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陰魂不散
Chapter 1 陰魂不散
“深秋,謝先生讓你立刻回家,否則他不得不聯系大陸警方通緝你了。”
“通緝我?”
虧他這位偏激的老父親想得出來,謝宗佑大抵是呼風喚雨成了習慣,在家裏耀武耀威還不夠,還要伸長爪子去侵擾別人的地盤。
謝深秋氣得臉都憋紅了,攥緊手機按下語音鍵,聲音都是抖的:“我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警方無憑無據只聽他一面之言就來抓人嗎,這個家我待夠了,我現在只要自由。”
“你的兩張銀行卡已經全部凍結了,這個節骨眼出去只能喝西北風了。”
說話人是他名義上的兄長,也是謝家唯一一個半路認來的外姓親屬。
下一秒,語音電話已經追了過來:“家裏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深秋,你不會天真到以為自己真能适應那種一個汗珠摔八瓣的工作吧,你是那樣的人嗎?放着康莊大道不走,偏去擠獨木橋。別說謝先生不支持你,那個群體也不會接受你的,虎落平陽被犬欺的道理你應該懂。”
“我吃住挺好的,不勞你操心。”
若不是還念及這個從小玩到大的哥哥,謝深秋連半個字也懶得跟他們說。
人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和事業,他長這麽大一路被保護得密不透風,到了二十四歲的尾巴才幡然醒悟尋找自己的人生價值,事業剛冒了點頭就屢屢碰壁。
“別賭氣了,“沉穩持重的男低音緩緩說道:”你跟謝先生都是嘴硬心軟,先拿我的卡去刷,還是原來的密碼沒有額度上限,氣消了玩夠了就趕緊回家來。”
“誰跟你說我是在玩了?”
謝家人從來不把別人的努力看在眼裏,對謝宗佑那富可敵國的家産來說,他現在手裏杯水車薪的小事業可不就是在玩。
謝深秋氣得摔了水杯,他哥哥這副哄孩子的口氣憋得他想打人:“齊爍,如果你還想好好跟我溝通,就收起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我不需要你的錢,只需要你別來煩我。”
“我是擔心你!“男人也來了脾氣,斥道:“你怎麽現在見人就咬,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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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深秋不明白為什麽常年站在身邊力挺他的哥哥,在這件事情上和謝宗佑的意見出奇一致。他們就是篤定他離了家在外面根本無法生存和立足。
這也是為什麽他迄今為止對自己的感覺依舊飄忽不定,常常覺得自己足夠優秀,又偶爾認為自己一文不值。
謝深秋望着窗外的落日深深嘆了口氣:“我不想和你争論這些毫無意義的事,但有一點,成年人相處最基本的邊界感,和最基本的尊重你得——”
“少給我拽這套文绉绉的東西。”
電話那頭的聲音驟然變得蒼老且暴怒,謝宗佑不知何時奪過了手機,像往常無數次打斷謝深秋那樣搶斷了他的話:“送你去讀書,不是為了讓你裝滿一肚子的知識拿來和我吵架的。我只問你一句話,到底回不回家?”
“爸,你從來都不給我說完整句話的機會!”
知道聽筒那一邊是謝宗佑,謝深秋驟然提高了聲音,可即便他扯着嗓子吼,這位不可一世的父親也從不聽他說半個字。厭煩到話都不想聽的地步,又何必在乎他回不回家呢?
“我不需要聽你講也知道你在幹什麽。”
謝宗佑态度凜然:“想打拼也得有打拼的資本,一個幾十人的小公司做的磕磕絆絆,從畢業到現在整整一年,你個人的資産淨值是多少,公司負債率又是多少?”
謝深秋攥緊了手機沒有言語,臉上仿佛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火辣辣燒得疼。
可他還沒忘了辯解:“現在只是起步階段,只要後期運營服務跟得上——”
“說大話的人我見多了。”
謝宗佑再一次蠻橫地打斷了他,嗤笑道:“你大概忘了,我白手起家的路上見了多少能說會道的人,可惜這麽多年過去,他們全都消失在我的視線裏了。你不會認為我活到這把年紀,還聽得進去你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畫大餅吧?”
“張口閉口談夢想。”
謝宗佑冷笑了兩聲:“深秋,如果你不是我的兒子,就憑你現在的身家地位,你連給我打這通電話的資格都沒有,如果我們沒有血緣關系,我也不會浪費寶貴的時間聽你在這裏說廢話。”
謝深秋眼裏的光黯淡下去:“所以,我們父子之間的溝通對你來說就是廢話。”
謝宗佑充耳不聞,繼續自顧自說道:“你想離開家追求自由可以,我給你幾年的時間去奮鬥,拿出個令人滿意的成績來,別讓我看不起你。謝家的門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到時候喪家犬回門,你準備好三拜九叩首地爬回來認錯吧!”
“嘟——”的鈍音傳來,通話已經挂斷了。
偌大的客廳裏落針可聞,夕陽漸落之時,火紅的餘晖染透了整間屋子。地上的布偶貓舔了舔爪子,擡頭看着它失魂落魄的主人“嗷嗚”一嗓子跳進了謝深秋懷裏。
如今,就只剩下這只貓還喜歡他了。
謝深秋揉着小貓的肚子,沉默地消化着父親帶給他的一連串的打擊,原本澄澈的眼眸裏蓄起憤怒的火苗,這股邪火今天要是不發出去,晚飯是沒辦法吃了。
桌上的錢包裏還有張VIP金卡,撥通前臺預訂貴賓位的電話後謝深秋又光速挂斷了。不對,這是他自己的錢了呀,做個有骨氣的人第一步就是要告別以前揮霍的日子,吃個飯還那麽大手筆,這回真會餓死街頭的。
他是個持家的男人了,背負着養貓的責任。
于是,謝深秋在他二十四歲多的這一天第一次下定決心購買食材自己做飯。豪情壯志在沖進人山人海的地下超市後堅持了三分鐘就煙消雲散。
正值下班時間,采購食材的人游龍似的湧來,推搡着他遠離了堆放時蔬的貨臺,新買的襯衫變得皺皺巴巴的,謝深秋推着購物車站在人群外整理衣角。一邊拍掉襯衫上的揚塵,一邊還不忘了腹诽:買個菜而已,用得着瘋了一樣去搶嗎?
從小不争不搶慢悠悠的性格,也只有飄在雲端的謝家才養得出來。可現實不關心你身家背景為何,在哪裏落地生根就要遵守哪裏的規矩,否則等待你的就是無情的耳光。
人群一波瘋搶之後,留下來的就只是些品相不太好甚至打了蔫的蔬菜和瓜果。
謝深秋慢吞吞地挪到貨臺前,望着那堆破爛的水果和蔬菜心生煩躁,才幾分鐘不到現實就教會了他生存策略最重要的一點: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他這樣做事慢悠悠的人,吃X都趕不上熱乎的。
要不還是出去吃一頓吧,反正也沒破産。
謝深秋松開購物車,摸着衣兜裏那張貴賓卡往結賬出口走,走了一段路腦海裏想起謝宗佑訓斥的話停住了腳步。
“你現在的個人資産淨值是多少了,公司負債率又是多少了?”
兩句紮心話足以消滅所有好逸惡勞的享受念頭,謝深秋垂頭喪氣地折返到貨臺前掃蕩了滿車的食材,把人家挑剩下的水果蔬菜都買了回去,既然不是什麽高品質食物,那還有什麽挑揀的必要?
收費口外,又是一排長龍。
逛回超市竟然前前後後花了他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謝深秋看着那條生無可戀的長隊,腦子一抽推着車就走到了最前面。
“哎哎哎那個小夥子,排隊好吧?”
“長得挺帥氣的,怎麽做事情這麽不懂規矩呀。你看不到大家都在排隊嘛,搶那一分鐘兩分鐘不嫌丢人的喔,做人要講公德講素質的,年紀輕輕的不學好。”
謝深秋讓中年大媽這一通損給弄懵了,站在原地腳趾都能扣出一座城池來,等紅暈悄悄爬上臉頰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離開了謝家他早就已經失去了往日一路暢通的特權,那些屬于謝宗佑帶給他的優越光環。
只是心不死,還試圖用他家老一套的托辭和陌生群衆解釋:“對不起,我趕時間。”
“這話說的,誰不趕時間?”
又一對夫婦倆站了出來,顯然是被謝深秋這副凡而不知的優越感給惹惱了:“做人不要太自私哦,這一大群人都在排隊,就你一個人趕時間嗎?我們也要回家做飯給孩子吃的,一個大男人裝什麽裝,賣什麽慘呢?”
“對呀對呀,”人群裏越來越多的聲音附和:“趕時間你還逛超市,有病吧。”
墜落凡間與普通民衆的第一次正面交鋒,以謝深秋的完敗而告終。傍晚時齊爍的話又在他耳畔回響:“別說謝先生不支持你,那個群體也不會接受你的,虎落平陽被犬欺的道理你應該懂。”
看似和諧平靜的社會裏有許許多多隐形的紅線,你一旦觸碰了,民衆便會群起而攻之。這是他在超市裏學到的第二條生存策略:時時刻刻遵守社會基本規則。
也許是謝深秋接受批評的态度還算虛心,中年大媽看着他調轉購物車車頭往隊尾走了也就沒有再發難,光速把這事抛在了腦後。
“站我前面吧。”
隊伍中有人伸出手來輕輕拉住了他的胳膊,謝深秋循聲擡眸,看見了一張英氣逼人的笑臉。這個男人足足高了他半頭,周身卻散發出友好的信號,五官端正且英俊,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正捏住他襯衫的衣袖。
“你剛剛說什麽?”謝深秋問。
“趕時間的話,可以站在我的前面。”
男人拉着購物車往後退了兩步,露出個僅容一人進的缺口來,沖他揚了揚下巴:“過來啊,你再不進來這位置又要被人搶了。”
這是允許他公然“插隊”的意思嗎?
謝深秋看了看前後排隊的人群都沒有異議,推着他那輛咯吱咯吱的小破購物車緩步走了過去:“謝謝你。”
男人莞爾一笑:“我叫魏靖澤,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