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大婚出征,太後重歸
大婚出征,太後重歸
七月初十初晨,帝王攜大将軍視察五營。
午後天晴,少府十人內官至,随二十人搬禮,将一箱箱喜禮迎入大将軍府中。不料,府中沒有大将軍,只有長公主。
內官皆賀,“長公主大喜。”
恭賀聲不絕,蒼婧十二歲歷過此事,今朝再逢,已是別樣心境。她坐于堂內,惬意倒茶,府中人皆籌備有序,等待迎禮。
少府特攜帝令至,“朕收禮四份,回禮四份。一為金絲華綢婚服,鸾鳳和鳴,比翼雙飛。二為純白玉脂雕刻玉佩,花好月圓,永結同心。三為金雕并蒂芙蓉,舉案齊眉,白頭相守。四為正紅和田玉盤,庇佑一生,平安一世。”
皇族長公主婚事已定,帝王欽定于七月十二。于皇女出生後五日操辦喜事,顯得極為倉促,但帝王予禮極為豐厚。
蒼婧受賀喜聲,正值雨後彩虹落滿人間,她逢喜則淺笑,“今日陛下視察軍營,大将軍難回禮。本宮代為回謝,有勞各位了。”
內官又将禮單送上,“按陛下旨意,長公主嫁禮還有五十輛車馬轎辇。首飾衣物布匹,分春夏秋冬,各二十箱。各色寶玉十箱。良田一百頃,并贈兩處溫泉。”
管家上前接過禮單。
“各位來此辛勞,本宮薄禮。”
随着蒼婧話落,管家将金子分發下去。十人內官每人十金,二十人搬禮的每人五金。
謝禮守,內官告別而去。
成婚的大禮堆滿視野,公主府裏帶來的人一個個搬着。
八材在旁松了一口氣,“等長公主嫁過來了,府內定然被料理有當。”
賀禮皆迎進屋,蒼婧去了寝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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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材備了吃食茶點,叫婢女阿竹去服侍。
八材緊記蕭青所言,“她食的都是尋常清淡物,但莫叫她貪了寒涼物。”
阿竹備了鮮果糕點,一盞熱茶過去。就瞧着兩套婚服立于房中。
那長公主托着下巴看着婚服,指尖在臉頰一點又一點。臉有緋色,嘴角持笑,微聲道,“鸾鳳和鳴,佳人成雙。”
婚服一套鸾鳥展翼,一套鳳羽高飛。皆以金邊長襟為飾,繡祥雲為綴。華美之物,立于一處,未着上身就可見仙姿卓絕。阿竹瞧了許久,都忘了将茶點送上。
想起時,茶已涼。可好在長公主沒注意她在。阿竹又偷偷去換了茶,那時已是晚膳時分。
阿竹又端來了後廚的晚膳。一碗白飯,一盞白玉蘿蔔湯,一碟碧玉蔬,一碟鮮豆腐,佐了蓮藕甜羹。
阿竹看着那些尋常物,只覺素寡得很。
素寡的晚膳,偏在長公主口中吃下。
阿竹站在一旁看不懂,想了很久,只想到一點,“是因大将軍不愛山珍海味,所以長公主就吃素寡物。她那麽盼着嫁給大将軍,肯定是因嫁給大将軍,後半生就有指望了。女人圖的不過如此。”
清湯寡餐過後,那長公主伸了個懶腰。一身華衣金簪卧上了坐榻,拿了本大将軍的兵書看了起來。
直到月上時,府邸的大将軍終是歸來。
他臉紅紅,酩酊醉意,由着陸平安攙回。
陸平安對八材道,“将士恭賀大喜,大将軍喝多了。”
這才剛要把人交出去,蕭青就甩開了手。醉了七分的将軍臉頰紅透,拼命站直了身。盔甲再威武,怎敵将軍大嘴,又憨又傻,“我才沒有喝多,我要去找婧兒。”
他盔甲的坎肩一蹦一跳的,人直朝着卧房而去。月光下的人影哪有大将之風,似個幼稚的小孩奔向一片風海朝陽。
陸平安掩着眼轉過身,“我看花了眼,那一定不是大将軍。”
月下的路如若鋪了一層閃爍的瑩光,蕭青覺得自己在海中走着。腳下的路是海水拍打着他的腳,他走得搖搖晃晃,嫌海水的波浪太多。
他見了一串風鈴懸挂在天,便撥過玉片。
碎玉在纖長的指尖撥動,燭光照在他醺醺的眼眸裏,他眼裏見了五色斑斓。
憩了半響的蒼婧清了睡意,眼前還有些朦胧,迎面撲來就是一個人。
他的面容直直在眼,呼吸吹在她的臉上。
她嫌棄地抵住了鼻子,“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麽嫌棄我喝酒了。”
這酒臭也太厲害了吧。她以前也這麽臭嗎?
可他竟是癡着笑,“婧兒,他們說成婚前不能相見,我不管,我就是要見你。” 蕭青一把抱住蒼婧,他眼裏的那個人就若他的仙神。是他初見時就落在心裏的,是在歲月裏無數次加深的。
醉了的人不知事。
蒼婧在蕭青耳邊道,“有人在。”
蕭青倒在她懷裏,他血液裏都彌散着柔暖,起不來了。
他不知為何她老推他,他就又抱着緊些,“婧兒騙人,八材不在這兒,我剛看到他在外頭。”
八材是不在這兒,可八材尋來的侍女還在呢。那丫頭年紀輕,懵懵然。
蕭青醉呼呼的,只對蒼婧撒着嬌,“婧兒,我們早點睡覺。”
也是聽得如此,那丫頭才知跑出去。
就在她出去時,就聽到房中傳來将軍的振振有詞,還非常委屈,“你看,八材不在這兒。”
“我真是服了你了,那麽大的人剛走。”房內的長公主剛說完,就沒有再說話了。
那酒醉人尋着美酒的甘甜,在她臉頰親了一口。她臉頰帶了酒味的濕熱。
蕭青添了更多醉意。他醉了,身子都變得輕飄飄的,他困惑道,“我是不是在做夢。”
“平日叫我不要喝,怎麽自己喝得那麽醉。”蒼婧摸了摸蕭青的頭,他竟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即便是夢也無妨。蕭青抱着她,就像是擁有了整個人世,“因為他們都恭喜我娶你,我當然要喝。”
他說着有了眼淚,她輕輕擦過他的眼角,“你很高興,我也很高興。這世間把事情都弄得太複雜了。嫁啊娶的一團亂。不知是他們贏,還是我們贏。”
熟悉的香味就在身邊,遣散了他眉頭的深蹙。他望着她,雙目可及的她是他心頭的跳動,“他們贏了,世間的規矩我們都不認,唯獨定下‘夫妻’這種規定,我們無法掙脫。只有成了婚,我們才算在一起。”
“可他們還定下了‘主奴’的規矩,在這個規矩下,我們成不了夫妻。所以他們也輸了。”
醉了的人眼眸仍然澈亮,随她一笑,“這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她輕撫他的臉,笑之亦是不甘,“我只是恨。‘夫妻’這種規矩,讓無法得到的人視它為向往,讓不想得到的人視它為束縛。我們卻已經視它為向往,是這個規矩贏了。”
“對,它深入人心。可你我是俗人,在俗世都擺脫不了。”他哭了笑,笑了哭。
她陪着他一笑落淚,“俗人啊,你能陪我多俗?”
世間榮華終如繁花,一吹就有落時,唯有尋常的歲月不會凋零。從今往後平平常常,做了俗人,不知可會俗透了。
蕭青從懷裏拿出了一張紅紙,“婧兒,我很俗。”
大紅的婚書展開,裱了金箔,其上正是蕭青所書:
星月寥寥,河漢皎皎。初雪化雨,百草青盛。
彼岸迢迢,此岸遙遙。蕭風無名,煦陽在心。
一紙婚書,用了他的名,與她相配。他都不知過了多久了,這份心意終是可以讓天下來賀。
他于醉夢裏喚着她,身子越來越沉,就連骨頭都變得越來越軟,他動不了。但他還是要說,“一輩子,兩輩子,很多輩子我都想和你在一起。不想叫人拆開我們。”
一紙婚書,有如承載了過去,現在,還有未來。
他覺是夢,她又何嘗覺得不是?
以往穿婚服,見喜禮,她沒有歡喜,只有血恨。她要逃逃不掉。
今時豈能相同?
她自己選了她喜歡的人,本以為那是可望不可即,但她真的要和她喜歡的人成婚了。
那做一回俗人吧,順從于世間定的“夫妻”的規矩。以這個規矩來告訴另一個“主奴”的規矩,他們是在一起的。
“雖然你這寫的很是肉麻,但我收下了。”她把婚書放在了心口。
以往聽聞女子嫁人會哭,蒼婧一直相信那是因不願嫁而哭。可看着蕭青親筆婚書,竟會一邊歡喜一邊淚流。
俗人就是這樣吧,嫁人時,都會喜極而泣。
俗人就是這樣吧,堕入深淵之地,又甘之如饴。明知什麽都如虛幻,可為彼此還是停留在此。因為唯有彼此是真切。
七月十二,東風來,無雨,驕陽明媚,宜嫁娶。
鞭炮聲響,煦陽長公主府門開,兩街不少人來觀望這場大婚。
皇家帝姬,九天之鳳,紅妝在身。新娘靜待良人來迎,兩頰未渲胭脂,卻有紅暈,相襯鳳冠垂下的兩道紅穗。
出嫁之女笑若桃花,明眸皓齒。蕭梅和蕭素兒各在蒼婧身邊,幫襯這個新娘子。
皇家嫁娶,禮儀有度,蕭如絲只叮囑她們一點,“新娘子一人忙不過賓客來賀。要擋着些酒,莫叫她喝多了,壞了大好的吉時。”
吉時未臨,新娘子還有些緊張,不住搓着手。
蕭梅拍了拍她的手,“莫擔心。快到了。”
一身嫁衣的公主在眼,蕭梅心中千萬之思。哪裏想得到,一眨眼的功夫,公主就變成弟媳婦。從主奴結成了親族,都像是上天在譜寫一段離奇的美夢。
蕭梅還沒反應過這場夢的真實,就聽到了一聲,“吉時到!”
黃昏之時,吉時已到。人人欣盼之刻,大将軍府的車馬卻還未至。
再過一時,兩街看熱鬧的人也張望不已,府內的人也開始心焦。
蕭梅悄悄拉過蕭素兒,“蕭青是怎麽回事?難道不知時辰。”
“我去看看。”蕭素兒跑去門外,仍未看到大将軍府的車馬。
蒼婧雙眼微垂,桃花嬌容再美,也難耐這不尋常的遲來。
街頭人潮湧動,都要看旬安城中的大将軍如何迎娶長公主。然遲遲不見新郎車馬,卻有宮中車馬疾馳而來。
王全下車時,摔了一個趔趄。跑到了府裏便喊着,“長公主!”
那聲落,王全又被門檻絆了下,手中之诏悍然落地。
錦繡紅緞圍了府邸一周,一張白紙黑字的急诏格外醒目。
待嫁心切都為這短短一句破滅:韓邪南下攻城。
蒼婧見此诏,身骨寒透。
“長公主,韓邪南下攻城。陛下已到城北軍營點将,大将軍今日要出征了。”王全在地上都來不及爬起。
蒼婧一時看不清眼前之人,也聽不清他們絮絮叨叨的話。
“長公主。”蕭梅扶住蒼婧,她只聽到蒼婧在輕念。
“他要出征了。”
本是待着大将軍來迎娶的公主,一瞬奪門而出,解開了辇車的馬。
滿街翹首以盼,卻只見得沖出府的新娘。她一身嫁衣似紅煙掠過兩街。旁人不知她何去,只預感美若天仙的新娘今日成不了婚了。
遠處的兵刃戰馬已備。旬安今日為新人鋪上了紅裝,但是将軍已披甲待戰。
七月十二日,蕭青沒能如願迎娶他的公主,他要為這片山河而戰了。
戰報來得太急了,沒能穿上婚服的蕭青,因蒼祝急诏披上了戰甲。他們在城北軍營召集五營點兵。
蒼祝站于高臺,在三十萬兵馬前怒發沖冠,“韓邪此次集三十萬兵馬而來,正正好好對了五營兵馬。那單于修季放言,聞朕連逢喜事,要給朕送賀禮。韓邪辱我大平已久,今時朕再不忍!”
蒼祝拔劍而出,五營将士拔劍同呵,“願赴韓邪,護我山河!”
随聲響徹軍營,蕭如持劍向天,“衆将聽令,五營兵馬各出兩萬。各營四千騎兵,八千步兵,八千車兵。由我,陸平安,蒙歸,鄧先,王田各領一路。其餘兵馬,鎮守旬安,侯我等歸來。”
十萬兵馬迅速集結而出。
蒼祝祭上戰酒,“韓邪欺我大平百年,衆将齊心,大平之幸。願爾等凱旋,一洗前恥。”
美酒敬上,與衆将同飲。天寬地廣間,豪飲而下,碎聲一片,摔碗立誓,“必驅韓邪出我國土!”
戰将之聲直沖雲霄,氣勢磅礴,雲海亦撼。
楊賀感此豪情,雙手呈上手中之劍,“陛下,臣想交此劍于大将軍。先帝贈此劍,望能斬奸除惡,臣望此劍随大将軍北征,斬盡欺我百姓奸邪。”
寶劍載先人之願,蒼祝握住此劍,渾身熱血沸騰,“先帝曾言,此劍可調宮中之軍。今時不同往日,此劍無用于宮中,” 蒼祝将寶劍交于蕭青 ,“此劍就随大将軍一見韓邪之地,圓父皇昔日之願。”
寶劍龍紋纏身,一對紅寶石鑲在劍柄,似龍的血目怒視。蕭青接過時,目光正與寶石相對,他不覺劍怒,只将劍收入麾下。
帝王一劍指北,戰鼓起,劍指北蠻。十萬騎兵跨上戰馬,朝北而去,前路漫漫無雲。
戰鼓聲中,蕭青突然聽到蒼祝一聲驚喚,“皇姐。”
心頭愛憐随戰鼓蕩漾。
山風過耳,馬蹄聲聲,統領十萬兵馬的大将軍多了一份眷戀與愧疚。戰馬之後,正是他今日要娶的妻。
蕭青欲回頭,卻聞她喊, “不要回頭!”
缰繩已緊纏在手,蕭青雙目凝着前方,聆聽着她的聲音。
蒼婧對他大喊,“不要回頭,不要牽挂,我一切都好!”
她要告訴他,她一切都好。不要為了這一場沒有完成的婚禮而牽挂。在戰場之上,他只是一個将軍。
蒼婧未說等他,也未說等不到會如何,只是淚濕紅妝。
她一身嫁衣為他而穿,憧憬着成婚,憧憬着與他做個俗人,與他以後得朝朝暮暮。但不知成婚當天,卻要送他出征。
五營将士默聲在場,一場婚事為戰事而取代,大多遺憾。
忽聞戰馬高鳴,踏破了寂靜。
她眼眸中映入了他的俊容。那即将出征的大将軍回了頭。叫他不要回頭,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只要她在,他一定會回頭的。
隔着十萬鐵騎,他們遙遙相望。很快就要隔了千山萬水,可那裏是他心心念念要娶的公主啊。
她驅一匹白駒,紅色的嫁衣如晚霞映天。那是他見過她最美的樣子。他望了一眼,心中柔軟處就像被擊上重拳。
“夫人,等為夫回來,再與你謝罪。”
即便禮未成,蕭青也喚她作妻。五營将士,在此見證,她便是他的妻,此生不變。
胭脂一下被淚沖了幹淨,蒼婧知道蕭青喜歡看她笑,就對他燦爛一笑,“好,我要夫君好好給我賠罪。”
“出發!”蕭青號令而出,馳出戰馬。
十萬兵馬緊随其後。萬裏遠去,塵土飛揚,山間皆是大平将士的號角。
婚事未成,長公主和大将軍府中紅裝皆褪。一身嫁衣只成夢一場。
蒼祝與蒼婧同歸長公主府,這一回他替她煮了壺茶,關問她,“皇姐是否有怨?”
蒼婧望茫茫天邊,只有蕭青戰馬遠去的身影,“何來怨,只有願,願他凱旋而歸。”
她只能等待他的回來,他的每一回離去,都将如此。
一盞茶煮了多時,蒼祝開始心亂不已,“十萬兵馬對三十萬兵馬,蕭青是害怕調太多兵,溧王會伺機而動。”
蒼祝開始害怕,少了二十萬兵馬,蕭青真的有把握嗎?他若輸了,又回得來嗎?
蒼婧拿起茶盞,心不得靜,“內憂外患,總是要兵行險招,是蕭青要一搏,”蒼婧的心已随着那遠去的将軍同在了,“以少二十萬的兵馬相抗,一是要讓那單于輕敵,二是這一戰以少對多,只要一勝,韓邪軍心必潰,族內必将動蕩。”
“所以這一去,蕭青想要贏下未來的時機。”
蒼祝總是看不懂蕭青的棋,也不懂他的劍,更不懂他的心。他的毛病改不了,也許他仍然是為了他的公主,和上天争些歲月。
無論如何,此行蕭青一去,蒼祝還是覺得虧欠了他們。至少應該讓他們完成婚禮吧。但蒼祝又等不了,韓邪的進攻兇猛,拖一日就是多一日的屈辱。
茶已好,一盞茶香剛起,宮中就又有人來報,“太後吃不下東西,病得很厲害。”
蒼婧手中茶盞傾倒,淅淅瀝瀝的水滴落下案來。
終于還是要到這一日了。不過太後出不出來,也已經無所謂了,因為她的婚事終究沒成。
“朕會看着她的。”蒼祝留下一句,便匆匆趕了回去。
到底還是生身母親,蒼祝如何撇得下。
一路到了長壽宮,蒼祝就看得案上擺着飯食。但李溫一口沒吃。
她躺在床上,流着眼淚,不住說,“我的皇兒以前多乖啊,生他的時候,就給我帶來了先帝的封賞。他小時候,總念着母後母後。還有一回,先帝生氣了,把他關起來了,我偷偷給他送了吃的。先帝發現惱怒了我,他還護着我。他怎麽這麽狠心,把我關在這裏,也不來看我。”
太後日日夜夜的哭鬧,都是一遍遍重複着她現在說的事。
她怪她的兒子狠心,怪他不來看她,一直怪到她病倒了。
李溫說多了這些事,嘆了一聲。她不管身後是誰,也不看。
她抱起了枕頭,拍着枕頭好像就在拍着孩童,“ 月之淺淺,風之纖纖,雲之綿綿,火之漣漣。雲中有月,風中有火,祝兒祝兒,随火而來。
月之灼灼,風之豁豁,雲之綽綽,火之闊闊。雲伴月來,風伴火來,祝兒祝兒,快快長大。”
這是李溫在蒼祝兒時常唱的歌謠。司監說蒼祝随火而來,出生之時天象有煜徴,必随火盛長。故而李溫就唱着這首歌謠,期盼他快快長大。
一點點的回憶都在心裏頭,是蒼祝沒有忘記的情分。
特別是見證了蕭如絲生産之時有多難,他就對太後心軟了。
如今聽着歌謠,蒼祝再難狠下心來,他出了聲,“朕來了。”
李溫聽到久違的聲音,轉頭看了看。
長壽宮的門終于開了,透進了這個皇城裏的繁華。
“皇兒,你肯來見我了。”李溫一笑,顯得憔悴不已。她已瘦了不少,由着她的枯槁,蒼祝也更加心軟。
“來人,把膳食端進來。”蒼祝令道。
王全領着宮人端着膳食進來,他帶來了李溫平日愛吃之食。
燕窩魚翅各一,松茸玉雞一只,鮮蝦羹一碗,八寶玉鴿一碗,佐蹄花湯一盅,甜糯米餌一碟。
“吃飯吧。”蒼祝扶起李溫。
一大桌的佳肴,都是李溫平日必要吃的東西。但李溫還是避開了身, “哀家不吃,哀家有罪。”
“那朕喂你吃。”蒼祝端起碗,夾了一塊糯米餌到李溫面前。
李溫摸了摸蒼祝的頭,哽咽不已,“皇兒,我的皇兒,哀家知錯了。你不要再關着哀家了。”
她在哀求,蒼祝又夾了許多菜給李溫,“不用多說了。日後,只要母後好好的,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蒼祝終于肯再叫一聲母後了。
這一病,讓李溫重見了天日。此後,長壽宮的宮人都由蒼祝親選,李溫的每日膳食都由王全親自送去。
舊人歸時,亦是舊時的噩夢重現。
蒼婧不去看,不去望,不去想。幾日來都是到大将軍府,還差了府裏的人幫着八材收拾了些。
蕭青走的匆忙,大将軍府裏還是亂糟糟的。
蒼婧偶爾瞥見備好的大婚之物,八材都趕忙收起來,說,“好事多磨。這些本就匆忙置辦的。等下回,這些東西我們都不要,換最好的。”
八材總給沒用上的東西挑出刺來,說這裏不好,那裏不好。
他還說,“大将軍肯定回來得快,我現在就得備起來。”
為大婚操心的人總為她挂心,蒼婧不舍他們再憂心,就道,“那就勞煩你了。”
蒼婧算着,蕭青出征,若是快的話,應是一月就回。到時候蕭如絲出了月子,玥兒滿月酒也是辦好了。
到時候再辦婚事,不也依着她當時的願望,蕭如絲和玥兒都可以來了,也算得大喜吧。
她就這樣想着,來回尋着安寧。後來又想,這段時日與其等待,不如尋些書,再看些兵法。免得以後,她被大将軍和小将軍糊弄。
丞相章子英有些兵家的書,蒼婧就去尋他要些。
章子英本是大婚之時的坐上賓,沒能喝上喜酒,他覺遺憾。
“今生識得大将軍與長公主,是緣分。我章子英難得見一回有情人,等他回來,你們得給我補上三天三夜的喜酒。”章子英把厚厚一疊兵書借給了蒼婧。
蒼婧不為喜酒挂心,就是看這些書頁皺,立刻道,“子英叔伯對兵法想必有所深究。”蒼婧是想讨教一二。
章子英擺了擺手,“只是縱覽群書,不談深究。”
蒼婧翻閱間,偶有翻得一句: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她見之就笑, “有時看看百家之道,看似是百家,其實又像是一家。”
“長公主也有此感?先日糊弄李合,與新官整理百家之言,多有感悟。寫下來的大道只是說法不同,倒是讀者各異。”章子英談及百家之道,一時頗有興致。
他藏書諸多,年輕時亦有舌戰群儒的傳說。只是現在,他收斂許多,連讨教個兵家之道,都不肯言明。
“讀者各異,所以才要讨教,為何子英叔伯不肯與我說個一二。”蒼婧越是覺得,章子英丞相做久後,行事都越來越膽怯了。
“我這人一旦探讨,就容易偏執。你看,若是長公主與我所見不同,到時候争執起來,不是要說我以老賣老嗎?”章子英一身長衫,還是有儒生風範。
不過蒼婧有些日子沒見他,發現他白頭發多了許多了。
這世間凡立新道皆是不易,章子英舉新官重臣,肅清官場,頂着十分大的阻力。
他削去官吏諸多,得罪者不少。舌戰群儒的豪士,也苦于一拳難敵四手的境地。所以章子英自嘲是偏執。
蒼婧手中書籍又是見得一句: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
章子英看蒼婧有所思量,但不問她思量什麽。
須臾,蒼婧擡頭,“子英叔伯操心勞累,學會敷衍了,官腔都對我說上了,”蒼婧不做過多打擾,拿着書籍行禮告別,臨走時倒有些觸動,與章子英道,“偏執一語,是父皇對你說的吧。”
章子英一恍驚了,他半生不曾認過先帝的批語。
無論是鬥嘴,還是奏書,先帝就愛批給他兩個字:偏執。
現在,他不得不承認先帝把他看得挺透。
想起那遠去的故人,章子英頗有懷念。先帝從來不和他争到底,就像現在他懶去争個輸贏。
章子英活到現在才明白,是非心中明,無需動搖,更無需争執。
旬安城沒能辦成一樁喜事,但很快迎來了另一樁喜事。太尉府開始張燈結彩,廣邀賓客。
太尉李合即将迎娶新妻,乃燕王之女蒼溪。
這一突如其來的的親事,震驚朝野。
燕王所在的燕州,與溧王的溧陽同處南邊境地。這就是說,大平的南境是他們的勢力了。
蒼祝立刻叫來掌管宗室名籍的宗正卿劉昂,查了翻燕王的底細。
燕王在親王之中最是特別,先祖開國封地以來,把燕州給了他的異姓兄弟寧方遠。寧方遠便改姓為蒼。
燕王一脈為外姓之王,争權奪利本應與他們無關。今參與進來,無非不想被削弱勢力。
大平安于封國之徒,大多是想分地而治。
蒼祝十六歲登位,就有衆多親王對他不滿。青壯之年的他們向十六歲的帝王臣服,他們怎會甘心?但那時還有太皇太後把持朝政,無人敢挑起紛争。
現在把持朝政的太皇太後已去,局勢又變,深埋在底的動蕩開始浮出地面。
旬安城還要辦一場婚宴,蒼婧收到了請帖,請帖上是李合親筆書信:“外甥女,你日子選得不好。不如過來喝了舅父這杯喜酒,去去晦氣。”
蒼婧在請帖上回道: “日子選得不如舅父周全,宜嫁娶,宜動土,宜厚葬。舅父之喜,本宮難勝,本宮之晦,舅父可勝。”
本來,七月十二日的賓客裏,也沒有李合。李合相邀,自然是故作得意。一個未誠心邀,一個不想誠心過去。
請貼送回了太尉府,這次的相邀蒼婧當然不會去。
為了讓李合沾沾她的晦氣,蒼婧特意給李合送上新婚賀禮:一只綠翡翠扳指。
李合見回到手的請帖,氣得胡子直動,他不免問府內下人,“誰選的日子,真是萬全。”
“太尉您選的啊。”下人回道。
李合一怒抓起蒼婧的賀禮,然這翡翠通體碧綠,泛着水光,他還一時下不去手了, “這翡翠成色倒是不錯,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