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覆水無收出狂言
覆水無收出狂言
誇唔寨主站在門口,紅櫻滿身是血的模樣還未在他眼中散去,怪不得紅櫻今日只是在門外放下草藥便離去。
若是放在平時,自己在屋內應一聲便不會再管,只等第二天其他村寨的人來收就是。
連自己都顫了一下,裘嶼寧為何不怕?
紅櫻剛剛應該是怕吓到他才急忙躲避離去,他怎麽見到那一身的血後不但沒有恐慌,反而誇唔寨主從他喊紅櫻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與之前儒雅相悖的怒氣。
“果然是個人物。”誇唔寨主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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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櫻身上有傷,裘嶼寧本身跑的也不慢,兩人在寨中穿梭追趕,在上山石階處紅櫻便被裘嶼寧追上了。
紅櫻一身蜀地部族的藏藍短衣,裘嶼寧無處可抓,情急之下一個跨步抓向人腰帶末尾打的結,誰料腳下臺階凹凸不平紅櫻掙動力氣太大,自己一個沒站穩便往前栽去。
紅櫻此時察覺緊急轉身張手接住他,奈何裘嶼寧沖勁太大,撞進他的懷裏兩個人紛紛跌在了石階上。
紅櫻擰了一下身子讓自己背朝下,懷中緊緊護着裘嶼寧,磕到石階上時新傷疊舊傷使他痛的悶哼了一聲,裘嶼寧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他連忙爬起來,又是擔心又是自責,看着紅櫻的一身傷又想起他剛剛對他避如蛇蠍的樣子,無數思緒湧上心頭卡在嗓子裏,最後只有一聲委屈的哽咽:
“你跑什麽,我差點追不上你。”
紅櫻眸子一暗,瞬間忘記身上的疼痛,在意的只有面前這個跪坐在他身邊眼眶微紅的青年。他從臺階上坐起,心中犯過一陣滾燙,潤玉一般的青年總能輕易惹他意亂。
紅櫻不知道該怎麽辦,于是順着本心俯下身向裘嶼寧靠近,輕輕的将他攏在懷中,嘆了一聲:“對不起,我怕吓到你。”
感覺到懷中身子一顫,紅櫻臂膀收的更緊,他想将人緊緊護住,卻忘了自己才是傷害到他的人。
裘嶼寧趴在紅櫻懷中緩了片刻,回過神來才注意到兩個人的姿勢有些微妙,紅櫻的氣息落在他耳畔,熱的他血液都要沸騰。
裘嶼寧輕輕推了推紅櫻,從人懷中探出頭,他擡眼看紅櫻,和紅櫻深邃的眸子相對,心跳頓時漏了半拍。
裘嶼寧深呼一口吸,抿着嘴擡手摘掉了紅櫻的面具,他仔細看着眼前的人,似是要把他看進眼裏,他認真對紅櫻道:“我不會怕你,你記住,你不要躲我。”
“……好。”紅櫻回道。
……
“你還能動嗎?我扶你吧。”
紅櫻凝視着他回了句:“确實不太能走了。”
氣氛說不出的微妙,裘嶼寧快要堅持不住了,他趕忙從人懷中起身,拉了紅櫻一把,将紅櫻的一只手臂擔到自己肩上,另一只手虛托着紅櫻的背,兩人緊緊貼在一起邁着石階向前方小屋走去。
“你這一身傷,怎麽弄的?”裘嶼寧邁了沒兩步,還是沒忍住問道。
身旁只傳來溫熱的呼吸,裘嶼寧沒有等到答案,眨了眨眼擡頭正要向上望去,卻突然腳下一痛。
“嘶……什麽東西!”
蜀地氣候濕熱,裘嶼寧早把離京時穿的棉服換了下來,寨中這幾日走動不多,他索性腳上也只踩了雙草鞋,可是沒有厚實鞋襪保護,腳踝裸露在外,剛剛那一順的疼痛就源于一條白頭淺褐斑紋蛇。
裘嶼寧從未見過長相如此駭人的蛇,倒抽一口冷氣。身上的雞皮疙瘩瞬起。
寒光一閃,紅櫻抽刀直接将這蛇的頭砍下。
“不要亂動。”紅櫻從裘嶼寧身上起來,将他扶坐在臺階上,用刀子在他傷口處劃了兩道,用手使勁向外擠出毒血。
裘嶼寧看紅櫻這行雲流水的動作,視線又挪到他滿身是血的衣服上。
他到底傷到哪兒了?
還沒等裘嶼寧多想,就看到紅櫻擡起他的腳踝将嘴湊了上去。
“哎,唔……”
裘嶼寧沒有來得及制止,腳踝處紅櫻正在幫他吮吸傷口,紅櫻濃密的睫毛掃過他的皮膚,他感覺腳踝像被灼熱一般的痛,又如千萬根羽毛掃過一般的癢。
紅櫻低頭将他傷口處理好,緩緩起身要拉他。看着紅櫻俊美的側顏,裘嶼寧腦子一熱,開口問道:“紅櫻,你……”
此時紅櫻眉頭狠狠一皺,裘嶼寧看他五官閃過一絲猙獰,眼中赤色閃過。
紅櫻蜷縮着身體,他将額頭支在裘嶼寧的肩上疼得硬生生站不起身。裘嶼寧緊緊撐着他的肩膀,紅櫻在他懷中似是痛苦喘息着,他手足無措,怕不小心碰到紅櫻的傷口。
裘嶼寧注意到紅櫻的頭發自發根處瞬間變紅,他心有預料到紅櫻身上似是發生了什麽。
是剛才的舊傷複發了嗎?裘嶼寧将紅櫻剛剛幫自己處理傷口的利索勁兒忘得一幹二淨,滿心都是自責,剛剛為什麽追得那麽緊,讓紅櫻自己先回來不好嗎。
“你到底怎麽了紅櫻?”裘嶼寧憂心道。
“……沒事,我應該,靠一會兒就好。”
紅櫻微顫的聲音傳來,裘嶼寧的心髒恨不得跟着顫起來。
紅櫻強忍着自己嗜血的沖動,脈搏有力震動仿佛下一秒整個人就要爆裂,他兩手緊緊握拳支撐着身體,把額頭擱在裘嶼寧肩膀上,聞着青年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氣強制自己努力平靜下來。
再次擡頭,紅櫻面色如常,長發烈烈灼目如火在風中微動掠過裘嶼寧的臉頰。
去京千裏九十九寨十萬大山,星河爍爍嵌于漫天,裘嶼寧僅此一眼,從此碧落黃泉、山川河流亦不入心間。
大昌千秋無恙的貴人他雖尚未找到,但是他的貴人應該就在眼前。
“你剛才要跟我說什麽?”紅櫻問。
“……”
再等等,現在還沒有把握。
裘嶼寧在京中機關算盡,铤而走險或是十拿九穩,他所有的籌算都沒有失敗過,唯獨這一次他卻拿不穩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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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撲閃着潔白的翅膀,飛過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街市,穿過亭臺樓閣碧瓦飛甍,最後停息于一扇半敞的冰裂紋木窗窗棂上。
一雙手從屋內伸出輕輕撫了撫白鴿漂亮的羽翼,将它腿上綁的竹筒取下。
“嶼寧哥的信總算是寄來了。”尹季謙将竹筒中的信紙拆出,遞到一芊芊素手上。
這手的主人身披銀白狐裘,柔軟無骨般斜靠在椅背上。此人五官精致面若桃花,眼眸淡淡一撇之間既是多情又是薄情,眼波婉轉之間盡是豔冶柔美。
“這麽慢,還吹噓是什麽靈鴿呢。哼,若不是看它還有點用處早就給炖了。”
出聲之人正是京都第一美男子,大昌五皇子趙清晚,他懶散地微眯着眼,将信紙展開閱讀起來。
窗邊的鴿子似是聽懂了一般,“咕咕”叫了兩聲。
尹季謙朗聲笑道:“可不是嶼寧哥吹噓,瞧瞧咱們晚寶兒可通人話呢。”
“你再敢随着他叫這畜生一聲,我就把你一起炖了。”趙清晚擡眼狠狠瞪了尹季謙一眼。
尹季謙好脾氣地舉手投降,問趙清晚信中寫了什麽。
随着趙清晚緩緩把信讀完,半阖的桃花眼中蒙上一層冷意。
“一群山野間的蠻族倒還有些鬼蜮伎倆,竟能将我的軍師诓騙去三月之久!三個月,京都的天都能變好幾變了!”趙清晚狠狠道,陰沉狠毒在他明豔白皙的臉上一閃而過。
尹季謙将趙清晚随手甩到地上的信紙撿起,細細看後皺眉道:“三個月确實有些久了,可是沒有辦法,嶼寧哥說山險惡不能獨身進山,只能等這個什麽守山人三月三後帶他進去。”
“什麽守山人,守山中的什麽?真若有神通,那裘嶼寧要找的人不就該是他嗎。”趙清晚不耐道。
尹季謙走到桌案邊,研磨展紙,他提起筆擡眼看向趙清晚,問道:“所以五殿下決定如何回信。”
……
趙清晚起身緩行至窗前,他靠在窗邊向外眺望了許久,才回身勾起一絲笑。
“這麽多年我都等了,又何況這三個月。讓他不用急于複命,萬般皆小心謹慎行事,切莫打草驚蛇引火上身,有我坐鎮玊都事态盡在掌握之中,哦對了……”
趙清晚莞爾一笑,明豔絕頂。
“跟他說,前陣子派漆蔻丹去探他府上情況,沒什麽特別動靜,只是他那貼身侍衛快要撐不住了。”
尹季謙哈哈一笑,應着寫下,嘴上還不忘調侃道:“如此一來,可憐那小侍衛怕是要連喝三個多月的梨湯了。”
“哼。”趙清晚笑了一聲,心情總算是好了些。
尹季謙将信寫完走到趙清晚身旁,看他正伸出玉指輕輕點着白鴿的頭。
“看殿下也挺歡喜這靈鴿的。”尹季謙笑道。
“喜歡?”趙清晚細眉挑起,“在它有名字之前倒是順眼。”
“哈哈,認識嶼寧哥前,一直以為裘家玉絜公子是位溫文爾雅的和善才俊,沒想到深交後發現他除了聰明睿智外尚還有些童趣在。”尹季謙将信收進信筒中在白鴿腿上綁好。
尹季謙和趙清晚并肩看着白鴿飛向遠方,笑道:“看殿下與嶼寧哥志同道合笙磬同音,尹某真真是心向往之。”
志同道合笙磬同音?
我倆明明是狼狽為奸同流合污。
趙清晚笑了,四面絲竹管弦之聲交雜而起,回想起兩年前也是在同一個地方,看似溫潤目光卻炯炯,心如磐石般頑強的裘小公爺在此與自己立下誓言。
“我保你百歲無憂,你佑我裘、羅兩家千秋,這筆買賣五殿下可願意做?”
“哦?狐貍露了尾巴可就不好玩了小公爺,你又有何等本事與我做買賣。你裘、羅兩家難垮,可皇家子弟又哪能輕易得來百歲而無憂呢?”趙清晚一身紫衣戲谑得探身向前,在裘嶼寧耳邊悄悄問道。
“一句話。”青年撩起衣擺單膝跪地,擡頭看向他的眼神寫滿堅定,有風儀,美詞氣,天質自然不自藻飾。
“助君嵚登黃金椅,為君炫披黃龍袍!”
僅僅二八年紀,就有如此肝膽,出口狂言孤注一擲不顧正統與皇權威嚴。三年轉瞬即逝,趙清晚旁的都記不清晰,只記得當時心中震撼不已。
他開懷郎笑約:“一言為定。”
他意氣洋洋諾:“覆水無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