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合攻李合,棄規無矩
合攻李合,棄規無矩
一身珠白之衣闖入殿中,明麗女子化入滿朝官服之中。她只朝着她的将軍飛奔而去,顧得了他們什麽?
蕭青也頃刻迎上,就在他們眼底,他一手攬住了她,護她在側。他目若懸劍,雙眸掃過一片豺狼,豺狼們目光猙獰可怖,恨不能将他們撕碎。
蒼婧悄問,“沒事?”
蕭青答,“沒事。”
短短兩語罷,蒼婧懸了一路的心稍稍安定。蕭青雖在他身側,但臉上有份失意。這個朝堂是透不進光的,他也許才剛剛領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與他共同面對百官。
“你們要本宮的命,本宮就來問問你們是否要得起。”一別多年,當年在朝堂之上拒不認錯的煦陽公主仍然戾氣十足。
而她還與她的裙下臣站在一起,他們一雙朱砂鏈在腕,未免顯得張揚。
所以他們紛紛斥言,“堂堂公主,與奴鑽穴相窺,逾牆相從,此乃死罪,國人賤之。”
這些話紛紛在耳,蒼婧已覺久違。比起往昔,她不過多了份莊麗,聞世間指罵,不像以前一樣憤慨,更多是不屑一顧,“你們遵禮教得好好遵。禮教有言尊卑有序,本宮再賤,你們也別忘了給本宮行禮磕頭,不然是大不敬。”
她清眉稍擡,好像等他們行禮似的。
此那些碎碎閑語者都緘默不言。是跪是站都猶豫不決,只能看向李合。
李合雙手背在身後,聲正道, “你一個公主在朝堂嚣張跋扈,不知自己惹下多大的罪,我這做舅父的實在看不下去了。”
蒼婧眼眸轉向李合,“舅父別急,本宮還要問舅父讨教。”
李合聲止,他要她的命,她卻來找他讨教?
“本宮需要舅父的眼睛來識一物。”一道暗光直入李合眼底,蒼婧從袖中拿出了一枚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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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飛刀正好兩寸大小,正如嚴秉之與程時所述。
蒼婧手持飛刀走到李合面前,“舅父乃當朝太尉,定然熟知兵器。舅父替我好好看看,這飛刀可與行刺陵城侯的兇器一致?”
不待李合出聲,蕭青便道,“習武之人常用順手的兵器,何況是暗器。飛刀大小尺寸一樣,必是一人。”
李合已神情微恙, “你這是從哪裏來的?”
“舅父不說是非,扯別的幹什麽?”
“你詭計多端,怎不知要作亂什麽?”李合道不了一句是與非。
蒼婧一握飛刀,轉身呈于蒼祝,“那就請陛下明查。”
蒼婧呈上的還有一封匿名之信。
信上曰:與爾三日,了卻後事。
“今日府內遇兇,兇客留下此物要本宮性命。”蒼婧聲音若絲線般細,好像在害怕。但當目光與蕭青交彙時,她目中生了些狡黠。
蕭青一時會意,也便不作聲。
朝堂就此陷入了沉默。
“公主府邸遇刺,兇器又與陵城侯遇刺時無異。這刺客為何還要殺皇姐?”蒼祝特意一問,自然是說給堂下臣官所聽。
“是啊,行刺陵城侯的刺客要本宮準備後事,本宮實在害怕,就趕緊過來找人相助。誰知道原來不少人都和刺客一樣,要本宮的命。”蒼婧環視四周,顯露傷感,可蒼祝見她分明與他下棋時一般鎮定落子。
蒼祝忽而有一個感覺,她的皇姐本該來得更早些,既然晚到,定然是有良策。
那這枚飛刀和這封書信,就是她的棋子了。
沒有棋盤的局,又何嘗不能下一盤棋?
皇座為界,李合為首,身後小卒來勢洶洶。在棋盤間得勝,無非就是除了對方的子。
李合正在這麽做,他布下的是一盤唇亡齒寒的局。他真正要的不止是一個公主和一個将軍的命。
可要贏過李合,蒼祝還尋不到一個好的借口。因為他們的借口無懈可擊。
此時便聞蒼婧委屈道,“這事真古怪,刺客殺陵城侯是為了什麽?難道為了給你們一個取本宮性命的借口?”
蒼婧不輕不重的哀怨,使那些攀炎附勢的官員自危不已。
“那看來要我們死的人,都是和刺客一夥的。”蕭青緊随蒼婧道。
“我們怎麽可能和刺客是一夥的!”吳文躲在李合身後,随之三位言官沒了氣焰。
而附和的諸多官員各自審時度勢。他們無力地為自己辯解,都道,“我們怎麽會認識刺客。”
“不然就讓嚴吏長查,我們都是清白的。”其中有人道。
這個時候他們想起了吏府,想起了嚴秉之一絲不茍的查辦。
嚴秉之那雙眼猶如夜中之獸突然一亮。
說完此言的官員又頓時後悔。
嚴吏長聲名在外,莫看他儀表堂堂,威風淩淩,行跡恰如龍神之影。可在吏府便如太歲荒獸,野蠻殘忍。即便是李太尉,也不敢回憶與吏府的事。
“這還需要查嗎?有人勾結刺客,與諸侯為謀,為禍大平,在場誰是同謀昭然若揭。陛下想想,先帝泉下有知,有臣違背君臣綱常,欲起當年之亂,枉顧先帝之恩,何其哀哉?”方才被他們步步緊逼的蕭将軍,忽然不依不饒,他逼迫一言,叫諸官尤覺晴天霹靂。
先前步步緊逼的楊通戚戚不已,“蕭将軍,你這是公報私仇。”
蕭青雙眉一挑,“今日亂事者必須嚴懲不貸,以明律法,昭示天下。若不嚴懲,豈非天下之臣都可叛君,那天下還有君臣之分,還有綱常可言嗎?”
蕭青套着他們的話回給今日之臣,以君臣之綱壓下,他們皆對着蕭青難言,只得說個“你……你……”卻又說不出別的了。
于是,他們朝着蒼祝跪下, “陛下,我等忠心耿耿啊。”
忠心耿耿這般屁話,蒼祝根本沒有聽進去。蒼祝只是在想,這蕭青好像突然會下棋了,還很記仇。
“那你們如何證明自己的忠心?”蒼祝假意問道。
蒼婧只手抵唇,暗暗一笑,“陛下,這還不簡單,他們一個個都能說會道,就先派他們前往十二大諸侯國游說。讓他們說動諸侯棄兵,就是以證忠心。”
李合身後之官吓得不輕,紛紛失态,異口同聲喊道,“微臣難當此任!”
蒼祝立刻拍案定奪,“皇姐真是給了你們一條好路。”
蒼婧這一棋正中下懷。新政當頭,擇士而用,這幫只知攀附的無用之徒一去,就吃下李合之地,蒼祝方可布下自己的兵。
蒼祝開始有了一點信心,他與蒼婧相視一笑,“來人,把他們帶下去,領使臣令。分別去十二大諸侯國游說。”
發難之官萬萬沒想到,這次惹禍上身,甚至待蒼祝令下,他們還跪在地上不知所然。皇城軍前來把他們拉走,他們才叫喊求饒。
李合慌了神,“陛下,朝中要官不可缺這麽多。”
“舅父,他們一心為國,你就成全他們吧。何況舅父不是有平亂良策嗎?”蒼婧語重心長道。
章子英好似崇敬一般對李合道,“原來太尉早已有良策。”
李合被逼獻計,又無心平亂,只得随口說, “陵城侯既然覺得遇刺一事不是公主所為。那陵城之亂就是陵城侯的家事。臣懇請陛下,讓陵城侯仍歸故裏,如此程勇不就名不正,言不順了嗎?”
程時趕緊欣然相邀,“既然太尉要我回陵城,不如太尉一起?有太尉保護,我才放心。”
李合心煩意亂,“老夫乃當朝太尉,恕我要職在身,不能同行。”
“沒有太尉随行,那太危險了,我不去。”程時道。
“我倒覺得舅父提議甚好。”蒼婧道。
“皇姐難得這麽支持舅父。”蒼祝靜等着蒼婧的下一步棋。
蒼婧雙膝跪地,行禮呈請,“請陛下恩準我一同前往陵城,那程勇鼠輩見我們一同而來,就是謠言破之,如過街老鼠。”
程時驚聲大呼,“你這女人就是瘋癫,去什麽陵城。”
然蕭青随同一跪,“公主前往陵城,我義不容辭。刀山火海,我亦同往。”
程時轉身低語,“兩個瘋子。”
眼下讨人厭的将軍和公主執意同往陵城,李合想想也不是不可,他還可在陵城做些手腳。
于是李合就道,“此計也不是不可。就讓他們去陵城吧。”
剩下的臣官們紛紛附議,“請陛下恩準。”
“陵城可是有三萬兵馬。你們二人前去有何勝算?”蒼祝與章子英使了個眼色。
章子英急作勸慰,“公主與蕭将軍要去,可知陵城乃水火之地?那程勇還與十二諸侯有聯系。陵城兵馬與十二諸侯兵馬加在一起,豈是你二人可以阻擋?”
“我們不行,舅父不是可以?”蒼婧擡頭對李合投以求助的目光,“舅父身為太尉,既然提出此議,并贊同我二人前去,定是有良策以對千軍萬馬。”
李合此刻頓覺涼風四起, “老夫縱對你們有包容之心,也不知能做些什麽。”
蒼婧揪着衣袖,雙目誠然無比,“舅父莫要謙虛,你統管天下兵馬,怎會沒有良策?”
蒼祝起身,欣喜一望李合,激動道,“舅父是藏拙啊!”
李合心覺不妙,可不知這姐弟二人打的什麽注意。
他們之前分明各懷鬼胎,互相猜忌。今日連成一線,将他的必勝之局全毀。
李合有些失狂, “你這小女子懂什麽,陛下有虎符,諸侯有兵符,老夫只能領陛下之命,召天下兵馬。”李合言時,冒出些冷汗來。
但蒼祝卻大喜, “原來舅父良策在此啊!好,就讓皇姐和蕭将軍去陵城。朕令舅父召天下諸侯兵馬,親自挂帥攻打陵城。”
李合才後知後覺,這姐弟二人給他下了套。他怎能挂帥攻打陵城?
李合不知如何推脫,章子英上前對李合作揖行禮,贊嘆不已,“太尉為國實乃披肝瀝膽,老夫愧不可及,就等太尉凱旋而歸。”
剩餘臣官見李合不言不語,以為李合真的意在軍功,紛紛道,“太尉赤心報國,必将凱旋而歸。”
李合尋不得半點退路,兩袖一擡,雙手一攤,只好坦白,“陛下,我……我沒有此意。”
在李合方寸大亂時,蒼祝好不失望,陰下了臉,“舅父為何不願出兵?”
李合頃刻為難,一語翻來過往,猶豫再三道,“陛下,老夫年事已高,騎射不精,難當此任。”
朝中一片沉寂。
蒼祝低頭彈了彈指甲,“原來舅父比不上幾個小兵啊。”
一語輕輕飄過,李合只覺顏面掃地。
蒼祝便道,“舅父不能出兵,那該怎麽辦?那程勇狂妄自大,擁兵三萬,若是任之,他豈非要反了。”
朝中無人敢言。
唯獨蕭青上請,“自然是如各臣所言,為護朝綱,定要鏟草除根。臣願領兵前往陵城。”
鏟草除根這一詞引堂下紛紛低語,他們都說,“我們沒說過鏟草除根,”但他們還是一言上奏,“陛下,蕭将軍帶兵和公主前往陵城,也不是不可。”
畢竟身先士卒之人不是他們,而是兩個讨厭的人。
“不可不可!”
只聞丞相一聲急言,朝堂之官心中還有些不屑。
“程勇三萬兵馬,蕭将軍要去,不也得帶三萬兵馬。城北軍營不過三萬将士。到時候如果有諸侯派兵往旬安而來,我旬安城無兵無将,只剩我等朝官對各路諸侯兵馬了。” 章子英憂心地一望一衆臣官。
不屑的他們都變了神色。那太尉都抵不上一個兵,要他們為兵為将,豈非身家性命不保?
他們紛紛出來阻止,“公主和蕭将軍都不能去陵城!”
風頭就這樣轉了,李合懊惱閉目。
那些攀附權貴之徒,可為李合沖鋒陷陣,亦成了旁人手中棋。
這一回,李合下朝時,渾身都被重拳打了似的。
朝堂的風向來如此,吹到哪兒倒到哪兒,但李合沒想過他還有歷經一次。這可不是他要的,于是他去了長壽宮。
朝散之後,人潮湧去,朝堂之上仍歷歷在目,如一場大戰落幕,精疲力盡。
“如今四大諸侯騎虎難下,他們恐怕不會回頭,”蒼祝埋頭間愁容難散,對着蒼婧他們道,“散了吧,讓朕好好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
旬安的夜烏雲密布,這片陰霾在頭頂,也壓在心口。
陰雲之下,含笑花仍在綻放。
蕭青望着那一片花,想起曾經美好的祝願,只覺自己幼稚。他沒有見識過真正的皇城,今天親眼所見才知道它的絕望。
他一直默聲不響,心緒低落。她卻在縫着衣服。
蕭青很佩服蒼婧,這個時候她還像個沒事人。
在一針一線之下,蒼婧柔聲道“你別擔心了。你姐姐那兒我也讓人傳了話,讓她安心。”
她還能顧着他,這讓蕭青無比自愧,“你總是把什麽都想好了。”
他今日可是怕極了,回想在朝堂之上,蕭青都覺自己被逼瘋了。
“這有什麽?那幫人你也看到了,他們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榮華富貴,所以根本不會鐵了心幫李合。”她邊說手裏還忙活着,這些事竟成了家常話。
蕭青不想擾她縫衣,又想與她親近些,就撥起她袖口一角,觸着她衣袖上的花紋。
她笑了笑,随了他。
他笑不出,仍然失落不已,“你得知他們當朝發難時,在想什麽?”
“能想什麽,我緊趕着讓人做了枚飛刀。”
他抓着她的衣袖,“就不能說得可憐兮兮,讓我心疼下嗎?”
夜深,故而平靜,蒼婧覺得仍能與他在一起,已經算得世間最好的時日了。
“我不可憐兮兮,我就是手忙腳亂。”她還是不懂撒些嬌,作些柔弱。
蕭青朝她坐近了些,“你忙着做飛刀,心肯定亂。”
她一針在發間撥了撥,只想掩了那份被蕭青看出的心亂,“從李合當朝發難的那一刻起,局勢已經了然,刺客的目标不是程時。可我一時沒想到他們的漏洞,不知如何破局。還是蔓芝和我說,刺客飛刀的大小和她當日所受類似,我才想到這一步。”
蕭青擺弄着蒼婧好看的衣袖,神思不免到了今日朝堂,“李合看到那枚飛刀不敢回答。我看多半是他的人,跑不了了。”
蒼婧微微愣神,想了想這刺客,“他這一局布得可真大。可為何他的人當日要幫章峰?李合不像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誰知道他是不是做好事。畢竟他要人死,還讓人覺得他大義淩然。”蕭青黯然神傷。
蒼婧停了針線活,瞧那将軍的幽怨模樣,覺得比他臉紅還有趣,“你看你,像個小怨夫。”
蕭青聽了就撅起了嘴,“我就怨。要人死得方式有很多種。可我想不到他們還要人死得聲名狼藉。”
以弑夫之名,以違逆禮教為恥,以諸侯之亂為由。用百官之手為血刃,将他們車裂而死。這是李合最正直的理由,興許他們死後,他還會得到歌功頌德。
蕭青雙唇緊閉,嘴角垂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想此就是怨。
“你總想他們,可要徹夜難眠了。”蒼婧看他如此模樣,一手攬着他的肩,讓他枕到了她腿上。
花影伴燭,美人一笑,陰沉的夜色中多了份柔美。
可蕭青難為美色而分心,“他們都在逼你死,你怎麽還像沒事人。”
“我這叫及時行樂,不然像你,總想着那些見不得光的人。”蒼婧嘴角一揚,撓了撓他腰上的癢穴。
蕭青一把握住她胡亂的雙手,“我其實也不是在想他們。”
她便認真問,“你今日怕死嗎?”
“與你雙雙赴死,我不怕。可我怕看你死,”蕭青一觸她的臉頰,卻也貪婪,讓溫暖停留在她的臉上,“你定然比我更知道他們,你為什麽還敢和我在一起。”
蒼婧的臉靠入他的掌心裏。她的眼睛亮得透徹,滿眼都是他。因他的輕撫,她嘴角淡淡一笑,平靜而美好,好像今日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你總說我傻,怎麽現在也犯起了傻。你不是說了,我的愛就像你愛我那樣嗎?”她垂首眷顧,明豔的面容近在他的眼前,她的發絲落下,輕柔地貼在他的臉上。
他指尖拭過她的眼睑,輕柔的如風一般,“我比不上你。”
他的聲音更是輕,加雜着難言的酸苦。
蒼婧一拍蕭青的腦袋,又舍不得叫他疼,不住揉了揉,“誰說的,你愛我和我愛你,就是一樣的。”
“如果我是你,我有放手的勇氣,卻未必有在一起的勇氣。”蕭青有點想哭了。她有多愛他,在這樣的世道下,她還把她的愛徹底交付給他。
今天的朝堂給了蕭青最致命的一擊,讓他清醒地看着他的幻想破滅。如果他是她,他就會退縮。
蒼婧順着他的手,低頭一吻他的唇,情深不勝,“那你又是哪裏來的勇氣,來接受我的愛。”
她靠着他的額,不知眼睫濕潤。
蕭青沒有遲疑,“只是因為我愛你。”
“對啊,就是因我愛的人是你,你愛的人也是我,所以你的愛與我的愛是同在的。”
如果說那日奔向皇城,是蒼婧對命運的一回抗争,那決定永遠不放手,就真的只因為蕭青了。
無論她的愛是什麽樣的,他都是那麽珍惜,并回以熱烈。是蕭青讓她相信,她的愛沒有那麽壞。而這也僅僅是因為他愛她。
僅僅如此而已,根本不需要多大的勇氣。
蕭青眼角落下一滴淚,“你說過永不放手,以後無論在什麽境地,我們都永不放手。”
她同泣而笑,“我們不是還要百花之約嗎?你和我的約定實在太多了。”
“再多也不夠。”蕭青暖了暖她的手,她的手總是涼,沒他暖着怎麽好。
但蒼婧抽出了手,又挑起了針線, “你光想着我,不想想自己嗎?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蕭青還顯呆愣,“什麽日子?”
“正月十五,你的生辰啊。”
不待多久,針線在最後一針處打了結,這身衣裳終是完成了,蒼婧把衣裳蓋到了他身上。
這個禮物似闖入心扉的螢火,一點光亮就牽動起他整顆心,“從未有人為我過過生辰。”
蕭青起身抱着那身衣,他得了珍念之物。這一針一線皆是柔軟,是她親手所制,自然喜歡得很。
“你的生辰是團圓佳節。從此以後,團圓佳節就是賀你的生辰,你不再是一人。”蒼婧道。
正月十五,是個佳節。就算今天沒個好事,也不能壞了本該有的好事。
蕭青臉頰微微顫動,不再是一人,可他什麽時候能娶她呢?
“婧兒,對不起。我說了句大話,我說要娶你,要三書六禮,明媚正娶。可是今天我才知道,那是何其遙遠。”
蕭青還以為那樣的日子不會很遠。只要他當了将軍,只要他成為一個足夠有能力保護她的人,他就可以娶她了。
他以為在世間至少可以找個安寧的角落,和她長相厮守。可是他錯了,朝堂皇城沒有這樣的角落。
他的幻想,他所信奉的希望,在今日徹底崩塌。
“你不用在意能不能娶我,我不在乎。你是我選的。我認你是我夫君,旁人認不認與我何幹。”
“這樣對你不公平。”蕭青很難過。當日與她說明媒正娶時,蕭青不懂她那樣悵然,原來她早就有所預見了。
“這世間對你也不公平。我不知道上天要你打多少回仗,歷經多少回生死?你去魯越的那些日子,我每一日都怕聽到不好的消息。可你是将軍,我們要早早把生死看破。”蒼婧一觸蕭青緊皺的眉頭,那聲輕婉如秋水,道不盡許多,只顯得粘稠。
他們之間這場生死蒼婧看不破,她只能不去想,只能當做每一日都可能是最後一日相見。剩下的就是珍惜歲月。
世間的俗事陳規,在這場生死面前,又有什麽值得在意?
蒼婧的指劃過蕭青的眉峰,她指尖所觸,帶起了他眼中的情絲。
是癡醉當頭,又似醉中清醒,蕭青望着他的公主,怕多動情,又難以不動,“我看不破,我知道你也看不破。與你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是太短。”
“是啊,看不破。我們本就錯過了不少,以後的日子過一日少一日,”她的指又滑落到他的臉頰,這一回看她舍不得少看一眼,“與你在一起,我不想管天下人如何。”
“我也不管他們,只想有你。”蕭青短而急的呼吸輕輕飄落。
炭火烘熱了屋子,雙唇相近時離了半寸也是難分。
她的眉眼靈動,她的雙唇輕啓,還有她身上的香味……蕭青已經開始失控,只有這一份念動在心上,他不住低着頭,靠向她。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今生也罷,來世也好,若未曾相逢,便不知多少年間,能得此一人。可已相逢,世間不容,生死難算,那就不顧世間,不問生死。
蕭青手中的衣悍然落地,靠向了蒼婧。
呼吸變得醺醺然,她目光直探他眼底,“這下不說規矩了?”
“這世上沒有規矩了,只有我們。”
她雙手觸得他砰砰的心跳,自己的心也亂跳了。
她近在眼前,蕭青心一動,望得入迷。任那炭火聲驚心動魄,也是敲了心房一盞情燈。
蒼婧微低着頭,輕聲道,“你不問我的規矩?”
俊利的眉微微一壓,蕭青克制着若有似無的氣息,“什麽規矩?”
“按本朝禮法,與公主成婚為尚。得公主之召,方可侍奉。”蒼婧說得大言不慚,難免紅透了耳根。
心跳如無聲凝住一般,蕭青未敢動,“那……那……你召我嗎?”
“你啊,就是在讨罰。”她嘆道。
既說讨罰,他也認,便拿定了要被她罰的心思,毅然決然道,“我的人和心都在你這裏,願意受罰,任你處置。”
“好,那就任我處置。”
蕭青目中靜若幽光,萬般眷戀全都凝在了瞳孔之中,深得望不到底。
可他眼裏的人啊,就像一道沖入心神的光朝他擁來。
他仍有一陣理智在,“婧兒,你若怕就不必……”
“我不怕,”她眸中有煦光萬千,多有朦胧霧色,“是我召你,我第一次召的人就是你,你就是我夫君。”
這廂情願自是真切,也就在此刻,他終将她攬入懷。
意已亂,情已迷,世間一切都似天旋地轉。誓言曾以身、以骨、以魂立下,萬般豪言皆逃不過一副凡軀,終以這凡軀應了真誓。
她背上的疤,胸口的疤依然在,她不是那般完美無瑕的人。可當他觸過那些難消的痕跡,她開始相信傷痛是可以忘記的。
而他亦想對她的傷疤說,那些過去的歲月,已經無法闖入,可日後的每一天,都有他在,不會再有傷痕了。
既相逢,亦相知,則兩情相悅。朝朝暮暮已不必奢望,相知相惜只在此時。
獨自舔舐傷口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即便如臨寒地,也做香甜夢。皆因他的愛與她的愛,從萌芽到壯大,已經分不清彼此了。
既在這萬劫不複之地,縱使不得一處相容,只要在一起,又有何妨?
這一夜月伴星辰,天地安寧。兩串朱砂鏈相和,相依而眠。
這一夜星辰之下,程時親筆書信四大諸侯。說那程勇枉逆忠士之心,占候府,竊兵符,號陵城之兵。望四大諸侯莫信謠言,幡然悔悟才是正道。
陵城之亂,在于諸侯之亂。程時所能做的只是寄出書信,剩下的唯有指望旬安城裏的勇士。
故裏已是叛地,不知那裏的天色如何了。
程時擡頭望天,但見孤月,忽起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