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
第 55 章
柳如秀原本不叫這個名字。
至于他本來叫什麽?
誰知道呢。
一個沒名分的小侍生下來的孩子罷了,沒溺死都是他的福大命大。
母親和侍爹關系并不親近,很小的時候,他經常會受到忽略和其她姐妹的欺負。
不止別人會戲弄鄙夷他,就連自己的爹親,也會在深深的夜裏,瞪着兇狠的眼睛,瘋癫着問他——為什麽不是個女孩。
他恐懼顫抖,他無言以對。
男兒都是家中可有可無的存在,慢慢的,他已經習慣了。
察言觀色,謹小慎微。
這些已經刻入自己的骨血,唯有這樣,他才能順利安然地活下來。
直到後來,他的容貌慢慢長開,再見到母親時,他敏銳察覺到,母親看着自己的目光變了,總像是……在透過自己看着另外一個人。
有時,還會低喃:秀秀。
再後來,自己被改名成了柳如秀。
家主寵愛,風光無兩。
他甚至被記入了嫡夫名下,變成左相府唯一的寶貝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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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笑啊。
泥地裏一朝望天,他嚣張,他恣意,他鮮衣怒馬,他張揚明快。
他給自己套上了厚厚的僞裝。
但心底裏無垠的寂寥,卻無根自生……
看着周圍谄媚的笑,偶然在角落裏聽到嘲諷的話,他輕輕撇嘴,感覺,生活真是無趣極了。
——
自然也是好奇原因的。
直到他一次在書房中見到一幅畫,這才明了。
只因那保護極好的畫中人,與自己有七分相像。
他摸着自己的臉,原來,自己竟是托了這張皮子的福。
那副畫,畫的是已經殉葬逝世的前鳳後——拓跋秀。
彼時的柳如秀,因為受到家主喜愛,地位水漲船高,在左相府中不可謂不尊貴。他低笑一聲,風輕雲淡,沒有在意,将畫原原本本放好,離開了書房。
再然後,他愈發受寵了,只因笑起來的神态,與左相柳敏之放在心尖的人,像了十成十。
柳如秀一直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義是什麽,他感覺自己心上有個洞,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連同自己,一起吞噬。
直到,他見到了逍遙王爺丹朱。
一個與傳言中完全不相符的人。
第一次循環中,柳如秀用着自己刁蠻潑辣的保護色,把逍遙王罵了個狗血淋頭。很爽。
第二次循環中,柳如秀跟丹朱近距離接觸,感覺心髒砰砰跳。
那天的陽光很暖,灑在她的頭發上、衣服上,那精致的眉眼和認真為自己上藥的神态,是他從未在旁人身上見過的絕色。
不是那些假意的示好,卻像是……真心在為自己疼惜一般。
腕上的傷口傳來細細密密的麻癢,就像是心中的感覺,似雨打芭蕉,似雲山霧色,說不清,道不明。
但是,美好注定不屬于自己。
母親的計劃是故意因為自己“被擄走”,暫時站在逍遙王一方,與女皇明面作對,布置一些事情,再讓自己尋機逃走——能走到哪裏無所謂,她總有應對的安排。
他不知道緣故,但想來,應該跟那個“秀秀”有關吧。
他從前不管,只要利于自己的事情,他就去做。反正江山翻覆倒騰,最終贏家都是姓丹的,他一個小男子瞎操心什麽。
他這個人敏感多疑,曾經在察覺到母親的動作時,也背地中悄悄查過。
的确發現了一些東西,但好在,應該不會鬧到天下大亂的地步——他知道自己是極自私自利的人,只有不是翻天覆地把他卷入混亂之中,他都無所謂。
哪怕母親是意圖染國,左不過是重新扶持一個丹姓新皇當傀儡罷了。
但那天午後,他第一次有了不太一樣的想法——如果母親是想改換朝廷,那為什麽不能是逍遙王爺呢?
他想幫她奪來皇位——當然不是傀儡的那種。
如果她願意的話。
他決定,至少先推遲母親的計劃。
于是,口不對心,他為了演戲繼續留下,對着她破口大罵。
看她拂袖離去的背影,心口,微疼。
可是,他還是被送回了相府,看到母親智珠在握的笑容,他,心慌了。
他開始更密切關注母親的行動,也查到了更多的東西,同時,心中,不知不覺,也住進了一個人……
第三次循環,侍衛來找他告知将送他回家的時候,柳如秀正在哼哧哼哧爬牆。
頭終于高出牆壁望向外邊時,與一雙銅鈴般的黑眼睛對個正着。
柳如秀:……
張閉月:……
“咳咳,那啥,小公子你大可不必,王爺剛派人通傳,這幾日你做客辛苦了,這就送你回家”。
柳如秀:???
他的心髒像是被什麽狠狠抓了一下,突然有些胸悶。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以前也從未有過這種情緒。
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能将其歸之于計劃被打亂的不爽。
他很不開心。
原本偷溜幫助母親刺激逍遙王,讓那個叫丹什麽朱的能下定決心早點造反的計劃,近乎胎死腹中,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郁悶。
幾乎是被那個姓張的侍衛“押送”回府,柳如秀沖着她的背影指指點點罵罵咧咧,就好像是透過她,在罵其她哪個人一樣。
是哪個人呢?
他停下動作,腦中有些混沌,總感覺像是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但他絞盡腦汁,卻又什麽都想不起來。
這導致他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茶不思飯不想,心底的空洞生出了旋渦,一步一步加速蠶食着他。
只有在想到一個人的時候,那種無力寂寥感,才會稍稍減弱。
那個人是——逍遙□□朱。
再到後來,他又聽到了很多傳言:
逍遙王浪子回頭了。
逍遙王關心幫助百姓了。
逍遙王為了清風閣的宋安洗心革面了……
柳如秀嗤笑一聲:這流言真的是愈發假了,你怎麽不說她還要娶宋安呢?
然後,平地驚雷,百姓嘩然,逍遙王金口玉言——她要娶宋安了!
還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柳如秀:啧。
這要是真的,我原地坐化。
再後來,他幫丹朱擋了一劍,原地……去世了。
他真的從未見過那般的女子,細致,耐心,在宋安身邊時,柔和地像是暖融的溪水,就那樣流經了自己的心上。
說實話,他很羨慕宋安,甚至嫉妒。
如果,她喜歡的人,是自己該多好……
不忍心她們感情的夭折,他只能獻祭自己的祝福——倒在丹朱懷裏時,他想,這真是自己最幸福的一刻了。
……
第四次循環,柳如秀在凄清的小院子裏獨坐,蹙眉,看着不遠處的那堵圍牆,心中在拉鋸戰。
一方躍躍欲試,要繼續完成自己的任務,七手八腳想去翻個牆。
而另一方卻氣勢驚人,只有一個想法:他,不想離開。
有一個人,她光芒閃耀,她溫柔似水……但她會屬于另一個人。
柳如秀腦中紛雜,像是無數情緒想要沖破某種牢籠,奔湧而出。
千思萬念都在告誡他,蠱惑他——留住那個人,不然,你會後悔。
在柳如秀被那些亂七八糟沒有線頭一團糊的思緒沖撞,正不堪其擾的時候,她來了。
她的身邊,站着一個男子。
他看到她們兩人在衣袖掩映間,相牽着的手,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的心底,空洞“轟”地一聲,炸裂了。
碎片四散。
疼痛讓他全身都有些微痙攣。他握緊拳頭,努力抵擋那陌生的情緒。
“你們來了。”
他聽到自己說。冷靜,而自嘲。
接下來,她竟然說,母親不只是想颠覆鳳國,而是要引來大漠,徹底亡國。
他皺眉,并不相信。
母親為什麽要聯合大漠,她自己能得到什麽——哦不對,的确有可能,因為在他曾經查探過的書信裏,拓跋秀,聯系過大漠。
假如是這樣,自己的确不會眼睜睜看着母親犯錯。他熟讀書籍,知道大漠人的兇殘和嗜血,萬一打破國門,女子尚且不說,等待鳳國男子的将是……
他手指一顫,臉上卻還帶着笑,假作有些猶疑地看着她:“……真的?”
她目光堅定地看着自己,點頭。
他默然。
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竟有一種“的确是這樣”的感覺,就像不知道,對方為何會相信自己一般。
自己一個男子,能做什麽?
——能做到很多。
偷書信,找奸細……
聽到她理所應當地安排自己的任務,他都要氣笑了。
憑什麽認為自己會乖乖聽令去做?
——他去了。
大概某些人真的天生就有魔力吧,她的信賴讓自己心中很暖,像是他不再是一件附屬品,而是也有自己的能力,自己的價值。
就是吧,看到她和她的夫婿宋安的相處,卻心中總是酸溜溜的。
真好。
他想。
希望自己未來的妻主也能如此。
——但是,這個世界上可能不會再出現這樣一個人了。
他心底的聲音說道。
感覺心中很空,有點冷。
自從那個黑洞爆烈之後,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心了。
只剩下那嗚咽不絕的冷風,無時不刻深刺着他,很疼。
他沒有介入她,和他之間。
不止是因為自己知道搶不過,還因為,宋安幫自己擋了一箭。
真是個小人,他心想。
看到宋安如釋重負的笑容,她心疼地抱着,自己只能默默站在一側,圍觀,然後,黯然離場。
——這下,連争取的機會都沒有了。
到底是幫了她們,坑了母親。
看到最後寧死不悔的母親對她們破口大罵,最後一劍抹了脖子,他感覺世界很黑。
人生無趣。
他本想皈依佛門的,但聽她說,世界之大,還有很多很多值得去看的風景。
他看到她眼裏的希冀和鼓勵,想了想,到底是點了頭。
最後的最後。
他在大漠孤煙下,他在長河落日旁,看風,看雨,看雲,看雪。
在一個寂寥的午後,依稀一笑,悠悠釋然。
也許,這就是他,命中注定的歸宿吧。
祝你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