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暴雨尋人
Chapter 12 暴雨尋人
黯夜的暴雨吹斷了山坡上矮小的枯枝,土質粘稠而松軟,落腳的每一步都能踩出撲哧撲哧的聲響。百鳳山大得像個迷宮,夜黑路滑根本站都站不穩,謝深秋弓着腰往滑溜溜的石階上爬,還是有好幾次讓暴風雨連人帶包掀到了石階底下去。
“魏靖澤……程曦……寧璐……”
謝深秋剛上山時還能勉強叫他們的名字,現在只能緊閉嘴巴用力呼吸,才堪堪從密如簾幕的雨水中搶奪到一點空氣。遠處一道閃電劃過,驚雷劈中了遠處高聳的綠樹,水桶粗的樹幹竟生生攔腰折斷了,這麽大的雨他們幾個人能去哪兒?
遠方黑影重重,哪裏還有活人的影子。
魏靖澤出門時沒有帶遮風擋雨的工具,現在又無法與大本營聯系,萬一出了什麽事——
謝深秋心急如焚,許多可怕的想法像洪水般湧入大腦。
早知這樣他就不該耍脾氣,整個中午悶在屋裏晾着魏靖澤不聞不問,如果早點跟魏靖澤和好,至少還能在他出門時把人攔下來,又或者陪他們一起上山,就算迷路了兩個人也肯定在一起。
雨越下越大,上坡的路滑得快要踩不住,謝深秋擦去臉上的雨水,腳下忽然踩空,連人帶包滾下了石階旁漆黑的陡坡。
“救…啊……”
他還沒來得及張口呼救,暴雨就毫不客氣地灌進了嘴裏。
滿地泥水弄髒了灰白色的雨披,謝深秋伸出手胡亂地抓住了沿途的樹枝雜草,掌心被劃出了道道血印,身體撞到一塊巨石驟然停住了,“嘶……”他忍着頭痛掙紮着坐起來,撐在地上的掌心被什麽東西咯得生疼。
那是一塊鑲鑽的男士手表。
謝深秋掏出忽明忽暗的手電筒使勁兒拍了幾下,白光照亮了帶血的表盤。手表內扣的腕帶上刻了幾個英文字母——Zev.W。
這是魏靖澤常戴的那只手表,謝深秋的瞳孔驟然放大,他用手指抹掉表盤上的血跡,胸膛裏那顆跳動的心髒一瞬間揪了起來,為什麽手表上會有血,他把表丢在這裏,人到哪裏去了?
“魏靖澤,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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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深秋踉踉跄跄地爬起來繼續往密林深處的黑暗裏走,手電筒裏進了不少水,那束白光照亮的範圍越來越窄,撲閃了幾下熄滅了,世界重新歸于黑暗,耳邊只有轟隆的雷雨風聲久久不散。
魏靖澤是被一陣驚雷炸醒的。
那雷聲近得像是在頭頂上爆炸的,他渾身濕透了,背靠黃土蜷縮在緩坡下一個不大的山洞裏。嚴格來說那并不能算是一個山洞,除了魏靖澤背靠的那面土牆外,剩下的三面都還暴露在風雨中,只不過頭頂上方伸出的岩石面積足夠寬闊,像個簡易的涼棚勉強還能遮點雨罷了。
距離他從山路上摔下來已經過了很久,額頭上的傷口都凝了血。他眯着眼睛休息,模糊的視線穿透了黑暗的密林,不遠處有個黑影跌跌撞撞往他的方向來了,是救援隊嗎?
“魏靖澤,你在哪裏,你回答我好不好——”
嘶啞的聲線裏透着焦慮和絕望,還有許多無法言明的恐慌。魏靖澤的身體僵硬了幾秒,他緩緩坐起身睜大眼睛望着來人的方向,望着那個無比熟悉的黑影,那樣的身材模樣是謝深秋不會錯,可他怎麽會一個人上來?!
是、是為了找他嗎?
心口仿佛被什麽東西擊中了,摔下山路的時候他昏迷了很久,在渾渾噩噩的夢裏也期待過謝深秋能來找他,可人一旦醒過來就不抱這種不切實際的希望了。他喜歡的人是個矜貴得要命的男人,平日裏十指不沾陽春水,做好的燒烤放在嘴邊都不吃,更別說暴雨夜上山尋人了。
魏靖澤壓根想象不出謝深秋形容狼狽的畫面,所以他只是失望了幾秒鐘就想通了,不來也好,等雨停了他也能順着山路找回去,至少在鎮上人是安全的。
可當謝深秋真的出現在眼前,毫無征兆地站在幾米外的空地上時,魏靖澤震驚得好半天都沒蹦出一句話。那麽注重儀表的男人,此刻竟然髒得像只流浪貓一樣。
謝深秋額前的黑發還滴着水,臉頰上濺得全是泥點子,肩上背的包讓黃泥糊得早已經看不出顏色了,灰白色的雨披下擺還破了個大窟窿,手裏緊攥着一只鑲鑽的腕表。
魏靖澤一摸手腕,擡眸看向他:“……深秋。”
這一聲叫得小心翼翼,不同于以往的調侃和張揚,反而多了幾分試探。他生怕這是個過于美好的夢,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它像泡沫般瞬間破碎。
謝深秋顯然也注意到了他,那雙在黑夜裏依舊明亮的眼眸凝滞了片刻,又重新蓄起無邊的情緒,夾雜着憤怒、擔憂和激動如潮水般翻湧起來。他丢下肩上的背包,猛地撲到魏靖澤身上抱緊了他,訓斥的聲音在冷風裏瑟瑟顫抖着:“你是怎麽回事,團隊活動誰允許你擅自行動逞英雄了?!”
謝深秋呵斥道:“為什麽不跟大部隊回來要單獨行動,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
要不是他誤打誤撞摔下陡坡找到了那只手表,這個男人打算窩在這個小山洞裏待到什麽時候,他渾身上下都被暴雨淋透了,連件幹淨的衣服都沒有。謝深秋不敢想,若是今晚沒有找到魏靖澤,他得變成什麽樣子。
摟緊他脖子的手臂連肌肉都在顫抖,明明是在挨罵,魏靖澤卻将他抱得更緊。經歷了獨自面對荒山暴雨的險境,再聽到彼此熟悉的聲音,實在是難得的幸福。
魏靖澤松開懷裏的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聲音有些嘶啞:“……我沒想到你會來。”
“你沒想到的豈止這一件事。”
謝深秋低頭看了眼兩人髒兮兮的衣服,勾過背包帶子取了幾件幹淨衣服和雨披,又取了柔軟的毛巾遞給他,“先把衣服換了,濕着會感冒的。”
包裏還準備了幹淨的食物和水,他們兩個換好衣服總算不那麽狼狽了,魏靖澤一邊吃一邊讓謝深秋給他額頭的傷口清創,他的手很輕,拿着酒精棉小心翼翼擦拭傷口周圍黏糊糊的血跡。
“會有點疼,你忍一忍。”
針刺般密密麻麻的痛感從額頭向四周的皮膚擴散開來,魏靖澤摔的時候只是頭暈,這會兒上了藥才開始疼起來,可心裏卻甜如蜜。他對感情沒什麽高要求,能有個人在身邊關注着他噓寒問暖就可以了,自從魏思嘉失蹤之後,很多年他都沒再體驗過這種被人重視的感覺了,嘴角忍不住泛起一個弧度。
謝深秋看了他一眼:“你笑什麽?”
魏靖澤掰了一小塊面包喂給他:“我上趟山竟然能把你這麽懶得動彈的人勾引過來,深秋,你是不是第一次這麽着急我?”
“也是最後一次!”
謝深秋把到嘴邊的面包推了回去,心有餘悸的驚惶神色還未褪下去,冷冰冰的威脅已經脫口而出:“你要是再敢拿生命當兒戲貿然行動,下次我肯定不來找你,你就孤零零坐在這裏等搜救隊吧。”
“不會有下次了,我保證。”
魏靖澤環住了他的腰,吃空的面包袋散落在雨中空地上,面包碎屑被勁風抖落了一地。寒冷的夜裏,耳邊是呼嘯的驟雨狂風,兩人躲在狹小的一隅汲取着彼此身上的體溫,起初只是不小心碰到了謝深秋的鼻尖。
魏靖澤輕輕托住了他的後腦,低頭去吻那雙柔軟的唇瓣。淺嘗辄止地厮磨了一會兒,耳畔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謝深秋循着聲源看向旁邊那邊空地,腦袋“嗡”地清醒了,眼底的情愫剎那間散了個幹幹淨淨,取而代之的是面對危險時的驚恐。他嗷一嗓子埋進魏靖澤懷裏,手指點着那片空地道:“老鼠!有老鼠,快幫我弄走它!”
吱吱叫的大黑老鼠不以為然,還在專注地撕扯那個空面包袋,邊咬包裝邊舔掉了裏面沒吃幹淨的碎屑,明目張膽地偷東西吃。
“你怕老鼠啊?”
魏靖澤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又轉過頭去端詳那只饑餓的小老鼠:“個頭這麽小的老鼠不咬人的,路過找吃的來了。”
“它走了沒有,你快一點!”
“已經趕跑了,沒事了。”
等了好半天都沒再聽到那種詭異的吱吱聲,謝深秋緊繃的肌肉才驟然松懈下來,他緩緩松開魏靖澤,試探地往空地瞥了一眼,老鼠和那只空面包袋都不見了。
經此一鬧,他也沒有了纏綿的興致,總覺得在那片漆黑空地上會忽然蹦出些老鼠之類的不速之客來。暴雨夜兩人睡得都不安穩,謝深秋靠在魏靖澤寬闊的胸膛上,緊皺的眉心久久都沒有舒展。
他夢到了遲來的救援隊找到了他們的屍骨,也夢到程曦和寧璐摔下山崖;夢到謝宗佑用那雙永遠冰冷的眼睛看他,也夢到母親棺木前死掉的肥碩無比的老鼠們。
破曉時分雨終于小了,遠處天空傳來救援直升機馬達的聲音,魏靖澤看着懷裏人痛苦的睡顏擰起了眉頭,謝深秋還攥着他的衣服,呼吸卻并不均勻,緊閉雙眸艱難地喘息着,像是跌入了無法醒來的夢魇裏。
魏靖澤探了下他的額頭,黑眸驟然黯下來。
怎麽會這麽燙!
“深秋,你醒醒,我們馬上就可以回家了,再堅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