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荒火
荒火
為防叛軍打進來之時不被一鍋燴,主要建築都有逃生密道,遑論此乃晏朝的皇宮,作為江氏子孫,江情豈能不知。
這種事知情者越少越好,受人力所限,暗道的範圍并不誇張,不可能通往每間屋。修得也非常狹窄,只能容瘦子通過,成人要彎腰曲背進去,對現在的江情來說剛剛好。
找一個沒被發現的入口已是艱難,待江情探索完,發現不少出口早就被堵死,更是難上加難。
沒有輿圖,他瞎轉了兩個月才找到離柳純鈞的書房,寝殿最近的路。不能直通屋內,又需要了解看守的侍衛什麽時候換班。
幾番折騰下來,等江情真正開始行動已然是次年春,他換好夜行服,選了個柳純鈞絕對不會來找他的日子。
江情的忌日。
這月出頭皇帝就把起居和政務都移至前朝東宮,偶爾派人來過問柳燕支的課業,江情還以為出事了,後知後覺才想起來,他好像死在十年前的這個月。
那天是個黃道吉日,宜嫁娶,柳家籌備了好久的婚禮,新娘卻抹了脖子,滿地都是血,到處亂哄哄,江情神情呆滞的坐在龍椅上,臺階下女人死去的眼睛好像還在瞪着他。
血濺到臉上,莫名的炙熱,直到終于有人想起江情這個皇帝,拉他下去收拾,他說別洗,沒人聽,那種炙熱的感覺就更強烈了,好像要在他皮膚上燒起來,驅使他去刺殺柳純鈞,也支撐他在幽暗的隧道裏與老鼠同行。
在他的精心算計下,江情順利潛入柳純鈞的寝殿,翻翻桌前的奏疏,都是前幾個月的,于是看完就放歸原位。
與忠臣之血同樣難洗掉的是曾經海誓山盟的痕跡,自重生以來,江情時時刻刻都在克制自己,不去想和柳純鈞在一起的回憶,如今為了找東西不得不重拾,根據柳純鈞的習慣搜到了很多物什。
因為初見的“救命之恩”送出的謝禮,很中規中矩,甚至不是江情挑的,那時誰都沒有在意,現在卻被柳純鈞當定情信物珍藏了。江情掃一眼就放回去,并無嗟嘆。
江情母親的玉佩,這便有些份量了。那是江情對柳純鈞最着迷的期間送的,為此他還扯了個謊,說這是母親留給未來兒婦的,其實她生下江情便撒手人寰,根本來不及準備。
之所以撒謊,是江情知道柳純鈞有未婚妻,開始他不在意,即便被柳純鈞哄得很開心,也以為只是他人生的過客其一。後來江情走心了,十分在意他這門親事,送玉佩就是隐晦的問他願不願意和自己長相厮守。
吹了吹上面不存在的灰,江情鄭重的把它收進裏衣。
又搜尋了一圈,再沒看見什麽重要之物,他抹了把汗,準備離去,突然想起龍床還沒檢查過。江情有點逃避那個地方,他就是在那裏死去的,會讓他想起很多不堪的東西。
他一下就看出床比從前高了,柳純鈞肯定在下面有私藏,而且非常大件。江情心跳加速,摸到鎖箱的那瞬間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屬于預料之中,充足準備的他掏出工具撬鎖,少頃就發出咔噠一聲。
柳純鈞沒有真的把江情下葬,前朝皇陵裏的只是衣冠冢,江情旁敲側擊宮人許久才知道。箱子是鐵的,有個環,江情掂量了下,做好了看到自己的白骨的準備,猛地拉開,還是讓他眼前一黑。
江情的遺容栩栩如生,和柳燕支就像照鏡子般打了個照面,他死前喝了鸩酒面目猙獰,也被修複得像睡着了一樣。
會否僅是個障眼法?忍着極致的異樣,壓得胃想吐,去檢查自己的屍體,然後絕望的發現,胎記都如出一轍。江情簡直要瘋了,柳純鈞每晚都睡在他屍體上面嗎?
他伏倒床邊,控制不住的大口喘息,很久才恢複平靜,想起自己是偷偷溜進來的,心虛的四處張望。
不能把“我”留在這裏,這太駭人了,江情想,試圖抱起自己,經過特殊處理變得像石頭一樣沉,背了幾步就放棄了,砰的墜回地面,屍體的胳膊噶的一下,斷了。
斷了。
江情快哭了,地下那逼仄空間,除非江情能化身大老虎把它橫着叼拖出去,不然以“江情”的身高豎着根本不可能擠進入口。
方才的動靜也不知道有沒有驚動到人,江情愈發焦慮,這可如何是好。
雪上加霜,在他來回踱步的時候火折子掉了出來,終于有人注意到殿內的動靜,情急之下,他切了一刀自己的屍體,點燃內裏的屍油,要燒點東西也在預案之中,他拿出火油,四處澆上,用最粗暴的方法來善後。
火勢一發不可收拾,等江情逃進入口的時候绛星宮已經被烈火所包裹,他亦嗆進了不少煙塵,忍着不适在隧道裏狂奔,空寂的隧道只能聽見他的腳步聲。
突然他看到了一塊大石頭,堵在路上,他疑惑了下,難道走錯路?驀地臉色大變,毫不猶豫的朝後跑去。
那是個蹲着的人。
沒行幾步,就被人從身後蓋住口鼻悶暈。完了,江情無力的想,他又要死了。
再睜眼,江情頭等要事就是摸摸自己的臉,還好,沒有重生到別人身上,還是柳燕支。
他在住處的床上,穿着寝衣,要不是咳嗽還能嗅到從體內散發出的火油味,江情都要以為昨夜只是場刺激的幻夢。
雲雲哼着歌走進來,看起來心情不錯。
“你醒啦?”
“我…怎麽回來的”
“回來?你做夢了吧,昨晚我看過了你一直都在啊,還是你也悄悄起來去看火災了?”雲雲身心愉悅,擰了把帕子,過來給他擦臉。
“啊?”江情心虛的撓頭,是哪路神仙把它給送回來了,如果不是,人這麽做的目的又是什麽。他又忙問:“這火從何來呢?”
“被雷劈了,不過,要我說啊,這就是柳純鈞的報應。”雲雲幸災樂禍。
“那陛下作何反應?”
“大概快被吓瘋了吧,昨兒可是他的忌辰呢…”
罪魁禍首江情不敢說話,自那之後,柳純鈞再沒找過柳燕支,好像沒這號人一般。
偶然一面,相隔之遠,江情還是能看到,柳純鈞鬓角都霜了,蓄起長須掃在胸前,無精打采佝偻着腰,好像老了三十多歲。
他也看到了柳燕支,眼神空洞得讓人害怕,什麽也沒做,就被太監和侍衛簇擁着離開了。
江情在床底找到了被換下的夜行服和玉佩,講真他都要對床底有陰影了。知道那條暗道的要麽是晏室遺老,要麽另有企圖,沒有對柳燕支下手,可能不是針對柳家,或者單純的不想節外生枝,暫時可以定為是友非敵。
那目前只剩下一個問題。
要是柳純鈞對江情沒興趣了,他的皇位怎麽辦啊,柳燕支目前只有個皇子的名頭,沒有封王也未被冊為儲君。
難道下次把柳純鈞也燒了?作為唯一的皇嗣繼承大統?群臣會服他上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