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忠誠背叛,兩相難擇
忠誠背叛,兩相難擇
馬車行出酒樓,二十本奏書由随行的皇城軍交付于皇城。長公主和大将軍來時浩浩蕩蕩,去時只有一輛馬車。
聲色犬馬之氣皆散,蕭青才覺平淡世間心曠神怡。在這場名利權貴的局中,他悄然行過,做了回小侍,方知這些權貴之徒有多可悲。追逐着富貴權位的官員,接受着所有安排與評判的嬌娥,在那裏,人人癡狂,人人沉醉。
虛華散後,蕭青眼前也只有蒼婧,他癡癡而望,“真好看。”
他的眼裏帶着暖光,蒼婧習慣了他這般目光,只是好奇,“聽你說付夢如何如何,還以為你不愛濃妝。”
“濃妝亦美,但太過就賞不來,認不太出人。”
“你認人确實不清。”蒼婧都不好意思告訴他,光是府裏端茶倒水的丫頭,他倒現在還在說是新來的。
“我就是個俗人,胭脂水粉是俗是尚,終歸是我眼中的人不同。”蕭青繼續賞着蒼婧的美。她的眼眉,鼻子,嘴巴,皆是他最為熟知的樣子,但就是顯得幾分不同了。美人千面,濃妝淡抹總相宜,是否就是這樣呢?
“越來越會說好聽的了。”蒼婧一笑,可覺手涼,就搓了搓手。
蕭青立刻一握她的手,為她去了涼意,“我常覺夫人與衆不同,今日終于知道為什麽了。”
“為何?”
“夫人恰如那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在一片虛光迷煙中,五色皆具,七情如夢。這些事對蒼婧而言,司空見慣,她應對自如,正如她來時所說,對付這些貪生怕死之徒,容易得很。
可蕭青看渾身帶着榮光的公主,不與夢中之花同色。她站在那兒,吹散了亂夢。這一場浮華之宴,明明未有一人,能及長公主的富貴。然富貴權勢盡在她身,卻不在她眼。
蕭青從未見過她沉淪權富。
蒼婧不與贊同,反手将他拉過,他心動一跳。她卻笑道, “我才沒有那麽高潔。我生于皇城,但不願将自己交付其中。權勢于我如胭脂,地位于我如水粉。它們理應為我所用,而非我為它們所制。故我不求,也不追這些身外之物。”
“終是為夫見識淺薄,原來夫人盡在掌握,故而不求,” 蕭青一望深長,歪了頭,顯出清晰的下颌線, “還好我不算身外之物,還叫夫人緊張多時。”
他在她臉頰偷得一吻,挑了眉,有那小得一勝之幸。
她嘴角稍揚,眉間微動,扶正了他,“他們之前屢屢犯進,不知好歹。這樣的人,保不準被罷之後再行報複。我今日雖警告他們,可怕他們難以罷手,以後你得小心。”
“你莫擔心,”蕭青晃了晃她的手, “聽我一句勸,別和他們置氣。”
既有蕭青之勸,蒼婧懶與他們計較了。這些人的事确實不該去想了,她盡力将心口煩悶褪去。
卻聞他又道, “不原諒他們就是。”
她被他逗笑,“還是夫君更小心眼。”
蕭青聊表贊同,且道,“像夫君這些好聽的詞,多和我說說。”
蒼婧還覺羞意,“少得寸進尺。”
這些稱謂難得叫叫也就罷了,叫多了多少肉麻。蒼婧學不來他。一會兒是婧兒,一會兒是夫人,總把肉麻挂在嘴邊。
行路間,忽然馬車一瞬急停,蕭青扶住了坐立不穩的蒼婧。
車外八材道,“大将軍,有人攔住了我們。”
“救命!救救我們!”
但聞車外有女子求救聲。此聲至急,蕭青出車一觀,蒼婧也到車前探出了身。
不遠處是那平南公府邸的夫人正扶着方盈齊,方盈齊捂着腹部。
周辰未料,自己攔下的馬車,竟然坐着大平的長公主和大将軍。
來不及細問,蒼婧就道,“上來再說!”
周辰與方盈齊上了馬車,方盈齊頭未動,只以目光稍稍瞥去。蒼婧與蕭青皆順着他的視線望去,見有一行人正跟在他們身後。
那群人似是有猶豫,但還是持刀沖了出來,擋住他們去路。
蕭青坐于八材身邊,一同驅馬朝他們沖去。順而拔劍而出,對他們直喊,“在下蕭青。不知是哪位狂人,敢傷平南公。”
聽聞蕭青之名,一行人頓時望而退步。可領頭之人有蠻攻之意,旋着刀,打算強攔車馬。
離之越近,就可見來者所着衣着乃魯越使臣,蕭青尚在魯越領質子時見過。
蕭青抓着缰繩,身子微微站起,對他們喊道, “長公主車馬,使臣敢攔!”
聽聞長公主,眼前阻礙之人才紛紛退去。
蕭青驅快馬沖出路口,又聞蒼婧道, “蕭青,他們在路口商議,我看他們未必罷休。去宮裏一避吧,也好把平南公送去醫館。”
“好。”蕭青就朝着皇城的方向而去。
車輪碾過長街無痕,馬車內一片安靜。
蒼婧和周辰按着方盈齊的腹部。
車內昏暗,方盈齊一身淡灰色的衣,只看得出血浸透,看不出傷口如何。
周辰撕了自己的衣,給方盈齊止血。她手心都是濕熱的血,一時間連呼吸都變得緊張不已。
周辰已為方盈齊慌亂,若非今朝知人情,蒼婧也不會敏銳地察覺出這份微恙。然就是因為這份微恙,任何言辭都顯得微不足道。
方盈齊的血還在滲,周辰在又在一角扯出個口子,但她雙手發抖,怎麽也撕不下來。
一聲布裂尤起,蒼婧撕下了自己的衣角,給方盈齊覆上。她淺望周辰一眼,“你別急,人還醒着。等到了醫館,侍醫會給他看的。”
“他是為了救我,他……”周辰自責又內疚,又見方盈齊昏昏欲睡,她對他急喊,“你別睡!”她帶着哭腔,又近乎哀求,“千萬別睡,我爹以前說過,失血的傷不能睡,一睡就醒不來了。”
“我知道。”方盈齊盡力睜着眼,眼裏只有周辰。他擡手觸不到她,周辰就把臉靠入了他的掌心。
周辰第一回沒有躲開方盈齊,臉頰觸到他的掌心濕冷,那定然也覆着一層血。周辰不敢深想,把臉靠在他掌中,臉頰不住顫動。
他悻然一撫她的臉,觸到了她的淚。他輕柔說道, “別哭了,死不了。”
“你是不是又騙我,之前你還說他們不會殺你。”周辰按着他的傷口,剛換上的衣布染濕得快。
“我這回不騙你,我就是有點困。”方盈齊解釋着,但也不禁這困意,總是想一頭睡去。
本已是手忙腳亂,貼在周辰臉頰的手,又突然滑落而下。
周辰渾身涼透,什麽也顧不上,一把握住方盈齊的手,“困也不許你睡。你說過什麽都應我的!”
“我什麽都依你。”方盈齊微聲倦倦。
蒼婧記憶裏的周辰,還算得一個聰明冷靜的女子。當日她舉家皆被蒼慧及章麗楚滅去,可卻能忍辱負重去服侍章麗楚。對于周辰,章麗楚必然疑心猜忌難免,她能活下來自是不易。
可于此時,周辰已多有失去理智。
蒼婧以平靜的口吻告訴她,“你再和他說說話,別叫他睡。”
又是一聲布碎,蒼婧再替上一塊布,按住方盈齊的腹部,對着車外喊道,“蕭青,再趕一點。”
車馬的速度已經很快了,越來越颠簸。
一路上周辰就握着方盈齊的手,不停地和他說着他們的點點滴滴。
“我都沒告訴你,你把我院前的紅梅樹照顧得很好,我本以為它們死了。你是不是也特別喜歡紅梅?”
方盈齊點了點頭。
她又問,“你這麽喜歡紅梅,為什麽不種在你院子裏,非要到我院子裏來看。”
方盈齊微閉着眼,嘴角還是一揚, “明知故問。”
她哭着又笑了,“你不是給我做了個秋千,我害怕,還沒有蕩過秋千。下回你陪我好不好。”
這是她第一回和他說那麽多話,他就在身邊,短短幾句回應,她都珍惜不已。往日都是方盈齊這麽耐心和她說話,她草草應付幾句。
周辰的心魂皆亂,她從來不知,原來得到一星半點的回答,會是這麽高興。方盈齊平日裏就是這樣的吧。他從來沒有做過什麽為難她的事,也會因為她一點容許而高興不已。
他就在眼前,卻叫她思念無比,周辰從來想不到會去思念他。因為方盈齊每天都陪伴在她身邊,不管她多麽怕他。他總是在想辦法靠近,有時候還會趁她睡着抱抱她。
這些點點滴滴彙聚而成,就在心頭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水滴尚可穿透堅硬的鋼石,何況一顆跳動的心。
馬車行至宮門口,有皇城軍阻攔。蒼婧扔出腰牌給守門者,腰牌帶血,一下驚煞守門兵。
“快去禀報陛下,平南公被魯越使臣刺傷。我先行帶他至醫館。”蒼婧道。
待入醫館時,方盈齊緊繃一路的神思徹底松垮,他對周辰道,“我真的特別困了。”
彼時的蒼婧一身狼狽,華衣皆破。然她未有松懈,拉着周辰出去,“你讓侍醫先治傷。”
一夜宮中微亂,因是夜深,蒼祝派掌事官馬宴前來告知,“陛下暫留長公主與大将軍在郎華殿歇息,平南公及夫人至書容殿歇息。一切待平南公醒後再議。”
馬宴宣罷,蒼婧依稀感覺,周辰看他們的眼神非常銳利。
周辰是個聰明人,自也看出,對于蒼祝而言,重要的不是方盈齊是生是死。是魯越使臣行殺平南公這件事,給了大平一個足夠的理由。所以蒼祝不用知道現在方盈齊如何了。
尤過三刻,侍醫從屋內出來,道,“血止住了,不傷及要害,醒來就應無礙。”
聽到侍醫之言,周辰都快站立不穩。一手扶着心口,大悲之後的大喜尚難平,她就奔向了屋內。
瓊羅帷帳,凝望深夜,此夜無眠的何止是周辰。
“怎麽還不睡?” 身側之人睜開了眼,正是感覺到蒼婧氣息沉重許久。
“我不知如何安眠。她叫我想起了我的兩個妹妹,比起她們,只有我幸運一點。”
蒼婧不想在周辰面前露出憐憫。周辰的心已經向方盈齊而去,那麽除了随她自己,剩下的只能期望于方盈齊明日醒來。
蕭青将胳膊枕在她頭下,讓她靠得近些。夜幕之中,彼此相擁,再多愁也散得快些。
因是離得近,蒼婧可見蕭青的眼眸澈亮如星,容納萬物,也只有他有這般的眼睛,“這世間疾苦萬千,身處其中時,沒有誰比誰幸運。只是沒有經歷過,你才覺得自己幸運。”
“是我幸而有你,” 蒼婧幸而有他,更為他擔憂。夜色中,難見她眉頭緊鎖,“你說,魯越有膽量這麽做,是不是和溧王聯手了,他們同在南方,若依存而生,則是大禍。”
“形勢尚不明朗,你莫看使臣此行膽大,可是報上長公主大名時,他們就撤退了。這說明魯越王不敢與我們引發戰亂,”即便如此安慰,蕭青仍覺她深感不安,就撫着她的肩,“經此一事,我是當真領悟,大将軍之名終歸無用,還不如我夫人的好用。”
她本靠着他的心口,聽着他的心跳,聞此言,輕輕一拍他的胸口,“又玩笑。”
“哪裏是玩笑?我報上大将軍之名無用,他們還想一不做二不休。他們相信殺了大将軍,大平會有所忌憚,不會派兵攻打。可若傷及長公主,那就是魯越送上項上人頭,必将引發戰亂。” 他揉着胸口覆着的纖指,莫叫佳人再愁苦。
蒼婧稍作輕松,是她不舍,是她牽挂,就抱緊了他,多多珍惜。亦随着他的玩笑繼續道,“你還不如說,随行皇城軍晚點回去,省了你用誰的名諱。”
“那可不是,下次陛下派人的時候,你和他說說,放別人出來就多給一點時間,免得事出有急,尋不到幫手。”
悄然夜深時,一睡短合眼。在皇城裏的各人都懷有心事,彼此依偎。
晨時,聖泉宮裏聽聞方盈齊蘇醒的消息,蒼祝才至書容殿看望。
殿內那平南公夫人正坐殿堂,備些吃食放至端盤上。
皇袍一入,靜谧之殿頓起驚寒。周辰見來者急忙放下手中碗勺,屈膝一跪,“陛下萬安。平南公傷勢尚重,尚卧床休息。”
蒼祝得此請安,一覺震愕,“平南公如何,他自己會與朕說,你倒是急得很。”
周辰跪于地上,未作一句。
忽聞一聲極弱之聲從內殿傳來,“夫人,我與陛下有事禀告,你先出去。”
周辰跪安而出,于殿外不可盡聽殿內之聲,尤覺難安。
周辰一夜未眠,望着深夜。從月升到月落,直到夜色褪去,今晨尚是倦容疏影,慌望四處。
彼有三兩個窺望的宮人,被周辰所見,亦有碎語傳來,“她呀,當日威風極了,被平南公抱出深宮,今日倒是落魄。”
在宮裏不比外頭,人會變得更加地勢力。這些宮人時而有羨,時而有妒,總是看着別人好,又希望看到些別人的不好。周辰已是見識過。
或許是她太過落寞,引了一旁的掌事官朝那幾個宮人一揮手,遣退了那些人。他一身暗紅宮衣,在宮內是頂頂顯赫之人,倒顯得端厚。
“平南公夫人不用在意。”馬宴一語寬慰,又複殿前無聲人。
片刻過後,蒼祝從殿內出來,走時倒比來時輕閑。
周辰行禮送罷,便趕緊入殿。方盈齊卧于榻上,傷口尚是隐隐作痛,半撐着身起來。
周辰立刻扶住了他,給他拉了拉被子,看了看他的傷口有沒有滲血。
方盈齊腰腹的繃帶纏了一圈又一圈,還透着紅。周辰一見就皺了眉,轉身去拿了藥。
方盈齊望着她急匆匆的身影,難以移開他的目光。
周辰拿上了侍醫給的藥,正想着侍醫的吩咐,忽聞方盈齊道,“這幾日你就待在這裏。”
周辰心上一驚,“你要去做什麽?”
“你好好的在這裏,等我回來接你。”
方盈齊說得平平淡淡,周辰聽了一點也不輕松。她走至他身側,手中之藥緊握,輕言懇求, “能不去嗎?”
方盈齊一握她的手,“我去去就回。”
她終是難忍,雙手顫抖,“你又騙我,你要去殺他們,用質子的身份殺了魯越使臣。這就是陛下要你做的。大平不去殺使臣,但可以讓質子殺。他要給魯越一個下馬威,”周辰已不忍再看方盈齊慘白的雙頰, “本來他讓你用平南公的身份見他們,就是要給他們下馬威。但是誰知道他們是來殺你的。”
“是我們,他們要殺我們,”方盈齊一痛在身,他沒想過會把周辰牽連進來,他自信,他們不會殺一個質子,“昨日帶你前去,是使臣書信于陛下,要你同往。”
周辰低垂着眼,卻看一切模糊,“是陛下告訴你的?”
“對。”
“你信嗎?”周辰問。
方盈齊默聲片刻,他沒想到周辰會質疑大平的天子。可無論信或不信,大平的帝王已經決定好了。
“不管事實如何,都不重要了。”方盈齊道。
“是因為我,讓魯越徹底放棄了你。”周辰愧意難當。
因為娶了一個大平女子,才會讓一個質子徹底失去信賴。
回想昨夜,使臣之決心何其之大。他們随丞相在驿站親自相迎,使臣與他們飲美酒佳肴,席間未見任何異狀。
後來,他們與丞相馬車共同出驿站離去,于路口分別。豈知分別後使臣就動了手。隐忍一夜,不動聲色,不驚旁人,一路跟蹤,只望絕他們性命于無聲。
“不,他們早就放棄我了,” 方盈齊對魯越任何的絕情已無波瀾,“但他們此行而來,一定是和他人聯合,才有了底氣。”
“現在是用你去對付魯越的時候了嗎?”周辰不願方盈齊去,但此行他又不得不去。
為了她,也為了他自己。
蒼祝今日前來,帶着魯越王十日前的書信,“此信是你父王親自書寫。”
信上道:“承蒙國主相照,魯越迎太平人間。吾将派二十使臣來訪,攜佳禮相贈,願永結友好。”
信上方盈齊已可窺測,自拟下這封信,方盈齊和周辰的命就架在了使臣的刀下。
魯越王信上之書,規避諸多紛争,不稱君臣,不談家國,只談友好。正是友好,使蒼祝允使臣前來。他讓方盈齊以大平之臣,平南公之名接見,就是以示不滿。
至于是否是使臣上書要求周辰同往,方盈齊有所懷疑。
畢竟比起使臣,大平的國主更會利用人心。但方盈齊無法不被利用,周辰是他自己選的,是他的軟肋。
“魯越今斷質子,你當如何?”蒼祝當頭一問,方盈齊怎會不領略。
方盈齊無路可去,只有如飛蛾般朝着明火而去了,“臣會在府邸再行設宴,親自解決他們。”
方盈齊一意堅決,已無從改變,唯是周辰的挂念,叫他牽起柔腸,“你好好的,我很快回來。”
魯越二十使臣于驿站被看管,忽而收到平南公府邸設宴的請帖。此次宴席随行有大平之臣,丞相楊賀,禦史大夫卓安,及皇城軍五十人。
禦史大夫卓安親臨此宴。蒼祝借往事要卓安好好看着方盈齊,未免他席間突然變卦。蒼祝還不能做到萬全信任方盈齊。
方盈齊今日遠去,他腰間纏緊了繃帶,帶傷前往,行步還是緩慢。這一去,周辰放不下,月在高頭,方盈齊離去的身影已在周辰的心間留下深印。
書容殿內一往孤寂,孤燈一盞,未染光華。房門輕扣,周辰警惕時分,“是誰。”
“蕭夫人讓我來看看你,現在她不方便親自出面。”趁着月色而來的正是蒼婧。
周辰開門相迎,“有勞你們挂心。”周辰只能應和一般地點頭,但也拘束。
蒼婧能感覺到,周辰的拘束不止在于她現在的身份,“平南公不會有事的,随行的還有其他人。”
周辰盡力地在大平的長公主面前隐藏一些擔憂,這更使她緊張不安。她此刻只在為一人揪心,無力應付長公主的智慧。
在這皇城深宮,即便有長公主和蕭夫人挂念,周辰仍覺處處涼薄。她偶感憤怒,又為此悲哀。萬般事由,她不知從何時起就是錯。好像只因和他們有了一點牽連,就不再由己。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要答應他選了我。”周辰鬼使神差一般,脫口而問。因為但凡不是她,也許就不會難了。
這個本該困死在深宮中的女子,因方盈齊而重見天日。蒼婧與她不過幾面之緣,無多交情,今日倒是為她而愁。
蒼婧不禁想起方盈齊的種種安排,“他只要你。”
起初他們只是要找一雙眼睛,一個安插在魯越的細作。他們更想要一個忠心于大平的人。
可方盈齊卻選了一個他自己要的女人,他想要的人,不是大平國主選的人。
他要的女人,他必然給了她太多熱烈的愛。這也導致當時的初衷發生了改變,眼前的平南公夫人并不受到大平帝王的信任。
“你們應該懷疑他,應該阻止他。但凡是別人,就會如你們所願般地忠誠。”冬日之夜,周辰雲白色的衣冷冷淡淡,一枝梅花簪挽着長發,多少顯得清冷。
清冷的女子,又壓了多少燃着的怒火,她的心中埋了太多不可言盡的難處,“你們不是很會騙人嗎?我父親含冤而死,我家人牽連而死,我無處申冤,你們騙着全天下。我在這深宮裏又經歷了多少回欺騙。你們每一個人都很會騙人,為什麽不騙騙他?找一個你們要的女人給他。”
“因為但凡是別人,他都會狠心一點是嗎?”
周辰被看穿了,蒼婧說出了她不敢說的事實,亦是她久久不願承認之事。她多希望方盈齊狠心一點,可是方盈齊對她太好了。
“他會沒事,你依然會見到他。”蒼婧也只能認為,這麽說她至少可以寬心。
周辰眼裏忽起了一層霧,慢慢地紅出一道淚暈, “那以後呢,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我該做一個無情無義,将忠心徹底獻給你們的人?還是做一個随了我自己,卻被你們視做叛徒的人。”
屋內顯得更冷了,一問皆是緘默,只有燈燭燃燒的跳動。
不知過了多久,聞蒼婧道,“你可以走第二條路。”
大平的長公主看之冷漠,但更似看破了她的張皇,周辰才收起了失态, “我沒這麽說。”
沒有這麽說,可她這麽問了,問了就是已經有了決定。蒼婧何曾沒有經歷過,太熱烈的愛必會融化桎梏,灼燒心鎖。
蒼婧給不了周辰滿意的回答,她只能告訴她一個事實, “我無法叫你背叛大平,也無法讓他獻上魯越。我只能告訴你,沒人相信方盈齊會為女人放棄江山。你以為是他為了娶你給了陛下承諾嗎?是他從為質子的那一刻起,就決定拿回他的江山。他只是給了陛下一個理由來合謀,但他給自己要了一個好處,那就是你。”
一切本不在于周辰可以做什麽,是什麽樣的人。而是在于魯越,在于方盈齊。他的決定,才是他們的未來。今日就是他證明自己的時候了。
周辰總困惑于方盈齊的選擇,現在她得到了答案。他背棄魯越是為了有朝一日重新回去,可同時也得知了一件更驚心的事。
“從他求娶大平女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是要娶我?”周辰問。
即便沒有因卓安惹出的無枉之罪,他也早早打算要把她帶出深宮?是方盈齊為了救她,而向帝王求娶大平女子嗎?
“為什麽?他為什麽會知道我?”周辰不明白,方盈齊到底何時知道她。她只是一個隐于世間人海的女子。
月光爬上白皙的臉頰,在蒼婧美麗的臉上留存皓潔。
周辰以為蒼婧就是這樣,位于舉世之巅,不知世間困擾之事,卻聞她無奈一嘆, “沒錯,他只要你,不管為他選了多少好女子,他從一開始要的就是你。至于你想知道的,你該親自去問他,這是他替你的考量,我無法替他決定。”
“我本以為你們要我做細作,現在看來你們是要用我來牽制住方盈齊。我成了一把刺在他心口的利劍。”
周辰那雙眼睛在紮人,配上她素淡的衣,整個人就如冰錐紮在那裏。
“你怪我們殘忍。”蒼婧不用故作威嚴,也氣勢淩人。
“我不知道。”周辰死氣沉沉的,她不知道該怪誰殘忍。
“那對你而言,是成為平南公夫人更殘忍,還是當日冤死在朝堂更殘忍?”昏暗在蒼婧的眼中,她的眼眸更顯陰沉,她似憐非憐。
周辰片刻沉默,無法做出一個回答。
生路和死路哪一條更好?也許生路總比死路好些,但在生路上,周辰還不知要做什麽樣的人。
“你選不出來,我也選不出來。當時你還殃及蕭夫人,太後給你死路,陛下也給你死路,只有方盈齊給了你生路。我應下方盈齊,替他拖延選妻,幫他入宮去救你,除了因為蕭夫人,就是要守護蕭青在魯越得來的勝利。”
魯越是蕭青浴血奮戰之地,那是他第一次出征。無人願上戰場時,是他孤身請戰,帶回了捷報,帶回了質子,也帶回了戰争的傷痛。
就算他已經是大将軍,打敗了韓邪,但是蒼婧知道,蕭青不喜歡看到血,不喜歡殺那麽多人。他帶來的勝利都來之不易。
何況這一回,魯越在把勝利摧毀。
周辰因方盈齊怪他們殘忍,若就是殘忍,那蒼婧也願意認下。可蒼婧想為了蕭青怪上一回殘忍,她又該怪誰呢?
一盞孤燈照着清麗倦容,周辰被那光晃了眼,濕了眼睛,“我真羨慕你,可以為了自己想為的人。”
許是不受這番羨慕,又許是過多傷懷,蒼婧一身青衣踏月遠去,不于世間半分憐恤。
可周辰不知,那不敢透露半點憐憫的長公主,正是因為她無能為力。
魯越摧毀了勝利後将迎來什麽?周辰今日的失魂落魄,又何嘗不是她日後要嘗到的。
蒼婧真的無能為力,她無法讓周辰擺脫困境,因為周辰已不知自己的身份。
而大平的困境是面對內賊與外邦的聯合,這意味着有一場仗不可避免。她的大将軍不知何時又要踏上征途了。
殿門關上,寂靜接踵而至,周辰唯有悵然若失,“殘忍的到底是誰?是你們,是方盈齊?還是我自己?”
在這裏,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立場。于大平,只需要方盈齊的軟肋。方盈齊告訴他們了,她是他唯一要的女子。那麽只需一個女子,不費一兵一卒,又何樂而不為呢?
最殘忍的是誰啊?
是方盈齊吧。
他一個質子,求娶一個大平女人,還選了一個他自己要的女人。他是在對自己殘忍。
他的愛又太過炙熱,亦成為了對周辰的殘忍。他讓周辰的一次次回避變成了對他的殘忍。如果沒有這份愛就好了,誰也不會傷了誰。
她獨立在此,淚濕羅衫,莫過懷想那一句:“他只要你。”
心跳在這一刻無比激烈,一個念頭拼命鑽了出來,她要一切随了自己。
周辰沖出了殿,追着蒼婧而去, “我想做一個自私的人,我想要雙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