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自殺她殺,陰影不散
自殺她殺,陰影不散
韓邪所攻城池為洛河,于大平北境之處,糧食豐盛,禽獸繁多。
七月十二日,韓邪南下,洛河踏入了韓邪三十萬大軍。燒殺淫掠無惡不作,洛河被洗劫一空,滿城被屠。
後一連五日,韓邪之兵突襲周邊別城,他們所到之處,皆為空城。
數日之間,韓邪攻破北境十城,十城各留三萬兵馬。
北境滿城哀鳴時,十萬大軍踏塵而來。
蕭青分十萬兵馬于五隊,各兩萬兵馬一路。
他于營地指下行戰路線,“我往無海,蒙歸去束地,鄧先往藏息,王田去關門,陸平安往燕和。這五城互相間隔,奪回後,韓邪騎兵無補給必然退。到那時,修季定棄城聚兵馬。我們就在五城以北彙合,齊攻修季。”
衆将領軍令,在營地分列。
別時,蕭青對四将道,“切記速戰速決,窮寇莫追。不要與他們糾纏,中了埋伏。待奪回城池,我們再彙聚。”
五路兵馬散開。
韓邪所經之地,屍首遍野。頭一回歷經戰事的兵将,哀默不已。
将士一路北去,所見皆是冰霜寒地,思鄉情切深藏于心。
而在南邊的旬安城,吏府的監牢裏同樣如寒天凍地。
牢內無日月之光,難算時日。依着幾頓飯食算着日子,蒼婧總覺日子過得比她想象中久了許多。
吏府的監牢也漸漸顯出它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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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夏日都是遍地陰冷,而蒼婧很怕冷。那破了的棉被她都不嫌棄了,蓋在了身上,“我算是知道,為什麽入了吏府的人都擋不了幾天。”
蒼婧冷得瑟瑟發抖。
平日錦衣玉食,過慣了舒坦日子的人,一到這樣的貧寒之地,能捱多得了多久?蒼婧高估了自己的忍耐,這回就想着,這輩子她都不要再進牢了。
“凡入此牢者,皆為王孫貴族、朝廷重臣。此牢重石所造,防有人劫獄逃脫,當然冷得很,”章子英把他那床被子扔給了蒼婧,“論小人,我見得沒你多。但人間疾苦你只知其一,吏府的監牢可比一些地方強多了。”
就着監牢的門,蒼婧伸手去夠地上的被子。一床破棉被在身,還要去求另一床破棉被,窘迫至此,蒼婧以往可想不得。
人間疾苦是什麽?蒼婧只能想到現在最苦。畢竟高高在上的人,只見過奢靡的極致,未知疾苦的極致。
蒼婧已經覺得難捱了,章子英在這裏倒能樂哉,他還不覺冷,坐在地上翹着二郎腿。
蒼婧有點佩服他。
“ 往日你和父皇吵嘴,被貶多回,你是不是去了很多勞苦地?”
蒼婧夠到了被子,不管髒不髒就蓋身上了。
“你父皇喜歡把我擱蒼蠅都下不了蛋的地方,沒過多久又給我召回來。他這個人就是死心眼。他不用我,不就好了。”章子英打了哈欠,就跟在田地裏那樣自在。
蒼婧捂了捂嘴,有些反胃,只因章子英打的比方太惡心了,“你不也是死心眼,非和他吵。”
“我那時不知服軟,你別學我。”章子英警告道。
對于這種警告,蒼婧聽了太多次了,她之心依然不動搖,“你也沒服軟,不然能待在這兒嗎?”
“你跟我不一樣,我是一個人,你那裏一堆人,”章子英暗示着,還一指一指給她數起來,兩只手被他數完了還不夠,“你看看,這麽多人,以後還有孩子,人就更多了。你和大将軍還得再生幾個吧,你不服軟行嗎?”
蒼婧微轉了身,不想露出什麽異樣,“你老讓我服軟幹什麽?”
“我是擔心!擔心啊。”
“你有心擔,怎麽不想辦法脫身?”蒼婧只知一個服軟,就是把被子緊裹了身,破棉花如今算是個好物。
“我現在想有什麽用?李合的招數還沒用完。”
蒼婧稍稍側了身,雖看不清章子英的臉,但他一副悠然自得,蒼婧就覺不尋常,“子英叔伯到底還藏了什麽手段。”
蒼婧沒有得到回應,那章子英竟然當場打起呼嚕了。
他倒頭就睡,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然蒼婧卻有幾分累了。一連幾日下來,寒冷難顧,只有疲憊,便靠着門眯上片刻。
這一睡不知何時,吏府牢內又有一盞明燈起,晃了眼睛。
蒼婧睡得輕,很快就被燈驚醒。
來者是嚴秉之。
“長公主,朝堂問審了。”
蒼婧松了口氣,“終于來了。”
嚴秉之打開了牢門,白色的繃帶纏在他右掌,無比醒目。
蒼婧一眼就看到,“嚴吏長為何受傷了?”
“沒什麽,只是記不了東西了。”嚴秉之筆直地走着,活像個木樁。
今日的朝堂已非昨日。蒼婧踏入時,視野所及已有清淨。這裏除去了很多雜碎,這裏有許多章子英所薦有為之士。
初見賢士,一身囚服,蒼婧多少覺得丢臉。但且無妨,在這朝堂,她還是覺得挺自在。
是李合難做人。沒了一幫狗腿子,李合只能親自上請,言之懇切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長公主不僅人命在身,還與丞相同謀,不知有什麽陰謀。”
李合急切,蒼婧卻是慢吞吞地行禮,行罷禮才道,“舅父先別急,吏府的案錄陛下還沒閱呢。”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蒼婧顯然感覺李合看她比庶民不如,才趾高氣揚。
一身囚服在身的長公主,沒了那些金銀物,看起來就顯得軟弱不堪。李合站在了高處,就迫不及待要把她踩死。
嚴秉之帶傷呈交了案錄。蒼祝一閱,先看了眼嚴秉之,又望向蒼婧。
李合背手在後,雖不耐煩,但仍故作鎮定, “怎麽了,難道嚴吏長查到長公主的禍事了?”
“案錄記,奶娘名胡亭,家住樂陽瑞家村。與太後同村。”蒼祝念道。
李合臉色一變,“什麽瑞家村?”
“瑞家村舅父不知嗎?本宮的奶娘是太後親自挑選,她說與太後是同村人。”蒼婧接着道。
胸有成竹,成竹卻散。李合心中猜測,莫不是又上了蒼婧的當?
“難道長公主殺奶娘,還是因為太後?”李合試探道。
蒼婧一笑,眸中無光而深險,“本宮殺她,當然是為了太後。”
“你這是什麽意思?”李合已是心慌。
“因為她說,本宮非先帝之女。”蒼婧揚聲道。
此言一處,滿朝皆驚。
“長公主非先帝之女?這怎麽可能。”
“長公主與陛下眉眼相像。長公主若不是……那……”
那就是太後辱沒皇族血脈的大罪。
堂間碎語紛紛,李合不堪容忍,怒道,“這是一派胡言,長公主當然是先帝之女!”
“是啊,可奶娘非說太後當年懷有身孕入宮。此等污蔑太後,污蔑皇族血脈之事,難道不該死嗎?”蒼婧笑問李合,明眸之下,早無和善。
李合毫無勝機,唯道,“她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那被抓出來的什麽小厮,與诽謗太後之人同謀。舅父說說,這到底是誰與誰密謀已久?”蒼婧又問。
李合自也答不出,一張臉苦透了。
蒼婧笑容轉為苦澀。回憶一旦被激起,就是深淵巨口,根本無法逃脫。
那一日,孫府的毒同樣出現在胡亭的手裏。
蒼婧就在簾後,看着胡亭蹑手蹑腳地踏入,看着她拿着藥粉猶猶豫豫。胡亭最終還是打開了藥粉,拉開了被子。
被子裏只有一疊枕頭。胡亭微駭,身似死屍難動。
埋伏的家兵沖向了胡亭,周圍宛若凝固。藥粉灑落一地,白花花的若銀屑。胡亭可以成功,如果蒼婧睡着了。可蒼婧只是在等她罷了。
“你為什麽要背叛本宮?”蒼婧拔出了她的匕首。她多想一刀就刺入。
那白衣青絲徐徐而來,手持短刃的女子早已惡憤填心。
胡亭發出嘶鳴般的忏悔,“公主,老奴逼不得已。”
“有什麽逼不得已,”蒼婧蔥白的指甲硌着刀刃,“你要一次又一次背叛本宮!”
在陵城,胡亭就背叛了蒼婧,做了一把劃向她的利刃。從此蒼婧身邊不再留人侍奉。
在旬安,她再一次選擇為她人辦事。要她身死于孫府之毒。
胡亭索性閉上雙目,似在等待匕首入膛,“公主聰慧至極,可想過我到底是誰?”
蒼婧手腕左右搖晃,利刃寒光只入她眼中,“你随着太後一起入宮,還需要猜嗎?”
奶娘布滿皺紋的雙頰增上了淚光,“她要我毀掉你,讓你生不如死。”
便是那一句,讓蒼婧徹底失去理智。她的眼紅透,她的心碎裂,她持着匕首走向胡亭,“太後為什麽要毀掉我?”
記憶在那個時候開始模糊,因為那時候蒼婧是失去理智的。當李溫生為母親的面容湧現時,蒼婧的面目和李溫一樣猙獰。
李溫的神情有多狠,蒼婧就有多狠。過去的孽全部在骨子裏,明明痛恨,可到最後爆發時,竟然在面目上都無比相像。那是禁锢在心底無法超脫的模樣,是蒼婧無數次看着李溫而記下的面容。
她恨,卻免不了與她一樣。因為李溫是母親。
“孫府一案牽扯皇後,孫府中人又困公主府邸。讓公主死于孫府之毒,實乃借刀殺人。公主身死,禍及章家,一石二鳥,太後穩贏。”胡亭道出了太後的謀算。
李溫是母親,卻要毀掉蒼婧。
那把懸着的匕首再也握不住。可那時,瘋的那個不止是蒼婧,還有胡亭。
蒼婧根本分不清是她刺了下去,還是胡亭迎向了匕首。總之血濺出,重得壓在蒼婧的眼睫。
記憶裏,那是一片紅色的世間。
蒼婧看到匕首刺入了胡亭的胸口,刺進了曾經哺育過蒼婧的地方。
血染之時,胡亭卻一下把蒼婧抱住,讓匕首紮得更深。她摸着蒼婧的後腦勺,她的手無比輕柔,如同安撫着戰栗的孩子。
蒼婧掙不開胡亭,她死死抱着蒼婧,“孩子,我喂大了你,我也舍不得害你。可我全家都在太後手裏,她的心太狠了。她要你永遠在陵城,和你的孩子生不如死。可你回來了,那麽你要的,她都不想你得到。”
白色的衣裙渲開出濃烈的紅暈,血的溫度還比蒼婧體溫高。胡亭抱着她,讓匕首再次深入心髒。
蒼婧的手還握着刀刃。稍溫的血液覆蓋住她的肌膚,一道道銘心刻骨的疼從身體裏崩裂開來,扭曲着、毀滅着一個人的神智。
蒼婧發出一陣嘶吼,“為什麽!”
那一陣更像是孩子無助的啼哭。她在問太後為何如此?奶娘為何如此?
而胡亭湊到蒼婧耳旁輕喃一句。
她告訴了蒼婧答案,只告訴她一人。
耳邊輕語細聲,卻如利箭錐心刻骨。蒼婧從小都在尋找一個答案,為什麽生身母親一定要毀掉她,讓她生不如死。那個時候,她終于得到了答案。
蒼婧眼中失去了所有的光亮,紅色遮蓋了她的視線。她的背脊赫然一彎。
蒼婧記不清是她最後把刀推入了胡亭的心口,還是胡亭用盡全力抱緊她。
她只記得胡亭的手依然輕柔溫暖,摸着她的頭說,“孩子,我教你,你聽好了。屍體扔到荒郊野外,就會被狼吃幹淨。太後找不到我的屍體,就不能利用我害你。”
再後來,蒼婧記不清了。
胡亭也許說過一句,“我解脫了。”
又或許是蒼婧自己說的,“我解脫了。”
記憶已經徹底混亂。
過後卻是清晰,蒼婧将短刃拔出了胡亭的心口。
僵硬的身體随着一陣氣絕而倒下。在孤月的光輝下,蒼婧滿身是血,雙眸裏的血随淚沖盡。
是蒼婧殺了胡亭,還是胡亭選擇了自殺?
蒼婧不知道。
在她的腦海裏,只有眼淚和紅色填補住那段空缺。但蒼婧認為是她殺了胡亭。她不差這一個。她還聽了胡亭的話,讓她屍骨無存。
刺入胡亭心口的匕首,好像又再度紮進了蒼婧的胸膛,從心髒迸出的痛使她久久不得喘息。
就在此時,蒼婧聽到李合的認輸, “陛下,是這太守不分是非黑白。臣為太守愚弄。”
李合把罪推給了職責卑微,于案事第一線的太守,他全身而退。
一場朝堂的問審就這麽結束了。
人人歸去,唯有嚴秉之被蒼祝留了下來,帶到了聖泉宮的秘殿。
秘殿唯有重大之事才會使用。
嚴秉之初次踏入,迎面而來的就是蒼祝板得死死的臉,“這不是你的筆跡。”
蒼祝把案錄展給了嚴秉之。
嚴秉之就把右手展給了蒼祝,“我寫不了。”
“筆錄這麽簡潔,不是你的風格。故意不把一些事記上去?”蒼祝懷疑着。
“陛下不是嫌棄我記得沒有重點,那這就是重點,只有重點。”嚴秉之以他傷手一指案錄,理直氣壯。
“你都不知道什麽叫重點,怎麽知道這就是重點?瞞着朕什麽?瑞家村還有什麽秘密?”
數多連問,嚴秉之立刻閉緊了嘴。
蒼祝一眼就看穿了他,“不說,朕就殺了代筆之人。”
嚴秉之閃過一絲錯愕,“你都不知道是誰,你殺誰啊?”
“筆跡秀麗,一看就是個女子。你能和幾個女人混?朕找人問問不就知道了?”
嚴秉之一板一眼,玩不了這麽多心思,他嘴巴張張合合,雙眼又焦急得很,“憑什麽說殺就殺。”
“吏長筆錄由人代寫,弄虛作假,代寫之人就是死罪。”
帝王之威莫過一個死罪,嚴秉之當然不服,但此時不敢強硬。
“死罪死罪,就會治人死罪。你是陛下,你厲害。要斬就斬我一個吧。”
那吏長碎碎念着,明是怯,暗中怨,卻倒一副無懼生死樣。比之以往讓蒼祝更頭疼。
蒼祝不免驚問,“你怎麽不怕死了?”
“反正我現在得了大病,無所謂了。”嚴秉之吸了吸鼻子,沒說是什麽病。
唯覺得他哀莫大于心死,便視死如歸。
蒼祝趁勢大發雷霆,“你病死,朕斬她,讓你們成雙成對!”
嚴秉之身抖了下,死不能換生,就再無法。
他沒能遭住這恐吓,徐徐道來,“我們查到了你那表舅舅,他給你養着你姐姐。”
踱步之間,蒼祝又是一驚,“什麽姐姐?”
“太後在民間的女兒。她說小時候母親家裏把爹爹趕走了,後來母親不知去哪裏了。”
嚴秉之已不在乎什麽禮節尊稱,蒼祝看他就是一副不想活命的樣子。
也許人到死時,其言也真吧。蒼祝忍着,繼續追問,“還有呢?”
“你姐姐有一對兒女。就是你有一個外甥,一個外甥女,他們和你一樣大。”嚴秉之說罷,就感覺到殺機四起。
這正是說明太後入宮前就是有夫有女。
“還有呢?”蒼祝切齒問。
“還有個姨母。你姐姐說了,姨母後來出嫁了,回家的時候穿得可漂亮了,還有了身孕。不過後來那個姨母就沒再回來了。就這些了。”
這些事有的無關緊要,有的确實當頭一棒。
太後三十入宮,入宮女子是何等要求?天下皆知。既有夫有女,還能入宮,前塵之事必然被抹了幹淨。其中手段如何,不過是一場場欺瞞。
若這都能欺騙,那太後到底做了多少欺瞞皇家之事?又騙了先帝多少事?
蒼祝自幼在皇城裏長大,就看到了這個世間最多的謊言。而謊言的教導者正是來自他的母後。
蒼祝不禁懷疑,他皇姐殺死胡亭,真的是因為胡亭妄議太後嗎?其後是否有更見不得人的事?
筆錄掩去的那部分是太後的秘密,可真正的秘密只有太後知道吧。
蒼祝轉身間,嚴秉之仍站在一側,像個死人了。
蒼祝見了心煩,“你怎麽還不走?”
“不殺我滅口嗎?”嚴秉之挺直了脖子,主動求死。
蒼祝兩鬓一跳,脹得很,“回去查案!”
嚴秉之沒能死成,反而被皇城軍扔出了聖泉宮,摔着了右邊的屁股。
那嚴吏長就帶着手傷和屁股傷,一拐一拐走出皇城。
皇城外一輛馬車停在他面前,車簾掀起,蒼白又淩厲的長公主就在眼前,“上車。”
嚴秉之右手托着右半邊屁股,好不尴尬,“我不上。”
豈知車上跳下一黑衣女子,一身束袖,身姿似俠。嚴秉之轉頭要走,趙蔓芝一提他後領,把他生拉硬拽提上了馬車。
囚服未換的蒼婧披了件白色外袍,使得她臉色更為慘白。
蒼婧剛出皇城就看到了府邸馬車,趙蔓芝侯在裏頭。一問方知出了亂,竟是趙蔓芝和嚴秉之去的瑞家村。
她雙目一掃眼前人,心焦難止,“一個不懂事,一個不知什麽是重點,往瑞家村跑什麽?”
對面兩個人,一個屁股不着邊,半斜坐着,一個低頭玩弩,還不敢出聲。
蒼婧一手重按坐塌,落在趙蔓芝眼中。
“也不能怪他。我擔心你才去找的他。我去瑞家村,他才去的。”
趙蔓芝悠悠淡淡的聲音冒出,似從火星子裏冒出了冷煙,生生掐斷了蒼婧的心火。
蒼婧直望趙蔓芝,“你不怕李合知道?今天還敢來皇城。”
蒼婧的急眼招惹了嚴秉之。嚴秉之立刻擋在趙蔓芝身前,“趙姑娘是擔心長公主,但不知長公主心裏在想什麽。”
蒼婧冷不丁一瞧嚴秉之,“挑撥什麽?”
嚴秉之咬緊了牙,瞪直了眼,“像長公主這麽惡毒……”
可等不及他說完,趙蔓芝一手就虜了他的脖子朝下一摁。嚴秉之兩手擺着,活像個被抓了七寸的大鵝。
“你不許說我公主姐姐壞話,”趙蔓芝一面摁着嚴秉之,一面心慌地看向了蒼婧,“他救我受傷了,記不了筆錄,我給他記的。我們真的壞事了?”
蒼婧收了些火氣,“你這代筆,陛下一眼就能看出破綻。你們怎麽敢交上去。”
“可我怕你出事。李合做的比四年前狠多了,我爹沒扛過來,我不想你也抗不過來。”趙蔓芝聲音細柔,臉色含愧。
趙蔓芝是擔心她,蒼婧又怎麽怪得了她。可事情已經偏離了預測,蒼婧實在無措,便問嚴秉之,“你和陛下都說了?”
“他要殺代筆的。”嚴秉之舉着纏着繃帶的右手喊着。
趙蔓芝急按下嚴秉之的手臂,“你說好不說的,怎麽就守不住口風。”
嚴秉之被摁着脖子,頭靠在膝上,那脖間的狠手叫他臉直燙,“他是陛下,他要殺人我怎麽辦?四年前我沒能保護好你,我今朝不能看你被他殺了。”
“那些事是不能說的!”趙蔓芝焦急道。
“你不是說,那些事不是重點。”嚴秉之仍然耿直。
“它是不能說的重點。”
“重點怎麽還分能說不能說?”
蒼婧耳邊突然吵得厲害。一個搞不清重點的吏長,一個鬧鬧騰騰的姑娘,攪入朝政是非,實屬強人所難。
“行了,說了就說了吧。都是些太後的秘密,”蒼婧微低了頭,扶着額,沉沉一氣,“除非太後再自己說出來,那又怎麽可能?除非她不想當太後了。”
聽到蒼婧說沒什麽事,趙蔓芝才松開了嚴秉之,“公主姐姐,那你別煩了。回府好好睡一覺。”
蒼婧确實覺得累了,她的眼都覺得酸重,“待會兒嚴吏長自己下去吧。”說完,蒼婧便先眯了會兒。
車子已經行過幾裏路,嚴秉之揉着脖子瞧着車外路,想尋個地下車,忽見趙蔓芝盯着他。
“陛下是不是因為代筆,打你板子了?”趙蔓芝朝他坐近了些。
嚴秉之神色緊張凝重,“趙姑娘,我近來有病,你別靠近我。”
這話出,嚴秉之就翻了個跟鬥似的,從馬車上被踢了下去。
那趙姑娘拉開簾子對他道,“那你看好病再說吧。”
嚴秉之扶着屁股獨自走着,邊走邊道,“病越來越重了,被人踢下來都不會生氣了。”
他的病實在不輕,明明長公主不讓他去瑞家村。可他見趙蔓芝去了,就跟去了。
明明在記筆錄,看到那個什麽表舅舅拿刀砍向趙蔓芝,就一手給她擋了去。
筆落錄散,血染羊毫,他的家夥事在那一刻全丢光了。這還不是病嗎?
朝堂一審,長公主一案作罷,張重一案又成了重中之重。張重的九族及相關人員都被牽扯進來,攪得吏府裏外忙透。
張重已愁白了頭,李合仍然在上奏。張子文在朝堂接連與李合唇槍舌戰。奈何世事不曾明了,李合将連帶之罪越擴越大。
蒼祝看張子文年輕氣盛,怕他被李合行這連帶之罪。立刻借口,憑以下犯上之過,把張子文轟出朝堂。
如此,其他谏士不做多言。朝堂之上暫時以退為進,只待着嚴秉之進一步的消息。
朝堂事未曾明朗,聖泉宮中又有心驚。蕭如絲發了一場夢魇,醒時冷汗連連,心神差點喚不回。
宮中連召侍醫,驚擾衆人。蒼祝在正殿議事,聞聲而來。
紗簾後遮了一道纖弱身,念雙拉開一點簾子讓侍醫查看。方見蕭如絲的臉上浮着一層汗。
侍醫把脈禀道,“蕭夫人身弱,虛汗連連,再哺育小公主實在傷身。臣建議将小公主交于乳娘喂養,蕭夫人斷哺,期間還需小公主和蕭夫人分離。”
此時間傷心連連,是母在哭,亦是兒在哭。
“不過是一場夢。陛下,你不要讓玥兒離開我。”蕭如絲哀求着。
聲聲同泣,似母女連心。蕭如意抱着她的孩子不放,玥兒的小手撫在蕭如絲的臉上,沾着母親的眼淚。
“朕會安排的。等你斷了乳,就去看玥兒。”蒼祝按住了蕭如絲的雙肩,讓人抱走玥兒。
不忍相隔,卻終相隔。
玥兒還奮力抓着母親的衣角,她的手指被人掰開。不會說話的嬰孩只會哭,越哭越兇,哭得撕心裂肺。
“別帶走玥兒。”蕭如絲急喊一聲,急心而發,整個人在崩潰時,冷汗再次加劇。
殿外王全又禀,“陛下,李太尉攜張重罪證而來,求見陛下。”
“朕讓皇姐過來陪你。”蒼祝就像被壓了一座座山在肩頭,行時都快正不住身了。
宮中急召,蒼婧聞聲而來。
蒼婧先至醫館帶了四個侍醫,再往聖泉宮而去。
偏殿只聞鳴哭,念雙難勸。
蒼婧速速行至,拉開床簾,“斷乳,飲幾副藥就行。可你得好生照顧自己,才能盡快和玥兒團聚。”
“我如何不知要顧全,可我這身子就是疲,提不起勁。”蕭如絲哭聲斷,又大喘了一氣。她還在悲痛,不自知,要起時,被蒼婧壓住了被子。
“你們給蕭夫人把脈。”蒼婧令四位侍醫上前。
四位侍醫一一把脈,蒼婧随坐在床邊,瞧這哀嘆人,怎想是這宮中盛寵女?
蒼婧心生憐。憐此人,讴者賦。入此宮,為君王,癡留一心。腰難舞,不再樂起。身不柔,不再少年。息奄奄,嘆來回。愁百結,為哺女。怎敵當年舞傾城?
往深宮,為情赴,生性一炬,獨求真心。當年亦是還巢時,獨道野心往鳳塌。今朝盛寵無人及,身弱心衰難見女。
“禀長公主。蕭夫人身子突弱,許是頭胎滑胎,加上思慮過多所致。”四位侍醫得此結論。
蒼婧拉了拉蕭如絲的被子,“進來事多,可是為此煩擾?”
蕭如絲只望侍醫一眼,慌張不曾言。
蒼婧便令侍醫暫退。
殿內已冷清,蕭如絲抓着心口衣,喘息仍累,“自從太後一出來,我都說不上來怎麽回事。明明沒見到她,可就是心煩,”蕭如絲閉了閉雙眼,“而且我這眼皮近日總是昏沉。”
“你還在月子裏,不要為了那些人傷神。”蒼婧且做寬慰。
“是啊,奴婢也是看着的。太後一直被陛下的人盯着,每日由掌事官去送的飯。近日就要了兩只兔子玩,看起來不過是個安享晚年的老婦人。”念雙在旁道。
“那我這心慌意亂身疲,難道是什麽惡病?可侍醫剛才都診不出來。”蕭如絲合着眼,又生疲态。
蒼婧生好程襄時未有此态,一時沒了注意。她約莫想到一點,又将侍醫請進,“你們查查這屋裏,到底有什麽古怪物沒有?”
侍醫便又去尋。
三兩時辰罷,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