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周如意一覺醒來八點剛過,人像被暴揍了一頓,全身酸痛,喉嚨嘶啞,眼睛又紅又腫。
他洗漱之後,用冷水敷了會兒眼睛,穿好衣服出門。
今天還在下雪。院子裏只有鏟雪的幫工。
走之前還光禿禿的臘梅枝開出了幾朵新花,像一滴滴燭淚,迎春花還是半片花瓣不剩。
他在後院晃悠一圈,再晃到前院客廳,不見其他人的身影。不僅許聞松不在,奶奶也不在。只有一個周樂蹲在廚房壁爐邊玩手機。
“早啊小如意。”
一見到他,周樂就收起手機,朝他招手。
周如意走過去坐下,問:“其他人呢?”
“出去了呀。一大早周如溯開車把奶奶和許聞松帶走了,讓我在家等你起床。”
“怎麽了?”
“估計是許聞松的事,不過為什麽不在家裏談我就不知道了。”
周如意仍然疑惑:“許聞松怎麽了?”
“哦,你還不知道啊……”周樂壓低聲音說,“昨天你自己出門,到飯點奶奶找不到你人,以為你失蹤了,就去質問許聞松為什麽不看好你,然後他們大吵了一架,我靠,當時可吓人了,我第一次見許聞松生氣,吓得我連勸架都不敢。”
周如意驚訝地瞪大眼睛。
周樂繼續說:“許聞松把奶奶的教育方式狠狠批了一頓,當時奶奶氣得要解雇他,但合同是周如溯準備的,上面的甲方不是奶奶,是周如溯。奶奶沒辦法解雇許聞松,就以一家之主的身份要把他趕出去,但是……你知道的,這個房子爺爺給我了,我作為家主,當然不能把好朋友趕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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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奶奶氣得犯心髒病,沒精力跟他繼續吵架。許聞松就讓我給周如溯打電話說明情況,他一個人出門找你。”
在他逃跑之後,竟然爆發了一場争吵。
周如意很難想象許聞松冷着臉和別人吵架的樣子。但如果要站邊,他選擇相信許聞松。
原因一是這場沖突因他而起,二是他相信許聞松是一個絕對理智的人,所有選擇都有自己的考慮,絕無可能盲目找茬。
所以許聞松昨晚說的“讓大人來解決”,指的是和周如溯直接找奶奶解決。
真是簡單粗暴的方法。
周如意隐隐擔憂起許聞松來。
他畢竟是個普通人,假如因為和周家最有威嚴的奶奶作對,給前程添堵,完全不值當。
“你是不知道昨天氣氛低得比冰碴子還冷……”周樂回憶昨天的場面,後怕地哆嗦了一下,才想起來問,“對了,你昨天怎麽自己跑出去了?”
“……寫生迷路了。”
周如意絕對不可能說實話。
天真過頭的周樂不僅信了,還狂笑不止,鄙夷道:“真是小屁孩,迷路都哭得那麽慘。”
周如意不甘示弱:“你以為你就很成熟嗎?歲數這麽大還跟小孩子吵架。”
周樂難以置信地喊:“我才二十歲!”
周如意一本正經逗他:“大六歲可以叫叔叔了。”
“我是你堂哥,才不是堂叔。诶,話說……你叫許聞松什麽?別告訴我大六歲叫叔叔,大五歲就能叫哥哥。”
“你猜。”
“你撒個嬌我就猜。”
“啧。”
周如意開始不耐煩。
周樂還在打着他的小算盤:“不要害羞啊,過幾天初一,你就喊‘樂樂哥哥’,‘如溯哥哥’,‘聞松哥哥’,一定能拿到超級大紅包。”
周如意對紅包金額毫無興趣,更不想腆着臉問人要紅包。冷漠道:“你想得美。”
“別着急拒絕嘛,你難道不想坑周如溯一把嗎?他那麽有錢。還有許聞松,他那麽善良,對你那麽好,說不定你一問他就把銀行卡密碼告訴你了。就算問不到他們,不是還有我嘛,我最吃這一套了。”
周如意當然知道他們三個都很寵他,只是不願意被當作弱勢方對待,所以不承認。更情願把他們都當作同齡朋友。
他沒好氣道:“你怎麽不自己去。”
周樂很有自知之明:“哈,你覺得我合适嗎,我現在叫你如意哥哥,你巴不得我趕緊死吧。”
“哼。”
周如意笑了兩聲,算是默認。
不過,他對許聞松撒嬌毫不反感。假如許聞松喊他如意哥哥,他也許真會給許聞松一個厚厚的大紅包。
“你好歹安慰我兩句啊。”
周樂獨自感傷良久,思維突然跳躍到另一個話題上,開始感慨。
“我還以為你昨天被罵離家出走了。奶奶那麽□□,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撐下來的。我就沒辦法回應奶奶的期待,所以選擇了擺爛。這可能也是我不受寵的原因吧。”
“……嗯。”
周如意思緒萬千。
其實他也沒撐下來,也沒得到過真正的寵愛。周樂至少有父母愛,有有很多很多朋友愛。他媽媽不愛他,爸爸對他不聞不問。只有親哥堂哥和一個許聞松愛他。
不知道許聞松現在怎麽樣了。
如果許聞松真的被解雇,他就沒有朋友了。
周如意越擔心越吃不下飯。
他心神不寧地寫着題冊,時不時推開窗戶看一眼院子。
直到傍晚,天空下起了雨夾雪,溫度随着即将入夜的時間一降再降。
院子裏闖入一黑一白兩個人影。前面的周如溯一臉冷漠,仿佛是被随長安傳染了面癱。後面的許聞松撐着傘,神色如常。
周如意合上窗,坐回書桌。
下一秒,房門被随意敲了幾下,然後推開。
周如溯打開大燈,照例數落道:“大老遠就看到你這個黃桃腦袋了,亮得跟太陽一樣,躲什麽躲。”
周如意下意識反駁:“你才是黃桃。”
許聞松把傘放在外面,走進來關上門,笑了幾聲:“下午好呀。”
見許聞松一如既往地開朗,周如意稍微放下心來:“嗯。”
“周樂跟你說我們今天出門的事了吧?”周如溯倚着窗臺抱壁看他,直接切入正題,“我、随長安、許聞松、老太婆、周光華,在外面開了個會。”
周如意愣了一下:爸爸和随長安也在?
“随博士負責當公證人。”許聞松細心解釋道。
周如溯眉頭緊鎖:“會議內容你應該能猜到。我原本的打算是,要麽把你交給我教育,要麽到法院指控他們對你進行PUA。”
“但老太婆也是個聰明人,她再怎麽維護周家的名譽,再怎麽不願意通過法律鬧得人盡皆知,也最多退一步,就是保證對你的管控松一點,絕對不可能讓我這個混混來教育。而且PUA的定義很寬泛,很難勝訴。”
“更麻煩的是,周光華這個牆頭草誰都不支持,那個女人不怕法律,也不會輕易放棄對你的控制。我們現在很被動。”
許聞松也嘆了口氣說:“實施教育權該做到什麽程度是一個很主觀的問題。所以最重要的是你的想法。”
兩人的目光一齊投射到周如意臉上。他雖然聽懂了,但卻不敢邁出腿。
三人沉默片刻。
周如溯率先打破寂靜,口吻輕松:“沒事兒,他們這陣子估計不會抓那麽緊,你慢慢做決定,下次開會要等到那個女人回來。”
說着,他語氣有些愧疚:“要不是昨天的事,我還一直以為你只是表面上答應,背地裏把老太婆的要求當耳邊風,沒想到你真的把那些話聽進去了。還有芭蕾,我以為你把它當□□好,每次看你獲獎都替你高興。唉……我該多想一點的。”
周如意搖搖頭:“不怪你。”
一切都是因為他太懦弱,不敢和大人頂嘴,害怕辜負大人的期待。他現在才明白,周如溯這麽叛逆的原因。
因為周如溯早就知道,他不能為了實現別人的願望而活。
周如意想的辦法是,親自和他們溝通,用行動來抵抗控制。但具體的他也沒想好。
“你以後就做自己,平時對我們什麽口氣就對他們什麽口氣。”周如溯交代道,“這幾天你可以和許聞松先去外面住,別讓老太婆逮到耍苦肉計的機會。她要是斷了你的經濟來源,我出錢。”
周如意憂慮地問:“你工作室不是還差錢嗎?”
周如溯瞟了一眼許聞松,然後笑着說:“有小随在,怕什麽,而且我早就找到大老板了。”
“這麽順利?”
“也不看看我是誰。”
周如意思量片時,點了點頭。忽然想起周樂的話,又問:“許聞松的合同是怎麽回事?”
此話一出,許聞松和周如溯不約而同地笑了幾聲。前者耐心解釋道:“給奶奶看的合同裏有一條‘所有條款最終解釋權歸甲方所有’,周如溯就是甲方,我真正的合同是另外一份。”
“條款不一樣嗎?”
“不一樣哦。”
“那……”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周樂憤怒的大嗓門:“你們幾個!說悄悄話不帶我!我要鬧了!”
“哈哈。”
或許是剛剛的氣氛太壓抑,周樂的聲音就像破開迷霧的大喇叭,滑稽的話音讓三人同時笑出了聲。
“我聽到你們在笑了!”
周如溯趕緊站直身,臨走前囑咐道:“你們收拾收拾東西,等會兒就走,我去跟周樂解釋。”
“好。”
周如意開始動身收拾行李,見許聞松只是看着,疑惑地問:“你不收拾嗎?”
“我的東西一直在行李箱裏。”
“為什麽?”
“因為我不會把自己的東西放在別人家裏。”
周如意看了一眼床頭櫃上他落下的眼鏡,還有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和本子。滿眼鄙夷,仿佛在說: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
許聞松面不改色地眨巴眨巴眼睛。
周如意只撿了幾天的衣服和洗漱包,因為一個行李箱實在裝不下。又不是搬家,撿必需品就夠了。
或許是近墨者黑,他被許聞松看書寫題的日常習慣感染了,書包裝滿了試卷,還有幾管代表他夢想的顏料——雖然不一定用得上。
許聞松全程盯着他,等收拾得差不多,突然開口:“要不要去我家過年?”
周如意詫異地擡起頭,見許聞松眼神真摯,那時冒出的念頭又開始作祟,控制着他的腦袋,上下點頭,又控制了嘴巴:“好。”
這可能是一個直接向大人掀起反抗大旗的決定。
過年時所有周家直系和旁支都會回來,每天都會有很多合作夥伴登門拜訪。往年奶奶總是讓他坐在旁邊,向別人展示她培育出的小孫子有多乖巧。
如果讓所有人知道最馴良的周家小少爺跑到朋友家過年,不肯回家,落得一個叛逆名號的是他,丢面的是周家人。
那時讓人在一旁說出他不回家的原因,添油加醋,可能會讓別人産生“周家對十四歲小孩施壓,導致小少爺崩潰出逃”的想法。
想到這些,周如意的逆反心理劇增。
他要向大人宣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