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玉成子
真石每日裏跟着駝背婆婆,幹起活來也特別賣力。婆婆似乎挺喜歡這個賣力的小道士,每次真石幹得一頭汗跑來問還有什麽活,婆婆就拿食指從真石的額頭輕輕的一直刮到鼻頭,再用二個指頭夾一下鼻頭,如同奶奶寵孫子一般。
真石嘿嘿笑,婆婆也笑,但從不開口說話。
真石記得掌門說過,這玉成子有二個徒弟,但是住了好幾日也不曾發現這觀裏還有別人。真石去問婆婆,婆婆只是笑,又拿着手指頭刮真石鼻子。
這日早上,玉成子讓真石陪他一同出去。二人出了觀門,繞過山腳,行到山的另一邊,來到一座莊園前。真石擡頭看時,見門匾上寫着“美林園”三字。
玉成子道:“這園子的主人,是山東的一個大財主,姓鄭,鄭員外。此處是他的一個別院。這幾日他正巧過來住,我帶你來見見,以後你去他鋪子裏買東西,也好照應一二。”真石點頭答應。
不一會,家仆開門接了進去。玉成子和鄭員外寒暄了一番,指着真石道:“這是我觀裏新收的弟子,以後請員外多照應了。”鄭員外滿臉堆笑,又說了些幸得高徒,仙途無量之類的話。
真石經镖局一趟,已是了然于心,當下謝過鄭員外,也不多話。
鄭員外請了玉成子去裏堂說話,讓真石自己在園子裏逛逛,說過一會就讓跟着鄭員外的車一同去鎮上鋪子裏取東西。
真石一人在園子裏走了二圈,甚覺無聊。便往園子深處的山道,往山上走去。爬到一個山坳,遠遠望去,見壽光觀正在山的另一頭,隔着一個大山包。只是這山包上荊棘叢生,難以行路,所以剛才繞了山腳一大圈才到這裏。
真石正站在山坳處遠眺風景,下面員外家仆來喚。玉成子和鄭員外已上了車,真石便在車轅上坐了,一起去鎮子上。
車進了一家雜貨鋪,真石聽夥計說起,這鄭員外在這壽光鎮上便有三處生意,除了這家雜貨鋪,還有一家酒樓,一個綢緞莊。玉成子每次來,都要裝滿二大車回去。都是八石三黃,水銀煤炭這些道家煉丹常用物事。
玉成子囑咐真石,以後每過半月便要來一次,取這些東西回觀裏。不用管銀兩多少,只管取貨便是,真石答應。臨別時,鄭員外還特地給真石量了身材尺寸,說是給做二套衣服,下次來取貨時必定做好了。
二人趕着車回到觀中,玉成子喚真石來到一間廂房坐下。
玉成子道:“你清玹師伯接任掌門的那年我沒去,但在此之前有過一面之緣,也見過你大師伯清玥道人,你師父清玫道人。算起來我與你崂山算是相熟已久。接下來這數月,我需閉關修煉,眼下只收你為記名弟子。平日裏你只需一心修煉,只是切記每隔半月要替我去鎮上運了這些東西回來。”
真石應了,又問:“師父閉關期間,弟子該如何修煉?”
玉成子道:“看你天資,若是修道已有些晚了。但身子還算強壯,我傳你一套劍法,強身禦敵可用。此外還有一些符咒,你的修為用來降妖尚且差些,但應付魑魅魍魉,陰氣異鬼當是夠了。”
真石接過符咒與劍譜,又在院子裏跟着師父練了好幾遍,方才粗粗記住。
玉成子叮囑道:“這內堂是我修煉之處,你不得進入。平日裏自有駝背婆婆送飯送水。每次送來的貨物,放在內院即可,我自會料理。你住外院,無人管束,平日需勤加練習,莫要偷懶貪玩。”
真石自是欣喜,能得玉成子親自傳授已是慶幸,又怎會偷懶。
至此,真石便在壽光觀安頓下來,平日裏幫駝背婆婆幹活,活幹完了便練劍畫符,每半月去鎮上運兩車東西回來。
鄭員外還隔三差五的派人送了許多蔬果米面過來。真石心想,師父定是幫了他大忙,不然這員外為何如此恭敬。
有幾日晚上,真石練劍的時候還見到師父禦劍出觀而去,也不與他說上一句。真石只覺得師父嫌他所學太少,便愈加的用心修煉。
很快,二個月過去,天氣慢慢轉涼。
這一日,真石穿着鄭員外新做的道服,去鎮上取東西。因來往多了,店裏夥計也熟悉,真石等他們往車上裝貨之時,便去鎮上走走看看。
行至一座橋頭時,對面也走過來一個道士打扮的人。可仔細一看,真石不由得自慚形穢起來。
那道士年方二十來許,面如冠玉,雙眼如電,身形修長。秋風吹過,道服輕掠,款款而來,真是玉樹臨風美少年,連路邊的姑娘大媽們都看得目不轉睛的,啧啧贊嘆。
那美少年見到真石,便主動上前行禮。真石還禮道:“道兄從何處來?”美少年笑而答曰:“小道沙重,從長安城一路尋人至此。”
真石問道:“尋找何人?”
美少年道:“我前幾年在華山跟随師父學道,師父卻不知何故離我而去。我苦練數年,頗有長進,欲尋到我師,當面謝他傳道之恩。”
美少年又稱時值正午,尚未進食,便請真石到一小酒館敘敘同道之誼。
真石身上未帶什麽銀兩,便引着美少年到了鄭員外的酒樓,要了一間雅室,二人要了點酒菜,沙重便問真石所修何道。
真石只說自己從崂山游歷而來,如今拜在壽光觀玉成子門下,修為尚淺,不過是些入門的符咒之術。沙重便問起玉成子修為道行,可否一見當面請教。真石告之玉成子正在閉關修煉,無法得見,若有事也只得一個駝背婆婆傳個消息。
沙重讓夥計取來紙筆,寫下書信,拜托真石交與婆婆傳遞進去。又道是明日午時便去觀上拜訪,若玉成子不見,他自會離去。
真石只當這沙重求道心切,不好拒絕,便應允了。二人又聊了許久,酒足飯飽之後,辭別而歸。
真石回到觀中,将書信交與婆婆。心道若師父明日閉關不見,也自當好生款待這沙重,莫失了禮數。自己只得師父教了不到半個時辰,此人說他修道已有所成,當是不弱,興許還可請教他一二。
當晚,真石睡至半夜,就迷迷糊糊聽見門外有人喊他。仔細一聽,卻是師父。
真石趕忙開門請玉成子進來坐了,自己侍立一旁。玉成子問起這沙重來歷,又問及相貌,真石一一答了。玉成子沉默半響,嘆道:“該來的總會來的。”
玉成子不等真石發問,便道:“此人沖我而來,你莫在此受我牽連。快收拾東西,即刻便回崂山去。若他去追你,莫說是我徒弟。”
見師父面色凝重,又急着催促。真石不敢多問,當下收拾了東西,東方剛剛泛白之時,便拜別師父,來不及和駝背婆婆道別,向南而去。
真石滿腹疑惑,剛走了二三裏地,又折返了回來。繞過山腳,翻進鄭員外的美林園,就在上次來過的那個山坳上找了顆大樹,爬上樹梢遠遠的望着壽光觀。
真石一直盯着山腳下的路和壽光觀的大門,午時快過了,還未見人影。在樹上蹲了半天,水米未進,又餓又困。
真石剛想打個盹,就聽得半空中猛地傳來一聲怒吼:“玉成子!你給我滾出來!”這吼聲居然傳了好幾裏地,連美林園裏的家仆都驚動了。
真石這才察覺,這半空中的那片烏雲,已經在那裏定了許久。不一會,遠遠望見玉成子腳踏寶劍,緩緩升起。那烏雲裏露出大半個身子,正是昨日那個美少年。
那美少年對着玉成子先施了弟子之禮,又哈哈大笑,一副狂放之态。玉成子背着手站在劍上一言不發。真石見那美少年對着玉成子唠唠叨叨說了好些話,只是離得太遠聽不真切。
一朵白雲順着風緩緩飄過,就在那片雲剛剛飄到二人中間時,玉成子突然動了。原本踩着的那把劍直接從雲裏飛速刺向沙重,玉成子又從袖袍裏抽出一把劍,從雲的下方繞過,沖着沙重的下盤而去。
沙重哈哈大笑,從容躲過。取出一根九節鞭來,面對一人一劍的合力攻擊,毫無懼色。二人戰了十幾個回合,玉成子的飛劍便斷成二截,跌落塵埃。沙重也不急,讓玉成子放手來攻,一邊後退一邊尋找破綻游鬥挑釁,但每次都輕輕敲擊,并不下狠手。
沙重身上妖氣彌漫而出,充斥着那片天空,身邊的雲氣慢慢染黑,将玉成子圍了起來。
真石沒想到這美少年竟是來尋仇的,更沒想到這少年法力居然遠在玉成子之上。真石遠遠看着師父在沙重濃郁的妖氣裏越戰越疲憊,卻束手無策。
玉成子猛的沖向沙重,沙重退出丈許遠。玉成子又猛地往後一跳,退出戰圈,從懷裏取出一物來。
此物乃是一面圓鏡,一尺見方,有些凹凸不平。玉成子将此物祭在半空,周圍的妖氣迅速消失,那圓鏡卻漸漸變得明亮了起來。
沙重見此物能淨化妖氣,不敢大意,手握九節鞭沖向圓鏡。
此時圓鏡突然放出極為耀眼的光芒,真石在山坳上都被亮光刺的睜不開眼來。那沙重頓時跌落雲頭。玉成子趕上就是一劍,只聽得沙重大叫一聲,渾身裹着妖氣,向遠處逃去,玉成子急忙追上。
沙重或許是受了重傷,又或許是怕那圓鏡,這回真是鬥得難分難解,二人漸漸遠去,不見蹤影。
真石匆匆趕回壽光觀,卻尋不見駝背婆婆。想必昨夜師父也讓婆婆出觀躲避去了。
一直等到太陽落山,不見師父回來。真石想着若住在觀中,萬一二人打了回來,自己怕是會拖累師父,還是去鎮上找間客棧住上幾日,等師父回來再作計較。
當下真石離了壽光觀,到鎮上找了間小客棧,住了下來。
晚上,真石正想着明日該如何行事,卻聽到一個頗為熟悉的女子聲音。
那女子正與客店掌櫃大吵大鬧,硬要掌櫃騰出一間房來讓她住下。客棧掌櫃卻道客房都滿了,請她另覓他處。真石開了門,到廊上一看,正是那二個月前一起在柴房中避雨的農婦。
真石忙下樓打招呼,二人本就一個柴房裏睡過一夜,當下也沒什麽忌諱,店家見二人熟知,便多給了真石一卷鋪蓋,也不加房錢了。真石領了婦人回屋,二人分別二月有餘,不期而遇,故此聊的十分熱絡。
那婦人自稱李氏,二月前離了壽光,便向西行,往青州,臨淄,濟南而去。在往德州去的路上,遇到一批人自北逃難而來,想必女兒不會再往北,便又折返回來。兜兜轉轉,不想在這裏又遇見。真石也是感慨,安慰了一番,又将自己這二月所見所遇,一一道來。
柴房一敘,讓真石對李氏頗為敬重,當下便詢問李氏該如何行事。
李氏便問:“既然師父讓你回崂山,回去便是了,你又在瞎想什麽?”
真石搖了搖頭道:“下山才三月不到,也不曾學到什麽真本事,只怕回去又被師兄弟恥笑。若是留在觀裏,又怕拖累師父。”
李氏冷笑道:“真是沒用,那你回老家種地去罷。”
真石道:“父兄大仇未報,母親也不知身在何處。現在回去種地,我心有不甘。”
李氏想了片刻,便道:“你可先回老家去,問問鄉親當年之事,找到你父親當年被害之處,尋點線索。然後再回壽光觀找你師父。若你師父還沒回來,再作計較。明日我要往萊蕪去,正好與你同路。”
真石想想,一時也沒有更好辦法,便應允了。
第二天一早,真石先回了壽光觀一趟,仍沒尋見師父和婆婆。只好回來,在鄭員外的雜貨鋪給師父留了消息,又去街上買了幹糧,回客棧接李氏。
二人收拾停當,付了房錢,往黃花溪老家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