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河西莊園（五）
扁舟到河西莊園已有一個月了。因道法低微，在蜀山始終得不到師門重用，還受到同門師兄弟嘲笑譏諷，便尾随二位師伯到了揚州，在管事的吩咐下，在地牢裏幹點雜活。扁舟把在師門中受的氣全發洩在了這些妖精身上，動則打罵，卻對管事的點頭哈腰，百般殷勤，因此深得信任。雖然輪不到他來享用狐族少女嬌嫩柔弱的身體，可這茸茸姑娘也算是個大美人。
真石中了埋伏被抓後，這茸茸姑娘便沒了誘餌的用處。管事的交于扁舟，要每日敬獻鹿血，随要随取。扁舟如獲至寶，立刻将茸茸姑娘關進密室，自己好好享用了幾天。除了每日發洩獸欲，扁舟還要取上好幾次血，只因管事要将鹿血作為賞賜，拉攏人心。不到十日，茸茸姑娘便已受盡淩辱，奄奄一息。
今兒晚上，管事的高興，又賞了身邊侍衛一碗鹿血。扁舟看那侍衛喝完，接了碗，還想去茸茸姑娘那裏弄個小半碗，留着自己喝。剛回到通道，卻見茸茸姑娘繩索已被解開，癱倒在地。正在驚疑之時，卻見茸茸邊上，有個人，正站起身，轉頭向自己看來。
只一眼，扁舟便吓得魂飛魄散。
那人渾身黑氣缭繞，臉埋在陰影裏看不清楚，可分明有着三只紅色的眼睛，閃着妖異的光芒，正盯着自己，居然還咧開了大嘴，正對着自己笑。扁舟似乎還看到了那人口中森然的犬牙。他手中的劍，正在漸漸被黑氣纏繞，劍身越來越紅。
扁舟渾身戰栗，手中的碗直直的掉了下去。還沒聽到碗碎裂的聲音，那人身影一晃，三只紅色的眼睛眨眼間便到了跟前。緊接着胸口一涼，扁舟便向後倒了下去，卻又明明看見自己的下半身還站在那裏。視線漸漸模糊，雙腿和腰身也癱倒了下去。扁舟聽得大廳中一陣混亂聲，眼前一黑，便再也沒有任何知覺了。
真石沖進大廳，擡手就滅了所有的火把與燈籠。衆人暗中不能視物，都在亂喊亂叫。只見黑暗中，一柄通紅的劍，纏繞着黑氣，砍瓜切菜一般，斷臂殘肢漫天飛舞。還有三只妖冶的紅色眼睛，所到之處，慘叫連連。不一會兒，喊聲漸漸平息，空氣中充滿了血腥味。甚至還能聽到血滴在地上的滴答聲。
各個牢房和妖精們身上的枷鎖被一一劈開，還能走動的妖精們相互攙扶着，跟着真石向假山下的石梯走去。真石站在石梯下方，向上揮起一劍，地面上的假山被轟的飛了起來，倒在一邊。妖精們蜂擁而出，各自逃命。真石轉身回到大廳，此時上面一層的兵丁聽到響聲，已朝這裏沖了下來。
通明子正在高臺頂層吐納修煉。前幾日真石逃走，被三顆攢心釘穿胸而過。通明子對自己的法術頗有自信，自認這崂山的小道士活不過三天。但為了萬無一失，還是将菡萏作為誘餌關在自己樓下，并派了重兵看守。
今日已過三天，通明子料想那小道士已然喪命，便放心下來。突然間聽得樓下一陣喧鬧，便跳上半空，俯視全園。只見一座假山已倒在一邊，許多妖精魚貫而出，争相逃命，不由大驚失色。
通明子十五年前在蓬萊一戰，被蛟王一口龍炎廢了半身，從此對妖族恨之入骨。雖然以通明子的身份，很不屑于欺淩折磨這些妖精，對于勾結巨商官宦一事也毫不關心，因此對地牢中衆人所為之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部交由管事的去處理，自己只顧修煉。對于妖，向來是寧可錯殺，也不錯過。
此時見這許多妖精逃了出來，到處亂竄，心下大怒。通明子單手掐訣，念起咒來。園子裏本來就有些枯黃的落葉，開始随風而舞。風越來越快，在園子裏形成了一個個小的漩渦，那些枯黃的樹葉，都被風卷了起來，成了鋒利的刀刃，凡經過之處，皆支離破碎。也不管是妖是人，但凡是莊園裏在動的，盡數絞成碎肉，一蓬蓬血霧，如荼蘼花開，散開在偌大莊園的各個角落裏。
與此同時，真石也在地牢裏大開殺戒。能走動的妖精都跑了，剩下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真石劍氣所到之處，索性送他們輪回去了。唯獨守在茸茸姑娘面前，再無顧忌，來多少殺多少。也就半柱香時間，地上屍體已是堆積如山。
地牢裏除了真石和茸茸，一片死寂。真石背着茸茸來到大廳，向上一縱，跳到了适才管事坐的那個地方。邊上就是一扇門，只見那管事的倒在門前，被一根斷裂的木樁砸個正着，腦漿迸裂，手裏還緊緊抓着一塊絲帕。
真石撿起一看，絲帕上繪的是一副梅花圖，比一般手絹大一些，有一尺見方。絲帕上的梅花繡的大小各異，東一朵西一朵，枝幹也長的稀奇古怪，沒有半分好看之處。真石不明所以，但想這管事臨死前還死死抓着不放，定不簡單，便将絲帕收于懷中。
背着茸茸姑娘，順着樓梯一直往上走，真石到處尋找香囊的味道。一直走到高臺的高處，只見好幾個兵丁正在向下張望。這些兵丁見園中亂成一團，卻守着不走，想必菡萏是在此處了。真石也不問話，橫着一劍掃出，幾個兵丁立時被擊出高臺，重重的摔在地上。這高臺本就有三丈多高，搭在一座六七丈高的土坡上，這幾人直直摔到莊園地面的石磚上，眼見的活不成了。
菡萏綿軟無力的躺在床榻上，這幾天每日來人，都會在床下更換迷香，也不送飯菜。菡萏就這麽餓了好幾天。
門被一腳踹開。菡萏一時睜不開眼睛，火光中映襯的那個影子，似乎比真石還要高些。菡萏正在恍惚間，那人兩步跨到床前，正是真石。真石身形消瘦了許多，臉龐看着更為堅毅，皮膚變黑了，額頭上那塊紅斑越發鮮亮。一雙眼睛也深邃了些，卻是血紅色，紅的發亮。
随即菡萏便察覺到了真石的變化，身上纏繞着黑氣意味着真石體內妖氣充裕無比，已然在體外漫延彌散開來。菡萏不知這幾天真石到底做了什麽，但毋庸置疑，定是吸收了極為龐大的妖氣所致。
“跟我走！”這極為霸道的語氣絕不像真石說出來的話，換在平時，菡萏定會大眼瞪小眼，罵到真石擡不起頭來。可此時竟覺得無比安心，順從的點了點頭。
真石背着茸茸，一手卷起菡萏，沖了出去，剛想騰身而起，卻正好撞見一臉陰沉的通明子，正站在半空中傲然的俯視着三人。身邊還有幾個道人，上下左右，封住了真石去路。
通明子适才就見幾個兵士墜下高臺，卻不動手。親眼見到真石改頭換面，不由得有些驚訝。通明子不敢大意，招來幾個蜀山弟子，站定方位，只等真石帶着二女出來，數人圍攻，真石必然顧此失彼。
真石無奈，只得放下二女，挺劍昂首而立。
茸茸靠在菡萏懷裏，虛弱至極，菡萏雖頭腦清醒，無奈渾身無力，看着茸茸滿身的傷痕，心中愧疚，卻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劍陣”通明子淡淡的道。
四名蜀山弟子自上下左右四個方位挺劍而來，正中方位卻空了出來。真石明白，若要從此處破陣，便是直面通明子。
四柄劍各緊盯一處，面門，雙腿，左右兩肋，且往往确定了真石方位後，四劍瞬間齊至，極難應付。只兩個回合，真石左腿便被劃了一劍，鮮血直流。
真石不敢硬抗，只能以迅疾的身法，四處游走，讓四人無法确定方位。
四名弟子屢擊不得，便有點焦躁起來。一名弟子見追不上真石，便轉過身來，手中發出二枚攢心釘，沖着二女尖嘯而來。
真石暗道不好，極速來救，眼看着就趕不上了。只好抛出手中青鋒劍去擋那二枚攢心釘。
“嘡”一聲，青鋒劍劍身巨震，與一枚攢心釘跌落高臺，插在地下。另一枚沖着菡萏飛去，卻不想茸茸姑娘往懷裏一靠，把菡萏推向一邊，正打在茸茸的琵琶骨上。菡萏大驚，吃力的扶起茸茸，卻見茸茸已昏了過去，胸前血水不斷湧出。
真石沒了武器，只能處處躲避。幾次想落地取回青鋒劍，卻被逼回。眼角瞥見茸茸姑娘胸口被穿透，心中焦急如焚。他親身嘗過這攢心釘的厲害，雖是蜀山弟子所發，威力必不及通明子，可茸茸虛弱至極，如何禁得起這穿心一釘。
菡萏喚着茸茸的名字，見茸茸終于睜開了眼，心下稍寬。
茸茸褪下手腕上的一串紅豆，放到菡萏手中，又虛弱的在菡萏耳邊念叨一個名字：“穆崇。”
菡萏記得，茸茸曾說起過，這手串是安家公子在新婚之夜，親手戴在她手上。這紅豆串共一百單八顆，雖不貴重，卻是在章家姑娘身染重疾之後，安公子每日誦經求佛，一日一顆，親手串起來的。直到二人成親的前幾日，方得完成。章姑娘雖死，可茸茸卻為這安公子的深情所感，戴上這紅豆手串，便打算交托了這一世，替章姑娘與這安公子白首偕老，不離不棄。
菡萏道：“等我們逃出去，治好你的傷，一起去找穆崇報仇。”茸茸聽罷，點點頭，躺在了菡萏腿上。
伸手到茸茸鼻前一探，尚有鼻息，菡萏稍為心安。再擡頭看時，見數道劍光圍着真石只攻不守，真石赤手空拳，來回閃躲，險象環生。無奈渾身綿軟無力，只能看着幹着急。
情勢越來越危急。真石的左腿已被鮮血浸透，身上又中了幾處，動作越來越慢，四劍合擊的機會越來越多。
已盡在掌控，通明子在一邊捋着胡子，耐心的等着真石不支的那一刻，瞥了一眼高臺上的二個女妖，全然不放在心上。
菡萏心知不妙，正在苦思對策，卻不料躺着的茸茸已然悄悄睜開眼睛，對發生的一切早已心知肚明。趁着菡萏一不留神，茸茸一把抓起菡萏衣領，一口鮮血噴在了菡萏臉上，接着推倒菡萏，借着反力向栅欄邊滾去。
二女所處之地，正是适才真石上樓時，幾個兵丁站立之處。本是雕梁畫棟的厚實欄杆，随着幾個兵丁一道，被真石一劍橫掃，飛出去一大截。茸茸便是從這缺口，翻身栽了下去。
被這濃濃的血腥氣一激，菡萏頓時感覺恢複了些力氣。沖到欄杆處去看時，茸茸已是一動不動的卧在地上，氣絕身亡。
茸茸不想拖累二人，用最後一口血，解了菡萏身上迷香，跳樓而死。
菡萏見剛才茸茸點頭答應了，要一起逃出去給安公子報仇，想是她棄了輕生的念想。不料一不留神，卻還是被她尋了短見。
一行人追至揚州，首要之事，便是救了茸茸出來。事到如今，自己被抓不說，更是害得茸茸受盡淩辱，跳樓自盡，早知如此，在來揚州的路上便應該救了她出來，何至于此。想到此處，菡萏不禁懊悔萬分，放聲大哭。
菡萏被抓時，蒼羽便驚為天人，無奈師叔要用作誘餌，就關在自己住的樓下，還派了數人看守，蒼羽試了幾次，都無法得手。每夜想起菡萏的美豔身姿，便欲火中燒，徹夜難眠。今日救菡萏之人終于現身，蒼羽便發了狠要殺掉真石，菡萏沒了誘餌的用處，便可像那茸茸一般，随意享用。
不想這真石幾日不見，法力大漲，更像被妖附身了一般，身形如同鬼魅般難以捉摸。蒼羽猛攻幾個回合，見拿不下真石，心下着急，那二枚攢心釘，本就是沖着茸茸去的。要的就是真石關心則亂，露出破綻。
真石沒了武器，又負傷在身，蒼羽眼看就要得手，心中得意，每每拿眼去瞟菡萏，見那絕世美人綿軟無力的樣子，不禁心急火撩，下手更是陰狠起來。
聽得身後“咚”的一聲，似有重物落地。再看時，卻是茸茸的屍身。蒼羽一聲輕笑道：“可惜了。”
剛轉過頭，正見一名蜀山弟子舉劍向真石頭上砍去，真石卻沒有躲避，直直用手握住劍身，不顧手上血流如注，猛地欺身向前，張開嘴巴，對着那名弟子的脖子一口咬将下去。那名弟子一聲慘叫，手上一松，劍被奪了去。
真石緊緊咬住，向後一扯，一大塊血肉從那名弟子的脖子上被撕扯下來。那人從半空中墜落，掙紮幾下便不動了。
第二名弟子趕上前去，卻不想真石奪了劍卻不用，一轉身便狠狠擲了出來，那人不及躲閃，被劍當胸穿透，立時斃命。
第三名弟子已然殺到，挺劍向真石心窩刺去，真石将将側身躲過，劍刺破衣襟，擦胸而過，真石雙手抓住那人的手腕，人橫了過來，左腳踩着那人的腰，右腳踩着脖子，身子一挺一拉，那名弟子慘叫一聲，整個右臂被活生生扯了下來，真石撩起一腳，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連着被踢斷了一半的脖子，帶着殘缺的屍身，沖着蒼羽飛來。
電光火石之間，形勢逆轉。蒼羽從沒見過這種戰法，在兩位師叔的帶領下，每次捉妖都是幾招制敵，什麽時候見過這種洪荒猛獸般的進攻，還能生生把人給撕裂了。見師弟的殘肢飛來，蒼羽驚慌失措，也顧不上顏面，趕緊躲到了通明子身後。
通明子臉色陰沉，極為難看。此劍陣應是八人，今日面對真石，料想四人也應足夠。沒想到對方丢了劍，居然還能在瞬間連咬帶撕，殺了三名弟子。通明子來不及斥責蒼羽，眼睛緊緊盯着真石。
真石整個人籠罩在黑氣中，只有四肢和紅色的眼睛若隐若現。手上握着那名弟子的手腕，斷臂上還握着劍柄，看上去異常陰森恐怖。
通明子不敢輕敵，全神貫注，口中吐出一口仙氣。真石周遭立刻卷起十幾個漩渦，飛速向真石圍攏過來。真石避過幾個，卻還是被擦到左腿，褲腿立刻分崩離析，被絞成數根布條，卷入漩渦中。轉眼間布條就變成利刃一般，盡數插進了真石的左腿，透骨而出。
真石不敢莽撞，把斷臂扔了，手中持劍，小心的躲避着，向着通明子一步步逼近過來。
蒼羽躲在師叔身後，還覺不夠安心，又後撤了數丈。轉頭四處張望，找好退路，手裏捏了訣，萬一那怪物一般的人與師叔僵持不下，立時便跑。突然眼角瞥見湖水裏冒着個人頭，看着這裏。
“師叔，水裏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