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梁總,給您看個好東西!◎
董西希原以為梁熠會帶她去深城總部, 沒想到最後卻來到深城市隔壁的一個臨湖度假村——老董事長梁天霖退休安享晚年的地方。
衛湖村度假區是盛頤跟耀泰的合作項目,算是自家地盤,梁老爺子在這裏有一套別墅, 沒事種種菜, 跟鄰居下下棋,生活好不自在。
下飛機後又經歷了半個小時的車程,兩人終于抵達衛湖村。
這裏山明水秀,确實是養老的好地方,旅游産業也做得不錯。
車行過一段滿是農家樂的旅游區,再穿過露營基地,便到了別墅區。
董西希遠遠看見一棟青瓦白牆、屋檐下挂着老玉米和大蒜的三層別墅, 說是別墅,但看起來像極了八十年代的農村樓房。
其他別墅都是精致華麗的豪宅, 就它獨樹一幟,老爺子的個性可見一斑。
車子停在院子旁邊專門修建的車庫裏。一位五十多歲、身材略有點發福、穿着圍裙的阿姨打開院門,滿臉的笑:“小熠回來了。”
然後伸手過來接董西希手裏的禮品盒。
禮盒包裝得挺好, 但裏面其實是幾本舊書, 這是董西希特意準備的見面禮。
“謝謝阿姨。”
阿姨臉上的笑容驀地僵住,疑惑地看着她。
旁邊的男人輕咳一聲, 董西希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也是個中年女人, 趕忙喊姐。
梁熠介紹說這是他的遠房表姑,平時在這邊照顧老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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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西希一邊跟着往院裏走, 一邊四下打量。
從屋檐下到院門口的一段路做了硬化, 左邊修了間放雜物的瓦房, 右邊是一塊很大的菜地。菜地裏各種菜都種了些, 規劃得很雜亂, 跟魏總的菜地沒得比。
“我爸自己種的, 比不得魏總那邊的專業人員。” 身邊的男人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麽。
表姑說老爺子天剛蒙蒙亮就起來給菜澆水,忙活一早上,熱得一身汗,這會兒正在洗澡。
外面有點熱,梁熠帶董西希去堂屋休息。
屋裏家具擺設以木質為主,看起來很陳舊,地板都是混凝土,而且沒有空調,只有老式吊扇。
董西希只看了兩眼,便知這老爺子是在用實際行動憶往昔呢。
木沙發上鋪着竹篾做的涼席,坐起來有點硬,董西希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緊張嗎?”男人用老式茶壺給她倒茶。
“沒有。”就是屁股不舒服。
“謝謝梁總。”她端起茶喝了一口,有點燙,入口很苦,過喉很澀,是那種剩到最後的老葉子做的粗茶。
“想好怎麽說服他們了嗎?”
“順其自然。”董西希說話含糊不清,剛才嘴裏喝進一朵茉莉花,正到處找紙。
梁熠從右邊的高桌子上拿起卷紙,扯了一截遞給她。
董西希順手接過,捂着嘴将茉莉花吐在紙上,扔進垃圾桶裏。媽耶,這老爺子可真行,連紙都用擦屁股的那種,這是1:1體驗上世紀農村生活吧?
表姑洗了葡萄端進來,正看到兩人一遞一接這一幕,登時愣在那裏。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家裏大少爺還能做這種事,而且是對一個長得奇奇怪怪的下屬。
她正愣神間,一個蒼勁有力的老頭音從外面傳來:“哎呀小梅你站這裏做什麽,擋着我看我家小子。”
表姑讓開了些,一個上身松垮老背心、下·身齊膝花褲衩的禿頭大爺從外面走進來,鎖骨下方那片皮膚被曬得通紅,俨然一個常年勞作的農村老漢。
“爸!”梁熠一見來人,立馬站起身擋在董西希面前,聲音略顯責備,“您換身衣服去。”
“這大夏天的我不這麽穿怎麽穿?一回來就兇你老子,骨頭硬了是不是?”
梁熠皺眉道:“家裏有女客,您也注意點。”
梁天霖走過來往沙發上一坐,語氣挺橫:“又不是小姑娘,有什麽要緊?”
梁熠待要再說,董西希從他身後探出個頭來:“老爺子,我是不介意,但還沒到6月您就用上了這身絕頂裝備,七八月還咋過啊?”
梁天霖看這女客一臉大濃妝,挺滑稽,笑說:“嘿,你這大女娃子,說話忒不見外。好好好,我換一身去。”
說完果真起身出去。
梁熠回頭看董西希,這鬼靈精,還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董西希沖他嘿嘿一笑,沒說話。因為家庭原因,她從小見過的老頭大伯多了去了,誰什麽性格,基本只要對方說兩句話她就能有個大概的判斷。
而且她也從敖長風那裏稍微打聽了一下這位商界傳奇人物。
聽說梁老爺子讀書不多,幼時家裏也不寬裕,全靠一股蠻勁倒騰電器發家,有了錢又結交了一些上過學的兄弟,然後才開始瞅準醫藥産業。
外人都以為盛頤創始人梁天霖是個有醫藥背景的高學歷人士,但圈子裏卻流傳着不少當年他一個初中畢業小老板帶領一幫窮學生打天下的事跡。
跟這種豪放型老頭相處,自然不能像跟魏總相處那樣。
再次回到堂屋的時候,老爺子換了身文雅一點的米色絲質唐裝,跟董西希一照面,好麽,兩人的打扮還挺像。
出發前董西希得知要去度假村,就想着多半要陪老爺子下菜地,于是難得地沒有穿闊腿褲,換了一條褲腳不那麽大的米色休閑褲,上半身絲質襯衫寬寬大大,衣擺紮在褲子裏,看起來幹淨利落,頗有90年代進步女青年的風貌。
老爺子一看董西希這一身,立馬樂了:“嘿,你小子會挑,這女娃子好得很。”
這話有點粗,還容易引起歧義,梁熠肉眼可見地暴躁:“爸,您能不能別這麽說話。”
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睛:“你老子裝了四十年的文明人,現在好不容易退休,說話還沒點兒自由了?”
明明已經提前打過招呼,結果老爺子還這樣,梁熠感覺自己的臉都丢盡了,他沉着臉,一把拉起董西希,往門外走。
“等您什麽時候好好說話了我再來。”
“你個臭小子要氣死我是不是,回來!”
董西希一時有點懵,她以前怎麽沒聽說過老板跟他爹處成這個鬼樣子?但來都來了,就這麽回去也太不劃算了。
“沒關系沒關系,我能習慣,您坐下跟老爺子好好說,別沖動。”她擰着身子往回掙,想把他拖回來,奈何自己勁兒小,不得不一只手把着大木門。
表姑也來勸:“哎小熠你說你發什麽脾氣,大哥這兩年不是都這樣麽,你以前也沒說不行啊。”
前有表姑攔着,後有董西希拖着,梁熠又不能對兩個女人動手,自然走不成,站在原地一個勁深呼吸,平息心裏的怒氣。
老爺子也站在屋裏喘粗氣,隔了一小會兒,氣道:“你發什麽火,啊你要是帶個小姑娘回來,我穿西裝打領帶、講文言文給你撐場子!但你這個助理這麽大年紀什麽沒看過?我瞎講究個什麽勁?”
聞言董西希回頭弱弱道:“老……老爺子,其實我還……沒結婚……”沒看過的多着呢……
“是……是嗎?”老爺子愣住,半晌,理了理上衣,“回來回來,我注意點就是。”
劍拔弩張的形勢陡然好轉,董西希悄悄搖了搖手。
梁熠這才發現自己竟一直牽着她的手,趕忙松開。
“抱歉。”
董西希沖他安撫一笑,眼神示意他回去。
三人坐定。老爺子親自給董西希斟茶,說話也輕聲細語的:“大閨女,讓你見笑了。”
“沒關系,我不介意。”董西希捧着茶喝了一口。
“粗茶還喝得慣不?”
“喝得慣啊,我爸也喜歡喝這種茶,以前家裏窮的時候,這種茶都是好東西呢。”
董西希父親八十三,大哥六十歲,其他哥哥姐姐也都五十好幾,跟中老年打交道那是常态,幾句話的功夫就将梁老爺子哄得見眉不見眼。
老爺子提着籃子非要帶她去地裏摘菜:“閨女,自己喜歡吃啥随便摘,我親自種的,都不打農藥。”
“好嘞!”
董西希歡歡喜喜進了菜地,回頭向站在院子裏的梁熠招手:“老大,您也來呀!”
梁熠揮手表示不去,站在那看了一會兒,見兩人摘菜還挺和諧,便走到左邊的石磨旁,躺上他爹的涼椅,取出一根煙。
董西希帶着小板凳和大菜籃子過來的時候,蚊香盤裏已經積了三四個煙頭。
“我爸呢?”他将手裏的煙在蚊香盤裏摁滅,用石磨上的蒲扇扇了扇。
董西希皺着眉走過來,安置好自己的小板凳,捏着鼻子說:“他早上五點就起了,現在眼皮打架呢,我讓他眯一會兒。”
“讓?”他斜眼睨她。
董西希坐下,将菜籃子放石磨上,得意道:“順毛捋,完了随意使喚,聽話得很。”
梁熠:“……”活了這麽些年,除了他親媽以外,他還是第一次見有人敢使喚他爸。
見他一臉不可思議,董西希“啧”一聲:“知道為什麽賣保健品的喊一聲爸媽,叔叔阿姨争着把錢往外送不?”
“怎麽捋的?”梁熠從她臉上收回視線,望向對面菜地翠綠的玉米杆。
“您看看老爺子種的什麽菜。”董西希把菜籃子裏的茄子、辣椒、豇豆一一給他看。
茄子歪着屁股跟個小陀螺差不多,辣椒還沒她的小手指粗,像打着卷的小豬尾巴,豇豆更是飽滿一小節幹癟一大節,跟迷你糖葫蘆串似的。
整個一盆歪瓜裂棗。
梁熠看了一眼,撇開頭:“他性子倔,不肯請人幫忙。”
“明顯就是肥沒給夠,我就教他用洗菜水漚肥,又在網上訂了一批羊糞肥過來。剛看您家菜葉子被蟲啃的不成樣子,我還教他用草木灰來着。”董西希一邊折豇豆一邊解釋。
梁熠聽着他從來沒聽過的“專業用語”,不知不覺又将視線挪回她身上:“專門查的?”
“這還用查?我爸說了,種菜是種族天賦,絕不能失傳,我可是我們老董家正經繼承人!”她放下菜似乎想拿手機,最後又放棄。
“一會兒空了給您看我家的菜園子,沒您家裏地兒大,但從質量上看,您家的菜都是小弟。”表情可驕傲,仿佛她自己是什麽種菜小能手。
梁熠失笑:“光順毛了,正事說了沒?”
“說了,老爺子說該賣賣,賣了給我換糖吃。”
“換……換糖?”梁熠氣結,這才認識幾分鐘,就比他這個親兒子還親了?
“老爺子沒意見,但董事長那裏還得好好說說才行。”一個卸任董事長,一個現任董事長,比較難攻克的自然是現任的這個。
豇豆折好了,董西希站起身:“我去做飯,董事長來了您叫我。”
董西希又做了豇豆焖飯,這些豇豆雖然質量差,但是做出飯來還是噴噴香的。
老爺子吃得滿嘴油,一臉滿足:“真是多少年沒吃過這麽正宗的豇豆焖飯了,閨女,你真給我做閨女吧,咱爺倆有緣。”
董西希又給他盛了一碗豇豆多的,笑他:“你我本無緣,全靠我會做飯。”
“不不不,我閨女還會種菜。”老爺子雙手接過碗捧着,他是真的喜愛并珍惜這一口,“你再看咱爺倆這身行頭,典型的親子裝。”
旁邊坐着的正兒八經的親兒子幽幽地看着他。
老爺子:“給你找個幹姐姐,生什麽氣?”
正說着,外面傳來表姑欣喜的聲音:“小熙回來了!”
梁熙四十出頭,長長的栗色卷發,一身剪裁精致的襯衣、長及腳踝的包臀魚尾裙,配上淡雅的妝容,優雅大方中帶着點低調的貴氣。
她手裏牽了個三四歲的小女孩,那小女孩一見梁熠,便蹦蹦跳跳地撲過來。
“舅舅!”
梁熠一把抱起,摸着頭問:“想舅舅沒?”
那邊梁熙抱了下老爺子,老爺子埋怨她不早點通知,這都吃上了。
梁熙說在車裏吃了點東西,就是怕他老人家等,才故意說要晚些回來。
松開老爺子,梁熙看向一旁的董西希,伸手:“Nancy?”
董西希回握:“是我,梁董好。”
進到屋裏,表姑給盛飯,梁熙不着痕跡地打量一番,她弟弟新挖來這助理精氣神不錯,言行也沉穩大氣,就是妝化得不太行,有待提高。
小姑娘聞着豇豆焖飯嘴饞,董西希給盛了一點。
“媽媽,這個好好吃。”
老爺子喜道:“不愧是我親孫女兒,爺爺也愛這一口,是這位阿姨做的。”
小姑娘歪着頭看了董西希一會兒,奶聲奶氣地喊了聲:“姑奶奶。”
一旁的梁熠差點沒一口米飯噴出來,擡眸看當事人,卻見對方淡定自若地跟小朋友講話:“已經有好多小朋友叫我姑奶奶了,小研叫我阿姨好不好?”
“你就是姑奶奶。”說着小姑娘還看了眼旁邊收拾東西的表姑,敢情是覺得董西希年紀跟表姑差不多大。
“那你問問舅舅同不同意。”董西希壞心眼地把壓力給到自家老板。
差點被占便宜的男人看了她一眼,而後板着臉對侄女說:“叫阿姨。”
小姑娘這才不情不願地喊了聲阿姨。
飯後,老爺子催着董西希給她畫圖紙,梁熠問什麽圖紙。
董西希:“我幫老爺子規劃一下,讓菜園子更好看一點。”
畫圖紙之前還要再實地勘察一遍,兩人帶着個小朋友一頭鑽進菜地。
兩姐弟從小住在城裏,完全脫離鄉野環境,對種地既不好奇也不感興趣,就站在院子裏看着,順便聊起了公事。
菜地裏,董西希手裏拿了個什麽東西給老爺子聞,弄得老爺子掩着鼻子直往後仰。
她轉身又将那東西遞給小研,小姑娘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兩人笑鬧着往這邊跑。
“媽媽,那個蟲蟲好臭!”小姑娘撲過來抱着梁熙的腿,小腦瓜上大滴大滴的汗,直往她媽媽裙子上擦。
梁熙念叨着才回來一會兒就變野了。
董西希拿着那個東西追過來,見梁熠雙手插兜站在那裏,明明是在農家院兒裏,那身姿也帥得跟個超級男模似的,不禁起了壞心思。
“梁總,給您看個好東西!”她隔着豇豆葉捏了只灰黑色的、像瓢蟲一樣的昆蟲在手裏,興沖沖地舉到他鼻子邊。
一股刺鼻的臭味鑽進鼻孔,梁熠被熏得直往後躲,皺眉道:“什麽東西,快拿開!”
見他那副囧樣,董西希簡直要笑死:“這是打屁蟲,又叫九香蟲,別看它臭,還是一種中藥呢。”
待要再去臭他,手腕突然被寬大的手掌握住。
男人半眯着眼,危險的目光直射向她:“再鬧?”
對方掌心的灼熱透過肌膚傳導過來,混着清冷香水味的男性氣息若即若離,董西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跟老板開這個玩笑有多麽不适宜,瞬時紅了耳朵尖。
小研見一貫嚴肅的舅舅被吓到,也笑得開心,舉起兩個小肉爪拍巴巴掌。
跟在後面走過來的老爺子一臉驚奇,他這個兒子從小就養得金貴,何曾被如此惡作劇過。當下也樂得看他糗态,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在一旁給董西希加油,讓她再臭臭他。
董西希剛剛也是一時興起,現在哪裏還敢,趕忙抽回手,将蟲子塞老爺子手裏:“您自己來,我可不敢。”說完跑到一旁問表姑要紙筆畫圖。
老爺子手腳不利索,沒吓着他兒子,把蟲扔在菜地裏,也跟了過去。
梁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待兩人走了,才不悅道:“你這個助理也太沒分寸了,對自己的頂頭上司沒有一點敬畏之心,也不知是被誰慣的,她以前跟敖總也這樣嗎?”
“唔。”梁熠有點心不在焉。纖軟嫩滑的美妙觸感殘留于掌心,在體內蕩起層層漣漪,讓他的心有點躁動。
剛才僭越的那只手不自覺地摩挲着,揣回兜裏。
“她是敖總的小師妹。”他補充道。
“既然是關系戶,一把年紀連個副總裁都沒混上,果然是有原因的。”梁熙有點不滿,“你也是,自家親戚面子都不給,怎麽反而縱着別人家的師妹?”
梁熠目光閃躲,心虛地望向菜地,含糊
其辭:“Nancy工作能力沒得說,是個好幫手。”
上位者的“平易近人”很多時候不過是種籠絡人心的手段,梁熙曉得自己這個弟弟骨子裏并不是一個好親近的人,當下也不多說,最後提醒了一句:“你自己注意好分寸。”
梁熠勉力扯了下嘴角:“明白。”
梁熙看他漫不經心的樣子,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不免又埋怨:“要是你對人家蘇茉能有對你助理這個态度,現在婚禮我都操辦上了。”
這種無聊的問題梁熠根本不想回答,敷衍地“嗯”了一聲。
梁熙看他又消極抵抗,不免心裏來氣,但忽然想起他似乎也不是塊木頭,便耐着性子問:“對了,你跟那個女孩子到底怎麽樣了?就上次跟我說過的那個。”
“沒怎麽樣,不合适。”
“放棄了?”
“嗯。”
梁熙聽他語氣毫無波瀾,琢磨着可能也沒有多喜歡,這對他們家來說是好事,雖然不指着他找個富家千金聯姻,但怎麽也得是品行端正的正常女孩子。
“也好,回頭姐姐再給你找更合适的。”梁熙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另有主意。
兩人聊了一會兒,梁熠來了個電話,梁熙便往屋裏走。
正好老爺子拿着一張被畫上圈圈塊塊的圖紙往外走,跟她說孩子在書房裏。
進到書房,看見董西希正坐在一張高板凳上給小研梳頭發。
小研乖乖靠在董西希腿上任她搗鼓,看見梁熙走進來,高興道:“媽媽,姨姨給我紮頭發,會涼快。”
梁熙:“那你乖乖的,不要亂動。”
“嗯。”
小研穿着蓬蓬的公主裙,早上看護她的阿姨給梳了半披散的公主頭,但這邊有點熱,披着頭發便覺得難受。
梁熙坐在旁邊看着,拿着蒲扇時不時給兩人扇一下,跟董西希随口聊了幾句,待時機成熟便開始套話。
“Nancy,你跟着梁熠也有些日子了,知不知道他身邊有沒有什麽……嗯……特殊一點的女孩子?”
董西希聽得一愣,問道:“特殊是指……”
梁熙斟酌着用詞,緩緩道:“可能……品性比較一般,但是對他來說特殊一點的,比如說經常引起他的注意?或者跟他有點暧昧之類的。”
這不就是說的小唐?不過人家小唐品性挺好的啊。董西希猶豫着,一時沒接話。
“你別誤會,沒別的意思。” 梁熙伸手撫摸了下女兒嬌嫩的小臉,語氣自然得像是話家常,“我是在操心他的終生大事,想問問他身邊有沒有合适的人。”
董西希聽明白了,估摸着董事長是想知道梁熠身邊有沒有心術不正的女人勾引他。梁家現在正在給梁熠安排門當戶對的相親,當然得防着他身邊有什麽“不檢點”的女人在其中搞破壞。
這麽一來她就更不能供出小唐了!
人家小唐已經主動辭職了,他們還想怎麽樣?
董西希頓時正義感爆棚,但表面還是做出一副絞盡腦汁回想的樣子:“應該……沒有吧?梁總最近一直忙工作,幾乎腳不沾地,哪有時間接近女孩子呢。”
“所以我問的是公司裏。”梁熙面帶微笑,凝視着董西希,眼神帶着隐隐的壓迫感。
董西希心上猛地一跳,難道董事長聽到了什麽風聲?可是知道那件事的除了兩個當事人也就她跟趙晶晶了,她可從來沒外傳過。
不過也保不齊有別的人看出來了,畢竟喜歡一個人是很難藏得住的,早在看見他倆吵架前,她就已經從小唐的言行跟臉色看出了一點苗頭。
人家小唐已經算很潔身自好了,何至于都要走了還被董事長揪出來羞辱,董西希頂住壓力,回道:“沒有的事,我們幾個助理眼睛多尖吶,時刻注意着。”
“這樣啊,那倒可惜了。”梁熙喃喃道。
這話也真心,她是真的可惜沒能找出那個女孩子。就算不适合結婚,交往一段時間還是可以的,讓對方好好啓發一下梁熠,給他開個竅,豈不正好?
在此時的董西希眼裏,董事長就是只老狐貍,雖然她不能明白對方到底在可惜什麽,但總歸不能是可惜小唐沒成她弟媳婦兒。
“董事長您确實該好好為梁總操心一下了,他這個年紀正是成家的好時候,找個漂亮溫柔的太太,生一對可愛懂事的兒女,這日子才叫幸福美滿。我們大家可都惦記着他的結婚紅包呢。”
董西希手上編頭發的動作不停,說起話來那神态像極了五十歲大媽操心年輕人婚事時的樣子,引得梁熙深有同感:“就是說啊,給他安排了那麽多次相親,一個沒成,也不知他要挑到什麽時候。”
就讓他一輩子光棍兒呗。董西希暗地裏腹诽,嘴上卻假意跟着操心:“董事長您好好說說他,長姐如母,這事兒他必須得聽您的。”
“他要是肯聽,我……”說到這裏梁熙驚覺自己是不是說得太多了,笑了笑,準備結束這個話題,“算了,也不能急于一時。Nancy你幫我注意着點,要是他身邊有什麽情況,及時跟我說一聲。”
“好,我會留意的。”
這時小研忽然說:“這個好看,我要這個!”
兩人說話間,董西希在小研頭上換了兩三個發型,現在這個發型叫做花苞頭,又簡單又好看,小孩子跟年輕小姐姐都可以做的發型。
董西希最後用小夾子固定了一下,将小研的身子轉過來對着梁熙:“董事長看看。”
“真漂亮。”梁熙捏捏女兒的小臉蛋,又對董西希道:“Nancy你會的東西挺多嘛。”
“還好吧,這都是以前我做模特的時……”董西希臉上的笑容凝住,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叫你嘴快!
“模特?”梁熠驚奇地看着她。
“哦,是這樣,我很久之前做過模特經紀人,不過沒做多久。當時常看發型師給模特弄頭發,耳濡目染嘛。”這不算撒謊,林梓穆那個服裝品牌部分系列的衣服不适合她,當時她确實幫他找過平面模特。
在梁熙眼裏董西希這麽大年紀了,以前做過別的職業很正常,便沒多問。
小研照了照鏡子,越看越喜歡,連帶着也喜歡上了給她弄頭發的董西希,蜷在她懷裏扭來扭去,說謝謝姨姨,那叫一個嘴甜。
董西希誇道:“小公主當然什麽發型都好看啦。”
小研開心極了,笑倒在她懷裏,嬌嫩的小臉趴在她手上,忽然說:“姨姨你的手好漂亮,好香啊。”說着嘟起小嘴在董西希手背上親了一口。
梁熠進來正好看到這一幕,想起不久前将這只手握在掌心的感覺,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
梁熙也沒想到自家女兒竟是個小色鬼,看到喜歡的就要上嘴親,趕忙将她拉到自己懷裏,教導說不能這樣。
站在門口的梁熠輕咳一聲,走進來,在書桌上翻找東西,嘴上淡淡道:“我拿完東西就走,你們繼續。”
這時小研忽然跑過去抱住舅舅的大腿:“舅舅帶我出去玩,拍照給哥哥看。”
小姑娘愛美,喜歡拍照,但梁熠的攝影技術趕不上小姑娘對美的追求速度,為難道:“舅舅不會,讓媽媽拍好不好?”
小姑娘開始撒嬌,抱着大腿不松手:“就要舅舅拍。”
梁熙剛要開口,便聽董西希說:“小研,不如讓舅舅帶你去菜地裏玩,阿姨把你們畫到畫上,好不好?”
拍照哪天都可以,還是畫畫好玩,小研開心得蹦起來拍掌。
梁熠是見識過董西希畫畫功底的,目光投向她,眼神戲谑,意味深長地囑咐道:“大白天的,要畫就好好畫。”
董西希:“……”所以他一直都知道那副美人戲水是她畫的吧……
董西希不好動老爺子的東西,便讓梁熙幫忙找了紙筆,坐在窗前望着菜地裏的一大一小準備作畫。
作為主人,梁熙留下來陪客,坐在董西希旁邊看她畫,閑聊間問董西希中文名叫什麽。
“董西希。”
“那跟我的名字很像,是同一個熙嗎?”
“跟您的名字不一樣,前面那個西取自‘日在西方而鳥栖’,後面那個希是希望的希。”
“董西希……日在西方而鳥栖……”梁熙緩緩複述一遍,笑了,“很有意義的的名字,令尊令堂想必是文化人。”
“也談不上文化人,不過我爸媽都是大學教授,我爸爸研究建築設計,我媽媽教古典器樂。”
她這麽一說,讓梁熙猛然想到一個人,問道:“弘礡建築設計院的董朝希你認識嗎?”
董西希點點頭:“那是我二姐。”
“這麽說你是董士弘董教授的女兒?”
“對啊,我是老幺。”董西希點點頭,玩笑道:“不過我爸爸的建築研究天賦都遺傳給我二姐了,我什麽都不會。”
梁熙看她筆下已經勾勒出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動作相當熟練,笑道:“繪畫天賦還是有遺傳到,家學淵源吶。”
董西希含蓄地笑了笑,接着畫畫。
梁熙自顧自說道:“你大哥我也認識,潛海機械的總工程師董希正對吧?十幾年前盛頤向他抛出過橄榄枝,不過被婉拒了。”
董西希抱歉地笑笑:“他是潛海機械的聯合創始人,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跳槽的。”
梁熙點點頭,這個情況她也知道,當年挖牆腳不成,她還試過投資,但最後沒談成,潛海機械接受了一只國資背景的發展基金注資。
董家這兩代人才輩出,在這樣的家庭環境熏陶下,董西希再不濟又能差到哪裏去?而且對方的言談舉止,也并非她一開始以為的那樣,梁熙心裏對董西希的印象有了改觀。
此時小研跟梁老爺子在一片碧綠的菜地裏摘紅薯葉,梁熠站在菜地邊沿看着兩人,驕陽在三人身上灑下暖輝,從董西希和梁熙的角度看,畫面異乎尋常地溫暖美好。
董西希用自己的眼睛和畫筆記錄下這一幕,不一會兒便畫好了人物線稿。
她一邊作畫一邊跟梁熙聊天:“老爺子真的好喜歡鄉村生活,上午我剛來的時候他還穿一件老頭背心,平易近人得很,哪像是傳說中的超級富豪啊。”
梁熙笑道:“以前不這樣,退休之前也是很注重形象的。”
“老爺子跟我說,他創業剛有起色的時候,就開豪車、住豪宅,其實他并不喜歡,但只有那樣,才能顯示自己生意做得好,很成功,客戶才會更信任他。”
梁熙:“誰說不是呢,做生意,排場是必要的。”
董西希:“所以不管豪車、豪宅,還是奢侈品,其實都是為特定人群準備的,用以幫他們彰顯實力和地位。”
梁熙敏銳地感覺到她話裏有話,靜靜等她說完。
董西希:“如果偶爾有本不屬于富人圈子的人通過豪車、豪宅或者奢侈品假裝進入了這個圈子,或許還不會引起多大反響,但如果這樣的人大量湧入,您覺得這些需要彰顯身份的富人會怎麽想?”
梁熙不以為意:“如果本身有那個實力消費這些高檔次的東西,那他自然也算富人。”
“那要是他本來沒那個實力呢?譬如被鼓勵超出能力範圍內的消費,甚至被補貼?”
梁熠淡定地看着董西希,她似乎猜到對方要說什麽。
果然,董西希繼續道:“每悅現在就在做這樣的事情。”
梁熙完全明白過來,嘆了口氣:“我就說,梁熠怎麽會專門帶個助理回來哄老爺子開心,原來還是為了公事。我說了會考慮,他急什麽?”
“因為現在是最好的出售時機。”董西希認真道,“每悅的補貼行為不可持續,用戶增長也已經見頂,跟品牌和總代的矛盾必然激化。這些您不可能看不出來,但您想搏一搏,對嗎?”
梁熙沉默,想看她能說出個什麽花來。
“沒錯,盛頤實力雄厚,不是搏不起,但您有沒有想過,每悅的售假問題有可能會對咱們的醫藥産業造成非常嚴重的打擊?”
梁熙:“怎麽說?”
“現在電商界PCJ和速應物聯各占半壁江山,這兩家具有很強的不可替代性,所以售假對它們的影響不會很大。但這一點每悅比不了,一旦假貨問題積累到一定程度,不僅每悅保不住,消費者還會想,盛頤能容許旗下電商企業售假,會不會同樣容許旗下醫藥企業售假?”
“每悅跟盛莘醫療是完全不同的兩家企業,一般的消費者甚至不會知道它們同屬一個集團”梁熙提醒道。
“但如果有心人刻意引導輿論呢?泊山生物的前車之鑒您不會忘了吧?”
董西希口中的泊山生物也是一家生物醫藥集團公司,去年跨行投資了一家做香薰的公司,結果被爆出香薰中含有某種致癌物質,短時間內泊山生物股價直接腰斬,醫藥業務受到重創,現在都還沒緩過來。
梁熙面色凝重起來,為了一個本就前途未明的每悅讓盛莘醫療冒險,确實不劃算。
董西希知道她聽進去了,趕緊趁勝追擊:“大健康事業是盛頤的根基,新能源是盛頤的未來,用出售每悅的資金為這二者輸血,降低集團負債率,餘下的資金還能投一批有想法的初創企業,這樣每悅是不是也算‘死得其所’?”
梁熙聽後沉默一陣,忽然問:“這些話都是梁熠教你說的?”
董西希微笑搖頭:“梁總什麽也沒說,估計是在考驗我呢。如果他将自己的想法都跟我說了,怎麽知道我到底是在附和他,還是真的認同他?”
這倒是很像梁熠的做事風格,梁熙笑道:“也不全是考驗你,他在為自己的觀點加碼。好了,這件事我知道了,我會認真考慮的。”
這話也沒錯,在其他人眼裏,董西希這個助理只是在執行老板的意志,如果兩人先商量過後董西希再來找梁熙,效果不會比梁熠單獨找梁熙談更好。
被劃重點的“認真”兩個字讓董西希相信梁熙真的會好好考慮,那麽她此行的任務也差不多完成了。
“您看。”董西希将簡單勾出的線稿給梁熙看,“我拿回去上色,再添些背景,完成以後讓梁總帶給您。”
梁熙拿起畫紙,看着畫上活潑可愛的小女孩露出溫柔笑意:“畫得真好。”
董西希拿出去給小研看時,被梁熠截了胡。
他看得眉一皺:“怎麽我連個正臉都沒有?”
畫上的男人雙手插兜,站在水泥地的院子邊沿,望着菜地裏撒歡的爺孫倆。
雖然沒有正臉,但身材比例完美,筆挺的身姿微微點松弛感,頗有一種閑适安然的帥氣。而且由于位置更近,他的背影所占篇幅比小研和老爺子加起來還多。
所以他還有什麽不滿的?董西希心裏腹诽,臉上卻認真得很:“您在窗外看風景,我在窗內看您,多有意境吶。”
還會化用別人的詩了,多出息。男人嘴角微微上翹,幾不可察地挑了下眉,将畫還給她,低哼一聲:“狡辯。”
董西希接過畫,看梁熙在石磨那邊接電話,應該沒注意到這邊,于是喜滋滋地沖她老板眨了眨眼,用手比了個“OK”的姿勢,悄聲道:“初戰告捷,剩下的就靠您了。”
梁熠不算太意外,臉上露出個欣慰的笑,但并沒追問她到底跟梁熙說了什麽。他轉過身去,視線越過菜地,投向遠方的衛湖,淡淡道:“沒讓我失望。”
“那是。”
公事彙報完,董西希沒有馬上去找小研跟老爺子,反而靜靜地陪他看了會兒湖景。
片刻後,她一本正經地請示:“老大,我……我想為公司節省點兒開支。”
“什麽開支?”梁熠偏頭看她,目光疑惑。
“今晚您是準備讓我去住民宿對吧?”
“我……”梁熠欲言又止,他并沒有這麽想過,這裏有客房,但這樣的安排忽然間很難說出口。
最後他“嗯”了一聲,移開視線。
“那我不去民宿,我跟我大侄子他們去山腰露營,可以嗎?”
聲音軟軟的,梁熠沒看她,腦子裏自動浮現出那個漂亮可愛的年輕董西希,甚至腦補出她用那雙圓溜溜的小鹿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可憐又無辜。
“幾個人?都認識嗎?”
“四個,董思睿和姚時銘您都見過,還有兩個是董思睿的同學,我們很熟的。”
“同學?”男人皺眉,看向她,“男的?”
“對啊,本來我大侄女也要去的,但臨時被他們老板捉去加班,就沒來。”
男人面露不悅:“你一個女孩子,跟四個異性出去露營?”
“我大侄子和大外甥都在,不會有什麽事的。而且露營基地還有別的游客,也不是只有我們幾個,很安全。”董西希知道對方是擔心她的安危,所以解釋得很耐心。
梁熠沉默片刻,終于答應。
下午五點左右,來接董西希的車到了,梁熠送她到院門外。
來人卻不是董思睿或姚時銘,而是一個梁熠不曾見過的男人。
董西希介紹說這是董思睿的同學,也是她的校友,叫孫文許,他們幾個大學的時候就經常一起玩。
孫文許開了輛兩百多萬的越野車,看起來身價不菲,言行也頗有風度,只是長相稍微普通了一點。
他跟梁熠寒暄兩句,走到車旁拉開副駕駛那邊的車門,對董西希笑道:“恭迎女王大人。”
董西希做了個掌嘴的動作,“不準瞎喊!”
梁熠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揮手跟董西希道別,待車啓動,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通訊錄裏一個叫A的人。
半分鐘後,一輛黑色越野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