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陽光總是偏愛那些心懷陽光的人。
一方暖陽曬下來，竟然有了春天的明媚, 兩個人腦袋上的光暈都随着呼吸而起伏滑動。
方棠按照林澈所說, 很快把第二種解法算了出來。
比之前自己硬算的方法簡單許多, 答案也完全一致。
“想不到你還有點聰明。”
她贊許般的點點頭。
“現在終于看出來了？”
林澈一挑眉, 眼睛裏閃爍出小小的得意。
他故意慢悠悠地嘆了口氣。
“所以, 方棠同學，你是不是應該重新審視一下你自己三天兩頭把我叫‘笨蛋’的不客觀行為？”
方棠對他笑了笑，眼神充斥着滿滿的敷衍。
片刻後，笑容突然變深, 透出一股捉弄人的氣息。
“林澈我問你。”
“嗯？”
方棠念。
“虛堂人靜不聞更，獨坐書床對夜燈。
門外不知春雪霁, 半峰殘月一溪冰。”
“這首詩表達了什麽？”
“這首詩……”
林澈注視着她的眼睛。
眼珠轉了轉，很快露出“那用得着說嗎”的表情，手指輕輕一叩桌子，言之鑿鑿。
“表達了詩人的孤寂，和對故人的懷念之情。”
“噢——”
方棠不緊不慢地瞥他一眼, 很可惜。
“然而, 這首詩只是單純寫了月夜的寧靜。表達詩人內人的平和寧谧而已。”
“啊？”
林澈擡起睫毛, 不可置信。
過了一會兒嚴肅道。
“你騙我, 方棠同學。”
“不信算了。”
“信信信，”他立刻從善如流地改口，“下次考到這首詩，我保證按你說的寫！”
“那這首呢？”
方棠又問。
“半銷宿酒頭仍重，新脫冬衣體乍輕。
睡覺心空思想盡, 近來鄉夢不多成。”
林澈笑起來，胸有成竹。
“這你就考不到我了，不是明擺着的麽。思鄉，絕對是思鄉。”
“可惜絕對不是思鄉。”
方棠還是搖頭。
“單純寫了詩人第一次見杭州春天時的喜悅之情，和思鄉沒有半點關系。”
林澈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麽，但最終什麽都沒說出來。
他像只小狗一樣，肉眼可見地可憐起來。
他知道接下來要迎來什麽。
果然。
方棠對他歪着頭笑了笑。
聲音很輕。
——“笨蛋。”
林澈抱着之前他送她的保溫杯，沒精打采地将下巴擱了上去。
眼巴巴看她一會兒，又驀地綻開一個笑容，燦爛溫暖。
光滑的金屬杯壁将陽光揮散出彩虹一般的色澤，跳躍在他們身上。
他們一次也沒把視線從對方那裏挪開。
未曾受到太陽關照的人們在一旁愣愣站了很久。
像是被稀釋隐匿在空氣之中。透明的，看不見的。就算漂浮到他們中間，也融不進去，阻礙不了。
然後有種感覺莫名漸漸浮起——
讓人空虛憤怒，還有無端自卑。
他們之于方棠，根本就不重要。
雖然已經費心盡力地在表演，可那位觀衆仍舊打着呵欠沉入夢鄉。
一切居高臨下的憐憫，自以為是的嫉妒，若無其事的暧昧。
在她那裏，也許都只是不那麽精彩的電視節目。換一個頻道，就能面目模糊地抛之腦後。
手上最後一本沒發完的校刊，因為被堆擠，而變得皺巴巴的。
皺褶像是咧開的嘴角，突然極其燙手，讓人面紅耳赤，恨不得遠遠扔開。
***
信號槍朝天發出了開始的訊號，林澈就這樣頻繁出現在了方棠的校園世界裏。
中午總是一起吃飯。林澈擠進人群端盤子打菜，方棠就閑散地舀湯占座位。
課間操和眼保健操的時候，林同學借紀檢部的便利，總能找機會到方棠面前晃一晃。
還三天兩頭“碰巧”一路來上學。
他是學校裏出名的男生，圍繞在他身上的視線必然不會少。
為了不讓方棠擔心事情太過火，也不讓老師們把“早戀”的大帽子扣在方棠頭上，林澈會假模假樣地解釋幾句。
“還不是那種關系，我倆現在都以學業為重，沒考慮其它的。”
他本來想說的是，“方棠是分得清輕重急緩的好學生”，把方棠徹底清白地撇出去。
但一想到這樣，可能會讓她被道德綁架。
他不想利用輿論讓方棠接受他，索性把兩個人都說成好學生。
末了一通傻笑。
回頭卻眼睛發光地問徐思齊。
“能看出來我喜歡棠棠嗎？”
徐思齊皺着鼻子一瞥他。
“你腦門上都寫着‘我喜歡方棠’幾個字。”
林澈摸了摸自己腦門，眼尾恨不得像彩虹一樣飛揚。
“那你覺得我有競争力嗎？”他慢慢坐直身子，很正經，“會不會震懾到其他也喜歡棠棠的男生？”
“豈止是震懾男生？”
徐思齊翻了個白眼。
“連喜歡你的女生現在都對你退避三舍了好嗎？”
徐思齊說着，手從桌邊那一摞厚厚的書牆上，移動到桌子正中間幾本閑散書籍上。
——以前有這麽多的女生，現在只有這麽多的女生。
“真的？”
“真的。”
林澈嘴角都快裂到耳朵上了，笑容正直又愉快。
顯然，女生對他退避三舍，不是什麽值得失落的事情，反而是個好消息。
他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屬于方棠，不要來影響他。
林澈這副幸福得找不着北的模樣，能讓人看懂很多東西。
周五劉妍回家，不巧正好走在他倆身後。
方棠似乎說了句什麽，林澈浮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落後兩步，瞪大眼睛看她。
方棠也不搭理，兀自前行。
沒過一會兒，男生又委屈巴巴地跟了過去。
關系親密到讓人覺得礙眼。
劉妍腦袋裏不由自主浮現出只有她和唐放見到的那個“開頭”。
一切都發生得自然而然，又順理成章。
在她和唐放那樣展現了雲上之人的姿态後，面對的卻是一副上天眷顧的畫面。
方棠看着林澈，輕輕說，“笨蛋”。
林澈則甘之如饴地笑出一臉陽光。
平淡又耀眼。
——原來不是方棠喜歡林澈。
原來不是方棠被林澈甩了。
她在強烈計較得失、展現自我的時候，方棠卻只顧着應付林澈的追求。
壓根不看她。
壓根不看。
不過那又怎樣。
劉妍感覺自己呼吸很不平穩。
每走一步，心裏邊有一根弦被拉拽一次，太陽穴不停驚跳！
關我屁事，關我屁事。
她默念。
我根本就不在意。
不會因為對方過得好就不爽，更不會因為林澈的愛護就嫉妒到憤憤不平。
可腳尖每一次踏到地面，內心更深處便有個聲音，比“關我屁事”還要響亮，在大聲尖叫。
憑什麽？！
憑什麽？！
***
林小受氣包又開始受氣了。
原因很簡單，剛才他約方棠下周六一起去玩，方棠想了想，鄭重其事地對他搖搖頭。
“不行，下周六要去宋景晗家裏。”
林澈頓時急了。
“去他家裏做什麽？”
方棠不喜歡八卦地把別人的事情說出去，但因為對方是林澈，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選擇告訴他一部分。
“他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
“什麽事兒？”
“我也不太清楚。”
方棠其實不知道宋景晗的事情的後續，只能慢慢道：“不過聽他打電話的時候，聲音蠻高興的，應該不是什麽壞事，”
說不定對宋景晗來說不是壞事的事，對林澈來說就是天大的壞事。
明明他和方棠之前還那麽、那麽親密地十指相扣……
林澈有點臉紅，又有點失落。
方棠最近對他态度很好，有一天早上上學的時候，甚至還主動等了他，也給他帶過童阿姨做的很好吃的早點。
這些泛着光的喜悅，一粒一粒，點綴着林澈前進的路，讓他匆匆邁步，想要成為更好的自己。
可那些對于他來說足夠美好的喜悅，在宋景晗面前，就成了小巫見大巫。
——因為更大的喜悅是屬于宋景晗的。
林澈從來都知道他和那個人的差距。
小學的時候，他會怒氣沖沖地質問方棠：為什麽喜歡花輪同學比喜歡他更多？是不是喜歡古筝不喜歡他了？
可他唯獨晦澀問不出口的只有，“你是不是，喜歡宋景晗？”
他怕問出來的那個答案，難以面對。
所以他只能拼命努力，去挑戰宋景晗的每一個足跡。
他不禁攥了攥手。
這也是差距。
對方已經成熟地見識更廣闊的天空了，他還在孩子氣地一争高下。
正想着，突然被方棠用胳膊肘撞了撞。
聽到她淡淡的聲音。
“有人找你。”
林澈從思緒中回過神，茫然擡起頭。
立刻看見不遠處有個女生正高興地對他揮着手。
“我不認識她。”
林澈第一反應是愣愣地給方棠解釋了句。
方棠只“嗯？”了一下，那女生便興高采烈地跑到他們面前。
“林澈！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你是博喻的學生嗎？你校服是博喻的吧？”
傍晚天空灰藍，女生一雙鳳眼在街燈下閃閃發光。
臉蛋很漂亮，有種極具活力的美感。
她的興奮讓林澈很警惕，随口“哦”了一聲，沒有要深度回答的意思。
可女孩子還是站在前面，笑吟吟的。
“咦？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叫沈晴，也是藝考生。之前在北京報名集訓的時候，就排在你旁邊，那天晚上吃飯，我也和你一桌。”
林澈确實不記得了，尴尬敷衍地回。
“是麽？”
女孩子好脾氣地笑。
她看看方棠，總算想起同樣對方棠點點頭。
接着說：“對了，你能不能留個電話？我之前沒去外地集訓過，對什麽都一頭霧水，我們可以在集訓前聯系聯系……”
話沒說完，林澈就先搖頭。
“我不用手機。”
“那……”
“對不起。”
他不準備再周旋下去，聳聳肩，想要先發制人說出結束語。
不料，尚未開口，便有人，輕輕拉住了他。
溫度微涼。
柔軟嬌小。
輕輕的。
塞滿了他整個手心。
……
旁邊路燈突然“啪嚓”一下，一排排全部亮起。梧桐樹的影子，和他們的影子交錯在一起，溫柔地拂動。
林澈心髒狠狠跳了下，腦袋短暫空白幾秒。
小學生那樣的拉手方式，手心相對。
他有點發怔。
身邊的方棠注視着不停流轉的廣告燈牌，并不怎麽熱心的樣子。
完全只是在可有可無地施以援手，幫他脫身。
僅此而已。
不要多想。
他喉頭滾動一下。
下意識想對她露出小酒窩。
可面前還有阻礙。
他努力按捺着表情。
“我們先走了。”
我們。
他，和方棠。
他沒有再給對方任何繼續的機會，錯身匆匆離開。
旁邊車燈彙聚，輕緩流動。
料峭的風吹在沒有遮擋的手背上，一點也不冷。
林澈突然有了很多勇氣。
把本來要說的話吞下，笑笑，換成別的。
“棠棠。”
“嗯？”
他察覺到方棠像上次那樣，有些躲閃。也許覺得成功逃脫後再牽着手，有些不合适。也許是因為別的。
——但這次，他沒有任她躲開。
林澈牽得比上次還要用力，還要堅定。
不管她說什麽做什麽，都不會松開。
“我們從公園，慢慢地回去，好嗎？”
街那邊公園大門燈光璀璨。
“未佩戴牽引繩的寵物”幾個字，依然瀝瀝閃爍。
這算是，佩戴上牽引繩了吧？
方棠安靜好一會兒，終于點了點頭。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