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止不住地顫抖
止不住地顫抖
碟中面醬的表面漂浮着一層黑色的油綢,紅裏透黃,微風吹動時還帶出一股鮮香,這是京城所沒有的。
“大娘,你們店的面怎麽賣?還有這面醬呢?”
“面八文錢一碗,面醬不要錢。”
“那先來兩碗招牌面吧。”
“好嘞,二位客官先找個位置坐下吧,面好了我給你們端去。”
“好。”沈路遙笑着答應道。
她轉過身時,溫時玉在跟臨川輕聲囑咐着什麽,臨川點點頭後又去囑咐站在外面的侍衛。
沈路遙坐在溫時玉對面的位置上,耐心地等待着還在鍋裏的午膳。
溫時玉挪步到她身旁的位置坐下,對她耳語道:“我方才好像看見七皇姐了,就在面館門口,但是她看見我們轉身就走,我便也沒讓人去追。”
“她不在,我們怎麽回京複命?陛下恐怕會......”
“無妨,我已經飛鴿傳書給父皇了,我們晚幾日再回去,七皇姐會回來的,我們要給她一些時間。”
沈路遙沉思了一會兒,而後含糊不清地問:“七公主不會跟江林私奔了吧?”
“沒有,他們只是出去走走。”
二人相視一笑,沈路遙也不再多言,默默地等着還未出鍋的面條。
面館內十分寬敞,聞香而來的客人也很多,店內人/頭攢動,沒有小二幫襯,老婦又是煮面又是上菜,一個人忙得不可開交。
雖然等待很漫長,在座的卻沒有任何人離開,想來這家店的東西是真的好吃,不然也不會吸引這麽多人等候至今。
後廚與前廳相連,沈路遙坐在板凳上就能看見煮面的老婦,鍋裏冒出的熱氣氤氲了她的臉,平凡的面容有說不清的親切。
“謝謝您。”沈路遙轉過頭對溫時玉說道。
她的眼睛燦若星河,勝過他所見的一切美景,她突然對他笑,他感覺全世界的花都在那一刻綻放了。
“謝我什麽?”溫時玉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已經撫在她的臉頰上了。
“二位客官,你們的面來了。”老婦人見他們正在親熱,立馬含笑着說,“祝你們小兩口子和和美美,白頭到老。”
沈路遙聞言羞紅了臉,她微微側身躲開溫時玉的手,低着頭将自己的那碗面挪到身前。
“多謝您的美意,只是內人臉皮薄,老夫人就別打趣她了,不然她恐怕要鑽進碗裏才能心安。”
“您別說了!”
沈路遙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而後自顧自地端着面走到另一張桌前坐下。老婦人但笑不語,搖着頭走開了。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情/趣,她已經年老朱黃,過了少女懷春的時候。
溫時玉從臨川手中接過一封信,他蹙着眉将信展開,待看到信上的內容後,頓時勾起嘴角,直直地向沈路遙走去。
“遙遙,你兄長來信了。”
沈路遙見溫時玉走來本想轉頭不理,聽了他的話後卻不得不轉向他。
沈新城此時來信定是因為上次她讓人送去的那封“家書”,他一定在信中給出了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将信遞給沈路遙,她都還沒打開信便迫不及待地問道:“上面怎麽說?”
沈路遙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後,直接将剛準備開口的溫時玉打斷,她将信折疊起來,欣喜若狂地擡起頭說:“太好了,哥哥答應了!”
“嗯。”
溫時玉不動聲色地将面端到沈路遙身旁,然後在她身邊坐下,絕口不提先前的事。沈路遙也沒再依依不饒,低着頭安心吃面。
“我們走之前買一些面醬帶回京城吧,在那邊都買不到這麽美味的醬料。”
“好。你若是喜歡,等吃完了我再派人過來買。”溫時玉從袖中扯出一條手帕,幫她擦去嘴角的油漬。
“您對我真好。”
她定定地看了溫時玉一會兒,接着又突然想起自己吃面前的話才說了一半,她還沒來得及回答溫時玉的問題。
“您不是問謝您什麽嗎?我想謝您陪我出來走動,想謝您贈我銀鍍金點翠嵌料珊瑚蜻蜓紋簪,想謝您陪我在這陋巷之中吃一碗素面,想謝您......”
“怎麽不說了?”溫時玉饒有趣味地看着她。
“您別問了,趕緊吃面,一會兒沒湯了。”
沈路遙戳戳碗裏的面條,一臉嬌羞地低下頭,她聽見溫時玉壓在嗓子裏的笑意,不由将頭低地更低。
吃碗面後,他們一行重新啓程,路上的人群逐漸變得稀疏,黑雲翻墨,天空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快下雨了,我們沒有傘,還要去幽州臺嗎?”
沈路遙伸出手掌去接落下的紛紛細雨,雨滴在她手心凝聚,然後彙成小水窪,最終滑進袖子裏。
“先上馬車吧,我們回客棧。”溫時玉用手遮着沈路遙頭上的雨水,将她送進馬車內。
就在這時,沈路遙看見街邊的告示牆上張貼着芍藥的畫像,她有些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可雨幕後模糊的面容分明就是芍藥。
芍藥不是公主的貼身婢女嗎?她的畫像怎麽會被張貼在告示牆上?
“青禾,你有看清那是什麽嗎?上面張貼的好像是芍藥的畫像。”
青禾順着沈路遙手指的方向看去,她回想了一下,對沈路遙答道:“好像是芍藥姑娘弄丢了七公主最愛的白貓,若後日還未尋回的話,她就要被鞭撻至死。”
“什麽?”沈路遙心下一驚,她慌忙坐起身問道,“那告示是何人貼的?”
青禾試探地瞄了溫時玉一眼,見他默不作聲後,便低着頭說:“是王府的侍衛方才貼上去的。”
沈路遙聞言又轉向溫時玉,她疑惑不解地看着他,眼神中還帶着壓抑的憤怒。
七公主的白貓丢了?七公主丢了也不見得派人去找,一只白貓丢了卻鬧得這般沸沸揚揚,還要将人鞭撻至死。
如此行跡,簡直令人心寒!
溫時玉似乎明白沈路遙心中所想,他上馬車後淡然自若地坐在一角,故意不看沈路遙。
“殿下......”
“張貼告示是為了告訴七皇姐回來的最後期限,白貓只是個幌子罷了。芍藥隐瞞七皇姐出走一事本就有過,讓她們忐忑不安片刻也無妨。”
沈路遙抿了抿唇,大致知曉了溫時玉的用意。
*
之後的兩日一直都下着大暴雨,他們便在客棧裏待了兩日。
溫時玉沒有派人去尋過溫良,雖然他并不認為一個婢女的性命就能讓她向皇命妥協,但他知道張貼的告示會讓溫良敲響警鐘。
她的離開會牽扯到更多人的生死存亡,她不可能不知道後果。
雨一直下,沒有停止的跡象。溫時玉在案前煮茶,沈路遙在窗前聽雨,他們誰都沒有出聲,默默地守護着當下的寧靜與溫馨。
他們本來可以直接選擇在府衙落腳,但溫時玉不想驚動官府,他不願與那些為官之人周旋,偏愛無人打擾的夫妻世界。
正當他們偶然間兩兩相望時,臨川突然敲響房門,急切地大聲喊道:“公子,七小姐恐怕出事了!”
溫時玉端着茶杯的手頓了一下,他沉聲道:“臨川,你先進來。”
“是。”
臨川推門而入後立馬将門關上,他匆匆走到溫時玉跟前,心急如焚。
“衙門的人在洋河裏撈上來兩具屍體,剛好一男一女。那女屍的腰上別着七公主的令牌,我們的人已經快馬加鞭地前往現場确認了,但暫時還沒有消息傳回來。”
“備馬。”
“可是外面還下着雨。”
“快!”
“是。”
臨川見勸不動溫時玉,只得依着他的意思,當即叫立刻速備馬,帶着溫時玉往撈屍的地方奔去。
沈路遙擔心江林和溫良出事,便不顧溫時玉的阻攔,也跟着隊伍冒雨趕去。
他們二人,一個曾在瀑中救她性命,一個曾在山裏留她安寝,他們都是大善人,她發自內心地不想他們出事。
馬蹄聲嘩嘩啦啦,濺起一片水花,大隊人馬急促而行。街上撐着傘的路人紛紛避讓,唯恐因馬兒失蹄而被誤傷,這使得馬兒更加暢通無阻。
溫時玉在隊伍的最前面,他帶着隊伍在路上縱馬狂奔,卻險些與準備回客棧複命的侍衛相撞。
他猛地加緊小腿,将缰繩往回拉,勒得手指都充血的發紅。馬兒在他的牽引下緩緩減速,與迎面而來的另一匹馬擦身而過,堪堪避過撞擊。
有許多人短時間內無法反應過來,差點就撞上了前面的馬。混亂之中,到處都是馬兒的嘶鳴聲和人的驚呼聲,整個場面瞬間成了一團漿糊。
沈路遙騎着的馬兒受了驚吓後竟直接站立起來,她沒能抓牢缰繩,被馬帶着往後倒,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沈路遙!”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沈路遙快要落在地上時,一個強壯的臂膀将她環住,而她則落在了那個人身上。
她睜開不知何時閉上的眼一看,溫時玉堅毅的側臉映入眼簾。
“以後別再這麽冒冒失失,吓死我了。”
地上的積水浸濕了二人的衣袍,可溫時玉不為所動,在雨中緊緊抱住沈路遙的肩膀,他結實的手臂在此刻止不住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