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
婆子的聲音不急不緩地念着,常見的新婚祝詞,放在此時的明府內,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為何?
一則,這不過是明府要将自家的大小姐送進鎮武侯府裏做妾,算不得正經親事,二則,本該只有新娘和伺候梳妝的下人在的房間內,還站着一個中年男人,三則,這位本該對出嫁這件事情多少表示點态度的新娘本人,正在一邊被梳頭,一邊嗑瓜子。
明谷站在房中,看着打扮明豔的明虞,表情有些複雜:“阿虞,此去不易……”
雖然以他一介商人的身份,能攀上鎮武侯府的關系已經算是祖上積德了,但到底是送女兒進去給人做妾的,更何況,明虞進鎮武侯府,還有別的任務。
明虞騰出一只撿瓜子的手:“廢話少說,二十兩。”
明谷:“……”
心裏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傷感情緒煙消雲散,被敲詐的明老爺憤怒地從懷裏掏出銀錠,重重砸到明虞手裏,罵出一句“逆女,白養活你這麽大”,随即甩門而出。
*
如果要從事情的最開頭說,可能有點複雜,但如果将事情用最簡單的話語來概括的話,就是:明虞穿了。
沒穿進什麽小說劇本,也不是什麽已知朝代,就是那麽莫名其妙的,她睜開眼,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繼承了原身的記憶,成為了這個和她同名同姓的明府大小姐,明虞。
明家是做生意起家的,往前數幾代只是在地方做些小生意,到明谷這裏算是發揚光大,成了整個雲朝都叫得上號的富商。而随着家裏逐漸變富有,明家也是一搬再搬,終于于兩年前,成功遷入京城。
而适聞鎮武侯府敞開大門廣納女子,謀求進一步榮華富貴的明老爺明谷,當然是忙不疊地把女兒給送了進去。
——從表面上來看,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
Advertisement
當然事實和這層表面差得也不多,只是要多加一個前提——明谷的生意之所以能騰飛,一方面是他确實有幾分作為商人的本事,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已暗中投靠了錦衣衛。
錦衣衛,作為雲朝建立之初就被創立的機構,經由先帝的改革,以及先後兩代錦衣衛指揮使的“努力”,如今已經發展成了人手眼線遍布整個雲朝的龐大組織,一改往日主要職能是掃大街和找阿婆丢失貓狗的窩囊氣。
錦衣衛掌刑獄和緝查之權,下接五城兵馬司和各地鎮撫司,上則不隸屬于其他任何部門,其指揮使雖然只有正三品的官銜,但卻有直接上達天聽的權力,是當今聖上身邊最親近之人——這可是比官銜更實在的東西啊!
錦衣衛勢力龐大,在各地的暗線耳目更是衆多,而明谷,就是投靠了錦衣衛,作為他們的一枚編外成員,在必要時向自己的上線提供情報。
作為回報,他的生意當然也是“越做越好”。
而這次,要明虞嫁入鎮武侯府,除了表面上那些攀關系、榮華富貴的東西之外,更重要的是,明谷接到了上級的指示,奉命要去查探鎮武侯府內的情況。
幾個月前,鎮武侯裴庭從邊境駐守之區返回時突然帶回家了一個女子,并宣稱那是他在邊境娶的妻子,也沒問過父母,也沒有納采等正式的迎親禮節——至少京城這邊沒有,反正就這麽稀裏糊塗亂七八糟的,這名據說名字叫“蘭歸”的女子,成為了鎮武侯府的,侯夫人。
按理來說,一個出身邊境,家境不明,身份也挺神秘的女子,鎮武侯願意以正室名分相娶,對對方應當是十分情深義重了,但是吧,一來他們沒有正式的成親禮節,二來鎮武侯把人送回京城,年節剛過就又馬不停蹄回了邊關軍隊那邊,對這新婚妻子是一點該有的留戀也沒有,三來,就在最近這兩個月,這鎮武侯府居然就敞開大門接連納了好些女子。
這算什麽??
京城各大勢力世家普遍達成共識:鎮武侯不對勁。
一時間種種流言甚嚣塵上,有說那蘭歸多半是在邊境救了鎮武侯的命,然後挾恩圖報的,有說鎮武侯對蘭歸一見鐘情,但頭腦發熱完把人送回京城就後悔了,還有說鎮武侯和蘭歸現在都還是深愛彼此,但奈何老鎮武侯和老夫人要棒打鴛鴦——總而言之,充分地體現了京城人民的想象力和娛樂精神。
當然,那些流言什麽的,流行了那麽一陣也就下去了,但能把女兒送進鎮武侯府,那榮華富貴可是實打實的!
加之明谷的上級這個時候也發來指示,表示鎮武侯這個夫人實在可疑,從邊境來的話,是否能排除是敵國奸細的可能性呢?就算不是奸細,那鎮武侯這一出搞得也實在有些奇怪吧?
作為雲朝第一的情報和特務機構,這種事情怎麽能夠不想辦法去查一查呢?
而相比起什麽下人仆婦,顯然,作為小妾嫁進去,能和這位夫人還有鎮武侯接觸的機會更多。明谷的那位上司在自己一衆下屬中轉了一圈,最終選定了明谷來完成這個光榮的任務。
于是倒黴蛋明虞粉紅蓋頭一蓋,就這麽被送了進去。
明虞差不多是在被選中的這個時間點穿越過來的,她全盤接收了原身的記憶,相比起原身的含淚點頭,她顯得就要随遇而安得多了:既然被送去當小妾這件事已經避無可避,那不如趁機給自己多搞點好處。
多搞點錢在手裏,在哪裏過不是過?
*
侯府迎小妾進門這件事有點急,現下鎮武侯人都還沒回到京城,就已經哧溜拉了一大串女子進來,幸好納妾也不用走正經拜堂儀式,所以明虞這邊在明府內梳妝打扮好,轉頭就被一頂小轎從側門擡進了侯府。
鎮武侯人不在,明虞進來也沒什麽可做的,侯府裏的管事帶明虞去了她的住處,又簡單介紹了一下侯府裏的規矩,随即也便離開。
管事離開以後,房間內暫且只剩下明虞和她從明府內帶過來的貼身丫鬟小翠兩人,她這盛裝打扮也是沒人看了,索性明虞把人叫過來,給自己把這繁複的妝面給拆了。
小翠依言過來,一邊幫明虞拆頭發,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咱們接下來要怎麽辦啊?”
鎮武侯府實在是一趟渾水,明虞這麽進來,甚至連鎮武侯的面都見不上,還不說那位神秘的鎮武侯夫人,對方是扁是圓,脾氣怎麽樣也同樣拿捏不清,小翠這麽想着,實在為自家小姐的前途感到擔心。
相比起來明虞就淡定多了,她将嫁衣脫下,換了一身輕便的常服,在鏡子面前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接下來怎麽辦?”
她取出之前才從明谷那裏薅來的二十兩,放在手裏掂了掂:“夫君不在家,能幹什麽?”
小翠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梳妝打扮,操持家務,等夫君回家?”
明虞轉頭敲了她腦袋一下:“笨,當然是拿着錢出去玩啊!”
正好今天才敲詐了明谷一筆,不把這錢痛痛快快地花了,都對不起她的犧牲和付出!
溜出侯府并不算困難,先前進府的時候明虞有記過大概的路線,而且侯府比明府那幾間院子要大上許多,光是下人的數量就已經不少了,每天進進出出者更是衆多,所以她稍微喬裝打扮了一番,又給了那門房些支使的銀子,便順利地來到府外。
雲朝鼓勵經濟發展,到夜晚時也沒有宵禁之類的規矩,所以街市上還有不少行人。
雖然穿過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但對明虞來說這麽上街逛的機會并不多,她感興趣地東看看西摸摸,晃悠着晃悠着便來到一座裝潢豪華的酒樓前。
手裏頭不缺銀子·明虞對迎上來的小二豪氣道:“給我來個雅間!”
*
雖然不一定吃得完,但明虞在入座以後還是點了一大堆菜——這種能浪費糧食的感覺實在過于久違,她的情緒也有點兒興奮。
小翠在明虞的要求下坐到了她的對面,但即便屁股已經挨着凳子,她看起來仍然很有些不安:“小姐……奴婢先前是認真問的!”
“而且咱們剛到侯府,就這麽溜出來,要是被發現了怎麽辦?”
她表情焦急,顯然是非常真切地在為明虞接下來感到擔憂。
明虞有條不紊地夾菜:“你聽我分析。”
小翠不由傾身附過去。
“咱們今日進這侯府,你有什麽感覺?”
小翠遲疑片刻:“挺、挺大的?”
“那在咱們進來之前,這鎮武侯已經娶了多少房小妾了?”
小翠思索:“記、記不清,可能快十房了吧。”
“那這麽大一個侯府,還會在乎多我們兩個,少我們兩個人嗎?”
小翠沉默。
好像有道理,但又不是特別有道理的樣子。
“至于前一個問題嘛,”明虞道,“你聽我繼續分析。”
小翠:“……”為什麽感覺會很不靠譜。
明虞道:“先前那個管事向我介紹鎮武侯府的規矩的時候,我特意問他,明早是否需要向夫人請安,管事的回答是不用,夫人身體不是很好,不必每日都去向她請安。”
小翠有些懵懂地點頭,不太明白明虞為什麽突然提起這一茬。
“請安這個事,從某種程度上反映着正室對後院的掌控程度,而以傳言中這位夫人的出身,按理說她不應該放過這種機會才對,”明虞繼續道,“有那麽幾種可能,第一,她身體确實很不好,說不定已經到快起不來床的地步,所以才免了其他人的請安。”
“第二,身體不好只是托詞,而妾室來請安這件事,對她穩固在侯府裏的地位已經毫無用處——因為她已經快到被鎮武侯休棄的地步。”
這分析聽上去有些道理,小翠繼續點頭,覺得這次她家小姐應該會說出一些有用的東西來了。
“當然,還有第三種可能,就是她和鎮武侯感情确實挺好,妾室什麽的她都不放在眼裏,不過鑒于鎮武侯娶了老婆三個月都不入家門的事跡,我覺得可能性很小。”明虞撇了撇嘴。
“不過只讨論前兩種可能性的話,我覺得鎮武侯腦子有點毛病,”明虞吐槽道,“都快死了或者本來就不喜歡的話,把人娶回家幹嘛?”
夜晚酒樓中的人不多,窗外燈火交織,俨然一幅熱鬧的夜市圖,風中隐隐送來春日的花香和咳嗽的聲音。
小翠則是聽得暈暈乎乎:“那這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關系?”明虞大喇喇道,“這侯夫人要是快病死了或者快被休了,那我上位的機會不就來了嗎?”
“所以接下來,我就要去努力地勾引鎮武侯!熬死正室!迎接自己光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