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章
第 74 章
照着老師寫的地址,周如意來到郊區的一棟二層白色大樓前,周遭渺無人煙,只有葉片綠得發黑的樹林和望不到頭的大路。
他內心十分忐忑。
一是害怕預感成真,二是沒成真,見到了許聞松的父母。
他不知該以什麽身份面對他們。朋友,不至于連許聞松出國留學的事情都不知道,更不至于追到父母面前問。情侶,是絕對不能說出去的關系,不然許聞松一定會被當成誘騙小孩的變态。
原本路上想好的措辭,在抵達的一瞬間忘得一幹二淨,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麽借口表明到訪的原因。
但是,他上一次出現這種預感是和許聞松十二月道別的時候,而現在,預感成真了,那真的成為了他們感情的最後一次見面。
他那時候放任預感流竄,釀成了如今的苦痛,現在的他必須要确認這個預感。
他直直杵着,做了會兒心理建設,提步走入正門,朝着前臺問:“你好,請問許女士和聞先生在嗎?”
前臺意外的好說話:“你好,小弟弟,是要找許博士和聞博士嗎?他們上個月就辭職了,請問您找他們有什麽事嗎?”
周如意驚訝地張了張嘴,又有些疑惑:“辭職?”
“是的,具體原因我們也不清楚,他們離開研究所後就和我們失去了聯系,電話無法接通,我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
周如意心裏咯噔一下,不好的預感像地底的黑泥漫上心頭。
“嗯……謝謝。”
周如意幹巴巴地道謝後,準備轉身離開。
突然,混沌的腦子裏閃過一道頹喪的話音。
就在兩天前,許聞松在夜裏和他打電話時,說他在參加老朋友家的葬禮,那時的語氣比在知曉江月白的故事後更加低落。
他折了回去,着急地問:“那你知道他們的老家在哪兒嗎?”
前臺姐姐問了好幾個人,才從許聞松父母的摯友那問到地址。
大概是看他不像壞人,也折騰不起壞事,直接把地址寫給了他。
周如意在地圖上搜了一下,發現這個地址在另一片郊區,是很偏遠的小鎮。
現在的時間是傍晚六點半,橫跨靜湳市需要兩個小時。
他不死心地又給許聞松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打不通,發送的信息前面雖然沒有紅色感嘆號,但也沒有回複或是“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可能是被屏蔽了。
即便如此,他也在吐露自己的心聲。
[周如意:許聞松,我好想你。]
[周如意:為什麽你什麽事都不跟我說?]
[周如意:你自己說過的,我是大孩子了,什麽事都可以和我說,我不會離開你的。就算不喜歡我了,也要和我說。]
[周如意:你為什麽不喜歡我了……每一次你說愛我,我都當真了,為什麽突然丢下我?]
[周如意:對不起,許聞松,我以後再也不會說反話,嫌你煩,兇你了,對不起。]
[周如意:許聞松,你理理我,求求你了。]
[周如意:許聞松,你在哪?我迷路了,天好黑,我好害怕。]
[周如意:我今天被別人猥亵了,許聞松,為什麽,為什麽你不在……我好害怕。]
[周如意:我好想你。]
[周如意:我好想見你。]
……
看着空蕩蕩的屏幕,周如意眼中湧出刺痛的淚,大顆的水滴濺落,扭曲了無人回應的字體。
绮麗的夕陽隐沒他的影子,自由的紅框住斑點的黃,火焰般覆滅了生機。
瘦小的身軀在光與夜的交界伫立,無助地悲泣。
“周如意。”
遠處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周如意擡眸看到周如溯面無表情的臉,轉身就跑。
“周如意。”
周如溯快步跟到身後,把他拉了回去,拽着胳膊拎進車後座。
“行了,我不是抓你回去的,跑什麽跑。”
周如意低着頭流眼淚,沉默不語。
周如溯坐上車,發動車子。
“你那個案子還沒結案,到處亂跑。所有人都在找你,我還是從老太婆那裏知道你在這兒的,她派來跟蹤你的保镖還在角落裏呢,幸好你沒跑丢,不然就真要報失蹤案了。”
周如意完全沒有察覺到被人跟蹤。
周如溯陰陽怪氣道:“你這洞察力,得虧跟着你的是保镖,不是壞人,不然明天周家就要付一大筆錢來贖你。”
周如意還是不說話。
“亂跑前能不能先動動腦子,從你被猥亵的事就能看出來,外面有一大票人對你虎視眈眈,你還不自知,自己一個人到處跑。”
“不然呢?”周如意擡起頭,嗓音顫抖,“難道因為這些人,我就要被限制人身自由嗎?那世界上還流竄着無差別殺人犯,你為什麽要出門?錯的不是壞人嗎?為什麽我要受懲罰?”
“這是一回事嗎?我們是在擔心你的安全,你記不記得你幾歲,你現在有自保能力嗎?”
“我求過你管我嗎?”
“……”
周如溯倏地愣住了,随即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之後再也沒說過話。
周如意看着他繃緊的嘴角,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但自始至終都沒認為自己的做法是錯的。
他覺得心煩意亂,因為自己的無能,沒能挽留江月白,也沒能留住許聞松,還讓從出生照顧他到現在的哥哥生氣了。
周如溯他們的确是在擔心他。
一路靜谧中,抵達扣着原易的派出所。
周如溯沉默着,帶他去和警察道歉,之後又接受了各種調查和詢問,在和原易談判之後,簽字印指紋,把原易拘留了。
原易接受了他給的第一選擇,但仍然在對他發情,當着所有人的面。
周如溯本想上去給原易一拳,礙于警察在場,沒能動手。
案件了結。離開派出所後,周如溯和被叫來的白叔和周家律師,以及奶奶派來的保镖道別,帶着他走了。
“坐這兒等。”
周如溯指着藥店門口的長椅,說完就走。
周如意坐了下來,任發絲被晚風吹散,環望着周邊招牌閃爍的店鋪失神,因為亮過頭了以至于完全看不到夜空原本的深邃和星星的光。
馬路盡頭紅綠交錯,車水馬龍。面前的路牌上赫然寫着“暮春路”。他依稀記得,暮春市也有一條“靜湳路”。
這些充滿煙火氣的陌生景色,讓周如意心底空落落的,一股強烈的無所适從和孤寂感蔓延開來,仿佛世界只剩他一個活人,或者說,他是唯一一個不存在的人。
他好想見到許聞松。
“走了。”
周如溯拎着一袋東西,徑直路過他。
周如意沒有動作,望着“暮春”兩個字發呆。
周如溯站在幾米之外看了他一會兒,無奈折返,拽着胳膊把他拉起來,不耐煩道:“走不走了。還想讓我背你不成?”
周如意像具傀儡被拖拽着上車,全程緘口不語。
他們來到一家酒店,周如溯開了間房,一手拎着他,一手拎着行李箱和藥,在前臺和路人奇怪的目光中上樓進房間。
“去洗澡,你的衣服在裏面,換睡衣。”
周如意不吱聲,緩慢從行李箱裏找出衣服,洗了個很漫長的澡。
在即将被水蒸氣淹沒之前,走出了衛生間。
周如溯的語氣還是很不耐煩:“坐這兒。”
等他坐到沙發上,周如溯拉過他的手,動作有些粗魯,用碘伏随意在手肘和膝蓋上擦了擦,包上紗布。然後看着他脖子上的咬痕,拿起兩個創口貼死死遮住了。
收拾好東西,周如溯又開始數落:“蠢蛋,為了一個許聞松,連傷口都不管了?還有你的腳,一堆病還到處跑,想後半輩子殘疾嗎?”
周如意垂着眼簾不說話。
他的心思就沒放在自己身上,腳走得沒了知覺,也就沒了疼痛感,剛剛洗澡用水沖了傷口也沒有感覺。
可是,不管他怎麽努力,怎麽受傷,為的那一個許聞松也不會再回應他了。
他悲哀地想着,眼淚控制不住往下掉,從早哭到晚,淚也沒流幹,像擰不緊的水龍頭,接連不斷地滴着水。
周如溯看他這副模樣,堅硬的表情柔和許多,眼神從煩悶漸漸變得充滿憐憫,最後嘆了口氣,無奈地坐到身邊抱住他。
“Kalyan,不管你相不相信許聞松是壞人,都沒必要哭。”
“他不是壞人……”
周如意哭着反駁他。
周如溯抽了幾張紙巾幫他擦眼淚,盡量放輕聲音說:“那你為什麽不願意相信他的離開是為了你好呢?”
“是他不相信我。”周如意的情緒開始走向失控,“他什麽都不告訴我,什麽都不問我,如果他問了,就知道離開不是對我好,留下才是。”
“可是人生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事,你明白嗎?”
“我不管他身上發生了什麽,被讨債,被追殺,都不是無可奈何的事,我都已經長大了,為什麽,為什麽他要走……”
“Kalyan,你還沒長大。”
周如溯抱緊他,和許聞松每一次抱着他那樣,溫聲道:“你想要的是你們的完美結局,許聞松想要的是你的完美結局。”
周如意抽搭着問:“你覺得現在是完美結局嗎?”
“不是。”周如溯搖了搖頭,說,“但你可以把許聞松當作沒責任心的小說家,他現在因為各種原因停更了,外出尋找靈感,等他調整好心情,就會回來續寫這個故事。這段時間也許會是三年,五年,或者十年,能不能等到他,要看書頁的韌性。”
周如意茫然地仰起滿是淚痕的臉,眼中再次被希望充滿,怯怯地問:“許聞松……會回來嗎?”
“誰知道呢。”周如溯眼裏閃過一抹狡黠,壞心眼地說,“要是愛上了另一個金發碧眼小男孩,習慣了那裏的生活,或是路上出了什麽意外……”
周如意聽到這些話,哭得更大聲了。
“哈哈。”周如溯止住話頭,輕松地笑了起來,“其實我只知道他是因為自己的原因選擇離開的。我沒有攔他,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什麽時候回來。”
“我不會強求你一定要等他回來,他既然都扔下你了,你就去找新的男朋友,過新的生活,不好嗎?”
“不好!”
周如意的火氣只宣洩了一次就燃燒殆盡,變回涕泗縱橫的模樣。
他抱住周如溯,不停抽噎,苦苦哀求道:“哥,我想,想見許,聞松……你,帶我去,見,見他吧……求,求你,了,我想,見,見許聞松……”
周如溯輕輕撥開糊在他臉上的頭發,話語比暮春市一月的雪還冰涼:“我不會帶你去見他,也不會讓你去見他。”
周如意心和希望碎了一地,難以置信地問:“為,什麽?”
“你要尊重許聞松的選擇。”
周如溯溫柔卻無情地說:“不管他的選擇是對是錯,結果都由他來承擔。就像所有人都無法幹涉你的人生一樣,你也無法幹涉許聞松的選擇。”
“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對與錯,在他的立場來看,他在為你好,如果你貿然幹涉他,最終的結果就是導致他的認知出現偏差,會把你日後所有的不幸全怪罪到自己頭上。你明白嗎?”
周如意不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