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臣不能!你可以贏他
臣不能!你可以贏他
那些過往之事,蕭青還是埋入了心底,因為蒼婧選擇遺忘,她想要最好的時日持續下去,蕭青又豈會不成全。
于是,無人再去提及南山樓裏的一切。蒼祝也好,蕭青也好,看起來就像往常一樣。
只是有些事,已經暫緩,便是那長公主的婚事。
席間也有笑談,笑容皆是淺淺,蒼祝總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一分畏懼。有件事只存于蒼祝和蕭青之間,而這件事對蒼祝而言,又大多皆是輸局與震撼。
相談無言時,麗河的軍報突然傳來,激起了千層浪。
早朝的鐘聲響起,朝堂之上,蒼祝宣之,“北境麗河之地已陷入混戰,魏廣在麗河鎮守。但韓邪之兵在麗河襲之又走,走之又來,這是一批前赴後繼,死咬不放之徒。”
回蕩在蕭青眼前的,是那一日旬安城的劫難。
“這伏耶到底狠厲,他回去就奪回了單于之位。按韓邪人的性子,他應該殺了阿迪勒,但他沒有,反而讓他為先鋒來攻我們的城。”伏耶讓蒼祝膽寒。
他又看到那個笑着看他殺人的單于。他讓一個在王位上潰敗的君王去沖鋒陷陣,這是對阿迪勒的羞辱,他會像個瘋子一樣,殺紅了眼。所以阿迪勒來勢洶洶,橫掃千軍。
可在伏耶面前,潰敗的君王何止是阿迪勒,還有蒼祝。
“他不僅利用阿迪勒,也在利用我們。他要我們殺了阿迪勒。阿迪勒死在敵軍手下,而不是他的手下,他就是韓邪最為仁慈的君王。”蕭青蕭青已如在戰場一般見了他。
“仁慈?”同為帝王,蒼祝深知那是虛僞,“伏耶是個可怕的人,他既然肯學大平學識,自也用之有道。可他是個韓邪人,韓邪每年都要來犯,就是要吞下我們的城池。光是防太過被動。”
“那就只有攻韓邪了。”蕭青握了握他腰間的劍。
輿圖上的北地仍然一片空白,只多了朔方一處。蕭青如望着迷霧。
但蒼祝卻在熱血沸騰。轉守為攻,一洗前恥。
心意已決的帝王走下高位,與大将軍平站一處, “蕭青,要多少兵馬你來定。此行征戰,一切都交付于你。”
蕭青劍在腰間,撇去了諸多思量,擡眉間無多退縮。前路不知,可将士血魂依舊,“韓邪此次還有兵馬擾亂西南,北部軍營全體将士行守戰,我們行攻戰,奇攻即可。城北軍營五萬兵馬随臣出戰。”
征伐已定,內朝之官率先作揖道,“我等将靜候大将軍歸來!”
蒼祝正是振奮,一拍蕭青的肩。
“陛下三思!”
一聲三思落地,蒼祝滿腔憧憬又被澆滅,他正是期待着一回攻戰的勝利。
蒼祝回頭冷望,見那上谏者是劉昂。
“又有何思。”蒼祝問。
“陛下不可輕易動用攻戰。兵者實為兇器,動兵将損國力。”劉昂厲聲勸誡。
“現在這個時候,你和朕談國力。那試問你有何高見,能阻韓邪削我國力?”
劉昂淡然道,“臣認為北境已有雄兵,麗河有魏廣将軍為守,不必動兵。”
蒼祝陡然滅了心熱,“你還真的要靠魏廣?”
“飛虎将軍定可阻韓邪入境。”
蒼祝壓着心頭憋悶。
劉昂其後溫非又道,“陛下,依以往之經歷,從先祖到先帝,每每欲伐韓邪,都使國陷入困境。唯是和親不再言兵,才能使天下富足。”
蒼祝聽之眉目緊皺,咬牙切齒,“你現在又想讓誰和親?”
此時皇族公主又有何人呢?只有玥兒,她才剛學會叫爹爹。如此之言,是在初為人父的蒼祝身上燒了一把火。
溫非頓時吓得不敢擡頭,“臣的意思是,陛下不動兵伐,則不激韓邪,韓邪也不會大舉進攻。”
“陛下三思,勿行征戰!”九卿各臣附議而上,一聲聲沖擊而來。
“好,好,”蒼祝拂了拂袖,坐上龍座,“那朕就不動兵。”
蒼祝扶着額,遮着他已昏暗的雙眸。
“陛下英明!”
又是一陣陣沖擊之音。
蒼祝臉上晃過虛無一笑,一指溫非,“朕讓你為北地郡官,你能否阻韓邪入境?”
溫非始料未及,不知蒼祝何意,但生膽怯,“臣無能為力”。
蒼祝再問,“那你為縣官呢?”
帝王再度發問,溫非已然發抖,“臣不能。”
蒼祝繼續問:“那朕讓你管一個烽障呢?”
溫非吓得跪倒在地,不敢擡頭,閉着眼橫了心道,“臣能做到!”
“好,那即日起,溫非就去北境麗河掌管烽障。”
帝王一令下後,便是退朝,溫非當場吓暈在堂。這是帝王的一場貶斥,溫非由着人擡出了朝堂。
朝罷時是個陰天,滿天昏沉,不見日月。
“朕原本以為會簡單些,朕也想像你一樣速戰速決。朕一層層扒着朝堂的皮,想要改變這個朝堂,扒下一批又一批臣官,沒想到……”
“沒想到到最後扒到了根,九卿百官長在了大平的根裏,不可能一起連根拔起,那會令整個朝政崩塌。他們容不下我,連成一體齊抗。”這般少年将軍,似失往日熱切。
“可這個朝堂要改變,一定要改變。韓邪會死咬不放,我們面臨的不會只有一場進攻,是日後幾年,十幾年。如果他們還是這樣,大平永遠不會好,”
蒼祝不敢擡頭,“你埋怨朕嗎?”
蕭青沒有回答是或不是,他只說,“我是個俗人,貪戀俗世。婧兒與我在這件事上亦然。”
“對不起,是朕還不夠強大。朝堂的一心,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達成的。”
蕭青望着天邊,沉默良久。許久,他道,“是我們想得太好。”
蒼祝不知說什麽好,蕭青沒有以前那樣執着了。沉默了許久後,蒼祝問, “替朕放伏耶回去,後悔嗎?”
與伏耶的第一回見面,是蒼祝生平的恥辱,他絕對不希望再多的人知道。而伏耶給的威脅是天下皆知,這對大平的帝王而言難以承受。他把選擇交給了蕭青,确實是他退縮了。
“我做的選擇,那是我的事。”蕭青決意承擔起這場選擇的後果,那時也不單單是因為蒼祝才定下的抉擇。
蕭青提劍而去,天色壓得低,直把灰暗映入了蕭青的眼裏。
聖泉宮的秘殿又有一場集結。
蒼祝在內朝之官面前露出了朝堂難見的一面,他喝了幾口茶,就扔碎了茶盞,“這幫九卿朕忍不了了。他們不像之前那幫奸佞,他們是以着忠誠為刀劍,以着高尚為權謀,實則是一群為己之徒。”
帝王的憤音讓內朝之官不敢接聲。
只有楊賀問,“陛下可要下棋嗎?”
下棋,這是曾經楊賀教過他的,只是很少再和蒼祝下過了。
今日不得不說。
蒼祝拿出了棋盤,拿出九個黑子,但楊賀卻挑了四個白子替換。
“郎中令掌宮殿之衛,衛尉,掌宮門之衛,太仆掌禦馬及馬政。這三個官署為宮中之官,自陛下統領大權以來,不敢二心。典客掌外事,算是最忠正之流。”
這四顆白子一下,就是九卿有一半不必顧慮。
楊賀指五枚黑子,“廷尉掌司法,編拟本朝律吏,但并非與陛下同心。宗正掌皇族親族內務,游走皇家親族,外戚親王之間,最是八面玲珑。奉常掌宗廟禮儀祭祀,屬九卿之首,以禮為教,最是頑固不化。治粟內史掌租稅錢谷和國庫收支,油水多,利益大,心思野。少府掌供奉皇族山海池澤之稅和皇家衣食起居,阿谀奉承,又常是貪心。”
蒼祝用心看了片刻,拿出四枚白子落在黑子之下,“奉常再怎麽說是禮官,他無什麽實權參與朝堂之事。宗正駱史家,治粟內史錢侍良,少府餘幕生,廷尉吳思源。這四個人,四位大夫先行會會他們,探探他們的底。”
楊賀又拿出了一枚白子,落在宗正之下,“此外,劉昂是個異類,他隸屬宗正官署,卻也不是個俗套人。就是性子耿直,不太識得別人的圈套。”
“他這個人有用時是真用,沒用時是真沒用,”蒼祝又踱步片刻,取白子替一黑子,“先取廷尉,拿下司法,法為君用,方有來日。”
滿城梅花盛開時,未見婚禮喜事,反迎韓邪侵襲。
皇城裏好不容易籌備的喜慶蕩然無存,什麽都擱置了。在溫非被貶後,皇權皇威悄然退縮了一步。
昭陽殿裏備了甜糕甜茶,蕭如絲不斷給蒼婧夾着糕點,“陛下也很難受,不敢見你。”
糕點香甜,聞着就好吃。只是人不好,難以下咽。蒼婧吃了幾口就沒再吃了。
玥兒也睡着了,昭陽殿安靜得很,蒼婧陡然不喜歡這般安靜了,直讓一些悲事都在頭腦中湧來。
蕭如絲面色也不好,她舀着甜茶,手一抖,便是低聲一問,“為什麽這麽難?。”
甜茶灑在了案上些許,蒼婧扶住蕭如絲的手,拿過她手中的湯勺。
“知道為什麽他不從說另立新後嗎?”蒼婧替她舀着,多少也想飲點甘甜,潤潤口舌。
蕭如絲緩緩坐下,“就是怕這樣的局面?”
“是啊,他可以殺雞儆猴,可以下聖令讓衆臣朝拜大将軍,但一旦要打韓邪這場仗,朝政就不能太過動蕩。立一個皇後簡單,立一個大将軍也容易,可若是立與所有名門貴族都不同勢力的人,那就是颠覆整個朝綱。”
蕭如絲黯然失色,這就是他們。他們的存在,就是在颠覆世間。那必将引來反咬。
一碗甜茶落在蕭如絲面前,蒼婧随後淺飲了一口, “你與蕭青的出身注定了他們的另眼相看,加上你們不與他們同謀。征戰意味着苦日子,對名門貴族而言已是不滿,若再進一步,陛下還做不到萬全。”
蕭如絲捧着甜茶,“是不是蕭青若是像蕭然那樣,他們可以攀附得上,也不會有任何意見,反而欣然接受?”
“可惜不是,那麽就得往死裏壓。一個西瓜分的人多了,自己吃到的那份自然會少。何況是權勢地位?”
梅開正盛時,溫非踏上了前往北境之路。
前來送行者不多,唯是劉昂送了他出城,別時與他道,“麗河正值動亂,我已與魏将軍書信,他定會保你安然。”
溫非作揖謝罷,心中多是不安。
行路馬車橋上而過,橋下正是流水三千,輕舟泛過。
劉昂回頭才見輕舟上的蕭青,原來前來送別那貶斥之人者何止是他。
橋上一望,橋下行舟停駐。
一個是宗正卿,谏國事而阻戰。一個是大将軍,為江山而行戰。兩人相望,作揖行禮,又無多少寒暄。
蕭青望溫非遠去,“韓邪不會停止戰事,若是一直任它作亂,大平更會立于困境之處。”
劉昂立于橋頭,一番豪情盡抒,“興師動衆,大興兵伐,才是耗損國力之事。”
流水悄然過,行之有動,靜若無聲。在此一舟,還有一人于船內,透着珠簾可見那隐隐身影。
劉昂眺過蕭青,直朝船內喊道,“長公主不是從來直言朝政,何不評評這理。”
劉昂有氣,氣蒼祝一怒貶斥臣子,氣蕭青沖動舉兵征伐。
船內須臾傳出清音,“你認為你言之有理,可又知因時而動,世事非一成不變,非只承一理?”
“是長公主幫親不幫理。”劉昂道。
“宗正卿還真是固執己見,愚直不化。不過無妨,如今兩相不讓,就只有拖着時日來驗證是非了。”
蒼婧一言不算中聽,他們姐弟二人都說他愚直。
“什麽是非,這場仗又不是非打不可!”
今日陰霾天,是在梅花飄香處,世間總是少了份色彩,多了份慘淡。
船內人方是行出,與南山樓中所見不同,今日的長公主一衫素簡,未多妝,像是特意避了人耳目。
“宗正卿與諸位老臣輕看數十萬将士,以及邊境百姓的性命。你們總以為魏廣是這場賭局上的骰子,你們總是看不到韓邪早早定下了骰子的點數。所以陛下就順着你們,他會讓你們看到阻撓征伐的代價。”
其眉目與帝類似,立于船頭,與風與水,不敗世間一人。
劉昂遲疑不解,“什麽代價?”
蒼婧苦笑未言,“你怎麽就不明白,這場代價是什麽。”
船已動,劉昂有心難問,蕭青與他作揖別去。
船過流水,行入江河,浩瀚處,卻無生色。
這一朝行來,望盡滿城梅香,恍若隔岸相攜。
漫漫陰雲浮在江河,蕭青悄然勾了勾她的指,“你可有怨?”
蒼婧只望着水天一色,“陛下與你都是此戰必打,戰時不說君臣一心,但起碼朝政穩定。否則你在前作戰,在後都是內鬥,到時陛下分身乏術。”
蒼婧恍惚覺他目中糾葛,似要望盡天涯盡處,但又不可及之。
他有句話沒說,她知道那個念頭是什麽。
蒼婧不給他機會說了,一晃靠入他的懷裏,“不要想回不來的事。”
可那個念頭已經冒出很久了,就在蕭青收到麗河軍報的時候。
蕭青胸膛之下是惴惴不安,“比起未知的韓邪之路,我更擔心伏耶。他讓陛下感到害怕,也讓我不知前路,我總是能想起他在旬安城裏的那一亂。”
蒼婧一拉他衣襟,直叫他深目望來。
“是他在怕你,你知不知道。”
蕭青一怔,“他怕我?”
“你去了蛟城,這是他的噩夢,你今日所想,亦是他日日所想。他怕你,所以他才要來旬安,以一亂擺脫他的恐懼。可他沒有贏你,所以他才要在宴席裏挑撥離間,這一次他也只敢讓阿迪勒去送死。”
“那我與他是一樣的,我怕他,他也怕我。”
“不一樣,因為你贏過他,”她緊望着他,眸中光華唯是對他,“只有你可以贏他。”
戰事未始,籌備卻從未松懈。整軍待發,待帝王的一令。
半月後,一軍報從帝王手中扔下朝堂,“韓邪分兩路,一路小兵直攻麗河,一路随阿迪勒在麗河西南。魏廣鼓舞士氣,直接去西南追殺阿迪勒。溫非在他鎮守的烽障處被韓邪兵砍下頭顱。”
朝堂之上的勝負總要有血色見證,此一報來,蒼祝觀那幫老臣,其聲之靜,也是罕見。
蒼祝又問劉昂,“宗正卿還有何良策?”
一向疾言厲色的劉昂未能道出一字。
“是你說的,魏廣必能守城。”
劉昂俯首而跪,“臣失言。”
“一句失言就可以抵過?是你們說的,不動兵,則不激怒韓邪,韓邪必不來犯。朕聽你們的,一兵都未動。你們看到了,不動兵,韓邪依然來犯。”
那些相阻出兵的臣官都緘默不言,除了下跪再無其他可言。
“說的時候都動聽有理,出了事一個個都一聲不吭,”蒼祝最厭恨的就是他們這幅面孔,“溫非的死,麗河的敗,百姓的苦,都是你們造成的,是你們在異想天開,是你們心存僥幸!”
還是因為他們,他又負了一次蒼婧和蕭青。他們妥協了,不再提婚事,為他讓步了。但這些人還在為不能辦的婚事興興得意。
“臣願為大将軍出征讨伐籌備軍饷糧草 。”劉昂滿眼都是那時蒼婧的苦笑。
這一場賭局以溫非的死亡而告終,代價卻不止是溫非一條命。是魏廣逞勇的大敗,是麗河一座城池的劫難。蒼祝竟然為了能夠出兵無礙,亦不惜用這樣的代價讓他們閉嘴。
這是一場落敗,是劉昂為官生涯裏從未有過的。
對于劉昂的将功補過,蒼祝很是輕蔑,“軍饷糧草等你籌備,還不知要等到何時。在其位謀其政,不是你的事,就少指手畫腳,自以為是。”
蒼祝在朝堂之上敲下警鐘,不止是對劉昂,亦是對那些指手畫腳之徒。
今日,百官不再言說兵伐之事。
出征之戰終于定下,蒼祝早已定了戰事計劃。韓邪進了西南,以北部軍營為守,而蕭青領兵是攻韓邪東北。
蕭青此去,是一場大平向韓邪的宣戰,是要定下誰勝誰負,誰強誰弱的戰争。
戰事計劃定後,蒼祝送蕭青出了聖泉宮,“朕以前很是嫌棄你說話直白,又沒什麽所求。現在想想,世間之臣若都如你這般,朕行事到底會容易許多,耳根子也會清淨許多。”
蕭青行步間有所躊躇,“那我現在求一件事。”
“朕收回剛才的話,朕還是嫌棄你,”蒼祝白了蕭青一眼,話就在耳邊,他還要打破。但看在出征在即的份上,蒼祝還是問,“說吧,什麽事?”
蕭青握着劍,雙手難安,“如果傳來我的壞消息,你們替我哄哄婧兒,不要讓她難過。”
蕭青還是想到了生死。比起上一回去北境,這一去多了更多的未知。
“皇姐以前不需要人哄,是你拐走了她,天天哄着她。換了別人誰哄得好。”蒼祝只好拿着蕭青的軟肋,讓他知道這一去,他若不回來,那沒人哄得好蒼婧。
此日回府時,天色已晚。蕭青一手拂了風鈴,入屋燈燭還亮。
但見蒼婧披着鬥篷,提筆燭下。又是認真,又是遲疑。拂風之背影,吹入他心頭。
蕭青輕步走去。他氣若溫閑,近之則明,蒼婧雙唇微揚,一筆沾了墨還不看他。
明明她知是他來了,怎就不看一眼?蕭青就貼在她的臉龐問,“在幹什麽?”
“畫你啊,可怎麽也畫不像。”蒼婧身旁已是疊了一堆的紙,又是像他出征魯越時那般,她怎麽畫都畫不出他來。
畫上之人,終歸不是她眼中之人。
蕭青低眼一望她筆下之人,這比上一回畫得好看多了,沒有了胡子。只是這五官是否差強人意,明明這麽久了,怎麽她記不住他。
她手中之筆被他握住,“畫別的都會畫,為什麽畫我就這麽難,你是不是沒仔細看過我。”
蒼婧丢了筆,在他懷中轉過了身,“是我看得不仔細嗎,”她撫過他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她的指如筆一般在臨摹,雙目若水光潋滟,“我想是我畫術不高,畫不出來。”
“婧兒的畫術都不高,那別人的算什麽,你糊弄我。”蕭青彎着嘴角,可憐巴巴的。
“你在我心頭,我筆下就難畫。”
臨摹着愛戀,畫着思念,她也畫不出他。他比紙上生動,水墨一筆一落哪裏比得上他。
她記得再好,也不如他在眼前。
他難得聽他的夫人說句情話,中聽極了。風月敘情,難敵離別在眼,蒼婧腰間的雙手又一瞬緊了。
她順着勢,靠在了他的肩頭,“天冷,衣物多帶些,別凍着了。”
蕭青緊攬着她,“還有呢?”
她想他即将遠去,還是不舍問,“何時出發。”
“明日就出發。”
“多加小心,不要哪裏多了疤也不知道。”蒼婧的指在他頸間輕觸,又不敢看到那條疤。
他便握着她的手,一順劃開了衣襟,讓她一觸那鎖骨處,“你摸,我這裏的疤可是消了,特意找老軍醫配的藥。他還笑我一個大男人怕什麽疤,我說公主嫌棄,他才白着眼給我配的。”
這世間之人,對大将軍白眼的可不少。眼下還多了個老軍醫,蕭青可要向她讨個安慰了。
蒼婧沒顧不上他缱绻目光,撥開了他的衣襟,仔細瞧了瞧,原來橫在鎖骨處的疤确實難見了,指下也似無痕之肌,“看起來是沒有了。”
“光太暗,你得再湊近瞧瞧。”蕭青仰起了頭,“是不是你疏忽我了,連疤沒了也不知道。”
蒼婧朝前又看了看,他捧起了她的臉,低頭吻來。那般近時,他動情時分,又念及戰事未知,埋頭在她脖間,掩蓋他的彷徨。
“別牽挂,別擔心,你好好照顧自己。”蕭青依舊這樣囑咐。
他抱着她,那番相擁似看不到盡頭。
她睜開眼,不禁濕潤了眼。他不像從前那樣,說着等他回來。
于是她說,“我等你回來,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婧兒,我一定回來,”她給了他希望,給了他最好的期待,那他又怎麽可能不要回來,“你什麽時候畫好了我,我就回來了。”
明知是哄人,她還是想信一回,“那我每天都畫你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