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隔天,許聞松恢複如常,比以往還要正常,正常到周如意有點不适應。
他和許聞松說了新老師今天要來的事,許聞松便鴿了周樂的活動陪同,還提前訂了餐廳。一是擔心他的安全,二是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
周如意不通人情世故,如果許聞松不在,他估計會和老師見一面然後走人。
出租車上,許聞松無比自然地問起了言傾的請求,沒有昨天的嫉妒,也不是質問,像是問他有沒有吃早飯的稀疏平常的語氣。
周如意想試探許聞松的正常是不是裝出來的,随口胡編:“答應了,他說要給我拍私房照。”
許聞松一眼洞察他的壞心思,佯裝解鎖手機,笑道:“我這就跟他說你今年十二歲。”
“你才十二歲。”
“我三十二歲。”
“啧。”
周如意懶得繼續這段沒意義的對話。
他轉回頭,驀地對上後視鏡裏司機大叔奇怪的目光。才發覺他們剛剛的對話放在外人面前有多奇怪。瞬間尴尬得想跳車。
許聞松堅持不懈地問:“所以你真的答應了嗎?”
“……”
周如意一時間不知該說許聞松厚臉皮還是缺心眼。
但他臉皮比紙還薄,在別人眼皮子低聲說私事還太困難,只敢用手機發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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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如意:如果我說答應了呢?]
[許聞松:那我也要。]
[周如意:?]
[許聞松:我要拍腿。]
[周如意:。]
[許聞松:我就說吧,你一定會一口否決。]
周如意擡起頭看許聞松,後者正以楚楚可憐的眼神注視他,仿佛在譴責他的良心。
他心虛地低下頭,心又軟了。
[周如意:我又沒說不可以。]
[許聞松:真的嗎?!]
周如意聽到耳畔激動的笑聲,覺得許聞松真好哄。
[周如意:再問就別拍。]
[許聞松:我等會就去買一臺相機。]
[周如意:你不是有嗎?]
[許聞松:我要買一臺新的,專門用來拍你。]
[周如意:彳亍。]
[許聞松:你嫌我浪費錢嗎?]
[周如意:你能比周家少爺浪費錢?]
[許聞松:那你為什麽答應得這麽勉強?]
[周如意:你花你自己的錢還需要我答應?]
[許聞松:需要,我的所有資産都是你的。]
周如意看到許聞松誠懇的表情,突然意識到他的話說得太沖了。許聞松又不缺錢,也不是傾家蕩産買他歡心。他沒必要管這麽寬。而且生日送顯卡的時候,他還嫌許聞松管太多。現在反過來,他不應該這麽雙标。
[周如意:那你等會兒給我買個冰淇淋。]
[許聞松:遵命!]
沒一會兒,出租車抵達機場外。昨日暴雨的餘韻在今天化作一場細雨,來來往往的人裏有一半不屑打傘,而他們只是忘了帶傘。
許聞松的鏡片已經被淋成了毛玻璃,一顆顆雨水從邊框滴落,還在用胳膊給已經戴了帽子的他擋雨:“我去買把傘吧?雨好像越來越大了。”
周如意攥着他的衣角:“去裏面避雨。”
剛走出幾步,口袋裏的手機開始振動,來電顯示陌生號碼。
許聞松看了一眼,說:“這是瑞士的區號。”
周如意回想起來:“媽媽說那個老師是華裔瑞士籍。”
“接吧。”
接通電話後,對面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和人群喧嘩,緊接着是一個年輕的女性嗓音:“您好,抱歉打擾了,我是時綠,您的新芭蕾老師,請問您現在方便嗎?我想請您吃頓飯。”
好客氣的人。
許聞松露出自愧不如的笑容。
周如意也笑了兩聲:“好,你發個地址,我們現在過去。”
“您帶朋友來嗎?”
“嗯。”
“好的,不過我正在辦理新手機卡,麻煩您稍等片刻。”
“我把地址發給你,我們訂了餐廳。”
“好的,謝謝您,我會盡快的。”
挂斷電話後,許聞松忍俊不禁:“你的老師總是兩個極端,一個刻薄,一個客氣,好神奇啊。”
周如意認同地點點頭:“嗯,你一開始也很客氣。”
許聞松不樂意:“我現在也很客氣呀。”
周如意給了他一個眼神。
他們一起往回走,準備打車去。
許聞松摘了濕淋淋的眼鏡,垂着腦袋跟在身側,幽怨地說:“Kalyan,我覺得我已經很客氣了……不然昨晚我就死乞白賴求你讓我摸一下了。”
客氣,但是另一種形式的客氣。
周如意繃不住笑:“謝謝你的客氣。”
“不用謝。”
出租車駛入市區,在餐廳附近停下。
許聞松去買了把傘,印着迎春花圖案的黃色雙人傘,還買了個冰淇淋,見雨幕漸厚,站在雜貨店屋檐下避雨,邊等他吃完邊擦拭眼鏡。
周如意盯着許聞松白皙的臉頰,挂着小水珠的睫毛,眼尾的痣,發自內心覺得許聞松比他要好看得多。果然幹淨能秒殺所有花花綠綠。
他欣賞了一會兒,問:“你還沒換隐形眼鏡?”
許聞松笑道:“我嘗試過,不太習慣,以後可能只會在進行比較重要的運動時戴。”
“你不運動不就不用戴了?”
許聞松搖搖頭:“我要鍛煉成菲比。”
周如意腦中閃過所有認識的明星和小說人物名,全都查無此人,不禁疑惑:“誰是菲比?”
“啊?”許聞松愣了一下,“菲比是你氪金抽取的第一個游戲人物,你不是喜歡他嗎?”
周如意想起來了,那個肌肉畫得很好看的男人物。難怪那個時候許聞松的表情那麽奇怪,原來是以為他喜歡那個類型,這段時間勤勤懇懇鍛煉大概也是因為這個。
周如意深吸一口氣,兇巴巴地數落道:“笨蛋。你就不能因為想變得健康鍛煉嗎?為什麽要成為誰?我多看他兩眼你就覺得我喜歡他?我說我喜歡螳螂的身體,你要鍛煉成螳螂嗎?”
許聞松眼尾下吊,伸出手來牽他的手,嘟囔道:“我錯了……我是笨蛋。”
周如意想到他是因為自己改變的,語氣軟了下來:“你自己都說了,每個人的魅力不一樣,為什麽要去效仿別人的個人魅力。你是笨蛋,笨蛋許聞松,不是別人。”
許聞松深受觸動,自慚形穢,道:“這麽簡單的道理我都不懂。我是笨蛋。”
“你還有點兒自知之明。”
周如意扣緊他的手,拽着往前走:“走了。”
“诶,傘還沒打開。”
“你再磨蹭雨都停了。”
“哈哈。”
許聞松撐開傘,從右邊走到左邊,歪着傘替他遮風擋雨,那只溫軟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然後大膽收緊,攥進手心。
雨勢同街頭忽大忽小的音樂跌宕起伏,三十分鐘前是牛毛細雨,過了十分鐘後,風停雨疏,現在又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城市灰蒙蒙的,街道的綠化帶散發出清冽的冷香,不像八月深夏,像濕冷的清明時節。
“綠燈了。”
“嗯。”
周如意跟着許聞松踩上斑馬線,幾處澄澈的水窪被往來的腳步踩踏,濺出透明而冰冷的水線。
交疊的腳步,夾在雨中的交談,汽車鳴笛,混成窸窸窣窣的環境音。突然,耳後穿入一道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從身後匆忙而來。
周如意下意識往右瞥,一抹輕盈的淺綠色身影如同一只小鳥,從身邊疾步跑過。
他頓住腳步,神情呆滞,湧入驚詫的目光直直追随那抹綠。
那是個穿着淺綠色薄紗長裙的長發女生,膚色黝黑,身材高挑,腳下踩着一雙突兀的黑色板鞋,懷裏揣一個牛皮紙袋,神色慌張,在雨幕和人潮中匆忙奔跑。
“怎麽了?”
在紅燈亮起之前,許聞松把他拉出斑馬線。
周如意幾乎毫不猶豫,拉着許聞松追向那個身影,目光從茫茫人海中聚焦到那抹熟悉的綠。
他的心跳得很快,越來越快,像嘩啦啦的雨。
許聞松跟着跑了幾步路,迅速理解他的意思,邊跑邊關上傘,反帶着他一起奔跑。
濺起的泥水沾濕了褲腿,髒了襯衣。周如意不在意,盯着越來越近的身影,忍着腳疼加速沖上去,喊了一聲:“江月白!”
那個女生猛地回過頭,愣了一下,露出驚訝的表情:“Kalyan?”
周如意的心突然冷了下來。
痣。她的左臉中央有痣。
“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情景見面呢。”女生走到面前,笑了起來,“Alice女士給您看過我的照片?還是您看過我的比賽?”
許聞松疑惑:“你是Kalyan的新老師?”
“沒錯。我叫時綠,很高興見到你們。”
“你好,我叫許聞松。”
“你好。”
周如意注視這雙晶瑩剔透的眼睛,心中産生悲哀,退回到許聞松身邊,弱弱地應道:“你好。”
許聞松打開傘,遞到周如意手裏,讓他們兩個人撐。
“走吧,先去餐廳,淋雨容易感冒。”
時綠走出傘蓋,微笑道:“謝謝,沒關系,我不用。”
并行至餐廳用餐,周如意全程沉默着,肉眼可見的心灰意冷。
許聞松代替他和時綠寒暄。
“嗯,我在上大學的時候就很崇拜Kalyan,很想成為他這樣的舞者,但我之前舞臺上受了傷,治好後再也沒機會表演,就轉職做了老師。聽說著名歌劇演員Alice女士在給Kalyan招芭蕾老師,我就報名了。”
“抱歉,我不該問這個……對于你的遭遇,我深表遺憾。”
“沒關系,不是遺憾,反而成就了我。”
“我很欽羨你的樂觀和堅強。”
“謝謝。”
“請問,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并非惡意。”
“請。”
“請問你知道這是Kalyan的最後一場比賽嗎?”
“知道。我就是因此來的。”時綠看着周如意,仿佛一個母親在看孩子,“我不清楚您退賽的原因,但既然是最後一場,想要拼盡全力的比賽,不論說什麽我都想幫您拿到冠軍。”
許聞松看了一眼周如意,笑道:“謝謝你的回答。”
“不客氣。”
時綠笑如春風明媚,随許聞松一起看他,沉思片刻後,低低慨嘆道:“我調查過很多關于Kalyan的信息,不論是正面還是負面,本以為您會是對人趾高氣昂的性格,來之前我還做了很多心理建設,沒想到……您和我一個叫小白的朋友很像,真的很像。”
周如意突然擡起頭:“小白?”
“嗯。我們因為芭蕾舞認識的網友,我只知道她叫小白,是一個性格很可愛的女孩。”時綠臉上流露出悲憫,“您和她似乎是同一類人,同是跳芭蕾的天才,同樣給人一種傲慢的感覺,但很敏感,不合群,說話總是夾着若有若無的膽怯。”
周如意自知他不是這樣的性格,至少沒有膽怯,而且他的傲慢是真的。
至于這個小白……
“你的朋友,她現在怎麽樣了?”
時綠有點驚訝:“為什麽會這麽問?難道說你認識她?”
周如意搖搖頭:“不知道。”
“……好吧。”時綠臉上閃過失望,很快恢複如常,“她四年前消失了,最後留下的信息是,‘我要去旅游啦’,這之後再也沒給我發信息,我發給她也不回,似乎從沒在線過。”
周如意心裏最後一塊巨石落地。
他做了個深呼吸,輕聲說:“她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