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河西莊園（四）
姚半仙問道：“恐怕茸茸姑娘就是在這通道下面的那層裏了。你今晚就一個人去救麽？”
真石道：“有了前日之事，想必莊園周圍及河道都被嚴密掌控。你們若去了，也是自投羅網。”
真石跟杏兒道：“今晚我去救菡萏。不管成與不成，等天黑後你們就坐船離開，出了長江口往南邊去，姥爺會一直送你到南海。若是海上遇到那些人來追，你就跳海逃走，不用管姥爺，他自有辦法脫身。現在是冬季，出海捕魚的人少，海裏應是沒有漁網了。我若是能救得菡萏出來，再去南海尋你，幫你找奶奶。”
杏兒不敢大聲，只把頭埋在真石懷裏嘤嘤的哭。
真石囑咐了老道幾句，讓他們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自己躲進了小隔間，獨自準備起來。
夕陽西下，窗口映照了金黃色進來，還伴随着陣陣飯香。真石遠遠的望着老道提着箱子上了船，出城而去，這才來到莊園外圍，躲在一棵樹上遠遠的看着。
自從吸收了那三顆狼族大妖丹之後，真石法力大漲，夜能視物，行動迅疾鬼魅。可真石并不知道如何使用這些妖力，與以前所學崂山道法更是格格不入，甚至感覺到氣海內越來越頻繁的陣陣刺痛。祖奶奶所告誡的，妖氣會在氣海內與仙氣碰撞撕扯，看來正在成為現實，而且嚴重的多。
真石所顧忌的并非是那些兵丁，而是通淩子和通明子二人。還有通道下方的那一層，不知有沒有機關暗器。
真石觀察了小半個時辰，摸清了兵丁巡視的規律。找了個空檔，偷偷摸上了小島。
在假山，小徑中悄然穿行，真石探訪了幾乎每一個樓閣，都沒有菡萏的蹤跡。
路過一處假山，真石覺得腳下泥土甚為松軟，似乎經常有人走過。仔細看時，有幾個腳印不大，卻陷入泥土頗深，應是身負重物所致。真石順着腳印，繞到假山背面，鑽了進去，卻發現一個井口，上面用木板壓了，蓋着塊大石頭，井口邊上還灑落着些許白粉。
這興許是師兄信中所說，丢棄妖精屍身的枯井？真石用劍插進木板下方，撬起一點點，頓時一股腥臭伴着濃郁的石灰味沖鼻而來。
這白粉，便是石灰粉了。
此枯井就在圍牆邊上，離高臺甚遠。真石料想，這屍身從地下運出來，必然還有一個出口就在附近，于是在附近的幾座假山中，來回尋找腳印。
就在二十步遠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假山背後，真石發現了被踩得深陷泥土的幾塊石頭，上面還有黑濕的鞋印。在這小假山裏，真石發現了一個小的石門，剛好容的下一個人彎腰進出。小門的表面也是凹凸不平，若不是一塊凸起上有一個手印子，還真不太容易發現。
真石手放在那個手印處，正是個門把手。
真石輕輕拉開一點點，就感覺風在往裏灌。又把門關上，等了一會，感覺并無人發現，這次開得大了一點，向裏看去。門裏面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到。真石拉開門，迅速閃身進去，把門關上，打量四周，發現自己正是站在石梯旁。石梯通往下方，靠着牆堆放着一袋袋的石灰粉。
看來就是這裏了。真石沿着石梯拾級而下，約走了三十多階便到頭了，隐約有了點燈光。這是一間石室，堆滿了石灰的袋子，一扇鐵門關着，上面還有一把粗重的鐵鎖。鐵門外是一個通道，燈光便是在通道遠處隐隐閃爍，還有些人的說笑聲，在通道內陣陣回響，也聽不清說的什麽。
真石拉斷了鐵鎖，将鐵門虛掩着，順着通道，向着燈光處小心翼翼的走去。
通道的盡頭，是一個折彎。真石探出頭去，發現是一條長廊，廊壁上插着許多火把。長廊的兩邊，每隔一對火把，就有一間牢房，都用鐵門關着。有間牢房內火光大亮，似乎有人在裏面，剛才的說笑聲，便是從那裏傳來的。長廊的盡頭是一扇大門，緊閉着，門縫下有火光映進來，還能看見走動的人影。
真石打算悄悄摸過去，避開那間牢房裏的人，看看大門那邊的情況再做打算。
剛走過兩間牢房，真石的眼角突然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萎縮在牢房的牆腳邊，如同真石第一次看到杏兒那樣。
真石心下疑惑，取下火把，走近了看，卻不是杏兒。那女孩，應該說是一個女子，身形比杏兒大了許多，當火光靠近時，那女子下意識的縮成一團，轉過頭來驚恐的看着鐵門這邊。
真石發現，這女子瞳孔幾乎是灰白色的，似乎努力的在看什麽，目光卻游移不定，應是瞎了。嘴上喃喃的在念叨着，渾身發抖。最讓真石吃驚的是，這女子身上幾乎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渾身布滿鞭子抽打的痕跡，燙傷，還有刀傷。有些傷口邊上結了痂，中間還在流血，明顯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有些已經潰爛起膿，引的幾只蒼蠅圍着她轉，時不時停在傷口上面。
這女子的牙也是尖銳無比，與杏兒一般模樣。
真石眉頭緊皺，又回頭去看剛才走過的兩間牢房。
一間牢房裏黑漆漆的，看不出什麽，真石舉着火把照去，卻是一只巨大的黑熊。這黑熊雙掌雙腳都沒了，只剩一片血肉模糊，還有些焦黑。應是砍掉之後拿火燒灼，用以止血。黑熊靠着牆坐在牢房深處，對着真石怒目而視。
黑熊對面的那間牢房裏，關着一只猴子，團身而坐。感到有火光照來，猴子擡起頭，露出懷中的一只小猴。小猴已死，眼睛上方整個腦殼都不見了，腦子已被取走。母猴目光呆滞的看了真石幾眼，又埋頭将自己的孩子摟的更緊。身子前後搖晃，似乎在哄孩子睡覺一般。
真石往前走了幾步，在鲛人對面的那間牢房裏，貼着鐵門，仰天躺着一個人。真石蹲下，拿火把細看，卻大吃一驚。這是個女子，面容嬌美，皮膚雪白，四肢修長，分明是自己在雪堡中所見的魅族女子。
真石輕聲的喚着女子，女子只是直愣愣的看着房頂，一言不發。真石伸手去拉時，卻一把便将她衣物撕了下來。真石大驚，趕忙要給女子蓋上，卻猛的發現，這女子從胸部到膝蓋，盡已潰爛不堪。尤其是私處，腐爛發臭，流着膿血。
氣海中一陣刺痛傳來，真石感覺體內的妖氣正在劇烈翻滾，橫沖直撞。真石強壓下來，快速向前走去。
一間裏躺着一只巨大的老虎，軟綿綿的癱着，全身耷拉在地上，看上去如同骨頭被抽光了一般。可眼球還在轉動，卻是活的。
另一間裏是個極度消瘦的俊美少年，皮包骨頭，眼窩深陷，無力的靠在牆上，頭上還有兩只犄角，似乎也被鋸斷了。
真石想了起來，方才在園中尋找菡萏之時，在一樓閣之中，似乎見過這樣的少年，興許是他同族之人。那暖閣裏的客人是個白胖的貴婦，床榻上躺着的就是這樣一個俊美少年，手腳被綁在床頭床尾，昏昏沉沉的樣子，似乎是吃了什麽藥。那肥胖的女子正坐在那美少年的身上瘋狂的扭動着，一身雪花般的肥肉随着身子前後上下亂顫，還不時發出“啊啊”的嗷叫聲。
亮着火光的那間牢房，兩個道士模樣的人背靠着門站着說笑。真石悄悄走過，瞥見牢房裏，一只鐵籠子橫卧在地，裏面被牢牢鎖着一只熊怪。這熊怪的肚子上開了個小口子，插着一根細長的竹條，有金黃色液體正在從熊怪的腹中，順着竹條留到一個銀色器皿中。
只一霎那，那熊怪和真石四目相交。真石看到那熊怪的眼神，隐隐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真石摸到走廊盡頭的大門口，悄悄開了一條縫向裏看去。見是一個大廳模樣，邊上還有樓梯，四周有石柱，正是第一次進莊園救茸茸姑娘時，中埋伏之地。
大廳正中間有一個巨大的鐵籠子，裏面有一只狼妖與一只豹妖正在拼命厮殺。地上躺着另一只狼妖，看來已是被豹妖所殺。四周及樓梯上，站着許多人，有穿道袍的，也有穿铠甲的軍官模樣，正在大聲起哄叫好。大廳的主座上，坐着一個身穿錦袍的矮胖管事。真石認得，上次被通明子打傷，站在通明子身邊賠笑的就是這個管事。師兄信裏所說，狄叔明手下的那個管事，應該就是這個人了。
真石見這些人興致正高，還有很多與自己一樣穿着道袍的人。便開了門，低着頭從牆邊走了出去，躲在人群後，往大廳另一邊的通道走去。
鐵籠中，狼妖斷了一條腿，已被豹妖逼到角落。豹妖身上也有多處傷痕，在衆人一片“喊殺”聲中步步逼近狼妖。
真石聽不見狼妖和豹妖之間說了什麽，只聽到狼妖最後一聲仰天長嘯，豹妖毅然擡起右爪，猶豫了一瞬，猛的劈下。狼妖竟毫不抵抗，任由豹妖的爪子将自己的脖子劈斷。狼妖的嘯聲瞬間消失，“噗通”一聲，狼妖倒在地上。豹妖沒有絲毫喜悅，反而趴着鐵籠，沖着周圍的人露出獠牙，狂怒的咆哮着。
真石正在人群後，強壓着氣海中的妖氣。狼妖的最後一聲尖嘯，引起了體內妖氣的劇烈反應。狂暴的妖氣在氣海中洶湧澎湃，沖擊着真石的理智。有一個瞬間，真石覺得那狼妖就是自己的族人，強烈的沖動幾乎抑制不住，想要仰天狼嚎，想要撕裂這裏的所有人。
豹妖用身體一次又一次的沖擊鐵籠，巨大的籠子被撞得動搖西晃，有些鐵欄杆甚至被撞彎了。衆人不僅不在意，反而傳來一陣哄笑。豹妖嘴角流血，肩胛骨塌下去一塊，仍舊一次次的撞擊着鐵籠。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拿過一根長槍，對着豹妖的腿上就是一刺。豹妖委身倒地，只能用前肢撐着身體，喘着粗氣，冷冷的看着衆人。
又是這樣的眼神。
真石終于想起來了，在清玥掌門的靈戒裏，那些幻化出來的妖怪們，也是這般看着自己。充滿着不甘，無助與憤怒。
強壓着沖動，真石向另一側的通道走去。走到通道口時，迎面走來一個道士，手裏捧着一碗血，走上樓梯給管事的送了過去。真石眼看着管事喝下整碗血，又将碗交還給道士，手指了指身邊的一個軍官模樣的人，面露喜色的說了句什麽，那道士順着樓梯又下來了。
“鹿血？”真石跟着道士，走進通道深處。
在通道盡頭的石牆上，一個女子，雙手被反綁在一根石柱上。脖子，手臂，大腿上滿是利刃劃過的傷痕，渾身慘白，毫無血色，奄奄一息。
正是茸茸。
那道士走到女子跟前，把綁在女子手腕處的棉布一下撕去。女子痛苦的哀叫一聲，鮮血從舊的傷口中滴落。那道士便用碗去盛，過了許久才裝滿一碗。那道士又将棉布綁好，端着碗走了。臨走時，還淫笑着用手伸進女子的衣服裏揉摸了幾下，又将手伸進裙內，在大腿間來回鼓弄着。
那女子無力的掙紮着，擡頭剛好看見真石。眼裏立刻放射出些許光芒。嘴唇顫動之間，真石仿佛聽見了茸茸在念叨着：“求求你，快救我。”
待道士走後，真石上前解開繩索，輕聲道：“茸茸姑娘莫急，我這就救你出去。”真石抱起虛弱的茸茸，突然間聞到脖頸上挂着的香囊味道，想起這是菡萏在來揚州時，在船上配的，菡萏身上應該也有同樣的味道。心想這下可有辦法找到菡萏了，正想着怎麽帶茸茸出去，卻聽得耳邊，茸茸氣若游絲的重複了剛才那六個字：
“求求你，殺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