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邀請函
Chapter 14 邀請函
大概是百鳳山的暴雨深深刺激到了魏靖澤內心最深的恐懼,這個失而複得的夜晚他像只不知疲倦的猛獸在火熱的身軀裏肆意征伐開拓,漆黑的眸在黑夜裏愈發明亮,瞳孔裏映出謝深秋濕潤的眼角,輕輕鼓動的鼻翼和嫣紅如血的唇。
這個人昏迷在暴雨中時是那麽脆弱,而此刻滾燙的身軀又是那麽鮮活。
魏靖澤與他四目相對,像是要把眼前人全然信任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這段感情從初始至今一直都是他向着謝深秋所在的方向走,他走了很久都沒有回應,走到自己都放低了期待也習慣了失落,他太喜歡這個人了,喜歡到願意俯首屈就,只求能待在他身邊。
沒想到百鳳山的一場暴雨,送來了他心心念念的回應。猶如繞梁的餘音将兩顆心纏繞到這方小小的天地裏,纏繞到這張床上。
宿夜翻雲覆雨的纏綿令人辨不清晨昏幾何,再度清醒時天邊早已大亮,謝深秋從淩亂的床被裏探出頭來,手背覆在眼睛上遮住了刺眼的日光。兩人共同醒來的第一個清晨,魏靖澤單手撐起上半身側躺在床上,心情愉悅地盯着他看。
“睡醒了,早啊。”
謝深秋動了動快要散架的身體,針刺般的痛感從腰間向四肢百骸彌散開來,他低頭一看前胸和大腿上滿是昨夜斑駁的痕跡,像無數粉紅色的花瓣綻放在身上。
“……你看什麽看,轉過去。”
感受到頭頂灼熱的視線也和他看向一處時,謝深秋猛地拽過被子擋住了自己,那張白皙的臉頰迅速紅了起來。他頂着這副狼狽的樣子還要裝兇,實在是沒什麽震懾力。
“一起床就兇我,你看你嗓子都啞成什麽樣了,少說幾句休息休息吧。”
魏靖澤笑盈盈地探向他腰間,殷勤地給他按揉着酸脹痛的肌肉。昨夜任憑謝深秋怎麽哭泣求饒他都沒有停下來,這時候再不順着毛捋幾下今天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了。
“早餐想吃什麽,我一會兒給你做。”
謝深秋瞪着他:“你這個人太沒有節制了。”
“想不想吃水煎包?”
魏靖澤厚着臉皮假裝沒聽見:“蝦仁腸粉也可以,前幾天我跟着視頻學會了,專門為你學的呢。”
Advertisement
謝深秋呵斥着:“縱欲傷身你知不知道?”
魏靖澤笑了:“要不還是你來點餐,看我能不能憑空給你變出來。”
謝深秋像只洩了氣的氣球沒再說話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下半身酸痛的地方,乖順地趴在床上讓魏靖澤揉腰,青白的手指攥緊了床單,眼裏氤氲着水汽,像在隐忍着什麽,盡量放松肌肉來緩解身體的不适。
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不禁讓魏靖澤生出幾分愧疚來,按摩的動作比剛才更加輕柔,疼惜地問:“有沒有好一點,現在還疼嗎?”
謝深秋怨念地看着他:“……疼。”
“在家休息一天吧。”
魏靖澤翻身下床給他弄了杯清水潤嗓子,又重新坐回床邊,有點心虛地說:“忘了告訴你了,今天是曉月八歲的生日。本來想帶她去游樂場的,可你這樣我不放心,要不然就在家裏過吧,我一會兒叫她下樓。”
“你怎麽不早說呀,我什麽都沒準備。”
謝深秋掙紮着坐了起來,這麽重要的事情魏靖澤悶聲不吭竟然一個字都沒給他透漏,他現在連準備禮物的時間都沒有。
“小孩子的生日你一驚一乍的幹什麽。”
魏靖澤失笑道:“況且只是換個地方而已,又沒說不給她過。魏家的孩子沒那麽矯情,我八歲那會兒天天見不着爹媽在泥裏滾大的,她這個年紀也該學會獨立了。”
“太早了。”
謝深秋合衣下床:“答應她的事要做到先。”
七八歲的孩子哪裏懂得什麽叫做計劃臨時有變,以魏曉月對魏靖澤的小狗護食一樣的霸占欲,只會認為是他這個“鄰居”搶走了她舅舅,把本來定好的生日計劃搞泡湯了。
“我不太贊成揠苗助長的教育方法。”
謝深秋推開衣櫃的門,指尖劃過一排嶄新的襯衫,邊選邊說:“曉月是個女孩子,和你這沒心沒肺的人不一樣。況且你至少清楚自己的父母是誰,可她最親的人就只有你。說好的去游樂場忽然就變卦了,你準備怎麽跟她解釋原因呢?”
謝深秋轉過身來,左右手各拎着一套衣服,分別往自己身上比了比,然後等着他說話。
魏靖澤立刻會意了,笑着指了指左邊那套。
“這也沒什麽可解釋的吧。”
七八歲的孩子懂什麽叫談戀愛呀,就算懂,也沒有舅舅跟外甥女解釋的道理,魏家人這麽多年貌合神離,四個人向來是各玩各的。
魏靖澤沒感受過幾天家庭溫暖,即便心疼魏思嘉的孩子,也不知道怎麽和一個小丫頭相處。他沒有長輩的經驗可以參照,又在萬花叢裏浪蕩了那麽久,面對魏曉月的成長,很多時候是無措的。
“你想讓她接受我們的關系對嗎?”
魏靖澤一臉被戳中心事的模樣,漆黑的眸子亮了亮,卻沒有言語。
“那就不能在今天講,太倉促了。”
謝深秋淡淡地說:“至少給她留足緩沖的時間。如果曉月願意接受我,我們另找機會和她說清楚;如果她不願意,就讓一切維持原狀,等她長大一點自然就懂了。”
魏靖澤下了床,嘴角噙了一抹笑意,灼熱的目光落在他臉上:“你這算愛屋及烏嗎?”
謝深秋愣了愣神,才道:“只是替你維護你的家庭關系和諧而已。”
“你現在也是我家的人了,”魏靖澤輕啄了一口他的唇角,“曉月肯定會接受你的。”
兩人整理好床鋪一前一後踏出了卧室,謝深秋繼續他雷打不動的晨間護膚流程,窩在洗手間裏擺弄那堆形狀各異的瓶瓶罐罐。
廚房裏飄出陣陣飯香,不一會兒就聽到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魏曉月背着她最喜歡的小書包,穿了件帶有亮片珍珠的公主裙,烏黑柔軟的頭發披散着,手裏抱了個碩大的平板電腦急着找人,一頭撞在了來開門的謝深秋身上。
她推開謝深秋又往廚房裏沖,扒着廚房門看着魏靖澤委屈巴巴地舉起了平板電腦:“舅舅,你幫我紮個艾莎公主的辮子,視頻太快了,我都看不清怎麽弄的。”
魏靖澤哪看過什麽動畫片,放下鍋鏟用餘光瞥了她一眼:“誰,艾莎是誰?”
“曉月。”
謝深秋走上前來,垂眸看了眼平板視頻裏的動畫電影,俯身蹲下來與她視線齊平:“舅舅在做飯,我幫你紮辮子好不好?”
“……謝叔叔。”
魏曉月茫然地轉過身來,看了看謝深秋又看了看魏靖澤,手裏攥緊了點綴用的小發夾,不說讓他紮也不說不讓,戒備地打量着主動套近乎的謝深秋,不知道在琢磨什麽。
“你喜歡冰雪奇緣啊,”謝深秋笑着從她手裏接過平板電腦,點開視頻邊看邊道:“艾莎頭頂可是戴了王冠的,你的小王冠呢?”
魏曉月摘下書包,從包裏取出一柄熒光色的梳子還有銀光閃閃的王冠,一個個都遞到了謝深秋手裏。兩人坐到了客廳沙發上,魏曉月抱着湯圓乖順地等着謝深秋給她編辮子,不由好奇:“謝叔叔,你也看冰雪奇緣嗎?”
“以前看過。”
謝深秋耐心用梳子分出幾股頭發來,骨節修長的手指捏過魏曉月柔軟的頭發,指尖在發辮中靈巧穿梭,很快就辮好了一绺。
魏曉月來了興致,她捏着手裏的藍色蝴蝶發夾一顆一顆向後給謝深秋遞過去。上次來這裏只顧着玩貓了,她倒是沒發現謝深秋和她有共同語言,以前從沒有大人能和她有共同語言,就連朝夕相伴的舅舅也不行。
“那你最喜歡冰雪奇緣裏的誰?”
謝深秋捋着她的辮子笑道:“你猜猜。”
以往沉默的孩子突然打開了話匣子,短暫的小心翼翼後便逐漸熱絡起來。魏曉月給他看那百寶箱一樣的書包裏裝着的連環畫,也和他分享最新的動畫電影唱片,像所有同齡的的小丫頭一樣,不遺餘力地向關注着她的、善意的成年人展示自己蓬勃的能量。
就連魏靖澤都忍不住從廚房探頭出來,看着向來孤僻寡言的他家孩子蹦蹦跳跳,有些意外地扯了扯嘴角:“曉月,你怎麽突然這麽開心。”
“我們曉月今天過生日,”謝深秋撫了撫她的頭頂,寵溺地笑:“就是要開心,對不對?”
“對!!”魏曉月已經把謝深秋從搶走舅舅的壞叔叔短暫劃到了同一撥陣營裏去了。
她揪着裙邊晃進了洗手間,不一會兒捧着兩瓶護膚乳液回到了客廳。魏曉月半蹲在茶幾旁擺弄着兩個漂亮的小瓶子,用問詢的眼神看向謝深秋,得到默許後輕輕擰開了瓶蓋。
“謝叔叔,我告訴你個秘密。”
“什麽秘密?”
“你是第一個和我說這麽多話的人。”
魏曉月鼻翼翕動,擠了點乳液推開在手背上輕輕嗅着:“我是不是有點得意忘形了,其實我平時可乖了,不是這樣的。”
她眉宇間洋溢着雀躍和幸福,卻不知身旁人因她這一句話驟然心疼起來。
所有的“得意忘形”皆是孤獨的投影,成長路上沒有相伴的人,喜怒哀樂都只能自己打包埋藏于黑暗裏。而一旦瞥見了光,半死不活的心便如枯木逢春般蘇醒過來,恨不得向這個世界酣暢淋漓地展現出全部的自己。
謝深秋靜靜看着她,緩緩啓唇:“沒關系,今天你是小壽星,想怎麽玩都可以。”
魏曉月眼睛亮了亮,舉起他的乳液道:“那這瓶可以送給我嗎,我喜歡這個味道。”
魏靖澤端着早餐踏進客廳,一眼就看見他外甥女在擺弄那堆瓶瓶罐罐,這些護膚品可都是謝深秋的心頭肉,被一個小丫頭當成玩具玩,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曉月,不要亂動別人東西。”
“是我允許的,”謝深秋擡起頭幫她解釋:“她剛才已經問過我了。”
謝深秋擠了點乳液到她手背上,繼續逗孩子:“這是男士護膚品,你喜歡的話,我們吃完飯去買小女孩能用的,就當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好不好?”
魏曉月頭點得像搗蒜一樣,飛奔到餐桌旁開始吃飯。她生日的這個早上跟着謝深秋逛遍了市區大部分高檔護膚品彩妝店,掃蕩了一大堆寶貝,高高興興地去買蛋糕了。
這是市區一家極具特色的DIY蛋糕店,魏曉月選了款冰淇淋水果蛋糕的胚型,正拉着謝深秋陪她一起拉花擠奶油,兩個人說說笑笑竟然連他這個當舅舅的人都忘了。
魏靖澤半靠在餐廳實驗區的玻璃幕牆邊,微笑着拿起手機拍下了溫馨的一幕。這幅畫面和他想象中溫暖的三口之家一模一樣。
不必每天都渾渾噩噩在不同的人床上醒來,不必在夜深時關照自己無處安放的靈魂,穿越了沿途所有的風景,他心底真實渴望的,不過也是三餐四季的樸實生活罷了。
“鈴鈴鈴——”
突兀的鈴音切斷了幽遠的思緒,魏靖澤回過神來的時候,謝深秋已經拿着手機朝他這邊走過來了:“我們現在不在公司,你讓前臺助理簽收。”
魏靖澤用問詢的目光看着他,只見謝深秋兩道眉峰已經輕輕簇起:“那你送過來吧,我們在鳳凰大道483號奈朵蛋糕坊。”
通話結束,魏靖澤問:“誰給你打電話?”
謝深秋也是滿臉疑惑:“一個送邀請函的。”
約摸二十分鐘後,穿着快遞員制服的中年男人走進了蛋糕坊,灰藍色的頭盔下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那是個北方人面孔,濃眉大眼還留着小胡須。他的目光掃過大廳裏的每個角落,最終落在了正在做蛋糕的魏曉月身上,默默走了過去。
“謝先生,你二位的快遞麻煩簽收一下。”
兩個未拆封的文件封送到了他們面前,快遞員笑嘻嘻地掏出黑色圓珠筆遞了過去,似笑非笑地看了魏靖澤一眼,又将目光移到專心致志做蛋糕的魏曉月身上。
“孩子長這麽大了,真漂亮。”
魏靖澤龍飛鳳舞簽了字,聽到這句話時猛然擡眸和快遞員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他神色凜然地向前走了幾步,擋住了身後的魏曉月,将那簽了字的文件拿去給他掃了碼,笑容有幾分冰冷:“辛苦了,慢走不送。”
快遞員挑釁似的嗤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那張臉他似乎在哪裏見過,這個快遞員從身形樣貌到說話聲音都給他一種無比的熟悉感,魏靖澤轉過頭來看着手舞足蹈的魏曉月,精致的五官輪廓和那個快遞員竟然有七八分的相似,他心裏咯噔一下,攥緊了拳頭擡腳就追出了店門。
“魏靖澤,你去哪裏——”
謝深秋将人攔在店門口,看他滿臉震驚激動的模樣,關切地問:“你怎麽了?”
“莊七,他是莊七!”
魏靖澤憂心忡忡地望着消失在長街盡頭的人影,狠道:“這個畜生,他來找曉月了!”
這個快遞員就是魏曉月的親生父親,也就是當年導致魏思嘉意外懷孕的罪魁禍首。林寒給他們看的黑白影印照還清晰地刻在謝深秋的腦海裏,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找上門來了。
“走,我們現在就回家。”
魏靖澤拉着他返回店裏,“曉月上學可能也不安全了,我明天得全程接送她。”
“你別急,我們先把事情搞清楚。”
謝深秋拆封了兩個文件,裏面是兩張燙金字體書寫的邀請函,點名邀請他和魏靖澤參加一場心理學界的“圓桌會議”,議題是共同探讨某心理學術實驗項目的落地事宜。
末尾還貼心注明了可能參會的個人與團體。
“圓桌會議?”
謝深秋擰起眉頭:“他們請了國內外這麽多人,唯獨沒有倫理協會的。”
心理學圈子裏各種流派錯綜複雜,大型集會往往是同流派的人紮堆在一起玩,而這次的會議卻搞了個大雜燴,将不同流派不同風格的人全弄到一起,也不怕到時候道不同不相為謀,最後落個不歡而散的結局。
既然是實驗項目,卻獨獨沒有邀請倫理協會的導師坐鎮監督,實在不能不令人懷疑。
魏靖澤冷冷道:“這不是官方聚會。”
謝深秋神色凝重:“那你還去嗎?”
倘若這兩封邀請函不是莊七送來的話,魏靖澤可能看一眼就丢開了,他再閑得慌也不至于去什麽沒頭沒腦的聚會上找存在感,可這件事涉及到他家人的安全,他無法當做什麽也沒發生一樣坐視不理。
“這件事也許和魏思嘉有關,我一定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