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好毒
主意已定，杏兒調轉船頭向長江口行去。船未至鎮江，便行不動了，前方江面橫着許多官船，擋住去路。打聽下來，說是北方戰事吃緊，為提防滿清鞑子順水南下，在此征調民船萬艘，以備軍資。
清玹心下着急，待得日落西山，月上枝頭，棄了大船，禦劍而起，兩只袖子卷了老道真石菡萏杏兒，星夜疾馳一千餘裏，東方發白時，衆人已站在了福州城北的金雞山上。
蒼羽畫的福州，所注是“營前”二字。真石進城打聽了半天，卻無人聽說過這個莊園。
所幸遇見個剛進城的村民，說是出了城南門，沿着閩江一直走約莫三十裏地，有一處河灣，對岸有個軍營，那裏的小鎮便喚作營前鎮。
真石一聽便明白了，蒼羽所說狄叔明為福王訓練的二千親兵，定是在那裏。只是有這二千精兵看守，只怕也是不易。
衆人又急匆匆趕赴營前鎮。
此處與江南幾處莊園的花團錦簇，雕梁畫棟，靜雅清幽全然不同。軍營在遠處的山腳下，稍近點是些營房帳篷，或許是軍中将校及其家小所住，靠着閩江邊上的才是市鎮。鎮上生活着幾百戶人家，俱是幹些靠這軍營吃飯的營生。市井小民，商販走卒，鬧哄哄，亂紛紛，塵土飛揚，叫賣聲聲。
清玹掌門依舊遣了兩個影鬼進去探查，只過了一盞茶功夫，便坐不住了，親自飛身前往。衆人知掌門心事，只好耐心等在河灣這邊。
足足兩個時辰後，清玹掌門縱下雲頭，臉上卻是陰晴不定。
衆人忙上前詢問，清玹道：“此處似是沒有道人看守。”
衆人皆有喜色，清玹又道：“只是這地牢，便是沒有這軍營，只怕也難救得人出來。”
“卻是為何？”
“此處地牢，建在山腹之中，與壽光觀頗有相似，只是複雜許多。進口只得一個，由一塊數萬斤重的自來石壓住，一天只開啓一次，須由百十名健壯士兵拉開巨石，封門才得打開。”
“自來石？”
老道解釋道：“這是皇帝陵寝的封門構造。封門後挖一條斜而上的石槽，石槽另一頭是一塊滾石。待皇陵修築完成，龍禦歸天，封門關上之時，将滾石順石槽滾下，從封門後死死頂住，如同門闩一般，從門外便無從開啓。這滾石便叫做自來石。”
“不錯，”清玹掌門繼續說道：“此處的封門極小，只容一人進出，而自來石則巨大無比。我适才試着推了一把，竟紋絲不動。”
“影鬼來報，這封門裏是一條十丈長的窄小過道，牆上裝有箭簇槍刺，頭上喂了劇毒，均朝向過道深處。若是往裏走，尚且要側身而過，若是想出來，只怕迎面這麽多箭矢槍頭，一不小心擦破點皮，便是死了。”
“如此看來，這地牢是只能進不能出了？”
“似乎便是如此。”
“裏面的妖出不來，那人呢？誰會進去那裏面？”
“裏面的人，俱是身穿囚衣，都是死囚犯，進去便是判了死刑，不必出來了。而且，這地牢，是個水牢，關押的不少是海族。”
杏兒一聽便緊張起來，大大的眼睛一眨都不眨。
“我遣了兩只影鬼進去，卻只出來一只。另一只在探查一處水牢時，映在了水中，瞬間便消融了。”
“這水有毒？”
“只怕不止是毒水這麽簡單。連影鬼都能消融了，定是加了丹藥符咒，若換作是妖，更是沾着即死。”
“那裏面還有活着的海族？”
“那潭毒水，應是個機關，并非牢房，但卻有水道相互連通。若是有人劫牢，啓動機關，放了這毒水出來，流進各間水牢裏，那些海妖可就遭殃了。”
“那這些死囚，取了妖身上的寶貝，總得送出來吧？我們從那裏進去便是。”
“取下來的寶貝，放置在一長寬數寸的小木盒中，順着水牢的水流将出來。那水道極為窄小，剛剛容得那木盒進出，別說你我，就連條大點的魚都會卡在裏面。”
“若是從山頂上挖個通道下去呢？”
“此處山石極為堅硬，即便可以開掘，但要不為人發覺卻是極難。無論從哪一處開挖進去，一旦被察覺，便會放了這些毒水出來。”
“掌門，若是用你的佛塵，将這裏的人全都捆了，我們再去炸了那巨石通道，豈不是能救了他們出來？”
清玹掌門苦笑道：“若說捆個千八百的，倒是可以。只是這軍營，光兵士便有二千多人，加上将校妻兒老小，還有鎮上這些，足足四五千人之多，如何捆得住。鎮上的人，都是靠這軍營吃飯的，若是軍營出事，豈會白白站着看戲？何況這裏面的機關，理應不需靠人力發動，便如那皇陵墓道中的一般，你可見過封門裏還藏着個活人發動機關的麽。”
難怪這裏一個道士也沒有，全去了南京，衆人一籌莫展。
“爺爺，姥爺，真石哥哥，菡萏姐姐。。。”杏兒在一旁怯生生的道：“我想，我該回南海去了。。。”
杏兒見衆人一臉疑惑，又道：“這裏有海族被關着，我得回去禀報，興許能找到辦法，救了他們出來。”
真石道：“蒼羽曾提到過，這福州練就的二千親兵，不日便将赴揚州去，戍衛福王府。只是不知是将這些妖一并帶了去或是交由他人接管。若是要帶去南京，我等正好在半路下手。”
老道道：“也需提防這些人毀屍滅跡，斬草除根。”
清玹掌門道：“老哥哥是怕他們走之前會下狠手？”
老道點頭應道：“小沙莊園那幾百條性命說棄便是棄了，這些海妖，若通過水路運去南京，極為不易，不如。。。”
清玹掌門道：“須得防他們這一步。杏兒，你快回南海，速去速回，我等在這裏等候。”
“爺爺，我不知何時能回來。鲛族弱小，若要攻進去，尚需和其他海族商議，定一個萬全之策。若你們在此等久了，杏兒擔心妖界那裏。。。”
菡萏道：“我也很是擔心。這二三十個小妖，若是有奸細混在中間，到了妖界，不知會作出什麽樣事情來。”
真石道：“杏兒先回南海去罷，若是定下計策，需我等作個幫手，來妖界找我便是。”
清玹掌門道：“如此，我便送你出海去罷。”
杏兒與衆人依依惜別，含淚抓着清玹掌門的袍袖踩上寶劍，二人向南海飛馳而去。
飛抵南海一處島礁上，清玹按落雲頭，只聽得杏兒道：“爺爺，可千萬莫随他們進去妖界。”
清玹掌門問杏兒何故。
“為這幾處莊園的事，這幾年來妖族對道人們可謂恨之入骨。若是真石哥哥這般的小道士，拿着陌刀書信去見妖王，尚可一說。可爺爺是崂山掌門，不被人識破倒也罷了，若是被那些奸細說了出去，爺爺怕是性命難保，更會連累了真石哥哥。”
清玹掌門原本無意去妖界，此時滿腦子想的便是如何破了鼋頭石和營前鎮這兩處，還未想到這些。聽杏兒如此說，不禁暗暗贊嘆這孩子心細如發，卻又感嘆自己堂堂一掌門，如今竟隐隐成了他人的累贅。
清玹送走了杏兒，回到河灣處，見老道三人正在商議。也不落下雲頭，只在高處仔細聽着。
菡萏道：“姥爺還是別去妖界了，随掌門尋一處地兒好好養傷罷。”
老道道：“若是沒上崂山，倒是不妨。只是被玉成子的銅錢當胸穿過，傷勢頗重，如今身子骨大不如前。每夜咳醒，常常見血。即便不去妖界，只怕也就是一年半載可活了。與其慢慢等死，不如去妖界好好見識一番，哪怕少活半年，我便覺得是賺了。”
菡萏道：“只是我等去了妖界，掌門孤身一人，實是可憐。”
老道道：“若是掌門與我等一同進去妖界，除非那些奸細看不出破綻。一旦看破，我等又将如何解釋？雖然崂山道門已散，可畢竟是掌門。妖王會不會以為我等是進去先行探查妖界虛實的？如此便跳進黃河也說不清了。”
真石道：“掌門師伯待我甚好，我實不願抛下他一人在此。必得想個萬全之策方可。”
菡萏道：“我可先行去往妖界，等你們安置了掌門後，再來不遲。”
老道真石皆曰甚好。
清玹掌門聽罷默然無語，在山坡另一邊按落雲頭，盤膝而坐，思慮良久。
打定主意後，向三人所處之地走去。
三人見掌門回來，都起身迎接。天色不早，衆人去鄰近的農家找了兩間房住下。
掌門對老道菡萏道：“我還有些崂山道門之事，今夜與真石相商，你二人可與我些方便否？”
老道哈哈大笑道：“多謝掌門成全，老朽求之不得！”
菡萏佯怒道：“你個老不死的，敢瞧老娘一眼，今夜就叫你伺候十殿閻羅去。”
“啊喲，老朽身子骨弱，可禁不住十個爺們一起折騰。嘿嘿，菡萏姑娘，你先變回原樣來嘛，我保證不看。”
“老色鬼你想得美！”
二人叽叽喳喳的去隔壁屋裏繼續鬥嘴了。
清玹掌門合上房門，對真石道：
“我原本打算破了那三處莊園，為妖族平冤昭雪後，便找一處僻靜之地，修身養氣，以度殘年。崂山數百年基業毀之我手，我有何面目再回崂山，侍奉列代祖師。”
“不曾想如今一事無成，還中了他人圈套。眼下杏兒回南海尋她族人，菡萏必定也急着回去妖界。你尊我師兄囑托，亦需往妖界面見妖王。我反倒無處可去，成了一個無用之人，一個累贅。”
真石剛要開口，卻被掌門示意阻止。
“如今你受了師兄傳承，使命在身。我身為掌門，反成拖累，思來想去，千般無奈，萬般慚愧。終南山俱為散修，不問世事，興許那裏才是我的歸宿。我意已決，明日起，自當歸隐山林，每日修道德，旦夕頌黃庭。只是眼下還有一樁事情，可助你一臂之力，也好了卻我心中一分愧疚。”
說罷，清玹掌門将右手掌心附于真石額頭之上，真石頓覺一絲仙氣，自額頭注入氣海，歸于心脈處。
接着，一絲絲一道道仙氣魚貫而入，如涓涓細流般不斷湧入。及至後來，更如長江入海，波濤洶湧，充斥了心脈氣海各處。
真石明白過來掌門意欲何為，卻已是動彈不得。
“真石，你且聽好。我雖将仙氣注于你氣海，可畢竟非你修煉得來。修道之人，将法器置于氣海中，感應心神，煉成法寶後，方可随心所欲。你氣海內有妖仙二氣，相互攻伐，如此便注定無法練就你自己的法寶。這些仙氣，只能助你在妖界中抵抗瘴毒妖氣之用，若要對敵，仍需你自身刻苦修煉。不是你自己苦煉而來，終究藏着隐患，如同那玉成子妖氣爆體而亡一般。”
“我自幼在崂山學道，不問世事，原以為一身本事，就算不能扭轉乾坤，至少也能讓這些人心存顧忌，不敢妄為。不想我不僅束手無策，還中了這些歹人的圈套。現今我年逾六十，依舊不谙人情世道，落得如此地步。師兄說的對，年輕時需多加歷練，莫到老了才知世道艱險，悔之晚矣。師伯的教訓，你當牢記在心。”
“若今後機緣巧合，望你重建崂山觀宇，續我崂山道門。若今後遇見本門弟子為虎作伥，望你看在崂山份上，莫要趕盡殺絕，只需毀了他丹田氣海，放他條生路。”
清玹掌門養生有道，年逾六十，依舊滿頭烏發。僅僅一個時辰，真石便眼睜睜看着掌門皓首白頭。
“修煉所得，我還留了二成，畢竟還有許多路要走。你若有事，便來終南山尋我罷。”
清玹掌門微笑着撫了撫真石的頭，将劍和佛塵放置于真石身旁，轉身開了房門，飄然離去。
待得天明三人聚首，再說起此事，清玹掌門早已沒影了。
三人唏噓了一番，真石謝過主人家，帶着老道菡萏，禦劍往峨眉山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