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桌上好幾道菜,紅燒鱿魚,清炒包菜,白斬雞,番茄炒蛋,色香味俱全,部隊炊事班班長的手藝不是蓋的。
劉婕猶豫片刻,給自己挑了小半份米線,湯勺盛了點丸子湯,又夾幾塊包菜和雞蛋,埋頭動筷,再沒有吃別的盤子裏的東西的意思。
一大碗米飯靜靜躺在陳昭手邊,剩下幾道菜只被傷了點皮毛,幾乎看不出變少。
“吃這麽點?”陳昭拿起碗筷。
“怕胖。”劉婕說。
陳昭笑,夾給她一筷鱿魚,“逗你玩的。你之前太瘦了,長點肉有什麽不好。”
劉婕将鱿魚夾回他碗中,“不好,一點都不好。我怕之前的褲子都穿不下去了。”
保持身材麽,無可厚非,但。
“這些太少了,不到晚上你就會餓。”
确實是這樣,昨天劉婕的午餐意外被陳小妹打翻了些,半下午就覺得肚子咕咕叫。
可是陳昭每天運動量大,可以随便吃,劉婕的工作大多是腦力勞動,消耗不了多少熱量,多吃一口都會長胖。
人生怎麽這麽難。
劉婕盯着滿盤醬汁濃郁的鱿魚,滿口生津,她強忍着別開臉,“看不見就不餓。”
“剛才不是一起做運動了麽,今天可以多吃點。”陳昭循循善誘,将餐盤推到她跟前,香甜氣息随熱氣飄入鼻尖,劉婕忍不住吞口水。
“那點運動......又不是我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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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你動。”
這是什麽糟糕的對話。
劉婕回眸嗔他,陳昭玩世不恭朝她笑,順便将丸子湯推到她面前。
劉婕真的很喜歡班長做的這道湯,鹹香适口。
“再加一點點。”她用小湯匙,一勺一勺盛到自己碗裏。
陳昭幹脆将整個碗推過來。
劉婕盯着湯碗裏随水紋晃動的蛋花與油花,“我怎麽能喝這麽多。”
陳昭:“下午跟我去運動。”
劉婕擡頭,盯着他。
三秒過後。
“太太,我說的是正經運動。”陳昭淡聲。
劉婕臉紅。
“我不......”不字說了半個,她閉嘴。
她不能拒絕了——拒絕不就顯得她要的就是不正經運動嗎。
這個男人!
劉婕夾起鱿魚,恨恨地咀嚼軟彈筋絡,一邊臉頰如倉鼠鼓起。
她咽下去,想起件事,摸了下衣兜。
陳昭只聽見什麽碰到桌面,發出啪的脆響,她用手指推過來,素圈折光,是個戒指。
戒圈比她手指粗些,顯然是他的戒指。
“哪找到的?哦,粒粒翻出來的。”
“都沒見你戴過。”
陳昭指門外,“被抓到就是兩萬米,太太。”
劉婕放下筷子,抱起手臂,“才結婚幾年,開始叫太太了。”
她這語氣酸不溜秋,頗有點顧影自憐譴責渣男的意思。
“才結婚幾年,開始挑我的刺了。”陳昭捏着湯匙,視線緩慢地從她頭頂滑到下颌,語氣懶散,“喜歡什麽?喃喃?寶貝兒?老婆?”
他嗓音低沉微啞,距離恰到好處,聲音到她耳畔,激起一小片細小的汗毛豎立。
“喜歡你叫我粒粒媽媽,劉小姐,同志。”
越說越遠了,劉婕故意的。
陳昭低笑一聲。
劉婕拿起筷子,悶頭吃米線,餐桌米色桌布上多了只骨節分明的手,無名指戴戒指。
她頓了兩秒,推開他的手,“吃飯呢,小動作這麽多。”
劉婕将碎發撩回耳後,露出白皙圓潤的耳垂,心情頗好地往嘴裏送飯菜,順便給他夾一筷她以為最好吃的丸子。
吃着吃着,她又開腔:“我不是在寫小說麽。”
陳昭:“嗯。”
劉婕說:“前兩天希文說母校衛大要辦文學論壇,開講座,問我有沒有興趣,我本來想帶着粒粒不方便,這幾天剛好有時間,去吧?”
“去啊。”陳昭說,“哪天?”
“明天,你應該休假?”
明天周末。
陳昭點頭。
劉婕筷子都放下了,眼巴巴看着他,等不來下一句話,于是自己開口:“我怎麽去?”
她說罷覺得自己意圖太明顯,于是低頭扯衣角,“打車去吧,不就是三十多公裏麽,坐班車也可以,我可以先回村裏,然後轉車直達市區......”
劉婕一邊說一邊瞄陳昭,後者當然看到了,眼梢笑意加深,只當沒看見,繼續吃飯。
劉婕頓了頓,嘆氣。“打車方便快捷,公交車便宜——可是我想你陪我去。”
陳昭微訝,對上她的視線,她攥緊衣角,坦蕩蕩看着他。
片刻,陳昭眼底多了許多柔和,她輕輕推他回答,他颔首,撒嬌嗎?
“去不去。”她垂眸,又忍不住看他一眼。
去啊,我又不是柳下惠。陳昭說。
劉婕捧起碗,心滿意足地喝掉最後一口湯,然後意識到這句話好像不止表面意思。
“你不會累的嗎陳昭?”劉婕瞪大眼睛。
陳昭說廢話,平時兩萬公裏是白跑的嗎。
劉婕放下碗筷起身,剛走出兩步被陳昭伸手捉住手臂,她彎下腰咬他的手指,他吃痛嘶聲,劉婕心虛地替他吹一吹,緊接着陳昭另只手攬住她肩頭,她順勢蹲下,靈巧小兔一般逃走。
在書房躲了一陣,劉婕探頭探腦,陳昭在收拾碗筷。
她松了口氣。
書架除了牆壁正面放書,側面還有一豎排玻璃窗格,裏面有電影光盤,還有些磁帶。
看上去都是上個世紀的東西了。
劉婕走過去翻光盤,餘光注意到搖椅上黏膩水跡狼狽,尚未完全幹涸,她面紅心跳,找紙巾擦幹淨,生怕被人看見。
身後響起腳步聲,她說我們看電影吧,陳昭将人扛起來,抱回卧室,丢床上,劉婕飯後恢複了體力,跟他打鬧,眼見就要擦槍走火時,外面響起敲門聲。
陳昭理了理衣服,走去門口,跟傳話的小戰士說了幾句話,再進來,就要換衣服。
他經常這樣有事需要出去,劉婕習慣了,跟他拜拜。
一個人下午沒事可做,劉婕幹脆回被窩補覺。
不知睡了多久,感覺有人叫她,她翻了個身,将臉埋進枕頭,陳昭說:“起床了,小懶蟲。”
“幾點了?”劉婕偏頭,揉眼睛。
“太陽下山了。”
“這麽久嗎。”
劉婕驚坐起,窗簾沒拉,外面深藍一片,路燈亮起。
居然睡了那麽久。她順勢一趴,“那就繼續睡吧,就當早睡了。”
“你這樣最多睡到晚上十二點。”陳昭将人撈起來,“不是要看電影麽。”
好吧,那就去看電影。
劉婕雙手環住他的脖頸,閉着眼睛想。
陳昭櫥櫃裏有許多老片子,包括《戀戀風塵》,那天在汽車影院,她和他第一次看電影時放的片子。
不知道陳昭從哪弄來一套投影儀,甚至有幕布架,安裝好之後拉上窗簾,跟電影院一模一樣。家裏沒有爆米花,劉婕倒了點陳小妹的餅幹零食,比如旺仔小饅頭,順便開了兩罐可樂,她抱上毛毯,窩在沙發拐角,舒服得長長地喟嘆一聲。
“你看過這個電影嗎?”
“嗯,架子上那些都看過。”
“我們第一次去看電影,你完全沒提。”
“這種片子多看幾遍沒所謂。你當時也沒問。”
好吧。
她當時對他還是有些警戒心理的。
對于有些人來說婚姻是戀愛的結束,對于她來說,新婚才是真正了解一個人的開始。
既然是從頭開始,必然少不了試探、回避、忌憚。
“你那個時候怎麽看我的?”劉婕從罐子裏捏出兩粒小饅頭,問身旁的男人。
“什麽怎麽看你。”
“你肯定對我印象比較深嘛。但那個時候我一點都不知道,也許無意中傷過你的心?”
劉婕手裏捏了顆旺仔,陳昭低頭噙住,“記得第一次見面麽,你當時一點都不記得我,嗯。後來發現你确實對高中時期的我不太關注。不過這種事有期待才會失望,我也沒指望你記得我,當時不是有你的柏大學霸麽。”
最後一句陰陽怪氣的。
“誰叫你生早了兩年。”劉婕說。
陳昭懶散,“這不是為了聽你叫聲哥哥麽。”
劉婕被噎住,抓一把小饅頭堵住他的嘴。
電影滿懷鄉土情節,含蓄,緩慢,四處留白,每段配樂都帶着淡淡的欣悅與愁緒。
因為之前看過一次,現在再看,心境又有些不同。
偶然的機會,劉婕聽見陳昭說,飾演男主的演員已經去世了。
劉婕啞然震驚,難以置信地叫他再說一遍。
陳昭說十多年前就去世了。
她扭頭看着屏幕上稚嫩粗糙好像沒有清洗過的青梨的少年臉龐,一時難以接受這件事情。
14年,心肌梗塞。
劉婕不再說什麽了,放下可樂,窩在毛毯中,将手搭自己胸口。
幕布折射的光影投映過來,她擡手,指尖像是捏着什麽東西,翻折,展開,甚至捏了捏壓痕。
“什麽?”陳昭問。
劉婕說,“我在讀你的信。”
“能看到麽?”他看着她捏着空氣的纖巧手指,熒幕光映在上面淺色斑駁。
“能看到。”劉婕說。
陳昭很低地笑了一聲。
“我突然想起一首詩。”劉婕說。
“嗯。”他應聲,意思是叫她講下去。
因為寫作,她會看包括詩歌散文在內的許多國內外文學。但她不能确定自己完全記住,剛好自己帶來的托特包在旁邊,她從裏面摸出一本詩集。
白色硬紙殼精裝書,印花微凹,環襯聶魯達詩集幾個楷體字。
劉婕翻開詩集,眼睛微眯,眸光一點瑩亮,聲音沉緩,“所有的青春都像一盞燈,在雨中被沖倒,濕漉漉卻在燃燒。*”
青春脆弱,總是被沖入渾濁泥水,青春同樣野蠻,永遠在燃燒。她的青春,她沒有看到的他的青春,這段路或許并沒有到值得稱贊的地步,然而同樣真摯,問心無愧。
敞開的窗子傳來蟲鳴,明月高懸。
“你說陳小妹在幹嘛?”劉婕吃掉最後一顆餅幹,意猶未盡地看着零食罐。
明天真的要去鍛煉身體了。
“發消息問問高媽媽。”陳昭說。
這一天陳氏夫婦都默契地沒怎麽提起陳小妹,其實心裏時不時會想起小家夥,畢竟之前的每個假期,她都圍在身邊,媽媽媽媽媽媽,要親親,爸爸爸爸爸爸,要抱抱。
陳小妹也想起爸爸媽媽,去姥姥家的路上甚至哭了,嚷嚷着回家,高媽媽好歹将人哄住,叫她先去姥姥家看看。
陳小妹打算看一眼就走的,可是——
鄉下太好玩了。
姥姥姥爺在家,小姨在家,雞鴨鵝羊貓都在家。
高媽媽回家探親,姥姥怕陳小妹無聊,将家裏所有幼崽安排在她身後。五只小雞仔,兩只小鴨,一只小羊羔和一只小貓,一個不到三歲的小孩屁股後面跟着一串圓滾滾的小崽子,雄赳赳氣昂昂,場面喜感。
小姨帶她去村後樹林裏捉蛐蛐,只花了半晌功夫,穿公主裙的小人兒變成髒兮兮的泥孩子,正好李寶蘭來串門,拿出一件圍兜給她穿上。
公主裙換成牛仔褲和粉色毛衣,外面套上即膝的粉格子美羊羊罩衫,活脫脫一個年畫娃娃。
李寶蘭打扮得珠光寶氣,看着陳小妹,笑她是個土娃娃,“我們家佳佳早就不這麽穿了,說不洋氣,書珺穿着還挺合适的,就送給你吧。”
陳小妹覺得姨姥姥這話好像在誇她,又好像不是在誇她,她真的土嗎?
她看向小姨。
李寶蘭兒媳當初因為學飛機那件事鬧得很不愉快,沒多久就變前兒媳了,剛好劉婕生完孩子立馬去學飛機,學完在朋友圈曬了證,這事成了李寶蘭心頭刺,看見她就沒好氣,連帶着對小孩子夾槍帶棒。
劉菲雖然很多事上跟姐姐對着幹,但是在外人面前還是很維護她的。
“不能這麽說,小姨。”劉菲說,“小孩兒懂什麽啊,不都是大人安排穿衣服。像粒粒啊,脾氣好,不挑衣服,什麽蔻馳啦巴寶莉啦迪奧啦,家人送什麽她穿什麽。”
劉婕看上去不聲不響,最後居然嫁得挺好,那邊沒見過世面似的,對一個小女孩寵得不行,什麽奢侈品衣服玩具用品都給她買,李寶蘭早有耳聞,現在聽劉菲親口說出來,心底說不出的酸溜溜。
“那也是人家的錢,現在這社會,錢是賺不完的。還是得有學歷,我們家佳佳現在就跟她媽媽一起去讀書了,還去聽演講呢,明天就去衛大。”
前兒媳已成往事,李寶蘭火速給兒子選了新的結婚對象,是個在讀碩士,她女兒還沒陳小妹年齡大,能聽懂就怪了。
劉菲抱起陳小妹,耀武揚威,“那佳佳真好學,以後讀博士吧。我們小妹,好像不太愛學習,以後還是乖乖繼承家産吧。”
李寶蘭表面笑呵呵,心裏翻了個白眼。
沒多久,屋裏電話響起來,姥爺接到後應了幾聲,就要出去,問他去幹嘛,他解釋:“咱們村不是一直有定點幫扶嘛,人家下來人回訪呢,村幹部幾個老頭一合計,這麽多年受人家幫助,得請人家吃頓飯吧,人家不吃,我過去幫忙留一下。”
老頭風風火火出去了,不多時又折回來,身後還跟了兩個年輕人。
陳小妹跟姥姥摘菜去了,劉菲自己在院裏招貓逗狗,滿院子跑,姥爺幹咳一聲,“來人了啊。”
劉菲抱着小貓停下腳步,一回頭就愣住了。
年輕男人眉目俊朗,穿了身衛衣牛仔褲,右手打着夾板,被束帶吊着,整個人依舊清爽幹淨。
她默默後退,整理自己淩亂的頭發,沒注意懷裏的小貓不耐煩,蹬了幾下,手背刺痛,多了道劃痕,紅色液體滲出來。
“抓傷了?”陳闖走過來,下意識伸手接她的手。
她下意識縮手。
兩個人都是一愣。
“哎呀,這麽不小心,這小貓性子野。”姥爺心疼地念叨,“快去用水沖一沖。”
劉菲去水池沖手,聽見李寶蘭打聽院裏的兩個年輕人的來頭。她回頭,才注意到陳闖身旁還有個年輕男人,面生,看上去一身正氣,像軍人。
姥爺解釋兩個年輕人就是來做回訪的,忙了一上午了,連口水都沒喝上,他趕緊進屋倒水。
冰涼的水沖着傷口,痛意減淡,劉菲關掉水龍頭。
“拿這個洗一下。”陳闖停在她身側,指着地上的塑料盒裏的肥皂。
劉菲看了眼肥皂盒,姥爺在屋裏招呼他們進門,陳闖從她身旁走過。
進屋後姥爺叫兩個年輕人坐下,又拿了點花生瓜子和糖果招待,“小夥子,看你們年紀都不大啊。”
和陳闖一起的年輕男人說自己顯小,其實27了,陳闖說自己22。
“這麽年輕?”姥爺看了眼劉菲,又看向助理員,笑眯眯問:“假期不回家?女朋友不念叨嗎?”
助理員羞澀,“她經常來看我。”
姥爺笑得慈祥,眼底卻閃過失落,轉而看向陳闖:“還在上學吧,學什麽的?......天文?天文好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孫女就是學那個什麽會計的,也挺好的。就是那個。”
姥爺将在院裏踟蹰不前的劉菲拽進客廳。
劉菲不情不願低着頭,她雖然沒聽見,但是大概能猜到姥爺在說什麽,年初她說自己分手,姥爺一直在想給她介紹對象。
李寶蘭也清楚爸爸想幹嘛,她兒子當時也不見老頭這麽殷勤。
何況這年輕男人從頭到腳透露着有錢人家小孩身上那股勁兒,衣服鞋子也是牌子貨,她心裏更不平衡。
“哎呀,爸,叫人家看什麽笑話啊,小菲這事就算再着急,你也不能亂點鴛鴦譜。”李寶蘭說。
“什麽叫着急,小菲這不也才24不到25,着什麽急。”老頭訓斥李寶蘭,轉而對陳闖笑眯眯,“別介意啊,小陳,我還有個孫女婿,也姓陳,就是挺有緣分的,但是你別多想,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着你們年輕人認識認識,交個朋友嘛,不願意就算了。”
陳闖視線坦蕩,“我愛交朋友,不知道姐姐願不願意?”
劉菲垂眸,正好能看到他腳上的運動鞋,有點眼熟,好像是她送他那雙。上次去旅游,他為了護着她沒看腳下,踩進污水坑,髒得一塌糊塗,她嫌棄地說扔掉吧。
這雙是新的嗎。還是那雙刷幹淨了。
劉菲注意到鞋底側面的泛黃。
劉菲遲遲不表态,李寶蘭高興,“小菲不願意嘛這不是。”
劉菲雖然不樂意回答,但是更不願意看見李寶蘭幸災樂禍。
“我現在認識男人都是奔着結婚去的。”
“呵呵呵呵。”老頭怕冒犯到客人,尬笑,“你這孩子。”
陳闖眸底微動,“那我們結婚。”
劉菲怔在原地。
咯咯咯笑聲伴着腳步聲,穿圍裙編羊角辮的小女娃出現,驚喜道:“哥哥!”
這聲哥哥讓李寶蘭起疑,旁敲側擊半天,果真挖出劉菲陳闖兩人差輩,原以為老頭子會因為這個阻止,誰知道他大手一揮,“親上加親啊。”
夜幕降臨,陳小妹多了個玩伴,陳闖不僅能帶她招貓逗狗,還能帶她抓鳥釣魚,玩得不亦樂乎。
晚上接到爸媽的通話,陳小妹臉上還糊着魚尾甩上來的泥巴,她興沖沖比劃今晚小姨跟哥哥對話,“辣,媽媽,辣,辣跟結芬,不一樣。”
陳小妹是個小懶蟲,不愛動嘴巴,第一次說這麽多話,劉婕和陳昭只顧着高興,陳小妹覺得自己的話沒被重視,又說了一遍,夫妻倆猜了半天,沒猜出來。
劉菲紅着臉解釋說love和結婚不一樣。
“怎麽聊到這個話題了?”劉婕瞧見她鏡頭裏偶爾露出的男人的袖口,現在吊着胳膊的除了陳闖還有誰。
劉菲嘴硬說沒誰,陳闖強勢誤入鏡頭,“小舅媽姐,份子錢8888就可以。”
劉菲一把将他推出去,啐一口,“去你的小舅媽姐,誰答應你了。”
後半句忍不住說着說着就笑出聲了。
陳小妹拍手,“答應答應。”
劉婕與陳昭相視一笑,經歷許多,這兩人看起來也會圓滿。
次日的講座,因為劉婕賴床差點誤事。一路狂飙趕到現場,劉婕拎包,跟在陳昭身後探頭探腦,大約四百人的會議廳,幾乎全部坐滿了。
學生們熱情好高。
劉婕趕緊給鄭希文發消息,問她能不能找到座位。鄭希文也許沒看手機,沒有立即回消息。
“這不是姐姐姐夫嘛。”一個抱着女兒的女人忽然出現。
劉婕笑着,想了半天,才想起她是小姨李寶蘭的新兒媳。
弟媳沒有埋怨劉婕的記憶力,笑靥如花說:“你們也來聽這個講座啊,我也是随便來聽聽,有座位嗎?今天人挺多的,我知道哪裏有空位。”
劉婕趕忙道謝,牽陳昭走過去。
兩人落座,才發現弟媳也抱着孩子在旁邊坐下了。
劉婕陳昭來得晚,講座很快開始,副院長在臺上發言,循規蹈矩的官方發言。
劉婕聽着,視線掃過舞臺區,角落那個似乎是鄭希文,她旁邊掩映在陰影裏的男人......
“宋律齊,來衛城有幾天了。”陳昭偏頭低聲道。
看來就是他了。
既然兩個人都沒放下,勢必要重逢做個決斷。
這次講座主題是文學中的愛情樣态與思考,劉婕小聲問陳昭,作為宋的朋友,看好他這段感情嗎。
陳昭漫不經心這事自己看好看衰都沒有用。
那誰的态度有用?
當事人的啊。陳昭擡颌指了下兩個人站的位置。
“你知道他什麽态度?”
“他既然來了,自然是看好。”
劉婕滿意地點頭。
講座途中,因為旁邊的弟媳的小孩子總是吵鬧,身邊大半人不堪其擾,紛紛離座,臨近結束時,陳昭被宋律齊叫走。
劉婕收拾自己的筆記本和筆,方便等下離開。
“別鬧別鬧,煩死了。”弟媳大聲埋怨懷裏的孩子,劉婕一驚,扭頭看她,她自己也發覺語氣不好,趕緊去看一旁男人有沒有走出門外,是否聽到自己發飙。
“哎呀,小孩子這個年紀就是難搞。”弟媳假裝體面抱怨。
劉婕禮貌性笑了笑。
“姐姐,姐夫出去了?”弟媳問。
劉婕點頭。
這人怎麽油鹽不進,這麽遲鈍,弟媳心裏抱怨,笑容滿面,“哎,你記得剛才老師那句話嗎,很經典的,周國平的。”
劉婕本來不想回答,架不住她熱情,講座結束觀衆散場,她還在追問,于是翻出筆記本。
周國平:性是肉體生活,遵循快樂原則,愛情是精神生活,遵循理想原則,婚姻是社會生活,遵循現實原則,是三個完全不同的東西。
“對對對,就是說這個。”弟媳興奮地說,而後神秘兮兮叫劉婕湊過來。
“我跟你說,男人最了解男人了。男人都這樣,尤其是有錢的。”
劉婕:......
這是明晃晃在挑撥她的家庭關系嗎。
“什麽意思?”她順着人流往外走,裝傻。
“你看人家周國平都說了,男人一生要找肉體精神社會三個老婆。”弟媳語氣透着一絲不屑,話裏話外暗示劉婕會被成為棄婦。
劉婕忍無可忍:“你真的看懂這句話了嗎?”
弟妹被她吓一跳,“我怎麽沒看懂。”
“你仔細看看就會知道作者的重點是強調不同而非不合,只是說這三種概念不能混淆,沒有說着三者不能統一于一個人身上。”劉婕說,話罷,幽幽看她一眼,“但是你要是覺得弟弟非要出軌,我會盡力幫你說話的。”
弟媳臉色紅橙黃綠青藍紫。
劉婕揚長而去。
碰見陳昭,正插兜站在花壇邊等她,她小跑幾步快步過去,他自然地伸手牽住她,“剛才聊什麽呢?”
劉婕說:“聊有錢的是不是都是壞男人。”
陳昭笑了聲,“你覺得呢?”
她低着頭,看他走路時翻飛的褲腳,和自己的裙擺相蹭,有種奇異的安心之感。
陳昭無名指上戴着戒指,她也戴了,掌心相扣,金屬很快變得溫熱。
“我覺得也有例外。”
“比如?”
比如你啊。
劉婕心說。
但她沒有說出口,反而問了個問題。
結婚證早就領了,宣誓環節有作秀嫌疑,但總得有個儀式——自願受束于文明的儀式。
他在婚禮上說的話。
什麽意思?
陳昭說你真的不懂麽。
她說好像不懂,因為先前沒有認真思考過,只是剛剛腦海中浮現這段話。
有樹葉落下來,落到劉婕肩頭,陳昭握住她的手臂,教她面對自己。
“我的意思是,人性忽明忽暗,但婚禮這種面向許多人的儀式,是自願受約束,為愛臣服。”
愛情的盡頭是人生遼闊,風浪難料。未來或許并不确定,但此刻我在你身邊,并決定以後永遠守在你身邊,我心甘情願受束、臣服,以愛為名。
人世缥缈,世事變遷無常,沒有什麽堪稱永恒,然而希望獲得永遠的瞬間,未嘗不是永遠。
陳昭替她拂掉肩頭落葉,眸色鄭重而缱绻。
劉婕忽地有些鼻酸。
她想起昨日,她給他讀了聶魯達的青春之後,他也随手翻開一頁,給她讀詩。
“Sometimes I get up early and even my soul is wet.
Far away the sea sounds and resounds.
This is a port.
Here I love you.*”
他的聲音平緩溫柔。
劉婕擡手攬住他的脖頸,然後墊腳,輕輕親了一下他的臉頰。你是例外,我的例外,我們回家吧,她說。
陳昭捏住她的下巴,垂眸,俯身輕吻。
樹影搖曳,地面細碎的陽光被腳步踩過,兩道身影結伴而去。
烈日驕陽,碧空澄澈,飛機隆隆作響。
少年時代期待的夏天,終于就快到了。
*有時我在清晨蘇醒,
我的靈魂甚至還是濕的。
遠遠的,海洋鳴響并發出回聲。
這是一個港口。
我在這裏愛你。——聶魯達《我在這裏愛你》
好久沒有寫這麽爽辣,我愛大團圓結局!
正文劇情線應該差不多結束了,接下來可能會更新寫陳小妹視角或陳昭的信,大概一兩千字,然後披星戴月就結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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