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銀勾之下赤發鬼
銀勾之下赤發鬼
裘嶼寧扣着扳指深感自己這趟蜀地之行實屬不易。
真在此時,裘嶼寧腦後悄無生息伸出一只手将他的嘴緊緊捂住令他無法發聲。裘嶼寧剛要動作,那人另一只手臂又從他身前橫過将他緊緊圈住,令他動彈不得。
裘嶼寧低頭看着與他較勁的胳膊,健壯的小臂上青筋微微隆起。自己整個人被別人以一種裹挾的姿勢抱在懷裏,被一股淡淡草藥苦香包圍。
能在樹叢之中不動聲色切近自己身後,瞬間擒拿京城簪纓名門嫡長子的人可不多。這地方到底還藏有多少龍虎!?
裘嶼寧輕輕緩了口氣使自己冷靜下來,後背緊貼着身後之人的胸膛,裘嶼寧感受着那人緩慢的心跳,心中漸漸判定此人對自己并沒有殺意,遂緩緩放松了身體。
那人好像察覺到自己不再掙紮了,才打算放開他。
“不要出聲。”
溫熱的氣息繞着自己的耳周打圈,甘冽的聲線再次響起,震的裘嶼寧的心髒都輕輕顫了顫。
守山人紅櫻?
他認出我來了?
應該沒有。
裘嶼寧點了點頭被緩緩放開,他的餘光看到一絲藏藍出現在自己身邊。
裘嶼寧側頭想近距離看看紅櫻的面貌,可令他有些失望的是進入眼簾的還是一張銀質面具。
紅櫻正在觀察着那些山匪,沒有功夫搭理裘嶼寧。
那些山匪倒也通些計謀,紛紛滅掉火把,三五十人站成一簇看似被分成了若幹小隊。
裘嶼寧所在的第一個寨子不是舉辦節慶的地點,奏樂歡歌的聲音傳自深山之中。
家中無人,家家戶戶都是滅了燈的。也就是說除去節慶地點,現在其餘幾十個寨子都是無人無燈。
這些山匪是打算趁着夜色悄悄進入,将寨中之人一網打盡。
裘嶼寧秀眉微微凝起,雖然寨中之人對自己有過幫襯,但是自己只是來尋人的,沒有必要獨身冒着風險和這千數山匪對沖。
如今唯一的對策,裘嶼寧看了一眼身邊的人。
如果這個守山人足夠聰明的話,就該立刻回去報信。熟悉寨子分布和身手敏捷是他能現在僅有的優勢,抄近路比山匪更快一步到達慶典通知寨民。
只是到時哪怕通知了寨民,也會準備防禦倉促,死傷慘重致使寨中元氣大傷是免不了的。
身邊的藏藍身影倒是沉得住氣,裘嶼寧看他老僧入定般在自己身旁蹲着,不禁有些為他着急。
還看?
再看你寨子就沒了!
那群山匪為首之人擡了擡手,示意進攻,入侵者們開始緩緩向寨門靠近。
額角滾落了一滴汗,身旁的藏藍身影終于動了,只是裘嶼寧剛呼出的一口氣又被驚得倒抽了回來。
只見這守山人紅櫻起身,往山匪的方向走去,走前還向裘嶼寧懷裏遞了個東西。
“幫我拿一下,一會兒來取。”
裘嶼寧手忙腳亂接過來,低頭定睛一看是紅櫻臉上的那張銀質面具,擡頭一臉迷茫不知是什麽态勢,他看到紅櫻昨日身上的銀質配飾全都被摘去,腰後只別了兩把昨日沒有見過的彎刀。
這紅櫻是要去送死?
可他面具摘下來……
是要和山匪相認,紅櫻和山匪是一夥的?
裘嶼寧突然想起下午巴努給自己說的那幾句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話。
“紅櫻是個好孩子……那孩子是我們的恩人……”
“那孩子命不好……哎……我們對不起他啊。”
難道是寨中做了什麽對不起紅櫻的事情,紅櫻恨透寨子于是倒戈山匪,想聯合他們一同滅了寨子?
裘嶼寧緊緊盯着紅櫻,看他出現在衆人眼前,那為首之人擡手停止身後入侵态勢。
“你是……”馬老橫眯了眯眼,他年輕的時候打劫官府糧草時眼睛被一箭擦過,視力逐年變差,現在光能看到一個藏藍色的身影。
“橫爺,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滿頭白發當心古怪。”馬老橫的師爺全三兒貼近他說道。
“管他奶奶的白毛黑毛,敢攔兄弟們,一會兒我讓他沒毛!”馬老橫的二弟馬二豎在身後粗聲道,惹得他周圍的一衆山匪哄然大笑。
全田兒和這些酒囊飯袋整日裏只會喊打喊殺的山匪不一樣,他是讀過書的,肚子裏有墨會動腦子。
萬事俱備,就差這最後臨門一腳了,全田兒覺得還是小心為妙。
只見這個白發詭異青年緩緩伸出一只手,朝向他們身後擺出送客的架勢。
“寨子裏過節沒時間招待你們,回吧,中原人。”
裘嶼寧微微瞪大雙眼,這是他第一次聽紅櫻說中原話,有一種別樣出塵的淡然之感。
只是這句話一說出口,裘嶼寧就斷定紅櫻今晚九死一生。
紅櫻和山匪并不相識,怎麽可能憑一己之力勸回一衆蓄謀已久的山匪。
之前紅櫻用本土方言和他交流時,看他吐字比咿呀學語的幼兒還吝啬,別說用中原官話了,他還能有多出彩的口才?
既然已經出現在山匪面前,為了防止他回去報信,這群人肯定不會放走他。
攥着面具的手指微微泛白,雖然只有兩面之緣,可裘嶼寧的心還是為這個守山人揪了起來。
正當他盤算着救人的上上選時,紅櫻那邊又有了動靜。
全田兒和馬老橫對視了一眼,悄悄告訴他據自己的觀察這個寨子沒有埋伏,這個青年也确是單槍匹馬一人。
馬老橫這回徹底橫起來了,狂道:“老子可不是來你們這兒過節的,不過等今晚老子殺光你們寨子的男人,今年就在這兒過年倒不是不可以哈哈哈。”
紅櫻緩緩放下手。
“你們都不願離開?”
“離開?”馬二豎大笑出聲,“哈哈哈,今晚過後你們的銀子屋子和女人就都歸我們了,你問問哪個慫貨腦子進水肯現在離開?”
他身後的衆人響應他都紛紛激動的吆喝了起來。
裘嶼寧看着這群人眼中貪婪的光,心中為寨中衆人接下來的命運感到惋惜。紅櫻依舊□□着脊背并無退勢,緩緩擡起一雙骨節分明的寬大手掌,分別握住交叉別在腰後的彎刀。
馬二豎看到了紅櫻的動作,他不屑的呲笑一聲,擺手示意。
“弟兄們,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踏成肉泥,咱們進寨喽——”
四周瞬間寂靜,馬老橫聽着“咚”的一聲,緩緩回頭,他看到了自己二弟的頭顱,而後一具無首的身子從馬上砸了下來,遮住了頭顱上震驚與恐懼的表情。
“好快!”裘嶼寧剛剛只看見銀色光圈一閃,紅櫻右手接回的彎刀上便挂滿了鮮血。
“小豎子!你找死!”
馬老橫又驚又怒,他勒馬回撤的同時還不忘喝道:“給我上!今晚誰把他弄死我給你們個寨主當當!”
一衆山匪聽了有此等功賞皆舉起刀往上沖。
裘嶼寧看着浩浩蕩蕩的刀光向紅櫻湧去,心中升起一絲異樣。
他看到紅櫻似是活動了一下脖子,緊接着便雙手轉着彎刀沖進了山匪之中。
衣衫銀片交擊“鈴鈴”作響之聲隐隐傳來,遠處震徹山林的歌聲還未停歇,山匪們凄慘哀嚎聲此起彼伏,緊密急促的蘆笙與重鼓把此時的場景襯得詭谲神秘。
年僅二十來歲就能有如此身手,他師承何人?師在何方?
一絲紅色進入了裘嶼寧的眼簾,他不禁緩緩站起目光緊跟滿頭赤發的紅櫻。裘嶼寧這次篤定了,紅櫻若不是卦上之人那也定于卦上之人逃不開幹系。
當紅櫻再次躍起于人群上空時裘嶼寧以為自己看到了山中的神靈,又或者說是月下赤發山妖。
裘嶼寧年少時曾去京千裏,被一修仙大宗選中做了幾年內門弟子,後來回京因經歷種種放棄仙緣。但畢竟曾是修仙之人,奇聞異事經歷不少,如今見到紅櫻銀發變成赤紅也不至于太過大驚小怪。
節慶的歌聲終于停止,那赤發山妖站在屍山血海中央,雙手銀色彎刀在月色下發出隐隐逼人寒光,他将視線從堆疊的屍體上移開,緩緩将頭轉向山匪驚吓逃亡的方向。
終究還是令他們原路返回了,紅櫻沒有戀戰追趕,旋身向寨中裘嶼寧所在方向走去,雙臂一震甩掉彎刀上的血跡收回腰帶之後。
裘嶼寧視線越過紅纓看着他身後橫七豎八上百具屍體,右手擡起緩緩按上左手手臂。
赤發山鬼在自己眼前站定,這回裘嶼寧看清了他的容貌。紅發在夜空下無風自動,白皙的皮膚被月光照得幾乎透明,除去英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紅瞳,紅櫻的五官竟給人一種清冷陰柔之美。
鬼使神差的,裘嶼寧沒有後退,他向前一步伸手輕輕抹去紅櫻臉龐的一滴血珠,紅櫻亦沒有避開,站在原地低眸看着他,眼中無波看不出情緒。
“多謝。”紅櫻朝裘嶼寧伸出手。
原來是怕打架時佩戴面具不方便,才将面具摘下交到他手上保管啊。
裘嶼寧将面具遞出,“你可有受傷?”
紅櫻搖頭,裘嶼寧有些吃驚,斬殺上百年輕力壯的敵手,自己都不能保證毫發無損。
“你身手真是不錯,師承何人?”裘嶼寧柔聲問道。
紅櫻将面具扣回臉上,輕輕搖了搖頭往寨中走去。
裘嶼寧一愣,趕緊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