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惡鬼
惡鬼
京郊,風行驿站。
鄭秀林一手攀着馬車,卻還是忍不住回身問道:“聽容妹子,我家張嶺真的出任務去了?”
白聽容翻身下馬,言不由衷地安撫道:“是啊,他被調往了南方,所以才讓我先送你過去。”
鄭秀林仍是有些不信:“他怎麽不親口跟我說一聲……”
“事急從權,許是沒來得及。”
白聽容替她把行李都放了上去,催促道,“江南的宅子已經安置好了,嫂子到了就可以休息,一路順風。”
鄭秀林坐上馬車,又撩開簾子往外看了看,終究還是沒有再說什麽。
白聽容目送馬車漸行漸遠,心中念着張嶺的安危,即刻打馬回了诏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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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獄中人人噤若寒蟬,只因指揮使蘇佑慈在地牢中待了一天一夜。
蘇佑慈打開了灌滿毒蟲的鐵桶,把張嶺用枷鎖懸到了半空中,他的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兒好肉,黑紅交錯,全是啃噬出來的腫脹傷痕。
“杜庚那邊,是你去通風報信的吧?”蘇佑慈手中有一柄鋼針,針尖上閃爍着寒芒。
張嶺神志不清,全憑本能回話:“不是……”
蘇佑慈往他大腿上猛地一刺,滲出來的血竟然黑如墨汁,顯然已經毒如骨髓。
诏獄中的刑官都接受過特殊訓練,所以他也不指望能從張嶺口中套出話來,反複刺了幾個來回,發現人對痛覺已經麻痹之後,索性收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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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你,那就是你的同夥。”
蘇佑慈無論如何都不松口,陰狠地剜了張嶺一眼,“說吧,至少能死得痛快些。”
張嶺聞言冷嗤一聲,齒縫中擠出三個字:“無所謂……”
“可以,硬骨頭。”蘇佑慈走向一側,解開了固定在杆上的鎖鏈。
張嶺從半空中重重地落了下來,骨頭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他在污穢不堪的地面上抽搐着,很快便沒了聲息。
蘇佑慈冷漠地站到了他身前,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腦袋上。
無力的腦袋随之而動,張嶺徹底解脫了。
蘇佑慈用剛才那根鋼針,将張嶺的臉劃了個稀巴爛,随後擦了擦沾上血漬的手,從門外把候着的手下叫了進來。
“拉出去,處理掉。”
“遵命。”
诏獄中人只當是又處決了一個犯人,當蘇佑慈走後,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氣。
白聽容趕來的時候,剛好遇上兩個抛屍的獄卒,他們朝她打了聲招呼,便匆匆驅車趕去了亂葬崗。
見狀,她心中惴惴不安。
一踏進诏獄的大門,她就找到了孫校力問話。
“今天發生了什麽事?”白聽容風塵仆仆,氣都沒喘勻。
孫校力左顧右盼,确定周圍沒其他人才說:“可吓人了,黑面鬼昨天不是下了地牢麽,剛剛才出來,還命人處理掉了一具屍體。”
白聽容心裏一沉,問道:“死的是誰?”
孫校力回:“不知道,他們說臉都爛了,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兒好肉,估計連親娘來了都認不出是誰。”
“……送到哪兒去了?”白聽容攥緊的拳頭止不住顫抖。
“還能送到哪兒去,郊外的亂葬崗呗。”
孫校力不以為意,只當是死了個沒名沒姓的犯人,他還想問問明日輪值的事,就見到白聽容才剛來又要出去,“……你不上值了?”
“替我告半日假。”
城郊的亂葬崗平時人跡罕至,偶有官差會把曝屍街頭的流民拖到那兒去,剩下的就是诏獄裏橫死的重犯,所有的屍首暴露在天光之下,任憑野獸撕咬。
白聽容遠遠看見了适才離開的兩名獄卒,她找了個隐蔽的地方,等人走後才現身。
亂葬崗上的屍體縱橫交錯地疊在一起,散發出難聞的惡臭。
她回憶着獄卒止步的位置,面不改色地在其中翻找,過程中還有兩條野狗想要上前來覓食,被她大喝一聲吓退。
終于,她看見了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首。
身量高大,渾身布滿黑紅斑痕,臉上潰爛的痕跡不似所犬齒造成,反而像是人為劃爛。
白聽容頓時感到一陣眩暈,原本活生生的一個人,現在悄無聲息地躺在了亂葬崗,甚至勉強才能看出個人形。
她想把張嶺挪到幹淨的地方去,可是怎麽都使不上勁。
本該是她躺在這裏。
白聽容咬咬牙,架着張嶺傷可見骨的胳膊,一步步将他拖拽下了屍山。幸而附近全是荒山,沒有人會瞧見這駭人的一幕。
等她把人挪到林間,天色都暗了下來。
她身上只帶了一把诏獄佩刀,所以她便用這把刀,奮力往草皮裏刨着。見了土層,又有岩石阻攔,可她管不了這麽多,只顧一個勁兒地挖。
她要讓張嶺入土為安,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夜幕降臨,白聽容終于挖出了個能容人的大坑。
她卸下披風,小心翼翼地将張嶺的屍首包裹完整,看着同僚殘缺的軀體,她難以自抑地嗚咽了起來。
哀友,亦是哀己。
白聽容的雙手已經挖得殘破紅腫,但比起張嶺所受的苦難,這根本算不上什麽。
“對不起……”
她跪在張嶺的屍身之前,沉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嫂子和孩子,我一定會替你照顧好。”
封土之時,她的刀鞘已然破損,于是她便舍了刀鞘,直接用刀刃填埋着黃土。
事了,她将自己的佩刀,當成墓碑立在了墳前。
山林之間的風聲好似哀鳴,怨憎着颠沛流離的命運,還有無常世事。
白聽容在寒風中矗立了好久,直到月光被陰雲遮蔽,利刃之側再無冷光流淌。她終于解下綁在樹上的缰繩,離開了這片葬有同僚好友的荒野山林。
剛到狀元府,她便看見芝蘭在門前候着。
芝蘭憂心道:“怎的這麽晚才回來?還弄成這個樣子……”若是再晚些沒看見人,她就要去回禀主子了。
白聽容苦笑着說:“無礙,不過是去送別了一位友人。”
“快進來吧,外頭涼。”
芷蘭見她神色不對,連忙拉着人進門,“別愁眉苦臉啦,過幾日書肆開業,主子特地過來說他約了個酒樓雅間,有空可以一起去看看。可惜主子來早了,沒碰上您。”
白聽容心不在焉道:“嗯,把時間地點告訴我,會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