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眼前,極具格調的大廳中,絨布沙發宛如對稱軸,将兩邊黑衣保镖對稱成平面鏡像。
沙發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已值花甲,一身西裝革履,精神矍铄;女的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穿着一身绛紅套裙,雍容華貴。
沈伽黎緩緩打出一個?
我這是……飛升了?
緩慢地轉動大腦,回憶起前一刻的場景。
沈伽黎從出生起就與家族遺傳性心髒病捆綁相生,三五不時去醫院躺一躺,休學更是常事。
受夠了無休止的服藥、治療,渴望着早日解脫。
直到嗜愛閱讀狗血耽美小說的護工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念叨着她剛看過的小說劇情,聽到高潮處,沈伽黎嘴唇發绀,掙紮道“別念了……”,随即心電電壓監護儀發出尖銳警報,他在醫生護士混亂而來的腳步聲中平靜安詳閉上了眼。
再一睜眼,便身處如此詭谲的場景中。
旁邊走來一中年婦女,端來一托盤,托盤上落了兩只碧色冰裂紋瓷杯,茶香四溢、熱氣袅袅。
“新進家門的小媳婦,婚後首日要給公婆敬茶,以表孝心。”中年婦女不茍言笑,将茶杯端到沈伽黎面前。
新進家門的小媳婦?
沈伽黎疑惑。
我?小媳婦?
他一介半生都在病床上度過的病秧子,狗聽了都搖頭,何況說媒人。
Advertisement
思忖的工夫,沙發上的女人笑吟吟地開口道:“流景這孩子我了解,一向厭煩這些教條規矩,我們就不等他了。倒是你,伽黎,既然與流景喜結連理,凡事也要多包容他,才能求得夫妻生活和諧美滿。”
沈伽黎:?
這言論,夢回2005。
但是,流景?名字很耳熟。
仔細回想,病危之前,護工如饑似渴閱讀的那本小說中,陰鸷變态的大反派好像也叫這個名字。
沈伽黎:……
穿、穿書了……
母親和自己一樣,患有家族遺傳性心髒病,四十七歲便撒手人寡,但她放心不下遭受同樣病痛折磨的自己,臨終前特意拜托請遠房親戚家的表妹來照顧自己。
表妹年紀尚小,愛好狗血霸總文學,且腦子不夠活絡,一定要念出聲才能保持專注。
躺在病床上的沈伽黎跟着這位小表妹聽盡酸爽劇情,什麽挖心掏肺噶腰子,什麽他逃他追他插翅難飛。
而表妹最近不知從哪裏淘到了一本名為《商海之下》的狗血豪門耽美小說,主打真假少爺爽文劇情,她天天在沈伽黎床頭念,沈伽黎時而清醒時而迷糊,也跟着聽了個大概。
說巧不巧,文中的真少爺對照組——被抱錯的炮灰假少爺,和他同名同姓。
原文中假少爺沈伽黎嚣張跋扈尖酸刻薄,認為世界上沒有錢解決不了的事,欺行霸市四處樹敵。
後來真少爺沈岚清認祖歸宗,炮灰假少爺生怕他奪走原本屬于自己的一切,對真少爺明着欺辱暗中陷害,導致原本對他尚存一絲情誼的父母一怒之下斷了他的經濟來源,攆至郊區不問生死。
後來沈家遭遇破産危機,為了挽救公司,百般讨好希望能與國內頂級財團南家聯姻,但聯姻那位并不是南家的小兒子南斐遙,而是傳聞中又老又醜、性格陰鸷、手段變态且身患殘疾的長子南流景。
沈家舍不得流落在外吃盡苦頭的真少爺,便貍貓換太子将假少爺送至變态反派婚床。
假少爺不甘心,只想盡快弄死反派好繼承他全部財産,結果惡行敗露,反過來被反派折磨得體無完膚、生不如死。
而真少爺沈岚清和主角攻南斐遙,腳踢炮灰拳打反派,奪得財團繼承權,最終HE。
沈伽黎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原文大概,雖記不清細節,但也明白,他穿成了這個原文中尖酸刻薄的炮灰假少爺,而且接下來,他要被反派折磨得生不如死。
沈伽黎:……
給我重穿,直接穿到咽氣那一章。
“敬茶呀,怎麽傻乎乎的。”旁邊的中年婦女見沈伽黎不知在想什麽,手指尖使勁掐了他後背一把。
“為什麽要敬茶。”沈伽黎不解。
“敬了茶,今日起就要改口喊爸媽。”
哦。
沈伽黎擡腳,若無其事從中年婦女的腳背上踩過,引得她“哎呦”兩聲。
他本可以繞開走,但兩點之間直線最短,才不是蓄意報複那狠命一掐。
只想速戰速決的沈伽黎同時舉起兩杯茶,像是給幼兒園小朋友發放禮物一樣,将茶杯送到“公婆”手中:
“這是你的,拿好,這杯是你的,不要搶。”
随即他直起身:“爺爺阿姨,快喝,我好累,想躺個五分鐘。”
區分稱呼太麻煩,男的一律爺爺,女的一律阿姨。
公婆:???
衆人:?????
大抵是財團家的上流人士沒見過這麽無禮無矩的人,一時傻了眼。
誰人不是恨不得跪着給財團舔皮鞋以表忠心,他說什麽?想躺五分鐘?
沙發上的男人皮笑肉不笑道:“你剛才喊我什麽?爺爺?”
沈伽黎疑惑,上下打量這老大爺一番,猶疑着輕啓朱唇:“老……老祖宗?”
他這年齡,叫他叔叔恐怕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答應。
一天之內翻了兩輩的反派親爹後槽牙磨得咯吱作響,側頸暴出條條青筋。
倒是那個女人,依然笑得平靜無風。
“看來新媳婦初入家門心裏緊張,不好意思改口,罷了,我們也不是什麽老封建做派,繁文缛節能省則省。”她站起身,珍珠耳環跟着晃動一圈,繼而莞爾道,“新媳婦先跟我來。”
肌無力的沈伽黎站了半天只覺頭暈,只想盡快找個地方躺五分鐘。
雖然眼前這個女人表現出不拘小節的大度,但沈伽黎對她并沒好感。
她阻礙自己躺平的偉大計劃,而且,如果沒記錯,她應該是反派南流景的繼母,主角攻南斐遙的親生母親。
反派的生母原本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與南家聯姻,年僅三十歲便離奇死亡,頭七還沒過,反派爹就迎娶了他現在的續弦太太。
嫁入南家時,續弦才是個二十歲的大學生,生得美豔,手腕了得,初入家門便執掌家中財政大權。
啧。
沈伽黎跟着她來到廚房,一開門,裏面六七個傭人正忙得熱火朝天。
“你們先出去吧。”女人遣散了傭人,獨留沈伽黎一人。
她挽起袖子細致洗了手,拉開櫥櫃,裏面整齊碼放着多味中藥,每種中藥盒子前還詳細标記了名稱用量功效等。
“你也知道,流景現在離不開輪椅,治到什麽時候才是頭,誰也不清楚,但總是要試一試。”
說着,女人抓了幾味中藥,用電子秤挨個稱過重量後放到不同小碗中,随即對沈伽黎笑道:
“或許對于這門婚事,流景還心有不甘,所以你也只能由着他的性子來,愛護他照顧他,讓他看到你的真心,他的态度也會慢慢轉變。”
沈伽黎:so?
“所以你把補藥熬好,回去時帶給他,可別忘了提一嘴,這是你親手熬制的哦。”女人笑眯眯的,眉眼彎彎似月牙。
這些中藥的下藥順序也有嚴格要求,女人喋喋不休為他一一介紹。
沈伽黎無語。
好麻煩,真的好麻煩,為什麽要熬中藥,喝了這碗中藥反派就能立馬從輪椅上站起來?然後代表地區參加馬拉松?
毫無意義的事為什麽要多此一舉?
不給沈伽黎拒絕的機會,女人出了門:“我還要招呼賓客,三小時後收火即可,加油。”
她餘光不着痕跡回望着裝有中藥的小碗,紅唇勾起。
這個家只能有一個繼承人,而這個沈伽黎的出現,實在是恰到好處。
女人走後,沈伽黎望着幾味中藥陷入沉思。
剛才說的下藥順序是什麽來着……
只記得最後一味中藥是什麽根。
記不清了,不想了,不要為難自己。
他随手抓了幾條植物根莖一樣的中藥丢進冷水中,用筷子攪了一圈後,去了角落緩緩坐下,抱着雙腿翕了眼。
鍋裏清湯寡水飄浮着幾根不知名植物根莖,大概饑荒年代也就這個配置。
青藍色的火苗在鍋底跳躍着,角落傳來沈伽黎節奏的呼吸聲。
這時,廚房門悄悄打開,從外面閃進一個須發斑白的國字臉中老年男人。
國字臉男人輕輕踱步到沈伽黎身邊,垂視着他。
熟睡的少年歪歪倚着牆根,額間的發絲軟而漂亮,垂在白瓷般的眼角,像是青花瓷瓶表面細膩描摹出的花紋。
國字臉心中不由感慨: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眉目似畫,長睫蔭掩,就連手指都生得極為漂亮,通透如玉石,皮膚薄到都能看清頸間的青色血管。
過于美好的事物總能吸引人長時間駐足,國字臉看了許久,這才想起自己此次前來的主要目的,依依不舍最後流連一圈後,他走到熬着植物根莖的小鍋前,關了火。
*
“沈先生,醒醒,怎麽在這裏睡覺。”
沈伽黎被人搖醒,一睜眼,對上一張堅毅的國字臉。
誰?
算了,是誰都不重要,對方最好也不要主動自報家門,記人姓名不僅麻煩,喊錯還尴尬。
“你好,請允許我介紹一下自己,我是大少爺的管家,鄙姓李,你可以喊我李叔。”國字臉李叔熱情自我介紹道。
偏偏事與願違,總有人不顧他人感受強行将招呼視作禮貌。
“我和太太打聽過,她說您在廚房為大少爺熬制補藥,時間差不多我幫您關了火,大少爺也馬上到家,請您這邊稍作整理随我一道回家。”李叔說話的語氣都透着絲絲真誠。
沈伽黎接過李叔遞來的保溫桶,裏面裝着他剛用不明植物根莖熬成的“補藥”。
坐在豪車上,沈伽黎抱着保溫桶坐在後排,窗外陽光明媚,他随手拉上窗簾,還順便把對面車窗上的簾子也一并拉了。
作為一個半生都在病房度過的人,早已習慣了陰郁無光的環境,陽光對他來說是負擔。
李叔開着車,透過後視鏡打量着沈伽黎,笑道:“這幾天晉海市一直陰雨連綿,大家都覺得渾身黏糊糊十分難受,今天好不容易有了太陽,沈先生不如把簾子拉開曬曬太陽?”
沈伽黎斜斜倚着靠背,垂着眼漫不經心道:“不要。”
李叔一愣,依然保持良好謙遜笑容:“為什麽呢。”
“黴味和喪批更配哦。”
李叔:?
李叔也不知道他皮下換了人,還以為是婚後首日沈伽黎獨自一人來給長輩敬茶導致他有了小情緒,于是喋喋不休地解釋:
“大少爺剛接手公司CEO的職務,正是最忙的時候,所以一大早去了公司,希望你能多擔待他。”
沈伽黎淡淡瞥了他一眼。
所以這個由自說自話、自我意識過剩的人群組成的世界,到底有什麽值得留戀。
而且原文描寫中,反派還是個又老又醜、陰鸷變态型人格。
留戀-100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