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情書
第49章 情書
那天之後, 夏檸出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差。
而盛修白心情不好,幾乎全公司上下都能感受得出來。他這人是慣常用溫柔的外表粉飾自己的,即便不喜歡對方也會禮貌性地擺出笑臉, 哪兒會像現在這樣渾身上下都冒着冷氣。
孟詩霜跟他出來談合作的時候也覺察到了他和平日裏的不同, 盛修白眉眼仿佛沾染了秋日清晨的寒霜,和這快要入夏的天氣十分不搭。她狀似無意地問,“是不是遇見什麽困難了?”
按理來說, 即便是公司遇見了什麽危機,盛修白也不該是這個表情才對。他是那種,即便猛獸站在他面前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到肚子裏,也會冷靜地去想應對的方法的人。
盛修白只是禮貌性地說沒有, 并沒有什麽心思同她吐露心事。
孟詩霜又問起了他的行程,想單獨約他出去, 不料兩個人的行程剛好錯開。
“那十五號呢?”
盛修白記得這個日子,即便是其他行程再變動這天也是要空出來的, “抱歉,那天是我太太舞蹈比賽的頒獎禮,不能缺席。”
孟詩霜臉上的笑意僵住,猶豫了幾秒鐘還是忍不住問, “不能缺席的原因是要對外維持恩愛人設嗎?像你們這種商業聯姻還挺辛苦的。”
她語氣裏帶着滿滿的心疼。
盛修白擡眼, 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愛人的比賽, 自然要去看。”
那樣柔情而纏綿的字眼從他薄唇裏吐出來, 恍惚間還能從他眼神裏感受到幾分從前從未見過的溫柔。孟詩霜差點維持不住端莊的姿态, “你以前不是說過不考慮戀愛嗎?你說你的人生還沒到談戀愛的階段, 至少要等到三十歲以後……”
盛修白皺了皺眉頭, 好像記得自己是說過這句話。
從小到大同他示愛的女孩很多, 他每個拒絕的借口都不一樣,用的最多的理由就是現在的階段不适合談戀愛。學生時代會說現在是學習的時候,成年了又說現在是奮鬥的時候……
事實上,盛修白如果真的遇見喜歡的人,他是斷然不會顧及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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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修白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微微扯起唇角,仍舊紳士,“都是成年人了,孟總難道聽不出那句話的含義嗎?”
“什麽意思?”孟詩霜指尖泛白,她一直以為盛修白當初拒絕她不是因為不喜歡她,而是想變成更好的人再同她在一起,也因此她這些年一直在努力。可她怎麽也想到自己會錯了意。
“有時候太直白,會傷及旁人的自尊心。”
盛修白語氣還算溫和,即便是拒絕別人也是如此。
他好像一直這樣,像一彎皎潔的明月挂在天上,永遠會溫柔地對待其他人。即便學生時代的盛修白不像現在這般穩重紳士,那時候也一樣尊重別人。
可他越是如此,越是讓人覺得難以高攀。
如同降下恩澤溫柔的神明,即便對世人再好也不可能被任何一個人獨有。
可現在,神墜了下來,将身上所有的溫柔都給了一個人。
孟詩霜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她曾經用那些話麻痹自己,甚至編造一個謊言,幾乎自己都快要相信了。可最後沒想到卻要面對這樣殘酷的現實,她不能接受盛修白不喜歡她,更不能接受的是,他原來也會那麽溫柔地愛別人。
可惜盛修白并沒有心思去揣測她的心理活動,等跟她談完項目後就同她握手告辭,并沒有将她當成和其他合作方不同的個體。
“盛修白!”孟詩霜見她要走,到底是不甘心在背後喊了一聲。
男人轉過身望了她一眼,眼神像是掀不起波瀾的寬闊大海,明明看到了她,那雙深邃的眼睛卻好像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将她裝進去。
只那一個眼神,也足夠孟詩霜知難而退。
上了車,盛修白下意識地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面并沒有夏檸發來的任何信息。
這時候手機突然響了一聲,盛修白存着幾分希望,入眼看見的卻是梁敘舟的名字。
他斂着眼睑,沒有哪一瞬間像現在這樣覺得梁敘舟的名字礙眼。
原本并不想理會,可消息卻一條又一條地發了過來。
盛修白擡起修長的手指,準備将梁敘舟拉進黑名單,打開聊天框卻在他發來的照片上瞥見夏檸的身影。點開,竟然是夏檸和他那個律師阮思澤一起吃飯的照片,兩人眼裏都盛滿笑意。
——“盛總,你有沒有覺得頭上有點綠?”
——“剛剛去餐廳吃飯撞見的,看起來他們很開心哦。”
——“怎麽不回複,該不會在一旁抹眼淚吧?”
司機聽從盛修白的話,将車停在了安全區域。盛修白打開車窗,從許久沒碰的煙盒裏拿出一根煙叼在嘴裏,清瘦指尖籠住打火機,火星子蹭地一下燃到煙尾。
朦胧的煙霧散去,盛修白//精致的面龐才清楚地顯露出來。
他忍不住想,夏檸喜歡上誰了。
這個律師,還是愛慕她的搭檔?
盛修白只覺得心裏某一塊被什麽東西堵着,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這麽長時間以來,她的心裏就真的沒有他一丁點的位置?
大概是過于專注,煙草燃盡了盛修白也沒有察覺。等火星吻上他的指尖,他才因為這鑽心的疼痛回過神。
手上留下了印記,好像煙頭在心口的位置也留下了同樣的疤痕。
他的腦海裏浮現出女孩各種不一樣的模樣,或是高興、故作生氣,又或是說着明顯的謊話心虛的表情。她總能讓人心生柔軟,想讓人吻吻她溫柔的眉眼。
盛修白只要想到這些會屬于別人,尚存的理智便燃燒殆盡。
大概過了幾分鐘,盛修白拿出手機,垂眼看了半晌還是打通了夏檸的電話。很快,電話接通了,但那頭卻遲遲沒有聲音,仿佛在等他先開口。
他花了幾秒鐘才将語氣粉飾成無事發生的模樣,像是平日裏再正常不過的聊天,“什麽時候回來?”
盛修白的語氣溫和,似乎像平日裏一樣淡定和從容,可是電話那頭的人又怎麽知道他現在的狀況是如何地狼狽。車廂裏,盛修白的領帶被扯開放在一旁,他如果照鏡子就會看見自己現在是如何落寞。
他當初第一次見夏檸、甚至後來對她有好感步入婚姻殿堂的時候,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失去掌控一切的能力。
夏檸想了想,“這段時間我不回來了。”
她聽到電話那頭仿佛響起打火機的聲音,接着是啞得不能再啞的聲音,“你舍得雪球嗎?”
“我過段時間把它也接過來。”
盛修白忍不住笑了一聲,随即眼眶發紅,好半晌才問,“那我呢,你不要了?”
尾音甚至難以察覺地微微發顫。
話音落地,電話裏頓時安靜了下來,耳邊只傳來微弱的電流聲。連盛修白都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種話,他骨子裏到底是高傲的人,又怎麽會将自己的脆弱一點一點剝開給別人看。
夏檸久久失語,她感覺內心某個角落被他猛然戳了一下,理智頓時四分五裂。
幾個星期、幾天、甚至幾個小時前,夏檸想的絕不能沉溺于盛修白的溫柔,那樣高聳的雪山她攀不起,一不小心會落下粉身碎骨的下場。
可現在,她腦海裏一片空白,已經想不起自己先前告誡自己的話。即便,她并不知道盛修白這句話到底有幾分認真。
夏檸張了張唇,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在這樣的沉默裏,身後有人叫了夏檸一聲,她長睫輕顫,“等我回去的時候再說。”
接着耳邊再沒了聲音。
盛修白聽出了,剛剛的聲音是屬于溫臨遠的。
夏檸挂斷電話後,繼續和其他人一起排練,等她結束工作的時候,無端地又想起剛剛的電話。夏檸過幾天參加完頒獎禮就有假期,她想了想還是打開了訂票軟件。
她買了最早的航班,早上七點二十,這樣就意味着她前一天晚上基本沒有時間睡覺。
支付軟件彈出扣費通知,夏檸關閉手機的時候看見旁邊有個同事收到了男朋友送來的粉色郁金香,因為跟盛修白送過的花一樣,夏檸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奚芸笑着說,“你男朋友好用心啊。”
“怎麽用心了,郁金香不是有毒嗎?”
“你不放在封閉的空間能有多大事?”奚芸忍不住科普,“粉色郁金香的花語是什麽你知道有多浪漫嗎?永遠的愛……”
夏檸原本想擰開水,聽到這道聲音不由怔了怔,她看見女生紅了臉,大概對方也沒想到一束花居然會包含着這樣的諾言。
永遠的愛……她不由失神。
夏檸想或許她還是需要回去當面問問清楚,至于怎麽開口,她還沒有想清楚。
事實上,夏檸和盛修白之間的矛盾,不僅僅是因為一個孟詩霜。只是因為這個人的存在,讓夏檸意識到了自己的盛修白的情感已經到了失控的地步,因而在不能确認對方是否有和自己同等的愛意時,她選擇了退縮和逃避。
她只是害怕,害怕自己不是盛修白心裏無可替代的那一個。
害怕他有段刻骨銘心的過去,而自己只不過是他的将就。
可現在,夏檸開始考慮要不要勇敢一次。比起失去他,一時的自尊真的有那麽重要嗎?她問自己。
決賽夏檸和團隊的其他人拿了現代舞的金獎,頒獎禮當天晚上,夏檸還要再表演一次。她在後面化妝間裏候着場,跟其他得獎的人的欣喜對比,她看起來比較淡然。大概是因為夏檸從來就不是站在山腳的人,即使這獎項很有含金量,對她來說也并不是終點。
奚芸走過來,“夏檸姐,等會兒結束之後會有媒體采訪你,問題發到你手機上了。”
夏檸拿起手機看了眼,上面的問題都很常規,并不需要特意去記答案。
等她準備關閉手機的時候,看見舞團的人給她發了條信息,說幫她整理了一下粉絲的信件,其中有好幾封署名是盛修白,看日期是好久之前寫的,而且每個一星期都會寄過來一封。
夏檸突然想起那時候他說過給自己寫多少封情書都不為過,手指有些發顫,“你能拆開拍給我看看嗎?”
圖片沒一會兒傳了過來,帶有紋理的信紙上是盛修白瘦勁清峻的字跡。
“寫給盛太太:
清晨寫下這個親昵的稱呼時,竟覺得心口被什麽東西所填滿,就連空氣都覺得溫柔。從前我并不相信世俗的愛情,可遇見你以後,好像從未這麽迫切地想要跟一個人在一起。
原諒我開頭就如此直白,沒有寫一些風花雪月作鋪墊,實在沒有寫情書的經驗,勞煩盛太太多擔待。”
夏檸幾乎能想象到他溫柔的嗓音,如同吹過櫻花枝頭的暖風。她知道盛修白是很會說情話的,但卻不知道他也會寫這樣文绉绉的文字。
他寫:“想說愛你,又覺得輕浮,喜歡你似乎有些俗氣。我想了想,只好借用詩裏的半句——‘夜晚潮濕,地面潮濕,空氣寂靜,樹林沉默’[1]。”
她知道的,後面的半句是,“今夜我愛你”。
就連落款也帶着滿滿的愛意——
“你的修白。”
夏檸再看一眼日期,分明是他們上次溫存還要往前半個月。原來,盛修白早就喜歡她了。只是那時候他以為他們會順理成章地在一起,寫了情書想同她表白心意,誰知後來突生變故。
也因而,這已經宣之于口的熾熱愛意成了一場笑話。
盛修白在最後一封信裏寫,“我像站在審判臺上的罪犯,靜候愛人的判決。”
夏檸鼻腔一酸,她突然發現自己幹了件蠢事,她竟然會因為怕受傷便收斂自己的愛意,竟然會猜測盛修白過去的溫柔是否只是一場逢場作戲,竟然會懷疑……盛修白的心是廣闊的大海,誰都可以裝得下。
她太患得患失,又是如此地缺乏确認一切的勇氣。
夏檸在那麽一瞬間,很想抛棄所有的一切去見盛修白,想緊緊摟住他的腰,不讓他離開自己半分。
可演出馬上要開始,夏檸想打個電話也沒有機會。奚芸催着她上臺,她看了眼手機,随即做了個深呼吸,很快就進入了狀态。
黑白相間的舞者接二連三地上了臺,像是一只只優美的白天鵝,夏檸一襲驚豔白裙,在舞臺中央轉圈,寬大的裙擺劃出弧度,如同暗夜綻放的花朵。整個舞蹈優美震撼,配着音樂有一種磅礴的氣勢。
燈光熄滅,臺下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夏檸沒有看見臺下的男人正為她鼓着掌。頒獎禮結束後,夏檸去接受采訪,但心裏想的仍舊是盛修白,以至于記者問了兩遍問題。
夏檸抱歉地笑了笑,回應她,“舞蹈是沒有任何捷徑和運氣可言的東西,你付出多少努力,它就會反饋多少在你的表現上。”
“這次獲獎你有什麽感言呢?”
夏檸朝鏡頭笑了笑,“我希望能夠讓更多人感受到現代舞的魅力……”
她還想說什麽,擡眼看見散場的觀衆裏有一個熟悉的身影,男人寬肩窄腰的高大身材加上自身的氣質,讓他十分顯眼。旁邊有個人正在和他交談,他禮貌性地回頭應了聲。
夏檸的眸光幾乎要移不開,眼眶一瞬間紅了。她想立馬過去,但面前的采訪還沒有做完。夏檸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采訪上,很快速地回答完記者的問題,在往遠處看的時候,盛修白好像已經不見了。
她慌亂地拽着裙擺追了過去,慌亂地環顧四周,心裏生出幾分焦急。女孩攥着裙擺的指尖泛白,找了一會兒也沒見着他的影子。
走了嗎?
就在她以為找不到了的時候,面前的人影散開,男人的背影重新出現在了她面前。
夏檸下意識停住了腳步,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眼眶紅得不像話,像被揉得擠出汁水的粉色花瓣。她咬了咬唇瓣,長睫幾乎要挂上眼淚,她只停頓了幾秒鐘便朝他奔了過去,接着不管不顧地從背後摟住他的腰。
男人一怔,又聽見夏檸用熟悉的語調喊他,“盛修白。”
尾調仍舊上揚,似乎轉了個彎兒,只這麽一聲,聽出聲音的盛修白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投降。
“我撒謊了……”她收緊手臂,整個人緊緊貼着他,柔軟的嗓音裏夾着幾分哭腔,“我不想協議生效,也不想你跟別人在一起。”
夏檸哽咽地說,“一點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