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篝火會将,庸人自擾
篝火會将,庸人自擾
盛節之中,城北軍營将士固守營地,未有懈怠。蕭青接連幾日在軍營留宿。
又是一日夜裏,蒼婧去将軍府找他,他府裏的小厮八材還是那句話,“蕭将軍還在軍營。”
自從上一回尴尬之後,蕭青待她安分了許多。與她相見變得少了。
“又不回來,難不成真是躲着我了?”蒼婧出了将軍府,沒有回公主府,直接去了皇城。
又過了幾日,程襄吵着要回軍營。蒼婧看他個子又竄些,給他備了好幾身衣裳,又怕他夜裏讒,偷偷備了許多零嘴。
雖然程襄嘴上說不吃,可蒼婧看他也沒少吃韓末送的零嘴。
這一下就備得多了,蒼婧便叫趙蔓芝幫個忙,一起打包。
趙蔓芝來時,右臉多了紅斑,蒼婧不禁問,“你這是怎麽了?”
趙蔓芝說了原委。
因得公孫旻一句話,趙蔓芝特意用朱砂畫了斑,這樣即便蒼祝來府撞見了她,也會因她貌醜而不作深究。
蒼婧聽後,把絲絹沾上水,又點了一些玉脂膏塗在趙蔓芝臉頰。趙蔓芝畫得很深,已經難擦了。若是日日照她這麽畫着,時間久了,總會留紅印。
“不要這麽活着,你已經不能用你原來的名字,如果連樣子都要毀去,那這一生都不算好好活着,”蒼婧小心地給趙蔓芝擦着,生怕擦破了她的肌膚,“公孫旻就是怕你被陛下看到,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朱砂褪去後,蒼婧又沾了好些玉脂膏塗在趙蔓芝臉上,叫她微紅的皮膚緩下來。
“你府裏有一個殺手,這足以連累到你的性命。”趙蔓芝旁些倒不怕,就不想多出這些事。
僅因她曾經為李合手下的密士,她這個人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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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婧淡然自若,“別把這事看那麽重,我與陛下之間很多事彼此不說破,但也心知肚明。我當日去徹查刺客,他又豈會不知府內多了一人,是他不想追究了。”
“可帝王終歸多疑,哪怕一絲一毫,也足以連累甚多。我以後還是少出門。”趙蔓芝決心如此。
蒼婧才不想趙蔓芝活得這麽憋屈,便尋了個借口,“可今天你要和我一起出門。這麽多東西,我一個人送不了襄兒。”
蒼婧把趙蔓芝拉出去了。
嚴冬之際,天黑得早些,他們到了軍營已是如臨黑夜。
營內平地起着一把火焰,照得天一片通紅。将士們正在把酒言歡,作高歌幾曲,踏雄鷹之舞,星辰皆顯得飒爽。
軍将一起歡歌,以篝火慶佳節。程襄見此新奇,歡悅道,“我們過去!”
蒼婧突然有些遲疑,但程襄直拉着她和趙蔓芝奔向了歡慶之中。
軍營中有小将軍前來,衆将已習以為常,可有家眷一同而來,大多還十分好奇。不過依着他們的将軍奔上而去,便知哪個是煦陽公主。
那個蕭将軍,總是不知藏着掖着。
陸平安早習慣了,直喊,“繼續唱,繼續跳啊。”
篝火之前正是将士們圍成一圈,随心起舞,随意歡歌。一人唱罷,一人接着。
蒼婧靜靜看着,蕭青一步步挪了過去。他想靠近,又止步在兩三尺,“沒想到今天你來了。”
蒼婧凝望他,她目光深長,似要挖出他藏匿于心的東西。但她沒說。
蕭青輕輕一拉她的袖口,“要不要一起慶賀。”
他似若無事,她也故作尋常,“好啊。”
蒼婧就随着蕭青走入将士的歡歌中。
這些歌于蒼婧而言大多生僻,然歌之意,就知那是将士們的故裏之歌。
蕭青說,“我念他們孤守軍營,難歸故裏,特起篝火為賀,一抒思鄉之情。”
“你這個将軍就是不尋常。”蒼婧道。
火光燒得高出了人兩丈,直沖高天,接壤星辰。程襄高呼,“這比煙火還要好看!”
每個人的臉上都映上了火焰的紅光,由着一曲曲小調,溫暖在寒冬的夜晚也傳遞開來。
蕭青帶着蒼婧随将士們起舞。軍裝之下的舞有如戰馬奔騰,有如獵鷹展翅,亦有如魚潛水。人人都跳得不同,蒼婧手腳都亂了套。
“這舞我不會跳。”蒼婧依樣學着,卻樣樣不得法,很是笨拙。
“這是随心之舞,随心就好!”蕭青轉到蒼婧身後,扶起她的臂,在空中畫了個圈。
她不得章法,不過既然随心,就随着圈轉了起來。飛舞的衣裙在軍中尤為醒目,似誤入高山的雲彩,一抹鮮豔照亮世間。
焰火之中,誰也不用顧及誰的身份,也不用顧及跳得如何,盡情歡笑便是。
只待了頭暈,蒼婧方停下,依着蕭青笑得開懷。她靠上時,蕭青的手腳略顯了僵硬,他變得小心翼翼,變得克制,不再如以前那樣不安分。
蒼婧笑容也微微一褪。
将士們仍然在歡笑,而歡笑于蒼婧成了疏離。
突聞陸平安一聲慘叫。衆人回頭,見他竟被公主身邊的丫頭押住了胳膊動彈不得。
陸平安朝衆人傻笑道,“沒事兒,切磋一下,輸了!”
韓末此刻大笑, “瘦猴子,平時不挺橫的,怎麽連女人都打不過。”
“你個喂馬的,你懂什麽,”陸平安咬着牙,回頭很是無辜對趙蔓芝道,“我就是和你打聲招呼,你怎麽這麽兇。”
陸平安只是走過去,剛一揮手就被趙蔓芝拿下了。他沒料到這紅素姑娘武功厲害,一眨眼連蒼蠅都飛不過去。
趙蔓芝可沒有什麽好臉色,“憨貨,離我遠點,否則下次就剩一條胳膊了。”
陸平安一邊疼一邊又是喜笑顏開,“你若喜歡叫我憨貨,那也是無妨。”
趙蔓芝推開了他,一手抵住了鼻子,“你像剛趟過油出來的。”
陸平安不禁聞了聞自己,又突然想到,“不對啊,我沒碰過油。”
陸平安是被嫌棄了,将士們看着他們的副将不敵小女子,都起哄玩笑。
陸平安抓起一把土就朝他們扔去,“跳你們的。”
篝火在燃燒,美酒已來賀。
此酒是韓末藏了多年的,韓末炫耀道,“這還是先帝當年賞我的酒,那時候我打了頭鹿,贏了先帝半條尾巴的重。”
“韓将軍,你不會又是吹牛的吧。”一兵将笑道,随之便是質疑。
韓末立刻拿着酒壇到蒼婧面前, “公主就在這兒,我讓她給你們好好說說,這上面三個字是不是先帝親筆。”
蒼婧就着火光看,半天不曾言。衆将苦等,看這公主左右端詳,也不說個是。
陸平安便走過去道,“公主,不是就別勉強。這喂馬的家中贗品不少。”
“什麽贗品。”韓末舉着酒壇直朝蒼婧,讓她看得仔細些。可手腳沒了輕重,酒壇眼看撞上蒼婧的額。蕭青一手貼着蒼婧的額,一手擋住酒壇,未說什麽,只顧緊張。
“你起開,你就是個粗人。”陸平安趕緊拉開韓末,把酒壇奪過放到蒼婧身旁。
韓末回斥, “瘦猴子,平日我也沒見你細過。”
“誰說的,我那是不輕易外露。”陸平安說完,又對趙蔓芝招了招手,趙蔓芝拿出袖中的短刃。
陸平安眨巴着眼,一時不敢出聲。趙蔓芝才把刀慢慢放了回去。
篝火燒得冬日暖洋洋的,蒼婧觸着酒封道,“這酒确實是我父皇所贈,”酒壇上封着将軍酒三字,正是蒼婧的父皇親筆所書, “是我十歲那年,獵場圍獵。”
“沒錯,就是那年。”韓末接着道。其實他也不記得是哪一年,不過是蒼婧說了,他以示清白也要迎合一句。
蕭青靠在她耳邊問, “他當真贏了你父皇?”
蒼婧笑得牽強, “我父皇在獵場不養鹿。”
“我聽宮裏人說過,皇爺爺他被鹿吓過,他在位時不養鹿。”程襄跟着解釋道。
一群人紛紛望向韓末,“那韓将軍這鹿哪裏來的?”
韓末啞然,當時先帝正是如他們那般詫異,問,“鹿是哪來的?”
韓末不知獵場無鹿,還對先帝說,“當然是打來的。”
後來先帝賜他美酒百壇,可做收藏 。
“反正是先帝所賜,你們管我鹿哪來的。”韓末一把打開酒封,頓時酒香四溢。
他給每人倒上一碗,随着酒出了壇,淋濕了酒封,紅色的酒封上就顯出了兩行字。
後人逢時,有幸。
鹿是備好的,莫信。
韓末還不知衆人眼色,自顧暢飲起來。
酒香時,勾人嘴饞。蒼婧瞟了下蕭青,“這酒你別管我。”
“你父皇說的,後人逢時,有幸,”蕭青直給她倒上一碗, “別喝太多,身子會不舒服。”
蕭青不僅叮囑她,也與衆将道,“好酒淺嘗辄止,別喝那麽醉。”
蒼婧抿上一口酒,仍看着酒封。
蕭青沒看出來,但她看出來了,她的父皇還在說,“将後人,軍逢時,酒有幸。”
有些事總顯奇妙,不知是不是她父皇早知道,城北軍營的下一個将軍會喝到這壇酒?
篝火之下,軍營正齊樂之時,韓末就四處張望,“那誰跑哪兒去了?”
韓末在找一人,就是從宮中出來的楊賀。
韓末特意找了在馬場待過多年的楊賀,就是想讨教讨教如何把馬喂得壯而不肥,精而不瘦。
宮中馬場的馬,每一匹都是毛色發亮,肌壯有力。韓末鑽進了這喂馬的學問裏,讨要一整日的經驗。
營中篝火楊賀本也是在。可是看得蒼婧前來,還是選擇避而遠之。因不知到底如何面對他們。
比起韓末在軍營裏的轉變,楊賀的遲疑大多是因為家中新添的夫人。
韓末的執拗只是礙于面子,見了城北軍營脫胎換骨就有醒悟。可楊賀的執拗是情之所困,見了蒼婧與蕭青的情意,反是更深陷困苦。
或是不經意地一嘆,楊賀終于被韓末發現了,急忙喊道, “楊軍長,你怎麽在這裏躲着。”
楊賀半躲了身,又躲不去蒼婧與蕭青的一望。
不識眼色的韓末還非把他拉出來一起喝酒。
楊賀別扭極了,韓末還道,“你算蕭将軍的大姐夫了,害什麽羞。”
“我……我還是回去吧。”楊賀左閃右躲,莫不過是避着蒼婧多些。但韓末硬把他拽了出來,給他一壇酒。
蒼婧倒不急避他,反對他道,“近來可好。”
“挺好。”
寥寥兩句寒暄,一處靜中,楊賀還是生分難擋。與衆将歡心不同,他這一場酒喝得苦悶,少有半語。
待篝火去,殘留的煙灰中還有星星點點的火炭,枯燒着最後的熱度。
楊賀就着炭火不急起身,他喝多了酒,總是一壺接着一壺。衆将已散,蕭青和蒼婧都在此看着他。
夜這般深,再飲就是買醉,蕭青勸道,“莫再飲了。”
楊賀酒難止。
蒼婧就推着蕭青到營帳,“我與他舊事難消,又有新恨,你先去歇息,我與他說會兒話。”
蕭青依稀能猜楊賀所痛在于長姐。他聽蒼婧提及,他的長姐與楊賀的先夫人長得一模一樣。
趁着酒意,楊賀看營帳前的兩人已露出豔羨。
正是豔羨啊,真情之人,恰好在一起,這世間就沒有那麽多苦惱了。不像他,備受着內心的煎熬。
蕭青不作多問,進了營帳,蒼婧就一人朝楊賀走去,“可是夫人有事?”
有些事,楊賀未說。可蒼婧既然問了,還問到了痛處,楊賀酒在當頭就一吐了真言, “不是她,是我,是我有事,”楊賀一眼就望向蒼婧,好過埋怨,“你不會明白,誰也不會明白的,我是頭一回知道自己是這麽大惡之人。”
蒼婧一想則知,“你念着先夫人,自認死心多年,現在又因為夫人的容貌心活了?”
楊賀一聽便是含恨。蒼婧說得直白,他因蕭梅的容貌動了心。
“你不想認,是不是嫌棄夫人當過別人的外妾?”蒼婧先是問了這檔子事。
畢竟如楊賀這般出身名門權貴之人,大多不會娶蕭梅這樣身份的人為正妻。楊賀當時為了保蕭梅的命認下的,他因她的容貌未狠下心。
楊賀憤望了蒼婧一眼,“這世上可憐人衆多,身不由己時又如何怪得了。”
楊賀對此生氣,蒼婧放了一份心, “那你就是覺得變了心,對不起先夫人。”蒼婧不算委婉,叫楊賀倍感痛苦。
“你把我逼到了最難的地步,我自認是個君子,怎不知其實我乃至惡。” 楊賀苦不堪言。
這種苦惱,蒼婧只能體會一點點,“世無至聖之人,你太過逼着自己了。”
楊賀急火攻心,為着自己,也為着兩個女人。
“你說得簡單。那若蕭青死,你遇到了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你會如何?”
楊賀問完,有悔意。好好的有情人,快快活活地在一起,非被他一個酒醉之人引得不快活了。
“和他一樣的人?”蒼婧還真是想了很久,“可世上根本沒有一模一樣的人。為什麽是一張臉,就一定是一個人?”
“你別說得好像遇到過一樣。”楊賀仍喝了幾口悶酒。
蒼婧不攔他。借酒澆愁,她也有過,不作強求。何況那個可以讓他放下酒的人,不在下來。
“沒錯,本宮再怎麽樣,也無法與你感同身受。但你為何非要問別人,不問問你自己?天下之人相似諸多,此時動心者是誰,就是誰。”
楊賀雙目凝滞,“你就是這麽和他在一起的?那你動心者有多少,他知道嗎?”
“你管我。”
楊賀誤會了什麽,随天下人一樣誤會,蒼婧向來懶得解釋這些私事情亂。
可因此,楊賀看不懂蒼婧和蕭青。
若問此時動心者,楊賀想起了那個人,不是先夫人,而是蕭梅。看着一張相同的臉動了心,是亵渎了故人的愛,也是亵渎了癡心人的戀。
他不能因着蕭梅對他的喜歡,就肆無忌憚的把她當做一個替代。
他害怕蕭梅的靠近,正如害怕自己的動情。但凡絲毫片刻,只要湧現出這個恐懼,楊賀就會斷了自己的情念。
他深知日日夜夜,一旦沉淪,就是龌龊。可他又免不了想要看看她,所以他說自己大惡。
自認是君子,卻不知心底竟肮髒不堪。
蒼婧眼中盡望苦惱人, “你就是庸人自擾。”
“我自擾?”楊賀眼中還有飲多酒後的紅血絲。
蒼婧變本加厲道, “我還說你是庸人。”
“你……我不和你這等庸人啰嗦。”楊賀別過身,繼續喝酒。
“我是庸人又如何?”蒼婧其實也笑,這換做往日,楊賀早就劈頭蓋臉地罵下來了。不就是因着蕭梅,他和蕭青沾了親,他不好意思罵了,“這世上人人都是庸人,每個人都很自私。”
蒼婧心下一嘆。圓個謊還真有點難,別人是左擁右抱。為自己圓個癡情的謊,她這會兒倒過來,怎麽還得強作坦蕩,“比如我,我喜歡誰,我便希望若我死,他不要随我。若他死,我就要随他。一個人比另一個人先走,留下的那個多少是随了對方的願。所以我望他真心随興,快快活活地活着。”
蒼婧對生死離別見慣,放到自己身上,還有那麽點自私的。她想應該是她先走,畢竟她比蕭青大些。
想到與蕭青的生死,她就能夠明白那些生死相随的愛侶。譬如楊賀與先夫人,楊賀最是怨恨天人永隔。
楊賀這麽多年的恨,是先夫人換來他這條命。他惜着命,卻時時痛恨為何不随她而去。他惜着她換來的命,又怎能去用這條命愛別人。
楊賀看不慣蒼婧,從她口中聽到這些,也聽不慣。她這般的人,他總是免不了一斥,“你倒是個個真心,你說的他又是誰。”
“你管是誰。我就說你,你未随先夫人去,是随了她的願。你只知她換你的命是要你活着,但你不知她更希望你活得好。她已經去了,你抓着她不放,還以她來折磨自己和夫人,她一點都不會高興的。”
“你事事看得開。可生離死別,故人已去,我又豈能忘懷。”
“那如果你是先夫人,你用命換她活着,你希望她這樣煩惱地活着嗎?”
楊賀在酒痛中渾身一哆嗦,楊賀對蒼婧的恨已經太久。他這時赫然發現,折磨他的竟是他自己的念頭。他沉迷在痛苦裏太久,自怨自艾到了極致,把自己困住,現在竟然困住了兩個女人。
楊賀不再喝酒,蒼婧轉身朝着營帳而去。
“我有件事沒想明白。那天你來找我你真的沒有備一手?真的不怕我殺你?”楊賀在後突然問道。
蒼婧本想說她确實沒備一手,可是看着蕭青的影子正從營帳裏出來。怕他聽到,蒼婧就道, “如果你真要殺我,我就與你說,先夫人不願我死。”
楊賀覺得蒼婧在胡說,“你這招對我沒用。”
她看蕭青身影近了,回頭氣氣一瞪他,“你給我閉嘴!”
楊賀是沒見過蒼婧這刁蠻樣,側了身沒再看她,只碎碎念,“脾氣還不小。”
她脾氣确實不好,可她不是楊賀,不必做個君子。
星夜之下,蕭青出了營帳,蒼婧急匆匆拉過他。
蕭青一時不知該不該問蒼婧,她與楊賀說了什麽。他聽到蒼婧那一句讓楊賀閉嘴,他們談得好像不是特別高興。
蒼婧怕蕭青問些什麽,就先發制人,“和楊賀說的都是一些廢話,最終就看楊賀能不能放下過往,看清自己的心。”
“我想就算是廢話,你說的也一定戳了自己的痛處。”蕭青從她眼裏看到了閃躲。
她立刻做了回無賴,拉着他的袖口晃了晃,“沒有,我發誓。”
“少騙人。”
她只好生硬地道,“哎呀,你看,你有十天沒回府了,不能與我說說動聽話。”
“我最近忙。”蕭青道。
“你看看你的衣裳,”蒼婧拍了拍他袖上的灰,“你這樣可不行,我嫌棄。”
她一說嫌棄,蕭青才複了較真樣,“我發誓,這衣裳我今日才換,不過沾了些灰沒察覺。”
蒼婧略施小計,尚有成效,就得意一斂眼角,“那你在忙什麽?”
“這幾天要分隊擇兵。這裏的兵已經練了一段時日了,不是人人都适合當騎兵。還需分出步兵和車兵,我就忙着這事。”
她直勾勾盯着他,想要看破他的心,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還要躲她。
他沒說什麽。
她就道,“那你繼續忙嗎?”
蕭青嗅到那麽點不對勁,勾住她的手,“我得回趟府邸,能不能坐你的馬車?”
“你好生牽強。”蒼婧有些嫌他。
“不及你牽強。”蕭青暗指她方才生硬地避開話鋒。
“可是今日太晚了,我把蔓芝帶出來了,得給她送回去。”蒼婧又道。
蕭青正要聊表遺憾,回頭就看見陸平安一路狂奔,身後正是趙蔓芝拿着短刃追着他。
陸平安奔出軍營,對蒼婧喊道,“公主,你這紅素姑娘脾氣太壞了,她要和我打架,打完我給你送回去。”
陸平安跑得急,趙蔓芝跟在身後殺氣騰騰的。
“蔓芝怎麽和陸副将這般較真。”蒼婧驚訝,趙蔓芝平日裏心胸大得很。
蕭青看出陸平安幾分心思了,只是陸平安這種蹦來跳去的架勢,未必入那蔓芝姑娘的眼。
“她要打架,不用你送了。不如我先送你回去,你再送我。”
她一眼看穿,“你這樣一點都不順路,怎麽不在軍營裏過夜簡單些?”
蕭青臉頓時痛辣,“我很想你的。”
“話挺動聽,要不要我留份情給你,比如念天色太晚,可憐你來回奔波,留你歇腳呢。”她有意挑弄玩笑。
蕭青哪裏敢接這玩笑,“都被你嫌棄了,我還是得回府換身衣服。”
蕭青攬着蒼婧的腰,把她扶上了馬車。
在馬車裏,蕭青還是不敢看她。
她就上手擡着蕭青的下巴,左右上下看看他。
“婧兒,你幹嘛這樣看我。”蕭青總覺得十日未見的她變了副姿态。
“我看你啊,”她邊看還念叨,“好像真的在哪裏看到過。”
蕭青聽此話怪怪,困惑不已,“難道有人和我長得很像?”
她恬然一笑, “天下之人相似諸多,此時動心者,唯獨是你。”
蕭青攢眉,“此時動心是我,那彼時又是誰?”
蒼婧望了望車頂,“彼時嘛,那就看誰長得更好看。”
“那你再好好看看我。”蕭青得了她方才的目光,又不怕了,一握她的手。
豈知她順勢過來坐在他膝上,就像兩日前那樣親密。
蕭青一時又顯了局促。
可馬車一颠簸,他就摟住了她的腰。
她在仔細看看他了。一看他,他就心跳加快,臉也瞬間紅透。
“你看,這可怨不得我,你這臭毛病總是改不了。”蒼婧趁着這間隙,緊緊靠近了他。
蕭青還是那樣僵着身。
“彼時也是你長得好看。”她堅定道。
蕭青會心一笑。
随後蒼婧又叮囑道,“但你千萬不要告訴楊賀說我只認你,不然他又要固執了。”
蕭青呆怔不已,“你到底騙了楊賀什麽?”
“人各有不同,誰叫他非要問我。楊賀這般的事到底是少,非把自己往裏套,委實頭疼。”蒼婧為了楊賀不生固執,只以着楊賀的心思想了幾分罷了。是楊賀對蕭梅動了心,他不敢認,才問他此時動心者是誰。
況且蒼婧沒見過和蕭青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不過說長得相似的,好像是在哪裏見過,蒼婧也說不上來。
彼時相望間,情難自已,蕭青又忍着這份情動。他變得處處束縛,不知如何相待。
蒼婧直接一托蕭青的下巴,朝他吻去。
冬日裏,唇微熱,一晃便忘記了十日前的難堪。蕭青回應着她,只有一個念頭懸着叫他不能過分。
蒼婧的指尖冷嗖嗖的,就尋了個暖處一伸。她冰冷的指尖觸進他的胸懷,他滾燙的肌膚微微一顫。
他的手停在了她臉上,吻頃刻停下。且看了看她深入他衣間的手,“你幹嘛這樣。”
蒼婧未覺什麽,“上回你不就是把手伸到我脖子下面,我要讨回來。”她一板一眼道。她把手伸進了他的衣裏,占了些許暖。
“我沒有你這樣。”蕭青微聲辯解道。
“那你身上燙,我手冷取個暖不行嗎?”蒼婧不僅巍然不動,又把手往裏伸了伸。
蒼婧面不改色,倒是蕭青臉色異樣。
蕭青抓了罪魁禍首,把她的手從懷裏掏出。他重重呼了口氣。蕭青就算心猿意馬,也不敢多想。
蒼婧攥了攥他的手指,悵然道,“你看你這樣,我以為只有女人心思百轉千回,沒想到男人也是。這下真是麻煩。”
蕭青心一提,“怎麽是我麻煩。我與你那麽多日未見,你這會玩火。”蕭青說着聲越低。
“火?”蒼婧看了看四處,“哪裏有火?畫本裏也沒火啊。”
蕭青被這一言弄得手足無措,“話……話本?”
“深宮的老嬷嬷總是談天說地,臉不紅心不跳,氣都不帶喘。我問她們怎麽能做到,她們給了我一本畫本。”
蕭青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背上直冒汗。她說的是那種話本嗎?想想宮裏老嬷嬷給的話本,除了那種也沒有別的了。
蕭青壓着聲問,“你,你看了?”