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噩夢
34 噩夢
◎眼淚還沒幹呢?又傻笑什麽?◎
火苗沿着床幔一路向上, 燒着了拔步床的雕花欄杆,發出噼啪之聲。
江術飛快爬向床尾,大叫:“來人吶!着火了!”
他說完, 便用手帕捂住鼻子,從唯一沒有燒起來的空隙鑽了下去。
鞋子被火舌淹沒,江術便光着腳踩在地面上。
“夫人,夫人!”江術被濃煙熏得睜不開眼睛, 踉踉跄跄跑向屏風, 但又想到謝鳳林在洗澡,腳步遲疑了下。
謝鳳林已經聽到江術的呼叫, 也聞到了嗆人的味道。
她從浴桶裏一躍而起,迅速套了一件寝衣,然後直接抱着浴桶出了屏風。
她見江術褲子上沾了火星子, 忙從浴桶裏捧了一些水,澆在他的褲腳上。
浴桶很大, 裏面還裝着水, 縱使謝鳳林的力氣比平常人大,抱着仍覺有些費力。
江術知道她想用水澆滅火焰, 想上前幫她擡浴桶。
“讓讓。”謝鳳林瞥他一眼,“往後站。”
“夫人當心。”江術見謝鳳林要靠近火焰,一顆心頓時揪了起來。
謝鳳林沒應聲, 用力擡起浴桶,将浴桶傾斜。
桶裏的水頓時澆向火焰。
火勢瞬間小了一些,江術便拉着謝鳳林往外跑。
謝鳳林順手拎上了魄雪劍,又看一眼江術光着的腳。
“鞋子被燒了。”江術顧不得找鞋, 火勢雖然小了, 屋中濃煙仍未散去, 他被嗆得不住咳嗽。
二人跑到門外,站在臺階下才松口氣。謝鳳林往裏看了一眼,火光幾乎熄滅。
下人們紛紛趕到,拿着水桶進去救火,收拾一屋子狼藉。
“世子、夫人,去廂房避一避吧。”柳嬷嬷吓得一頭冷汗,氣喘籲籲跑過來道。
謝鳳林往裏面看一眼,喊道:“諸位注意安全,莫要碰翻燭臺……”
驚慌之下,很有可能亂上加亂。
“這裏老奴看着,您二位還是趕緊去廂房吧。”柳嬷嬷說。
江術脫下外袍,給謝鳳林披上。
謝鳳林下意識想拒絕,但她只穿了件寝衣,而且身上本來是濕的,寝衣貼在身上,不免有些透,來來往往這麽多人……
她頓了下,便任由江術幫她把衣服穿上。
柳嬷嬷在旁看着,眉頭輕蹙。
江術給謝鳳林披好衣服,目光仍停留在她身上。謝鳳林只比他低一點,穿他的衣服還算合身。
“去幫世子找雙鞋。”謝鳳林被他看的不太自在,垂下目光,這才想起江術還光着腳,忙吩咐身旁的小丫鬟
小丫鬟應了聲,慌慌張張跑去找鞋。
“怎麽突然就着火了?”
二人進了廂房,謝鳳林小聲問江術。
“大概是床幔碰到了蠟燭。”江術道。
“你還未沐浴,上床做什麽?”謝鳳林想起剛剛二人說話,江術便想脫鞋上床。
江術道:“我上床拿東西。”
謝鳳林注視他片刻,估計這東西不好讓人看見,他就拉下床幔。
因為天氣漸暖,床幔換成了紗的,并不厚重,風很容易吹動。
“是不是立夏忘記關門了?”謝鳳林稍一回想,便猜出個大概。
江術一笑,“無妨,人沒事兒就好。”他說着又打量謝鳳林,“夫人,有沒有哪裏受傷?”
“沒事,”謝鳳林低頭檢查江術,發現他褲腳被燒焦一塊,頓時皺起眉,彎腰去檢查他褲子下面的皮膚。
這是她第二次去卷他褲腳,江術立刻将腳收回去,“沒有受傷,夫人放心。”
謝鳳林于是收回已經碰到他褲腳的手,重新坐好。
立夏一時找不到江術的鞋子,便找了雙木屐。
江術下身穿木屐,上身穿着中衣,顯得不倫不類。
相比之下謝鳳林也沒好到哪兒去,身上裹着江術的袍子,因為剛才正在沐浴,頭發随便挽在頭頂,剛才跑動間散開幾縷。
不一會兒,江文铮、趙氏、吳姨娘紛紛趕到,聽說人沒事兒,大大松了口氣。
“多虧了夫人,一桶水直接把火撲滅了。”江術道,他說着看了謝鳳林一眼。
趙氏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幸好有謝将軍在。”
謝鳳林雲淡風輕一笑,“正好我在沐浴,否則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水。”
吳姨娘笑道:“世子,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趙氏吩咐吳姨娘,“趕緊讓人給他們收拾一間房子出來。”
“是。”吳姨娘道。
“就把這間廂房收拾收拾吧,在這兒睡。”江術說。
這房子平日有人打掃,只要再鋪上被褥就可以住人。
“也好,你倆早點休息,燒毀的物品明天再清理。”江文铮道:“只要人沒事兒,東西壞了可以再買。”
“是這個道理。”謝鳳林道:“我除了這把劍,沒什麽要緊的物件。”她說着看向江術,“夫君有什麽要緊的麽?讓下人幫忙找找?”江術本就是上床拿東西的,那東西想必很重要。
“我除了夫人,也沒什麽重要的。”江術小聲道,他看着謝鳳林穿她的衣服,心頭莫名發熱。
而且還當着家裏人的面,這讓他羞赧之餘更有一絲甜意。
謝鳳林:“……”
江文铮和趙氏聽他這麽說,對視一眼,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吳姨娘啧啧兩聲,“世子可真會說話。”她說着出去吩咐下人收拾屋子。
江文铮和趙氏見這邊沒什麽要緊事情,便回正屋去了。
“術兒這孩子,真是不聽話。”江文铮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忍不住嘆氣。
趙氏也是愁眉緊鎖,“他就是太單純了,自幼沒接觸過別的姑娘。謝将軍又生的好,性子也大方爽利……”她回想了下謝鳳林含笑看江術的樣子,問江文铮:“你說,謝将軍對術兒,會不會也有幾分好感?”
江文铮默然片刻,說:“想必是有的。”上回江術懲罰下人,他去東小院,謝鳳林的态度就讓他感到不對。
“咱們術兒聽話脾氣好,還會心疼人。”趙氏道:“的确是招女孩子喜歡。”
她想起江術的好,面上忍不住多了幾分溫柔笑意。
江文铮瞪了眼妻子,“你還笑得出來?陛下要是知道了,能放過他們麽?”
趙氏凝眉,“那就讓謝将軍去和陛下解釋。”
江文铮冷哼一聲:“宮宴上,謝将軍就說了對術兒一見傾心,你看陛下信了麽?”
“那時她和術兒剛認識,一見傾心自然不可信。”趙氏道:“但日久難免生情。”她輕嘆一聲,“我只是覺得,術兒這身體,難得遇到鐘意的女孩,實在不忍心拆散他們。”
江術能活幾年還不好說,趙氏只是想什麽都順着他,他好不容易有了心儀的女子,對方恰好又是他的妻子。如果二人能在一起,互相陪伴一段時間。哪怕有一天江術去了,體會過情愛滋味,也算少了一樁憾事。
江文铮凝眉,“現在不是我們要拆散他倆,是陛下!”他頓了頓,“而且事情沒你想得這麽簡單。謝将軍就像一把人人欲奪的劍,得不到也不能讓她落在別人手中,只能毀了。”
趙氏思索片刻,才明白丈夫的意思,“可術兒無權無勢,只是一個世子而已,你又一向謹慎,不參與那些事。應該也沒什麽吧?”
江文铮嘆了口氣,如果江術真的只是安樂侯世子,他也不用這麽謹小慎微了。
“算了算了,反正術兒要去睢陽,且看謝将軍願不願意随他一起去吧。”
下人給江術和謝鳳林收拾出東廂房,讓他們今晚暫住。
立夏哭着進來,跪在地上磕頭,承認是自己一時疏忽忘了關門。
江術道:“不是你一人之過。”
謝鳳林忙把小丫頭扶起來,“沒怪你,是我們不小心,把燭臺放得太近了。”
立夏剛才已經被柳嬷嬷訓了一頓,眼睛哭得紅腫,她不料兩個主子竟然如此寬容,有些感動。
“好了。”謝鳳林吩咐道:“去給世子端盆水來,讓他洗洗臉。”
立夏應聲下去端水,柳嬷嬷又進來關心江術的情況,确定江術沒問題後,她才對謝鳳林道:“幸好夫人反應及時。”
謝鳳林只淡淡一笑,她沒覺得有多大事,但對于柳嬷嬷來說,她就是救了江術一命。
但她救江術未必就是好心,或許只是想讓江術心軟,從而拿到證據。
柳嬷嬷看不透謝鳳林,但她清楚,謝鳳林很聰明。
殿下在她面前,單純的仿佛一張白紙,很容易就卸下防備。
柳嬷嬷有時真覺得,殿下并不是一個好的皇帝人選,心腸太軟的人做不了皇帝。
但比起戚寧山、戚珩洲那些人,他身上最可貴的偏偏就是這份善良。若他做了皇帝,該和文帝一樣,是個懂得體恤百姓的好皇帝。
江術洗了把臉,把身上沾了灰燼的衣服換了,走到床邊。東廂房只有一張床,下人也只拿來一床被子,他倆只能将就。
謝鳳林已經躺下,長發披散在枕上。
江術怕壓到她的頭發,就挨着床邊躺下。
謝鳳林注意到了,理了下頭發,騰出位置,“進來一點。”
江術往裏挪了挪,他仰躺着,放在身側的手無意間碰道她的,不自覺蜷了下。
“夫人沒有被吓到吧?”江術仍不太放心,側頭問謝鳳林。
“你看我像是被吓到的樣子麽?”謝鳳林道,在外打仗時,她也幹過率兵燒敵軍大營的事情,剛才這點火真不算什麽。
“那就好。”江術微微側頭看她,“夫人真是我見過最鎮定的女子。”
謝鳳林:“……”他這人明明害羞的要死,有時候說話卻又直白的讓別人不好意思。
時隔兩個月,二人再次同床共枕,心中都少了當初的坦然,不僅江術拘謹地僵着身子,謝鳳林也有一絲不自然。
偏偏這被子還沒有當初洞房時的大,床也不寬敞,他們不能離得太遠。
剛剛江術一直穿着中衣,謝鳳林注意到夜風吹過時,他打了好幾個冷戰。
晚上一定不能再受涼了,否則又要生病。
正屋那邊,還有下人在清點被燒毀的東西,隐隐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謝鳳林聽了一會兒,等外面安靜下來,才有了睡意。
身邊的江術早已呼吸均勻綿長,兩只手搭在腹部,大概是怕不小心碰到謝鳳林。
謝鳳林迷迷糊糊看他一眼,悄悄伸手碰了下他。
江術沒有任何反應,應是睡熟了。
謝鳳林不自覺彎了下嘴角,也閉上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謝鳳林感覺到身邊人掙了下。
她睜開眼,見江術背對着她,蜷縮成一團。
謝鳳林稍稍撐起身子,就着窗外月光打量他,見他眉頭緊鎖,臉上有水痕,不知是冷汗還是眼淚。
謝鳳林推推他,“江術,你沒事兒吧?”
江術不動。
謝鳳林又晃了晃他肩膀,“喂!醒醒。”
江術這回終于睜開眼,但整個人還陷在噩夢裏,帶着哭腔喊了聲“娘”。
謝鳳林;“……叫誰呢?”她有點好笑,第一次見被噩夢吓哭的小郎君。
“夢見什麽了?”謝鳳林扳着他的肩膀,讓他仰躺着。
“夢見大火,娘被燒死了。”江術還有點失神,愣愣地答。
話落,兩個人都愣住,江術倏然清醒,他夢見的是十七年前的那場大火,母妃和很多娘娘被燒死在裏面,柳嬷嬷他們冒着被燒傷的危險,把他送到了慶福宮外。
他已經許多年沒做過這樣的夢了,但昨夜的失火重新喚起了他埋藏在心底深處的記憶。
謝鳳林心裏沒有即将接近真相的興奮,反而是一種陌生的酸澀,原來他還是被吓到了。
剛剛只是把所有的驚慌和恐懼都掩飾起來了而已。
她從枕頭旁拿過手帕,幫他擦額角的冷汗。
那一下,江術整個人都僵住了。
“夫……夫人。”江術睜着一雙還蒙着淚意的眼睛看她。
謝鳳林被他這麽看着,猛然回神,手下的動作不由一頓,改為在他額頭敲了下。
“瞧你那點出息。”謝鳳林躺回去,閉了閉眼睛,自己剛才在做什麽?
江術摸到額頭上的手帕,自己擦了擦,側過臉繼續盯着謝鳳林。
洞房那晚,是她做了噩夢,他給她擦汗。
而今夜則反過來了。
江術眨掉眼中的淚水,笑起來。
謝鳳林很是不自在,白他一眼,“眼淚還沒幹呢?又傻笑什麽?多大人了,還能被噩夢吓哭,也不嫌丢人?”
江術的确有一絲羞赧,但很快就被歡喜淹沒,他把帕子小心翼翼放在枕下,又在懷裏摸了摸,摸出那塊玉印,塞到謝鳳林手裏。
謝鳳林:“……”
手裏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塊硬邦邦的石頭,謝鳳林下意識躲了下,玉印上還帶着他的體溫,暖暖的。
“這是什麽?”
“這是我爹給我的。”
作者有話說:
虐是不可能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