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相逢陌路，緣盡于此
相逢陌路，緣盡于此
成親那日天色大晴，初冬的陰冷也在搖曳的日光下不見了蹤影，錢塘門人人津津樂道于大戶人家娶媳婦的熱鬧事兒，卻不知悲歌就在眼前。
成親三日，張玉堂肉眼可見地，從一個玉面郎君變得形容枯槁，直到藥石罔效。
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麽什麽辦法都沒有用，為什麽一個人的病情會惡化地這麽快。
一府的沉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青兒，別，別哭。能和你在一起，便是一日，也有一日的歡喜。何況，你我還成了親，已是上天眷顧。你……你以後要好好的，別忘了替我，謝謝梁兄成全之恩。待，待待我下一世再報……”
張員外呆呆地站在榻前，數日前那個梁公子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
“伯父何必如此？這世上最難知的便是父母恩，依小可看，張兄為人純善，一腔赤誠，未必便能看走眼。”
“我曾受托替他打聽過，那姑娘乃是蘇州名醫許仙內人之妹。我雖不知她為何言及自己乃官門之後，卻知道這許大夫向來濟世為懷頗有聲望，想必這位姑娘也差不到哪裏去。”
“哎呀，真沒想到，你能為他顧慮地如此周全。賢侄啊，若是玉堂能有你一半行事穩妥，老夫又何至為他操心至此！”
“聽賢侄此話，這姑娘門第不算得高，卻是個清白人家出身，倒也使得。只是……”
“伯父是擔心娶妻不賢，家宅難寧，是也不是？”
“自古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退一步講，若是對方真的有礙門楣，休了也就是了，也好讓張兄長點記性，至少不會為了一個外人父子離心。”
其餘倒也罷了，最後一句當真戳進了心窩子，他一生只此一子，嚴則嚴矣，又怎會真的願意父子成仇？
可是如今……
長點記性？
Advertisement
用一條性命長記性可還行？
張員外大悲之下無知無覺，整個人仰倒在地。
一門四主子倒了仨。
眼看張玉堂氣若游絲命在旦夕，小青再不敢等，飛身回了許宅。
“姐姐！姐姐求你救救張公子！”
“小青，你看這盞燈，這就是張公子的本命燈，只要它一熄滅，張公子便會命赴黃泉，再難回轉。”
“姐姐，我該怎麽做？”
“幫張公子将蛇毒逼出體外，還有最關鍵的一步——将‘忘’字打進他的心裏，讓他把所有與你相關之事全部忘記！”
“忘了我？”
小青低頭看看面色青黑的張玉堂，再看看床頭豆大的油燈，眼中現出掙紮之色。
“小青，你要快做決定，否則就來不及了！”
——姑娘，我寧死也不和你分開！
——別這樣說！張公子，我是寧肯和你分開，也不要你死的。我只想你能好好活着。
一語成谶。
一個小小的忘字萦繞心間，卻始終難以送出。
眼看油燈晃了一下便要熄滅，白素貞一掌拍在小青背上，助小青走出這最後一步。
張玉堂的本命燈終于穩定下來，房中轉亮，驚醒了守夜的仆人。
“公子的臉色……老爺！夫人！公子回光返照啦！”
……
蘇裏街。
“爹，我們回老家去，要請哪家镖師呀？”
一個高高瘦瘦的紫衣男子微微彎腰對着一旁的白發老者問道。
他的長相很斯文，帶着一股說不出的天真純稚。
“不忙不忙，我們先辭別這裏的父老鄉親，再起程不遲。”
老者笑呵呵說完，一擡眼，整個人愣在了那裏。
“爹？爹！你在看什麽？”
男子跟着四處張望一番，卻并未發覺什麽奇特，老者尴尬地咳了一聲，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帶着男子離開了。
“什麽克夫之命，簡直無稽之談嘛！我們沒有接納她倒也罷了，既然讓她做了我家媳婦，哪有遇難便休的道理？我不同意！”
“張員外，你聽我說，此事我已經和小青說過，她無有不允。冥冥之中，世事難料，寧可信其有，怎可信其無？躺在榻上的張公子和您的夫人就是前車之鑒！”
“許夫人，人人說您寬厚敦篤菩薩心腸，您說這話我是不相信的，若是今日說不出個子醜寅卯，此事萬難從命！”
“張員外，難道連張公子的性命也不顧惜了嗎！”
看着厲聲喝問的白素貞，張員外憔悴的臉又蒼老許多，再開口時連雙唇都哆嗦起來。
“老夫一生正直，從未做過背德違心之事。若是小兒命該如此，又豈是輕易避得的？”
白素貞神色緩和下來，點了點頭，面容變得堅定。
“張員外，白素貞敬您為人，今日鬥膽和盤相告，希望您聽了之後不要害怕。”
“什麽？！你……你……”
張員外驚駭之下整個人帶着身後太師椅翻倒在地，卻沒有傳來疼痛之感，睜開眼竟見自己慢慢浮空而起，吓得大叫一聲。
“張員外，您現在可信了？”
白素貞将張員外慢慢放到另一張椅子上才收了神通，再看張員外的眼睛發直，心中也是暗暗後悔——此等驚世駭俗之事怎可輕易透露于人？
過了好半天張員外才漸漸緩了過來，見白素貞自始至終沒有靠近過自己心裏才暗暗松了口氣。
“那照你這般說，我兒玉堂與……與……”
媳婦兩個字是再也說不出來的了，張員外此刻也不禁嘆了口氣，起初他是不喜歡這個丫頭的，這個丫頭實在沒規矩極了，可是兒子成親這幾日，看着小兩口恩恩愛愛，不覺也去了心頭一件大事，為人父母的重擔終于換了肩頭，誰成想不過幾日……
“張公子前身乃是天上的撿香童子，被貶斥下凡只為了這一念凡心，他二人原該緣盡于此，若再強求只能是枉送性命。”
“如今小青已經施法令他前緣盡忘，這段緣分已了，日後二人便是陌路不識，只是二人畢竟成親，所知者甚多，因此才鬥膽來請您能配合，以免徒生枝節。”
為免生枝節，他張家，從此和許家所有人，都要相逢不相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