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心髒猛跳幾下, 劉婕正撕包裝紙,手滑,沒能撕開。
她看他一眼。
再看一眼。
“你真會開玩笑......”劉婕心虛, 讷讷道。
陳昭拆一次性筷子,沒擡頭, “不喜歡煙味?”
“其實......也不是。”劉婕說。
“其實也不是。”他輕聲重複她的話。
“就是......不讨厭。”她莫名有點臉熱。
劉婕小時候很讨厭劉新榮在棋牌室沾染的煙臭味。
陳昭身上的煙味似乎是另一種, 幹燥煙絲混着淡淡的苦味, 更近于煙草苦香。
陳昭低笑一聲, 沒再說什麽。
他看上去與平時別無兩樣,以至于劉婕開始回想上午的事, 懷疑自己是否多心。
也許他根本沒放在心上,只是她自己腦補太多。
思考片刻,她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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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這件事本來就該相互見家長。因為一些特殊原因,劉婕和陳昭沒有互相拜訪對方的父母, 不過一個見了奶奶, 一個要去見姑姑,某種意義上來說,也了卻一樁流程。
傍晚時分, 烈日曬了一整天的衛城冷靜下來,海風掀起行道樹綠葉的葉浪。
下午的客人陸續離場,劉婕收了收桌子,聽見風鈴響, 門口來了個戴寬檐帽、身材枯瘦、衣服寬大的女人,她迎上去,“姑姑。” 劉葉春應着, 瞧見劉婕身後英朗出挑的男人,他身穿襯衫短靴, 肩寬腿長,也淡笑着叫了聲姑姑。
劉葉春點頭。
“這、這是陳昭。”劉婕幹巴巴介紹。
第一次有她這邊的親人見陳昭,她還不習慣給他加什麽稱呼。
“陳昭。”劉葉春微笑,複述了他的名字,“你好。之前聽小婕提過你,沒想到今天在這裏見面了,這麽匆忙。”
陳昭笑說早該去拜訪,叫她見諒。
“你忙,不礙事。”劉葉春擺擺手,她沒叫劉婕攙自己,自個往店裏走,背手打量店裏的東西,“有水嗎?”
劉婕找水杯打算給劉葉春接杯水,陳昭接過,接了一杯遞給劉葉春,後者道謝,随後将水杯放回桌上。
水紋蕩漾。
陳昭饒有興趣地看了眼劉婕,她挺乖巧,她這姑姑看起來很有态度。
第一次見面,對他沒有半分好奇,反而擺明了抗拒他的存在。
劉婕知道劉葉春在擺譜,有點尴尬,她趁劉葉春不注意,悄悄扯陳昭袖口,“姑姑就是這個脾氣,你別誤會......”
陳昭問:“誤會什麽?”
劉婕多瞄了兩眼他的表情,看不出什麽,才松了口氣,“沒事,沒什麽。”她打哈哈。
劉葉春招手,将劉婕叫過去,問她問題。
“現在用的是什麽膠?......嗯,這個呢,反饋怎麽樣......沒有預計的好啊,沒關系,做生意就是這樣.......這個現在是怎麽烘幹的?”
陳昭被晾在一邊,一句話也插不進,劉婕看他好幾眼,欲言又止,表情帶了歉意,他只笑一笑,舉起手機晃了晃,“你們聊,我去接個電話。”
“蔬菜烘幹機?你倒是會想辦法......”劉葉春看向男人修挺的背影,思考片刻,半真半假地戲谑:“寶貝,這種男人,你能對付得了?”
劉婕鼓了鼓腮頰,“不知道。”
“結婚這事怎麽也不打聲招呼,說結就結了。真是相親認識的?”
“算是吧。”
“看上去是不錯,就是怕你拿不住他,你吃虧,知道吧。”劉葉春牽劉婕坐下。
劉葉春比劉新榮小八歲,上小學時就見識到了哥嫂的婚姻,她這一生是堅定的不婚主義者,被家族诟病許多年,依然浪蕩自在。直到去年她回到衛城,想開家手作店,店面都談好了,卻查出乳腺癌,需要接受治療。
正好侄女過年回家,聊天時透露在京生活壓力大,她說那你回來開店吧。
倆人一拍即合,劉葉春去治病,劉婕接下這個前途未蔔的鋪子。
劉婕說不出話,默默撿起一頁紙頂腦袋上。
“你是怎麽想的?小時候不是在等你的白馬王子嗎?”劉葉春耐心地問。
那麽早的舊事被翻出來,劉婕臉紅。
小時候對愛情的憧憬很理想,覺得自己意中人不嫁,現在麽......
“我覺得.......既然找不到合适又相愛的,那就找一個合适的人吧,比不合适的人互相傷害要好很多。”
劉葉春自己不婚,知道這條路上有多大壓力,她從來不勸劉婕學自己,卻也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妥協。
“他挺好的,真的。”劉婕托腮,抿唇笑了笑,“比我預料中,嗯,好很多。”
劉婕家境一般,現在的工作也不穩定。之前遇到幾個相親對象對她有點意思,但一聽到她的家庭背景後就開始談條件,降彩禮或者一定要生兒子,或者要跟婆婆一起住。
她知道婚姻這件事很現實,但是那種将她作為商品待價而沽,因為一些因素就降價的滋味很讨厭。
也許能夠向世俗妥協,卻不能完全妥協,是她最大的悲哀。
“你喜歡他?”劉葉春問得直白。
劉婕一頓,“他很好。我想,如果跟他結婚的話,日子不會太難過的。”
“可我問的是你喜歡他嗎?”
劉婕垂眸,嘴唇動了動,沒出聲。
劉葉春看了眼店外的方向,耐心地等她回答。
“有好感。可以這麽說嗎。”劉婕指尖畫圈圈,嗫嚅。
今天熱浪翻滾,可她忽然就記起前段時間某次見面,傾盆大雨裏,他舉着外套送她上樓。她借口上廁所,一瘸一拐跑出去,目送他上車,消失在雨幕外。
她經歷過數次相親,分得清人品,也知道陳昭的可貴。假如不是他出現,她大概還要跟家裏對抗一段時間。
“就這樣?”
“你不會是故意這麽說的吧。為了證明自己的選擇有道理?”劉葉春故意要逗她似的追問。
“姑姑。”劉婕求饒似的讪笑,“他還在外面呢,給我留點退路吧。”
劉葉春笑吟吟看出去,劉婕意識到什麽,也扭頭,頭頂的A4紙順勢滑落。
陳昭拎着手機剛從門外走進來,見兩人齊刷刷看向自己,“怎麽?”
“沒什麽。”劉葉春微笑,“陳昭是吧,做什麽工作的?”
“目前在空軍部隊服役,姑姑。”陳昭說。
“空降兵?”
“飛行員。”
“哦?”劉葉春眼前一亮,臉上明顯多了贊賞神色,“衛城的還有空軍基地?禮臺區那個?小婕姥姥家也在那裏。”
陳昭笑而不語,劉葉春反應過來,“不方便說太多是吧,不問了不問了。”
見面半小時,劉葉春第一次拿出和藹的長輩态度。
陳昭亦笑着應對。
劉葉春身體虛弱,沒待多久,潇灑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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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客人不多,大約
坐到八點半左右,趕最後一班公交車,先後離開。劉婕開始收拾店裏的狼藉——不小心打翻的調色盤、擠炸了的奶油膠、拿出來但沒有用的各種混在一起的裝飾品。
重複性的機械活動總讓人覺得煩悶,劉婕勸自己:掙錢,都是為了掙錢。
肚子忍不住咕嚕嚕抗議。
她晚飯時在招待客人,沒怎麽吃,忍不住按住胃的位置。
有人敲門,腳步聲漸近,“身體不舒服?”
是陳昭。
他晚飯後有事離開,她原以為他不會再過來了。
她窘窘地擡頭,“有點餓。”
商業街的夜市大約十點開始收攤,這時還算熱鬧,劉婕叫住一個小攤老板,買了份章魚小丸子。
“你吃不吃?”她手捧紙盒舉高,問陳昭。
陳昭搖頭,“你吃。”
“好嘞。”劉婕很不客氣。
燈影搖晃,涼風習習,衛城夏夜格外舒服。繁華的夜市煙火氣十足,人來人往,打卡拍照。
劉婕兩口一個小丸子,兩頰鼓鼓囊囊,吃得惬意,唇角不自覺上揚。
“姑姑身體還是不太好?”陳昭問她。
“唔嗯。”劉婕吞下嘴裏的東西,“浸潤性乳腺癌,年初做了手術,現在化療結束了,在接受放療。”
陳昭沒想到是這麽嚴重的情況,“抱歉。”
劉婕看他一眼,搖頭,“沒什麽好抱歉的。她很樂觀,之前聽見我哭都會罵我。現在病情控制得很好,她也許還會回來接手克林呢。”
“看來很有個性。”
“對啊,姑姑一直很酷。從大學辍學搞樂隊到自己創業,拒絕結婚生子,她想什麽做什麽,愛憎也分明。”劉婕仰慕。
“是麽,難怪今天看我不順眼。”陳昭微笑。
“啊......” 劉婕語塞,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姑姑她,她只是惱我爸媽,總是想趕快把我嫁出去,可能,有點遷怒你。”
陳昭若有所思,“她覺得你是因為被催婚催得急了,才随便找個人結婚。”
“嗯。”劉婕點頭,又趕緊解釋:“但我沒有那麽随便啦......”
陳昭笑着睨了她一眼。
劉婕低頭看了眼自己鼓鼓的小包,首飾盒靜靜躺在裏面。她用牙簽紮起小丸子,咬下一半,咀嚼後咽下去,“你呢?是奶奶給的壓力嗎?”
“是,也不是。年紀到了。”
年紀到了,該結婚了。
“那你......”
是随便找個人結婚嗎。
劉婕欲言又止,有點問不出口。
陳昭看着她,唇邊含笑,顯得格外有耐心,似乎要引誘她講出來。
又或者,他只是跟平時一樣,只是她看錯了。
劉婕糾結為難,片刻後,決定繼續吃東西。
她沒瞧見陳昭搖頭,無聲地笑了下——這麽個小慫包。
“你好,新店關注一下......”路過街口,有人跟劉婕打招呼,順便遞一張傳單過來,劉婕下意識接過,等走上過馬路的等待區,才想起看一看到底是什麽。
“衛城首家汽車影院文城房車谷......”路燈不甚明亮,她探頭端詳,皺着眉讀出上面的文字。
大晚上讀這個太費力。她拿開,撣了撣。
“什麽?”陳昭順手接過傳單。
“一家新開的汽車影院的傳單。”劉婕說。
陳昭看了看,“想去麽?”
劉婕吃掉最後半口小丸子,舔了舔唇角的醬汁,擡頭問他,“你有時間嗎?”
紅燈變綠燈,行人蜂擁朝馬路對面湧去,她一愣神的功夫,被大部隊甩下,有點慌亂。陳昭忽地握住她的手腕,帶她往前走。 不炎熱的夏日夜風在耳邊呼嘯,帶來他清朗磁性的聲音,他漫不經心道:“有啊。”
“只要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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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時大約十點,陳昭問劉婕要不要去洗澡,她原本找了睡衣出來,臨時推脫有事,叫他先去。
陳昭沖了個澡,從浴室推門出來,卧室燈光亮着,床上空無一人,薄被整潔攤開,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他轉身前注意到房間裏多了點什麽。
兩盞鈴蘭花的小夜燈,花枝粉綠嬌嫩,一左一右,靜靜坐在床頭櫃上。
陳昭視線停留片刻,眼底浮現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