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陵城之亂,百官相逼
陵城之亂,百官相逼
花海一頭是嬉鬧,另一頭傳來一聲惋嘆。
蒼祝忙轉頭問蕭如絲,“累了嗎?”
蕭如絲搖頭,“妾身真的不明白,太後為何非要鬧得雞犬不寧。”
“哼,深宮老婦,大多有病,你少搭理她。”
這是蒼祝頭一回對蕭如絲提及他對李溫的怨怼。自從上次昭陽殿出事,蒼祝已經不願再去長壽宮請安了。
她要李家的女人生下皇嗣,要李家的女人登上後位,李佩瑕越是沒有動靜,李溫就越是狠辣。蒼祝讓李佩瑕照料蕭如絲,只是一時緩兵之計。
“陛下放心,妾身能避則避。”
蕭如絲很識趣,知道這些事只能暫且躲避。可長壽宮的太後到底可以多狠毒,蕭如絲真的不知了。李溫步步緊迫,不僅是針對她,還針對她的女兒。
蒼祝心若有重石,“朕也不知,是該問她為何厭恨皇姐,還是厭恨她所有的子女。”
蕭如絲震愕,她原以為太後只是針對蒼婧而已。
蒼祝沒能再說多少,就已被痛苦籠罩,蕭如絲靠着他,“陛下,不要想這些事了。等我們的孩子出生,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蒼祝心有萬千思緒,只化作此刻一誓, “你放心,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平安降生,朕不會讓他出事的。”
風雲在後,花海在眼,圖了個今朝有酒今朝醉。蒼祝只能短暫地忘卻煩擾事,在此處安享清淨。
他見蕭青給蒼婧帶上了花冠,又很是嫌棄,“蕭青哄人的手段是不少,不然怎麽把皇姐給拐走了。”
蒼祝以此為笑談,蕭如絲指間微握,伴君身側只能随笑,但她解釋着,“陛下,那只是尋常情人的尋常事罷了。蕭青親手做花冠,公主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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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祝半坐在席,百無聊賴,“他們這叫幼稚。他送的這叫什麽?轉眼就沒了。”
蕭如絲卻是豔羨。她也想和蒼婧一樣,得到心愛之人為她編織的一頂花冠,然後給她戴上。
蕭如絲輕輕一望蒼祝,“陛下,這叫心意。”
“心意?”蒼祝一知半解,“進來有不少珠寶晉上,你去挑些好的。這比花金貴多了。”
蕭如絲有些失落,“其實心意只需尋常事。”
“朕怎麽能是尋常人。”蒼祝在旁扯了幾朵花瓣捏在手裏,他随意搓了搓,把又碎又皺的花瓣扔了。
蕭如絲笑意微散,可她告訴自己,是她有孕,傷情總多。她不應該在意有沒有花冠,天子怎麽會為她編花冠呢?
“妾身不要珠寶,能和陛下在一起,是妾身最快樂的事了。”蕭如絲挽住了蒼祝的臂,不再奢求什麽。
蕭如絲總是這樣顧着他念着他,這些動聽之詞蒼祝聽了很多次。每回聽,蒼祝都覺溫情暖了心窩。他開始相信,等這個孩子出生會不一樣的。
那頭的花海在陽光下尤若浮光一片,蒼婧牽着蕭青往花海深處而行。她們步履徐徐,無需急迫,她喜歡時不時轉身看看他。随着她的衣袖擦過花枝,花朵輕輕搖曳。
他們笑得無比真切。
春風拂面多溫柔,花海蔓延亦是情,雲也罷,天也好,一切尋常物,都因眼中之人變得香甜。
這花海中的身影落在另一處人眼裏,那人不禁嘆,“原來她也有少年時。”
程時悄來此處,本為散心,卻見故人風光,那故人他仿佛忽然重識。
蒼婧與蕭青在一起,連眼眸中都閃着光亮。正如蕭青之前所說,她本燦爛如驕陽。而程時方念起,他曾在昏暗的深宮樓闕中看到一道美麗的影子,她提着裙角迎面奔來。
她也曾是程時在皇城裏見過最嬌豔的人。那時她還年少不知事,知道笑,與宮娥嬉鬧。
那時程時為她的燦爛而駐足。
後來,她就再也沒有笑過了。
後來,程時也忘了她笑的樣子。
世事奇怪,蕭青見過她最兇惡的面目,卻還是記得她最美麗的樣子。可程時早早見過她最美麗的樣子,偏只能記得她最兇惡的模樣。這或許就是天意弄人。
“你瞧他們多開心,皇家林園,親族同樂,姐弟同喜,連襟聯袂。不知陵城侯見此,是何感觸。”
身後傳來一聲冷憤,程時回頭行禮,“他們的快樂與我無關。”
“是嗎?那你為什麽要成全她,讓她快樂?”
長壽宮的太後也來此一觀,看花海亭間四人成雙成對,眼中頗為不滿。他們都是自己給自己的主,在太後的眼皮子底下,全是不如意事。
程時複了冷淡面容,“臣不知太後在說什麽。”
“是不知?還是不敢讓人知。”
程時本不願多言,可李溫怨氣沖天,程時只好回道,“太後從來見不得別人好。”
李溫尤覺耳根刺痛,就連程時都在看不起她。
“不錯,這世上沒有人能過得比哀家好。”
程時避身行禮, “那太後就自顧自憐吧。”
程時雖行離去,可他後怕李溫。此朝太後又要行前人之事,她又要如何把控朝事後宮。
初開的花被李溫折落,在她指間撚成碎末,“憑什麽她可以這麽開心。”
就是她,蒼婧,上薦讴者,下舉內臣,李溫本來期待的美好願望都被她和她的人碾碎。
他們和那個蒼婧一樣,都不把她這個太後放在眼裏。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然他們把她這個太後逼入了陰暗的溝壑中,那李溫就在他們忘記疏忽的地方布下爪牙。她要清楚地知道他們到底在做什麽。
宮中的尚書臺,可探所有國主批閱好的奏書。日以複計,李溫終于看到了那封程時和離的奏請,奏書上批示:準,待而宣。
再查,才知這陵城侯已移出公主府,出入私宅,姬妾未少,舞樂未止。
奏書上的紅墨百爪撓心,尤在眼前。蒼婧的歡聲笑語傳在花海,那個判若兩人,擁有一切的皇城公主笑得太張狂了。
李溫惡憤,一道花汁紅落。
春光初露明媚,不及世事無常,如臨風雨壓境。陵城侯程時回鄉途中突然遇刺,一行人折返旬安。
陵城侯遇刺之事,帝聞之,讓嚴秉之着手調查。
春色小露庭院,陽光撒在廊間。蒼婧依在蕭青身上正是懶散。她随意绾着發,透着水光的青玉簪正配蕭青身上的衣。
“陛下和我都想不通這事。程時遇刺時逢一陣異香,馬亂驚慌。這異香陛下也遇到過。”蒼婧還執了一把煙青絲帛團扇把玩。天還有春寒,她早早拿了扇子出來,讓淡香浮動拂上蕭青的臉頰。
蕭青坐得可是板正,“你想說那個刺客早已出現?”
“我們只是這樣猜測。那時你尚在魯越,皇祖母宣見金隆侯章丘褚,請君入甕。其子章峰與丞相合謀,伏于獵場深林,用相似的香破了章丘褚意圖弑君的局。”
扇子晃着微風,帶着蒼婧身上一樣的香,還時不時挑過蕭青的臉頰。
蕭青面容未動,“那看來當時用香者就是此次刺客,可當時他幫你們,現在卻橫生事端,到底是敵是友?”
蒼婧看他絲毫不亂,仍輕晃着扇,“陛下以前問過丞相,為何章峰一個庶子突然被皇祖母召用。丞相說,章峰偶得一封信。那人在書信中贈與香料,并讓章峰自薦于太皇太後。我與陛下都難揣摩,他若是友,當時為何不現身。他若是敵,又要成他什麽大計。”
蒼婧的扇子輕擦過蕭青的臉頰,他羞而一躲,“朝政事非戰場用兵,你們想不出,我更難推測。”
“你這樣子确實很難想事。”蒼婧一扇抵住蕭青的鼻子,得意而笑。
她一招致勝,挑釁那害羞的将軍。她總愛戲弄他,瞧得他一分臉紅就覺得好玩。
然驕兵必敗,她很快被他反摟住了身,他半羞半笑着,“如今不說膩了,就愛逗我玩。”
“我和你論論事,可你的臉紅來紅去,氣息游散不定,所以我拿扇子給你扇扇啊。”蒼婧仍執扇給他散散熱。
“論事你就安分點,別再動手動腳。”他似有些哀求。
她卻如占上風那般笑道,“憑什麽只準你動手動腳,不準我動手動腳?那我豈不是很虧?”
陽光照在蒼婧的眼睫之中,亦是蕭青的目光落在她的眼中。他眼波炙熱,堪比最暖最烈的陽光将她包圍。
蕭青察覺了不對,只得輕輕一抱她。蕭青覺得這樣就好,可又無奈輕嘆了一聲。
那嘆聲略過蒼婧耳邊,氣息仍然不定。
蒼婧的耳似若一抖。奇怪啊,這蕭将軍怎變得美酒般叫人眼饞了?
蒼婧又執扇給自己扇了扇。
不過三日,陵城有變,統将程勇占侯府稱王。程勇告之天下諸侯:
先帝與陵城聯姻,豈料煦陽公主為禍倫常,與昔日之奴、當今車騎将軍私情甚篤,手弑陵城侯程時。程時已為煦陽所害,陵城無人繼,吾率陵城三萬兵馬一抗煦陽之辱。從此陵城不聽國主令。
陵城兵馬三萬,程勇占居侯府,擁兵為國。與此同時,與陵城交好四大諸侯聽聞程時已逝,大為震怒。湯池侯,良玉侯,回乾侯,祿新侯,紛紛支持程勇。程勇得勢更無所忌憚。
諸侯之亂,先帝在時有過禍端,如今眼看又要起。
縱觀大平,因施恩之令,中小諸侯四分五裂,已不足挂齒。現以湯池侯為大,回乾侯,良玉侯,祿新侯居大勢。并有常新侯,分瑞侯,成居侯,天陸侯,榮亞侯,三分侯,水添侯,東奇侯居封地而兵廣。
此十二大諸侯自施恩之令以來,就招兵號兵,誓想擁兵而重,護封地不散。
湯池侯,回乾侯,良玉侯,祿新侯四大諸侯已響應程勇為伍。剩下的八個就是蠢蠢欲動。
若諸侯皆亂,則國之不國。
此事因程時遇刺而起,程時生死未昭示,卻皆道他已死。且死因是煦陽公主為禍倫常,與車騎将軍蕭青一同弑殺,為謀私情。
百官在朝堂随李合并行發難,無一不呈請:“煦陽公主及車騎将軍因私情致程勇叛亂,理應以身殉國,平此禍端。”
以李合為首之官紛紛發難。
龍座之上,蒼祝俯望諸官,他們面目可憎,他們急不可耐,只為排除異己。
程時生死未曾應證,行刺之事不待查明,諸侯之亂未有人敢平。堂下諸官卻只要見血封喉。
在朝堂上,蕭青一人直面千夫所指,衆口一詞。
他們都在說,“奸夫□□,弑殺君侯,罪當車裂!”
李合身後四位言官:楊通,蘇乘,周衛,吳文,彼時一一進言。
楊通道, “公主不守婦德,逾牆鑽穴,理應懲之告天下。”
蘇乘道, “公主為他人婦,卻與蕭将軍私相授受。蕭将軍那時為奴,他二人有違天倫。”
周衛道, “ 公主與蕭将軍有恃無恐,有辱皇家顏面。”
吳文道,“公主弑夫,大逆不道。将軍為禍,犯上作亂。”
他們一開口,随即有人附和。九卿之中掌禮教的奉常朱正司一望其下官員,他們以禮教為由紛紛附議責罵。
事未明,風聲傳得極快,李合帶着這幫官員逼着清算罪人。他們咄咄逼人,就是要這大平的煦陽公主和車騎将軍的性命。
至于諸侯之亂,國之不國,在他們眼裏不過是個誅人的理由。
朝堂充斥着污言穢語,一聲聲都像棍棒打在身上。蕭青歷經着,這亦是蒼婧曾歷經之事。唯有歷經才知道想要不足以真切。
何其痛哉?他蕭青只知一腔熱血,只顧來到他的公主身邊。他确實從未懂,為了一個騎奴而犯下殺戮的公主,到底面臨過什麽。
原來是這樣。所以她曾會因愛他而甘願放手,莫過是此痛難捱。
“陛下,既然群臣認為是我們殺了陵城侯,那我願至吏府接受查辦,以明天下。”蕭青佩劍在手,已是握至發抖。
“不必前去吏府了。既然衆卿有異,那就當堂說,讓嚴吏長和陵城侯一起來說個明白吧。”蒼祝直宣吏府嚴秉之,并宣陵城侯程時。
都是撕破臉面,就在朝堂一起撕了。
堂下衆臣皆驚,因他們不知陵城侯是否健在。
良久後,程時擁兩位美豔姬妾,左擁右抱而來,還與姬妾言笑有風聲,“都三天了,今日倒有人關心我死活了。”
衆人默聲,陵城侯竟當真沒死,還不減聲色犬馬。
嚴秉之随在身後,當朝呈上三日來的案錄。
蒼祝念程時遇刺,便給程時賜座。程時拒之,還跳了跳,笑道,“我爺爺常叮囑,出門在外金絲軟甲必須穿着。那厮用暗器飛刀紮我,一刀沒進皮肉。”
程時此态,那些紛紛發難的官員頓時尴尬不已。
程時又道,“三天前我帶護兵三十人,随我最寵愛的姬妾十人出城。想是此行無礙,誰知行出旬安不過十裏,穿樹林聞到一陣異香,頓時馬亂驚慌。我從車內摔下,護兵也摔馬而下,根本無人顧到我,那厮方能以暗器來殺我。”
程時此刻所說,正與嚴秉之調查呈上的案錄一致。
嚴秉之于程時遇刺林間細查,找到了一些殼衣碎片。這些碎片還殘留一些寡淡的味道。正是包裹香料的殼衣。樹間留有彈痕,行兇者将香殼彈到樹上,使其破碎,方在林間散出香味。
嚴秉之還以侍醫之證上呈。此香是以迷香提煉,一旦氣味濃烈,就會使人短暫麻痹,失去感知,人不可控馬,方馬亂驚慌。
嚴秉之向衆官陳述,“陵城侯所行的林子是一條東西向的路,一路朝東,往陵城而去。馬蹄之亂在東而止,車輪倒地向南,馬車翻地,陵城侯爬出之時是向北,暗器是從北面襲來。也就是說刺客從北面的林子而來,而北面的那條路是通往旬安。如此可見,當日的刺客是從旬安城出來的。根據林間留着腳印,斷定是個女子。”
嚴秉之的筆錄亦記載:刺客的飛刀暗器非常小,不過兩寸。善用飛刀之人推測,此刺客練飛刀專以飛蟲練之。因是飛刀小巧,飛來之時還難發覺。
嚴秉之的調查到了這裏就再無消息。
“至于刺客到底是誰,還沒有查明。”嚴秉之道。
“這程勇占府為王,鐵定是他派人殺我。懇求陛下別讓我回去了,我一大群姬妾吓跑了不少,你看就剩兩個了。”程時說着,心疼地摸了摸兩位姬妾的手。
程時如此放浪形骸,引了衆官不滿。
“陵城侯,這是朝堂,不是說你姬妾的事。你更不該帶姬妾上來。”李合厲聲道。
程時收了收姿态,朝李合行了一禮,“李太尉,我到哪兒都帶着她們。我光明正大,這朝堂光明正大,你怎麽就容不下了?”
李合被諷,其後臣官亦不再多言。
朝堂恢複了安靜,蒼祝才有清明時分,“陵城侯已無事,吏府自會查辦遇刺事委,待真兇捉獲,還勞煩廷尉一一判罰。”
然而蒼祝定下的結論又引起了陣陣亂聲。不得目的的臣官們怎會罷休。
“這還需要查嗎?陵城侯遇刺是誰所為昭然若揭,”楊通仍奏請蒼祝,“陛下想想,先帝泉下有知,逆女離經叛道,夥同奸夫,枉顧先帝當年賜婚,何其哀哉!”
此時,殿內一聲問,“可是他們殺我幹什麽?我都不要她了。我愛妾死後,我就休了她。”
又是一方違逆之言,叫發難的官員好不臉疼。
世人都知,陵城侯有一愛妾,死時他為她守靈,儀禮堪比正妻,使皇族顏面無存。
今再提及,反說那時便休了他的妻,似也合乎這陵城侯歷來的荒唐。
陵城侯休妻,未昭告天下,此事是真是假,朝官看蒼祝神色,都揣測起來。
他們參奏公主弑夫,程時一句休妻讓這件事不再順理成章。
蒼祝只好順着這謊言,“陵城侯,此事說好容後再宣,你沉不住氣了。”
這也給諸官一個假象。先帝欽定姻緣,如此兒戲,帝王不宣,想必是顧着顏面。
只有局中人知道,這是和離,而非休妻。
蕭青驚異于程時此舉。
但見程時拉着姬妾的手,甚是暧昧,“我可不想再苦了我諸多愛妾,要讓愛妾為妻。”
身側另一姬妾晃了晃他,“那我呢?”
程時放聲一笑, “你?你也為妻,二妻同侍,可好?”
就在程時與姬妾的暧昧玩笑中,吳文不禁嘲道,“誰不知公主府中面首諸多。此等縱情之女,陵城侯以為休了她,她就會放過你。”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無論以任何理由反駁,他們就是坐實罪名。
諸多咄咄逼人之官在前,程時風流之态不減,“你們還是喜歡說這些事啊。好,我告訴你們,滿足你們。你們不知我看蒼婧有多煩,什麽先帝之女,連笑也不會,我把她供着幹什麽?那些面首是我送她的,我特意挑了和他長得類似的。我就是要看看,這大平最尊貴的公主會和多少男人歡笑。”程時指着蕭青,好似玩笑,又好似傷悲。
蕭青從不知程時有這樣的心思,一時又犯了些厭惡。
程時這話衆官又覺不堪入耳。
“陵城侯,你,你這是胡作非為!”最是跳腳的就是那些禮教之官。
程時冷笑自諷,“可是她分得太清楚了,從來不看我送的解憂人,她從來就是喜歡他一個。”
她啊,都沒看過他送的解憂人,那都是程時就着蕭青的模樣挑的。程時試圖去證明她是多情女,他指望過,她對一個奴的情愫會被其他男人取代。
那樣,惡人就不止他程時一個。
可這些心思,在蒼婧一心面前根本就不足挂齒。
此時是蕭青,彼時是蕭青。她對一人的愛戀讓程時覺得可怕。那便應證了先帝欽定的姻緣大錯特錯,罪人不是她,而是他們。
然這在世上是不可能被承認的。
“什麽叫縱情,她縱一情于一人,害我多情成寡義。她若因此殺我,她早就該動手了,”程時眼中所及,除了那幫朝官竊竊私語,就是蕭青為她牽腸挂肚。他們本就是這樣,而他程時也本是一個惡人,“是她沒有風趣,世事在她眼中都是寡淡無味,就連殺我她都不想動手。我休她是脫離苦海。”
先帝之女,皇族公主,帝王長姐,在程時口中被貶得不值一談,自惹了蒼祝的不滿,“陵城侯,不該說的話少說。”
程時說着有些乏了,“陛下,我說話不好聽,大家都不愛聽。但罪不清查,胡亂錯殺,視大平律法為何?”
眼看事變,李合身後之官立刻轉了風頭,周衛立刻谏道,“陛下,刺客需查,但諸侯之亂迫在眉睫,皆因煦陽公主與蕭将軍私情所致。平此之亂,必要對他們嚴懲不貸。”
奉常朱正司正色義言道,“煦陽公主違禮教,傷風敗俗。蕭将軍出身為奴,他們是主奴茍且,按律按法罪及當死,陛下不該包庇。”
李合應聲,還做幾分不忍,“請陛下當斷則斷,行大義明朝綱。宣煦陽公主入朝定罪。”
在這裏,陵城侯程時遇刺的真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兩個人的性命。
“煦陽公主乃淫邪之女,蕭将軍乃禍亂之徒。二人藐視律法朝綱,呈請陛下定罪,以明律法之嚴。”蘇乘附和道。
吳文繼續進谏, “煦陽公主與奴茍且,二人若不得嚴懲,那豈非天下之奴都可娶主?天下又何有主奴之分?何有綱常可言?”
九卿之中,多有附聲者,聲聲讨伐。
那是一個和奴在一起的公主,她背棄了她尊貴的身份,和一個奴在一起,她薦的奴又和他們不同道。她将整個朝堂權貴的臉面踩在了腳下。樁樁件件,都要了他們命。那他們怎麽能容。
他們眼裏,她該死。
可她是一個将軍心頭最不容傷害的人。
這不是戰場,蕭青不再是臨陣對敵的将軍。熱血沸騰在這些人面前是無用,枯骨長魂已是笑話,蕭青只剩下一把劍。
這把劍正握在蕭青手裏,已到了忍耐的極限。縱然蕭青明白,他們只是在激怒他而已,激怒他當場拔劍。違逆之舉,禍及朝綱,正是中了他們的下懷。
可他是一個将軍,他有太多的熱誠,又有太多的烈性。他聽盡了他們的聲聲斥鼻,心早已被寸寸撕裂。
而此時,李合輕瞟身後衆臣,有群起而攻之之勢。
任誰都沒有反應過來,蕭青手裏的劍一瞬而動,只有章子英大喊, “蕭将軍莫沖動。”
正是言官覺得得逞之時,帶着劍鞘的劍直抵李合的右肩。那劍上下拍了拍李合的肩,像寒暄問好。劍的主人卻目犯兇光。
這一劍,直讓疾言厲色都緘默。
蕭青沒有拔劍,又用劍威懾了李合。這又該說他什麽?是違逆朝綱之舉?還是以下犯上之名?臣官躲在李合身後,疑惑地看着那把劍,想問問李合如何是好。
李合已是呆然,他哪裏知道如何是好,蕭青沒有如他所願。
“要我們死簡單,但是何人慫恿諸侯起亂,此人不除,永無安寧。”蕭青用劍一戳李合的肩。
一個忍耐到了極致的将軍不願默聲,任憑他人傷辱所愛之人,更不願一怒之下讓他人暢懷如意。一把未出鞘的劍,宣洩了他的憤。又像他的一場嘲弄,讓那些骐骥成了一場空。
“蕭将軍似乎有所指。”李合一手移開肩膀上的劍。
蕭青用力把劍直指李合的心口,“太尉認為我指的是誰?”
李合看着劍直對心口,反問,“你這又是何意?”
蕭青不茍言笑。
這不就是事實,若非有心之人布下此局,刺殺程時,又與諸侯聯絡,諸侯豈會借此發難?
因公主弑夫,程勇代稱為侯,諸侯各自為亂。公主及車騎将軍罪不容誅,唯有一死平憤。這是他們定下的一場極好的戲。
奪了異己的命,分了帝王的權。
蕭青又把劍指了一圈,諸官見劍便覺威脅,卻不敢對抗。蕭青指的就是李合,就是在這裏發難的每一個臣官。他們連成一線。
他指的人太多了,蒼祝即便知道那些人,也不敢大動, “蕭青,收起你的劍。”
蒼祝還沒有底氣一舉和這麽多人對抗,他還是處于忍讓之中。對他們可以廢話連篇,但就是動不得刀劍。
這就和下棋一樣,蒼祝喜歡布局,可蕭青的棋總愛直擊腹心,不留多餘的婉轉。所以蒼祝總煩他,說他不會下棋。
“陛下恕罪,是我的這把劍很想認識認識他們,”蕭青收起了劍,“我的劍說,可惜天不如人願。”
李合怒目瞠然。
天不如人願,又或者是僥幸,陵城侯未死。
那諸侯就不能再堂而皇之地支持程勇。四大諸侯将騎虎難下,其他諸侯又望而卻步,事态必将有所改變。
李合就更不能等了,要在事态變化之前拿下勝局。
“陛下,即便陵城侯未死。但煦陽公主與蕭将軍之罪天下皆知,又因他們使諸侯生事。此事若不嚴懲,日後安有國法?”李合舉手加額,行之大禮,似忠誠血盡之狀,“臣懇請陛下以國法為先,懲此二人。”
滿朝随之。
他們必須要實現這場血祭,鏟草除根。他們不要一個踐踏他們規矩的公主,不要一個與他們異心殊途的将軍,他們要把帝王給他們所有的權勢奪回,如此也不會有一個難以把控的帝王。
朝堂一片窘迫之時,傳來王全聲聲急喊,“陛下,公主來了,老奴攔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