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雨中秉燭
雨中秉燭
UCLA的學生證件和meal plan都已經辦理完畢。高橋一嘲笑了蒼崎凜在拍攝學生照片時完全沒有露出笑意的表情，說攝像師就像欠了你錢一樣緊張地為你拍下了這張照片。
“笑一笑吧，”他說，“我們現在可是在洛杉矶，你那個四年沒見的籃球小哥說不定就在隔壁的某個教室。”
“哪有那麽容易，在東大的時候，你一分手不就會在偌大校園裏完全失去前女友的蹤跡嗎。”蒼崎凜反過來嘲笑了他。
在聖塔莫尼卡碼頭，蒼崎凜倚着護欄看腳下的日落，她身後摩天輪和過山車的霓虹燈光将她鍍出偏冷的彩色。真正踏入明信片的畫面之後，她反而變得沉默。
高橋一感受到了她身上氤氲的那種氣氛，不同于鐮倉的潮濕溫和，洛杉矶的幹燥海風捋動她的長發，他問：“怎麽辦？我去預約下周和南加州大學的NCAA比賽門票，然後在結束的時候大喊‘日本的流川楓選手！有個對你念念不忘了四年的家夥跨過太平洋找你來啦！如果你還記得她就和我聯系！’怎麽樣？”
“如果你這麽做，”蒼崎凜說，“我會立刻把你扔進太平洋。”
當太陽在天際線那端徹底熄滅之後，高橋一說中央市場就在聖塔莫尼卡碼頭和UCLA之間，他想去吃那裏的牛排炒蛋。在鮑德威車站外的那條長街上，蒼崎凜瞥見了一家雜貨店裏擺着棕熊隊的吉祥物娃娃，于是高橋一推着她走進店裏。
店主是個熱情的墨西哥人，他從各類波西米亞風格的挂飾下擡起眼睛，興致勃勃地為他們介紹店裏的陳設，蒼崎凜買了一支藍白色的鋼筆，然後和高橋一往中央市場的方向走。
遠處的路邊站着一個個頭很高的黑人小哥，他的斜挎包上耷拉着一條毛巾，穿着籃球褲和一雙nike球鞋。高橋一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正覺得這家夥就像是個打籃球的料，他用手肘戳戳蒼崎凜，但後者卻正埋頭在包裏尋找自己的錢包。
意識到自己将錢包落在了那家雜貨店裏，蒼崎凜讓高橋先去中央市場等自己，然後撒開步子往那家雜貨店跑，富士山風鈴随着她的動作搖晃起伏，她鑽進那家雜貨鋪，捋開那些墨西哥風情的挂毯走去了櫃臺，當她一邊說着感謝一邊踏出店門的時候，道路的另一邊傳來了人們大呼小叫的聲音，她側過頭去看，發現一群男孩正用極度标準的跑步姿勢你追我趕。
蒼崎凜目送那些背影消失在她的視野裏，她想起了湘北籃球隊的那幫家夥也總是這樣咋呼又可愛，于是她笑了笑，邁開步子往方向相反的中央市場走去。
人們奔跑而去的畫面在她的腦海裏停頓片刻，回映重播，他們長外套下露出的些微藍色短褲和籃球鞋的款式讓她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她因此驟然停下了腳步。
跑在隊尾的那幾個人，和棕熊隊的板凳隊員身型相仿。
她在洛杉矶的晚風裏轉身，然後不自覺地走出幾步，但那些聲音早已在長街的盡頭消失殆盡，誰也不知道那些蹤影究竟往哪個方向去了。
高橋一的來電使她的口袋裏響起鈴聲，蒼崎凜在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的時候，心想應該不會有如此命運的巧合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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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後确實和高橋一起預定了下周UCLA和南加州大學的男籃比賽門票，後者說自己對籃球一知半解，前者沒有辦法，只能和他去宿舍邊的籃球場教他基礎規則和動作。
UCLA的學生宿舍坐落西北山坡，鱗次栉比地消失在目光盡頭。為了不影響早課，他們在七點剛過的時候帶着裝着課業的包出現在了球場上。
蒼崎凜認真地嫌惡着高橋一糟糕的運動神經，高橋一也以同等的認真回應她“我又不是流川楓那種古怪的運動天才”，于是蒼崎凜幹脆地投進一個三分，說你這白癡提起流川楓的頻率太高了，你才是對他念念不忘了四年的那個。
高橋一讓她給自己示範進攻動作，她就擺出三威脅然後運球轉身過人上籃，球在進筐後被她自己接住，她說我要放棄教你這個運動白癡了，你下周就去看個熱鬧吧。高橋一說那可不行，蒼崎凜聳聳肩，笑着反問他怎麽不行。
于是高橋一低下頭思考該用什麽話術來反駁她，運着球走到他面前的女孩帶着那種略帶嘲笑的真誠笑容将目光挪到他身上等待他的反應。
而當他終于想好說辭再度擡起頭的時候，蒼崎凜的目光卻從他的臉頰邊掠過，然後一路放遠望向他的身後。
從他的視角看來，蒼崎凜就像被美杜莎施下了定身咒語一樣突然一動不動，沒能被接着拍下的籃球咕嚕嚕地滾落，他只好俯身跑過去笨拙地将它撿起來，即使他重新站直身來，蒼崎凜也還保持着原本的動作和姿勢，目光未曾挪動半點。
最機靈的那個女巫被人施下了整個世界唯一對她有效的咒語。高橋一是這麽想的。他轉身順着蒼崎凜的視線看去，在洛杉矶那種幹淨透明的清晨陽光下，他看見了站在場邊向他們投來視線的人。
在日本，關于此人的報導很多。比如去年棕熊隊角逐NCAA冠軍時，媒體對他的形容就是“遠赴美國的天才之子，籃壇的明日之星”。或許是因為他的沉默寡言，在報紙和電視上，他顯得總是不那麽真實，而高橋一對此人的初印象，大多來自身邊看球的舍友那些零碎的形容，真正窺見此人真實的面貌一角時，是蒼崎凜在自習室裏用怒火和痛苦回應他質疑的那天。
這家夥長得确實很好看，沒人能否認這一點。他只是站在那裏，順着初晨的陽光，将漫長的目光向他們投過來，就足以讓這位人們聞風喪膽的女巫表現出最脆弱的一面。
流川楓。高橋一喃喃出了他的名字。
連如何挪動手指都已經忘記的女巫快哭了。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而站在球場邊的威爾斯同樣感受到了這種微妙又沉重的氛圍。和流川楓同住一個宿舍的他每天都會跟着這家夥早起去宿舍邊的籃球場自主訓練，他們會在宿舍裏用麥片和雞蛋粗糙地解決早飯然後一同出發。
今天的球場有人來得比他們更早，場邊擺着兩個嶄新的UCLA物理與航天系背包，其中一個背包拉鏈上挂着一個純粹東方味道的風鈴，威爾斯勉強能認出那個風鈴裏的模型是什麽，日本有名的富士山，而在風鈴下方的背包上，繡着O.R兩個字母。
威爾斯知道這兩個字母。在某次賽前的更衣室裏，流川楓打開櫃子，威爾斯正湊過去想詢問他些什麽，但挪動腦袋的時候，他一眼就看見了櫃子裏擺在一起的兩個護腕。
黑色的那個顯然是流川楓慣用的那個，另一個白色的nike護腕則遍布褐色的陳年血漬，威爾斯驚得罵了句髒話，然後拿出那個白色護腕說你高中是經歷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嗎？
雖然流川楓迅速地一把奪回了那個護腕，但威爾斯依然看清了上面繡着的O.R。
他曾經完全不理解這兩個字母代表着什麽，但此時此刻看見球場上那個利落地做出進攻動作的亞洲女孩，他醍醐灌頂。
這張臉他也知道。流川楓有一張高中時期的大合影，那張大合影似乎是他高中籃球部的賽後合影，畫面裏的流川楓攥着一個女孩的手站在畫面邊緣，而其他穿着同樣紅色球衣的人卻都是坐在畫面的中央。女孩眼角泛紅，似乎剛剛哭過，她的個頭沒矮流川楓多少，穿着一雙黑色的AJ7和紅白夾克。
那張合影一直都擺在流川楓的床頭，兩年沒有挪過位置，曾經威爾斯指着那張照片揶揄過他原來你這樣的木頭腦袋也能談成戀愛，當時對方正把明信片塞進信封，聽見威爾斯的話，他只是停下動作，長久地垂着目光沒有作答，察覺不妙的威爾斯只好趕緊扯開話題。
照片裏的女孩脫去了稚氣，眉眼淩厲地站在場上對着同伴微笑，她那種桀骜與不羁的神情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流川楓身上的執着和純粹。
恍然大悟的威爾斯拍了一把流川楓的後背，卻發現對方渾身僵硬地站在那裏，似乎連呼吸都已經靜止。
這種漫長的對視持續了很久，直到蒼崎凜的眼淚真的快要奪眶而出時，流川楓就像意識到她馬上要落淚了一樣，如夢初醒般開始大步向她走來。
時間和距離被碾碎在腳下，就像鐮倉海灘上的沙礫一樣被揮到一邊。蒼崎凜覺得自己什麽也顧不上了，單單看見他走過來向自己伸出手，她就誕生了将所有抛在腦後然後奔向他的沖動。
其他的所有，都不重要了。
她打開步子向那邊邁去，一如在夢中的大雨裏，她奔向秉燭照亮前方的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