心思,另一方面也算是助慕景言和他那段孽緣吧。
神君司玄不是不明白,他是覺得宋葉曦不明白,重傷至此卻執意來瑤臺,恐怕是覺得自己大限将至時的最後掙紮,這遠超出該回報的教導之恩,只是當局者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